许知敏感同身受,她觉得她一辈子都会记住他的<送别>.心念一动,她坦率地说出自己的想法:“师兄,我觉得我好幸运,可以听到你吹的曲子.虽然,我很想再听你吹奏,但是在得知曲子背后这么一段故事后,这首曲子大概只能变为绝唱了.”
袁和东转过脸,若有所思地望着她,道:“你知道你问我这段故事时我在想什么吗?”
“想什么?”
“想你上次生病的事,你双唇青紫,大汗淋漓,十个指甲都是紫的,我当时真的被吓到了.我妹妹是得心脏病死的,我为此立志成为一名医生,而我最喜欢的…师妹第一次在我面前生病,竟跟我妹妹是同样的症状.”
许知敏目光闪烁,那次的事说来自己也有错.
袁和东严肃地说:“你自己耽误病情固然有错,可我想说的是,我无法原谅他的做法!他置你的生命于不顾,要是我当时没去看你,你的病延误下去不堪设想.”
许知敏不想因自己的总是让他们之间起矛盾,道:“师兄,这件事…”
“知敏!”他冷冷地打断她.
她愣了愣,只见他眼神寒冷.
“他若是能知错悔改最好!”说完,他径直越过她,走到门前又说,“放心吧,关于那病人的事我自有分寸,会将他转交给外科.但是,你不是我的一名普通病人,你的事另当别论!”
砰的一声,他关门离去.一阵风卷起了雪白的窗帘,露出都市上空那片灰蒙蒙的天,许知敏茫然地看着,感到了一丝前所未有的无力感.

C26 想看她出丑吗

袁和东的话许知敏是明白的,无论她是他的师妹或是朋友,袁和东都将她作为他生命里重要的女性去看待,因而他无法容忍墨深对她生病那件事的做法.究其根底,他俩矛盾的焦点不是情敌问题.许知敏怏怏地梳理着头发,对此事有种不知如何处置的茫然.烦闷的时候,她想起姑姥姥以前常对她说的话:天无绝人之路.
老人的话是至理名言,问题总有迎刃而解的一天.
而想到老人家,许知敏放下了桃木梳,对着镜子皱紧了眉头.她在电话里问了大表哥,纪源轩未正面回答,借口工作忙挂了机.问墨深吧,墨涵成了哑巴似的,说不了两句就转移话题.他们都在隐瞒些什么?许知敏越往深处想,越是心慌意乱.焦躁地用梳子敲打着木桌,她真的搞不清该问谁了,又不可能请假上老人家里一探究竟.长叹一声后,她把梳子收了起来.
紧接着,这周结束了心外手术室的轮科,许知敏转到了心内介入室.
在心外手术室,许知敏只是一名普通的护士.在管理层方面,黄护士长不止管理心外手术室,也管理普外的手术室,即手术室的护士和麻醉医生组合成一个独立的麻醉科,两个外科所得的收入与麻醉科协调分配.
心内介入室的情况却截然不同.首先,介入室不需要麻醉医生,需要的护士也少,心血管介入技术是心内科专有的,因而,这里不需要设独立的科,附属于心内科,所得收入归心内科,再分配给其他协作的科室心及医院.其次,长期在介入室工作,受到的辐射伤害会严重影响员工的健康,所以医生轮流上手术台.护士们呢,为了节省资源,同时出于对姑娘们身体的爱护,皆是从心内科的病房调来轮值.这批护士归江护士长管理,管理权限下分到介入室,由王晓静全权负责.介入室不设护士长,王晓静就相当于介入室的护士长了.
据说,当年心脏介入中心成立时,省医前前后后共送了王晓静等四名护士到北京阜外医院研修介入室管理和护理.王晓静的成绩是四人之中最出色的.在首都,她结识了一名国外的护理专家,后来那名专家几度邀请她出国.令人跌破眼镜的是,王晓静放弃了许多人梦寐以求的国外淘金之旅,选择了学成回原单位.之后,同时与她一同培训的三名护士相继被其他医院重金挖走,而王晓静依然留在了省医,兢兢业业干着出力不讨好的临床一线.
无人拥有王晓静的技术,无人能替代王晓静的位置.别人看到的是王晓静光鲜的荣耀,却很少有人能理解王晓静内心的苦.正是因为这种无人能接替的局面,所以王晓静一年到头必须奋斗在介入室.她的身体长期受辐射,久而久之,白细胞总数是所有介入室员工中最低的.
许知敏在介入室仅跟了王晓静几天,就深刻体会到导师的苦楚.教授上台,尤其是辛教授,即便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冠状动脉造影,也非指名王晓静踊台不可,而复杂的介入手术,王晓静不放心,自己又得跟进.介入室的整套管理,几乎是王晓静一个人扛着.江护士长也调配了两个护士帮王晓静:一名是资历较高的孙护士,帮王晓静分担设备的管理工作;一旬是与王晓静年纪相仿的萧红护士,帮王晓静在技术上辅导新员工.
尽管有这两名助手,结果仍是不尽如人意.王晓静每次因休息或公差离开介入室几天,一回来又得全部自己重新整顿.因而,有人说王晓静是“目中无人”、“恃才傲物”.
许知敏深知王晓静绝不是这种人,却又不得不承认,王晓静以严格对待自己的那一套去要求别人,极其不讨好.王晓静后来学乖了,对一些小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然而小问题日积月累,终会酿成大祸.就在许知敏进省医前一个多月,心内介入室教授、医生、护理干部开了一个内部的小会.会议上有人提出让萧红分担王晓静的重任,负责介入室的仓库管理.
“仓库?”许知敏好奇地看着绿色牌子上印着的两个字.病区的仓库,放的是病人的被服和杂物,这介入室的呢?
王晓静掏出一串钥匙,打开了仓库的两道门,里面放着一排排的架子,数百个格子柜,都贴了编号.许知敏随意拿趣一个架子上的东西,是一条独立消毒馐的进口管子.
“这些东西我在单独授课时已经对你讲过了.”王晓静对许知敏说,“你要尽快熟悉这里面的格局,以及各种物品的类型和编号.尤其要记住,辛教授和他的学生、王教授和他的学生,使用的物品所属的公司是两个不同的公司.”
许知敏恍然大悟.她在外科手术室待过,那边也有类似的情况,比如瓣膜的供应商不止一家,价格市场自由竞争,最终医生需要给病人换哪种瓣膜,则是由医生建议和医院决定.医生当然是要为病人着想,只是物品通过市场的自由竞争来到医院后,必然是要形成垄断,导致这个垄断的往往是科室的头头.心外那边,基本是统一了.心内这边,由于正主任不是搞介入的,介入室由两位教授各自率领一个团队,说是美派和日派技术之争,不如说是利益之争.争夺的地盘,就体现在这个小小的仓库中.
“很贵吗?”许知敏突然感到手里的东西沉甸甸的.
“你观摩了几天介入手术,没看报价单吗?”王晓静反问她.
手术中所用物品的报价单是由跟台的介入室护士负责填写的,一个冠状动脉造影术是四千至八千块不等,而一个PTCA加支架手术以数万元人民币计算.这其中,手术者的治疗费、其他材料费相差无几,主要差价来自于这些支架.想到这儿,许知敏心里一寒,这块肥肉的价值超出了她的预想.
由此回到那次内部会议,表面上是有人体贴,想要萧红替王晓静排忧解难,然而私底下打的算盘,真实原因令人惊心.因为王晓静是个公私分明的人,从不向美派或是日派靠拢,所以这么多年来教授们都信任她,把介入室交给她管理.最金贵的仓库进货出货记录,全是王晓静自己一个人登记整理.这直接影响到介入室的整个财政收入.
如今有人蠢蠢欲动了,意图打破这个格局.“提议萧红代替王晓静”这一招若成功,萧红得益,萧红背后的支持的人更得利;若不成事,则可以从心理上胁迫王晓静,促使王晓静选择一派.问题是,这个建议是谁提上议程的?
“江护士长提出的,说是护理部的意思,怕我太累了.”王晓静低着头搓去手指上的胶布痕,冷冷地轻笑,“我说,我早就想想辞掉介入室这份工作了,正好,让萧护士一并接管我所有的工作吧.”
许知敏心想:王晓静这招先发制人,教授们肯定是不依的了.不过,事情当真这么简单?
王晓静继续说:“辛教授马上就说,那可不行,新旧交替,也得有个过程啊.”
许知敏明白了,侬还没决定是否新旧交替,这辛教授就一口咬定新旧交替不行,这萧红依靠的是谁可想而知了.
“大伙儿商量了一个多小时,也没能得出结论,只说先看看吧.”
“为什么?”许知敏问,支持萧红的人能妥协总是有原因的.
“因为我说了,萧护士要分管仓库也行,但要全权接管我的工作.其实也不存在什么新旧交替的问题了,就几把介入室的钥匙而已嘛.我交了出去,以后呢,教授们要东西,就应该由萧护士去拿了.教授们一下子全都不说话了.”王晓静对此露出了一抹高深的笑,拍了拍许知敏的肩头,“交给萧红,还不如交给你妥当,因为你至少不会经常拿错东西.”
许知敏有点儿糊涂了,道:“我的经验没有萧护士丰富…”
“据我所知,全院能赶得上我的医学英语水平的护士,你是第一个.”王晓静道,“要知道,我们介入室大多数的仪器物品全是进口的,标明的注解是国际通用语言英语.”
许知敏一点即通.英语是许多同事的弱项,恐怕萧红也不例外.介入室是这么多外国货,不可能天天有人帮忙搞中文翻译.外语成了王晓静取胜的一大武器,现在又是许知敏的优势了.
“我呢,是对事不对人.真是对了人,就不针对事了.”王晓静依然一副淡漠的表情,“说白了,我不想我在这里花费的心血,毁在一个我认为能力不足以接手的人手里.萧红的为人怎样我不管,但技术我信不过.同样的,你做人怎样我不管,我只管你的技术过不过得我这关.”
许知敏小心翼翼地“嗯”了一声.
王晓静将钥匙串放进许知敏的掌心,道:“介入室一共三套钥匙,护士长备一套.另外两套本是这样安排的:因为辐射对人体的伤害很大,原计划希望有两名管理者可以轮班,所以我有一套.但剩下的这一套一直没有机会给谁,现在你先拿着吧.”
许知敏把钥匙放入贴身的口袋,感觉异常沉重.这是个机会,同时是个巨大的考验.若自己干得不好,王晓静丑话说在了前头,一样不会给她特殊的对待.
王晓静走了两步,回头道:“哦,明天开始,你试着单独跟台.先跟郭医生吧,他好说话.”
许知敏很久没与郭烨南说过话了,进省医后,一次也没有.
今天上午许知敏负责的一号手术室有两台连接的冠状动脉造影.介入室为了减少护士,一般单纯的造影检查只安排一个护士负责台上兼台下.许知敏明显感到有压力,自己第一次单独跟台,却偏偏撞着了郭烨南操刀.
郭烨南会故意找碴儿吗?许知敏穿着沉重的铅衣隔离辐射击,给病人的左手滴入一瓶药液,建立这条静脉通道,主要是方便手术中突然加药物或者抢救.此时郭烨南已经全副武装地走了进来.许知敏抬头,刚好与他匆匆对看一眼.这一眼,许知敏看到了他眼镜底下埋藏的冷漠.这个整天说着不正经笑话的男子,从她第一次在火车上听他说绝不做心脏按压,她就清楚他的笑脸后面是怎样的铁石心肠.
郭烨南走到台边,对面的助手边递给他利多卡因注射器准备局部麻醉,边发牢骚说:“今天这护士是新来的,不知道你的习惯,只给了一支麻药.我跟她要,她说这是常规,你开口再要才给.”
许知敏不打算和助手辩驳,助手的话不等于主刀的话,何况助手是名跟班的实习医生.按照手术中规矩,她只听主刀的,于是她静等着郭烨南开腔决定.
郭烨南推着注射器排气,对助手说:“我说过一支麻药我搞不定吗?”
助手意想不到地吃了个闭门羹,道:“那,那个…”
“人家新来的怎么了?你也是新来的.再说,我一样是从'新来的'慢慢变为不是新来的.”
助手想不通郭烨南为何帮一个新来的护士说话,傻愣在那儿.
许知敏在心里笑.这个助手是百分之百的“新来的”,不懂规则.无论是医生或是护士或是检验师,首先彼此维护的肯定是本科室和本院的正式员工,这就好比同一个家庭的人在对付外敌时必是团结一致一样.俨然,郭烨南把她当成一家人看待了.
两台造影手术顺利结束.许知敏松了口气,郭烨南出乎意料地体贴.手术中,她不是很明了他说的型号,为此多问了一次,郭烨南仍是平静答复了她,没有开口责骂.
手术完毕,许知敏清理完手术室,发现郭烨南倚在门口等她.
“有纸和笔吗?”他问.
许知敏摸出口袋里的小笔记本和派克笔,道:“你要几页?”
郭烨南阻止她撕掉笔记本上的纸张,说:“我念,你记好,王教授和我们这一批人所喜欢用的.”
许知敏的手一顿,继而机警地记录.她记好后,他取过她的笔记本帮她查看是否有记错的地方.许知敏仍有疑问,却不敢轻易开口.
他翻了翻她前面的笔记,道:“你很认真,很刻苦,你在外科手术室博得了所有人的好评,我相信你在这里会同样干得出色.总之,我们对你的期望很高.”
对此,许知敏有自己的主张,她道:“我不过是王老师的徒弟,以后也是.”
郭烨南接话道:“我明白.正是看得出你是个重情谊的人,我才会最终同意招你进省医.上回你生病,我承认自己做得有点过火了,顺便跟你道个歉.”
“不用了.”
“我的话还没说完.我愿意道歉,是因为见你确实在努力化解他们两人之间的一些误会.”
“师兄…”自然地叫出口后,许知敏方记起郭烨南是不让自己称呼他为师兄的,蹙眉想着如何弥补.
郭烨南则一双眼睛看向她别在口袋上的派克笔,知道她做出了选择,正渐渐地向袁和东透露着这个信息.怪不得袁和东近来常常郁闷,幸好袁和东是个思想开明尊重他人的人.他自己已经考虑了多天了,以后她毕竟是要协助他们工作的自家人,何必将关系弄僵呢?再说,她将来跟了他的好友,自己得称呼她一声“嫂子”呢.墨深前段日子也是经常敲打他,他若是再为难她,无疑是与墨深和袁和东两人都过不去.
郭烨南认输了,笑眯眯地说:“我知道你从不在公开场合称我们师兄的,私下叫师兄是可以的.”
他允许了?!许知敏惊异之后,立马识趣地拍拍笔记本,道:“郭师兄,谢谢你的提点.”
她果然是非常聪明的一个人.而对于这种太过聪慧的女人,他向来是爱恨交加.郭烨南的目光又冷了,从这支派克笔想到她需要提防的某一人,他善心地发出忠告:“你以后把这支笔族在口袋里面,需要用的时候再取出来.”
许知敏笑了:“瞧我,总是忘了这事.”
“既然你叫我声师兄,可以老实告诉我,这笔是墨深的吧?”
林玉琴送走病人路过一号手术室门口,恰好听到了郭烨南的最后一句话,接着传来许知敏略显矜持地应了一声.林玉琴加快脚步走过了无人的更衣室,反锁上门.一手抓着胸前的衣物,她感到心烦意乱,脑海里不断浮现出有关许知敏的种种事情.
晚上回到宿舍,她向王雅丽哀哀地说:“她一进我们科就跟王晓静,我可是费了多少工夫,才磨得护士长同意让我进介入室学习几天.”
“这不奇怪.她跟我们医院签了五年的合同,我们才签了两年.”王雅丽用指甲钳慢慢地修着指甲,再用专业的药水涂抹美甲,举高五指问林玉琴,“好看不?”
“好看什么,我现在都烦死了.我敢保证,她跟墨师兄肯定有非同一般的关系.”
“那又怎样?你们主任不是同意你们偷偷地谈恋爱吗?”
“就是这点更气人,是她进我们科的那天主任才说的.”
“别生气了,你跟师兄们的关系也很好啊.”
林玉琴摇摇头:“墨师兄从不肯让我叫他一声师兄.还有,我跟你说,我曾想与她联络感情,她居然说什么本该是称呼我为老师,看在同学一场的面子上才没有叫.我一听真是火大了.她这不分明是得了势就眼中无人吗?”
王雅丽咬牙切齿地说:“我早就看她不顺眼了.从入学第一天,她明明是拿了第一名的人,却装成谦虚的乖宝宝.而且,她每天晚上学习到那么晚,有没有体谅到我们这些人的心情?大学几年同宿舍,她的书呆子精神差点儿没把我给逼疯了.”
林玉琴拍打着枕头说:“不甘心,不甘心!”
“想看她出丑吗?”
林玉琴歪了歪脑袋,看见王雅丽高高地举起十个亮晶晶的手指,露出了诡黠的笑.
“难道你没发觉吗?自我们认识她起,从来没看见她脱下过脚上的袜子.” 
许知敏不知道有人打起了她袜子的主意.而她左脚上的那条伤疤,从来是除了墨家人和姑姥姥,无人知晓的,连她家里人、梁雪、方秀梅等都统统不知情.
她之所以把伤疤的事严实地掩盖住,一方面可以免去闲言闲语,一方面是为了墨涵,后者对她而言更重要.这么年来,她和墨涵并没有因意外伤害而疏远了感情,相反,正是一块儿承受过了伤害的痛苦,他们比任何人都能互相谅解.
一天,许知敏走过茶水间,忽然旁边闪出一个人.躲闪不及,她们迎面相撞,对方捧着的马克杯倾倒近一百八十度,滚烫的开水准确地洒在了她的两脚上,肉色的丝袜瞬间起了层白雾,热气灼烧着肌肤.许知敏咬紧了牙关.
林玉琴边道歉边急急忙忙地弯下腰,道:“哎,要快点儿脱下袜子冲冷水!”
“不用了!”许知敏狠狠地打开了她伸来的手.
林玉琴心里一惊,真是被王雅丽猜中了,这袜子底下藏有秘密.
“怎么了?”张亦悦听到响动,从茶水间里探出头问.
林玉琴抚摸着被打的手背,道:“我不小心撞上她,开水洒她脚上了,想帮她脱掉袜子查看伤处,她大概是恼我吧,不让我帮手.”
“那可不行,要赶紧把袜子脱下来,不然要起泡的.”张亦悦看到许知敏湿了大半的袜子,放下手里的东西,欲出来帮忙.
“不需要了!我自己能行.”说完,不等张亦悦再开口,许知敏急速转身,强忍住痛,扶着墙快步离开,来到卫生间,得以逃开了那两人的视线.卫生间里没人,她把冷水泼在脚上,缓慢地褪下袜子查看.显然那林玉琴是故意的,所以开水的热度并不足以烫伤皮肤,但是使她那条常年会复发炎症的伤疤起了层小水泡.
麻烦了!许知敏知道自己处理不了这么复杂的伤口,需要找个外科医生,而且那人必须是个知情人,但不包括墨涵.她单脚跳着找墨深去了.
来到对面的麻醉科,她询问了护士站的同事.
“墨医生可能在医生办公室,你进去瞧瞧他在不在.”
许知敏推开医生办公室的门,只有两名实习医生在默默地看着电脑上的病历.她问“墨医生出去了吗?”“墨医生刚刚出去,应该一会儿就回来了,你在他办公室那儿等等他吧.”他们答复她.于是,她拉开墨深的椅子坐了下来.眼睛扫到他的桌面上放着一本英文版的心脏外科解剖学,她拿起来翻了翻,不料从书里掉落一张信纸,捡起信,她扫了一眼,暗纹信纸上写着:“经多方查问,附近的周村和几个山头,都找不到刘玉霞女士的坟地.我们会再拓宽搜索范围,接下来往牛村的方向找.”
刘玉霞?这名字好熟悉,是谁呢?她正绞尽脑汁想,门哗的一声敞开了.墨深进门看到她手里拿着的信,脸色一变.他径直冲上去夺走信纸,匆匆将信塞进办公桌抽屉里,锁好后把钥匙放入了贴身口袋.他这一连串的动作看得她目瞪口呆.
墨深换了一口气,扶着桌沿的手一时无法从恐慌中平复,有些颤抖,脑子里紧张地思索着是否看到了信里写着的内容.都怪自己,没有把今天刚收到的信及时锁起,也是没料到她会突然来换自己.若是她真的从中得知了嬷嬷去世的消息…
他小心地用眼角观察着她,见她正一脸好奇在瞅着自己.墨深的心顿时松弛下来,他差点儿忘了,信纸上写的是嬷嬷的姓名.她不一定知道老人家的名字.
整了整白大衣,他转过身看向她,恢复了以慵懒的神态,道:“怎么有空来找我?”
许知敏本想询问那页信纸是怎么回事,以至于他的神情大变,转念一想,这或许是墨家的私事,贸然过问并不妥.舔了舔干裂的唇角,她指指脚踝,道:“被开水烫了.”
他一听,立马俯低身子欲察看.她则拦信他,道:“这里不方便,找个地方.”
就近找了个无人的小手术间.他撕开了一个外科伤口换药包,戴上手套给她处理伤口.她疼得脸色发青,几乎说不话了.他看在眼底,吸了支麻药,准备局麻再进一步清理伤口.他想分散她的注意力,“谁泼的开水?”
她说:“是自己不小心.”
既然她不说,他仅下会查出来的.轻轻哼了一声,他将针尖刺入她的皮肤,她感到疼痛渐渐缓解.他用纱布压着针口的渗血,又说:“帮我摁一下那边的对讲器,告诉护士站,叫她们通知墨涵过来一趟.”
“别告诉他.”许知敏感不赞同.
“我们瞒着他,他将来会怨我这哥哥的.”墨深据理力争,“他最在意的就是你这条伤疤了.”
许知敏想想也不无道理.墨涵没多久就跑了上来,看着她那条惨不忍睹的伤疤,又是心疼又是忏悔.
“墨涵,这次是我自己弄伤的.”许知敏看不下去了,“不关你的事!”
墨涵把头垂得很低很低,心里很难受.今天得知他们墨家所委派的人依然未能找到嬷嬷的安葬之地,不知嬷嬷当时是否走得安心?而自己当年向嬷嬷所立下的誓言未能实现,没能让她避免受伤害.
许知敏疑惑地看着墨涵,他的样子很哀伤.出了什么事吗?看着墨深帮她上了药,用绷带裹上了伤口,她不禁想起墨深在办公室的表情也很奇怪.那页信纸上所写的刘玉霞女士?忽然间灵光一闪,她记起这个姓名属于某位长辈.那么,这名过世的老人是墨家的亲戚,又是自己认识的?经过推断,许知敏慌张了,墨家的亲戚自己一个都不认得,唯一有关联的老人是姑姥姥.刘玉霞肯定就是姑姥姥,难道姑姥姥她…
她急需确认,慌里慌张地推了推墨涵,道:“墨涵,告诉我,是不是谁出事了?”明显地感到墨涵身体僵硬了,她又急问,“是姑姥姥吗?姑姥姥怎么了?你说啊!”
墨涵哪敢吭声,他不像哥哥那样能对着她自如地撒谎,头越垂越低,几乎磕到床上.
许知敏几乎崩溃了.
墨深心里一惊,大概她猜到了信纸上写的是谁,看来瞒不住她了,他悲伤地抓住她的手.她缓缓转过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姑姥姥她,过世了?”
墨涵悲伤地背过身.墨深则有些犹豫,摩挲着她的掌心,最终点了一下头.
胸口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许知敏屏住气,道:“那我得回去,什么时候举行葬礼?”
葬礼?老人过世至今已有大半年了,他们甚至还不知道老人的坟地在哪里呢.墨涵直直地瞪着地面.墨深的脸阴沉下来,握紧她的双手,道:“你不需要回去了,葬礼已经办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