吐出憋在胸口的那口气,将手机放在书桌上,她开始挑选去省医面试要穿的衣服。自己是早已决意去省医的,年初没去应聘是因为郭烨南。现在阻碍消除了,纵使刘老师警告过她,她仍是想去的。要好的朋友全在省医,阿袁、墨涵、方秀梅、林佳、杨森、赵远航…还有他。
许知敏请了一天事假,与方书记一起来到在省医本院的护理部。
接待她们的是一名姓李的干事。李干事很年轻,三十岁上下,护理本科毕业,营养学硕士,长相斯文,说话细声细气的。屋子里还有几个年轻美貌的姑娘,据李干事说,也是来应聘的。
“你们等等,唐主任去儿科了。”李干事给方书记倒水,笑道,“如今大城市都是独生子女啊,一点儿小毛病也要不得。这位新来的同事呢?”
许知敏微笑:“我还有个弟弟。”
“哦,农村户口?”
“我妈是农村户口。”
李干事眯起眼:“说来我们是半个老乡了,我的母亲也是农村出身。”
方书记哈哈笑着插言道:“现在这个社会,哪里有农村城市之分?”
“方书记,你不知道吗?我们唐主任年轻时下过乡,对于从农村来的同事特别有感情。”
许知敏在一旁聆听,整颗心逐渐缩成了一团。李干事一句一句分不清真假的官场话,就是处事老到的方书记也需要谨慎地应答,这分明是省医护理部压根儿不把护理学院放在眼里。这也并不古怪,毕竟护理学院是供方,省医护理部是需方。人才在大城市相对饱和,大学生踏出学校再没有国家分配保证就业,供方必是要把需方当成上帝的。
“想我们那会儿是第一届护理本科毕业生,到处都急着要。全班才三十人,没毕业就全部被各地的单位签走了。”李干事提起往事滔滔不绝。
“就业形势一年不如一年啊。”方书记感慨。
“过几年是要全面淘汰中专生了。本科教育继续普及,这里将来肯定都是与我同等学力的师妹了。唐主任鞭策我说:‘小李啊,你再不念书,就等着干扫地的活吧。’因而,为了避免给我们清洁工阿姨添麻烦,我只好又申请了M大的营养学在职博士课程。到时要请方书记多多关照啊。”
方书记忙点头应好。
这时候,唐主任办完公事回来了,跟随她一起前来的是人事科汪科长。屋里的人赶紧都站了起来。
许知敏打听过,省医护理部有三位主任。正主任就是这位唐主任。许知敏不是没见过护理部主任。记得M大一附院的护理部主任非常随和,经常亲切地拍着下属的肩膀,与大伙儿扯家常话。可能一个医院有一种领导风格。唐主任四十多岁,高高瘦瘦,下巴尖尖,表情很严肃。怎么看,她也不像是会揽着下属肩头讲家常话的领导。
绕到办公桌后,唐主任拿起面试者的个人简历,汪科长在旁边一起看。五份简历,放在一起一比较,许知敏的优势显而易见:首先,她是校学生会干部,年年拿奖学金,年年被评为优秀宿舍长,大学英语六级;其次,在实习医院的表现受到大部分老师和患者的好评,M大一附院护理部有留用她的打算;再有,心血管科已有人跟人事科和护理部打了招呼,说这小姑娘不错,这次特招不如你们叫她过来面试,看看行不行。
唐主任与汪科长对望两眼,扶了扶老花眼镜看向许知敏:“许知敏?”
许知敏恍若回到了小学课上被老师点名,定定神,答道:“是的。”
唐主任放下简历,与汪科长一同坐下。面试者可以在简历里面夸张描述,而医院内部有关系的面试者多着呢。考一考,才能让输的人心服口服,也才能体现护理部和人事科的公平。
“你出题吧。”汪科长对唐主任说。
几名面试者神情紧张。
考虑到这次特招针对的是心血管科,唐主任道:“考个简单的吧,心衰患者的护理。”
这个不难,大家略松口气,只有许知敏仍紧皱眉头。面试者按照从左到右的顺序一一回答问题,许知敏是第四位。前三名面试者以急性左心衰护理常规作答,一个比一个答得详细,这给后面的面试者带来了不小的压力。轮到许知敏了,她心里已经有了主意,淡定地跨出一小步,“Heart failure can be divided into left heart failure,right heart failure and whole heart failure...”一串流利的英语出口,体现出医学英语的优势,现代中国医学要走向国际,外语必不可缺。在回答的内容上又不同于前面三位面试者,全面地理解了考官的题目,因为心衰不仅是急性左心衰,还有慢性心衰,且分为左心、右心和全心衰。
唐主任重新拿起她的个人简历,汪科长听着许知敏悦耳的嗓音,对唐主任耳语:“我看就这姑娘吧。”唐主任点头,打断了许知敏,“下一位面试者。”
胜负已明显分出了。许知敏这样的医学英语水平在医学生中属佼佼者,少有能超越的。而许知敏的英语之所以能突飞猛进,得益于大学时候她跟了墨涵将近三年的时间来学习医学英语,墨家兄弟的英语水平不是常人能比的。
待最后一名面试者答完,唐主任将许知敏的简历交给李干事:“小李,接下来的手续你带她去人事科办吧。下星期一正式上班。”
许知敏听到是“下星期一”,认为有必要将自己的情况如实告知:“我在M大一附院的实习还有一周才结束。”
“哪个科?”
“五官科。”
“不必去了,你少了的实习学分全部由我们这边来补。”说完,唐主任着手处理其他公事。
“那,最后的毕业考试、学位证书…”该问的必须问清楚,许知敏可不想糊里糊涂把“卖身契”给签了。
屋里很多人对许知敏执著的样子感到好奇。唐主任却对这新来的姑娘有点儿兴趣了,抬起眼说:“别担心这些,后勤会做好一切时刻支持临床一线。”
许知敏道了谢,跟着李干事先行离开了。
一路上,李干事告诉许知敏她离毕业没几天了,人事科会与她先签下合同,她来省医上班后,毕业考试和毕业典礼到时请假回去参加就行了。
在人事科签合同时,许知敏发现了一个问题,问道:“我同学签的也是从毕业开始,但她们的试用期是三个月。”
“因为她们是两年的合同,你的是五年的合同,所以你的试用期是一年。当然,奖金、福利,你和你同学是一样的。”李干事解答。
许知敏没有笨拙地去追问两年与五年的区别。五年,相当于正式工了吧。这可是许多人争得头破血流的珍贵名额。对此有些人图的是安稳,有野心的人贪图的却是单位对于正式工优先给予的再教育。许知敏签下合同的时候,考虑的全是省医会如何培养自己。于是,她迫不及待地问李干事:“今天带我到科室吗?”
李干事微微一笑,“下个星期你上班再带你去,因为路途比较远。”
“不是本院吗?”许知敏明知故问。
“不是。”李干事又是微微一笑,“二分院,你应该去过的了。”
“我是去过,是去那里看病。”许知敏澄清道,有关系若自己没有实力,没能顺利地过关斩将,她也不可能获得这个职位。
李干事的笑容没有变,道:“那你应该知道二分院的就诊环境是全市所有医院中最好的,你要去的科室还有两间总统级病房。所以…”她微微地眯起眼审视着许知敏的脸,“我觉得你应该适合CHANEL水之吻唇膏系列的安娜西斯。”
许知敏意会了李干事的提点,暗自用手指摸了摸嘴唇。自己向来不喜欢化妆,来面试只是略用曼秀雷敦的薄荷唇膏润了润唇。显然,这远远达不到省医的要求。
大医院每年会给每位女员工两百块钱的化妆费,省医则是给了双倍。护理部要求必须淡妆上岗,所谓淡妆,就是淡淡地涂些口红,适当地扑点儿粉,能体现微笑服务就行。然而,一个领导一个政策,M大一附院的护理部不严,许知敏的那些带教老师大多数都大大咧咧地不化妆。省医则截然不同,被抓住没涂唇膏的,当场被记下并且在当月奖金内扣掉一百。
记住了李干事说的CHANEL水之吻,周日许知敏独自来到市中心最大的商场,在CHANEL专柜找到了水之吻,从众多款色中选择了安娜西斯。专柜的小姐又教她如何使用唇线和唇刷,这个小技巧可以充分发挥唇妆的效果。整套唇部化妆品的价格四百多块,相当于她在学校两个月的伙食费。许知敏横下心,用平常省吃俭用积累下来的存款买了,这是她进省医的第一笔投资。
她对着梳妆镜初次尝试化唇妆,不禁想起了十四五岁时看的一本书,书里说口红是女人最有力的武器。通过了面试,许知敏更有自信去打这场“战争”。
星期一,许知敏清早乘坐公交车到达二分院,与李干事会合。
上次来二分院,她病恹恹的,压根儿没留意过周围的风景。现在,她在门口等着李干事,举目观察着周围的景色。四周都是豪华花园式住宅,六车道的加宽马路,不需十分钟车程,就可到达R市最繁华的新市中心地带。她身后的二分院门诊大楼有三层,呈半圆弧型建筑,急诊在门诊大楼底层的一角。住院大楼则有六层,比起本院的三十二层少之又少。科室也不多,其中三楼的心脏内外科无疑是这个分院的象征,一流的设备及专业人才,连本院都望尘莫及。
许知敏看了看腕表,指针已到了约定的九点半,却迟迟不见李干事。她又等了十分钟,李干事打来了电话,说:“护理部与江护士长打过招呼了,知敏你自己先上心脏中心报到吧。”
无奈,许知敏转身过了自动门,进了住院大楼,这才知道建筑内部错综复杂。她自小方向感就很差,循着指引牌找到一部电梯,上到三楼,前方却只有一条透明罩盖住顶部的桥梁,显然连接的是另一幢楼。她有些迟疑,左右看了看,一条几十米长的安静的通道尽头,是两扇紧闭的墨绿色大门,上面写的是“手术重地”。
许知敏懊恼地叹了口气,刚想从原先的路回去,就听到一边的门咯吱一声开了,从门里走出了几名医生,领头的男医生很眼熟。许知敏眨眨眼,对方已看到了她,惊奇地说:“许知敏,你怎么在这儿?”
“杨师兄,好久不见了。”许知敏微笑。
“是很久没见了啊,有两年多了吧。”杨森打发走跟着他的一群学生,走到许知敏面前,上上下下打量她,“上回听说你病了,被送到这边的急诊,身体好点儿没有?”
“嗯,好了。”
“那就好,不然有人要继续吃不好、睡不好了。”
面对杨森善意的侃笑,许知敏很头疼。想起那会儿得到他的帮助进了校学生会,作为主席秘书跟了他两个多月。仅这两个多月,她就彻底领教了这位有着优雅笑脸的学生会主席是多么会调侃人。
看了看腕表,许知敏说:“杨师兄,我今天是来报到的…”
杨森点头:“我知道你今天会到我们科室病房来。不过,你怎么会走到这里来了?”
许知敏微窘,这么大的一个姑娘家还迷路,确实丢脸。她支支吾吾地道:“师兄,我恐怕得赶着去报到了。”
“我知道啊,你不是迷路了吗?”
许知敏稍微惊异之后,看到杨森爽朗地大笑,不由得叹了口气:“师兄,你还是老样子。”
见她真有点儿恼了,杨森收住了笑,道:“等我一下。我去拿点儿东西,然后带你走出这片迷宫吧。”
“不需要了,师兄…”许知敏喊着,杨森却像一阵风一样迅速消失于门后。
她十指交握,低头盯着地上的大理石砖。等了一会儿,门又开了,这回一前一后出来两个人,前面的是杨森,后面的——是墨深!
杨森招呼还杵在那儿的她:“走吧。”
她小跑着追上去,墨深跟在她身后,轻轻地拉住了她的手。她的耳畔能清晰地听到他的脚步声,他的步子从来是又大又稳。高中时,为了甩掉乔翔,他拉着她的手在小区里跑,对她说“我会一直拉着你的手”。毫无疑问,他将再次牢牢地牵住她的手。
走在前面的杨森替她打开了通向病区的门。她轻轻地对墨深说:“放心吧。”接着把手从他的掌心里坚定地抽出。昂首挺胸,她独自穿过了那道门。
墨深凝视着她的背影,直至门关上了。
杨森调侃他:“不放心,就跟她进去呗。”
墨深斜睨他:“有这个必要吗?”话虽这么说,心里仍是担心她。她将要面对的工作环境,与她原来的实习单位是完全不同的。
许知敏径直走到了护士站,对一位同事说:“你好,我想找江护士长。”
这名同事抬起头,摘下口罩,露出一张甜甜的脸:“许知敏?!”
“林玉琴。”许知敏挤出笑。
林玉琴吩咐陪护阿姨去找护士长,问:“你怎么分到我们科的?”
这林玉琴冒冒失失的性子依然没变,许知敏淡淡地应道:“护理部安排的。”
林玉琴仍狐疑:“我听人说,近来有师兄出入我们的314宿舍。”
“因为我生病了,一位好心的师兄上门给我开药。”
“那名师兄该不会是我们科的吧?”
“你说呢?”许知敏悠悠地反问。林玉琴愣了愣。许知敏捏捏她的手臂,笑道:“瞧你瞎想的。”
林玉琴说:“许知敏,你知道的吧。同一科室的员工是不准公开谈恋爱的,夫妇不能在同一个科室工作。”这就好比办公室里不准谈恋爱一样,许知敏早在M大一附院就知道这条不成文的规矩。
许知敏打趣室友说:“我来工作的,你怎么说到恋爱上去了?林玉琴,你近来有亲身体会啊?”
林玉琴慌忙摆手:“没这回事。”
许知敏轻挑眉毛,她俨然是有交往对象了。
林玉琴逃避般转移了话题:“护士长回来了。”
江护士长原是本院心血管内科护士长,二分院自几年前筹划心脏中心开始,护理部就将她调了过来。护士的工作与内外分科关系不大,为了利于病区管理,节省人力资源,心血管内科和心胸外科的病房共用了一个护理组。加上CCU病房的专护,心脏中心的这支护理队伍显然比普通科室的护理组庞大。
中心成立至今,江护士长凭靠一批心腹骨干将这里的护理工作管理得井井有条,多次获得护理部的表彰。在许知敏的眼里,阔步走来的江护士长身材丰腴,容光焕发,只是眼角多了几条明显的鱼尾纹。许知敏听说她有四十岁了。
与江护士长交谈了几句,许知敏觉得这位护士长表面上是一位和蔼的上司,其余的只能等渐渐相处之后才会知道。
“我们科室年初就招够人了。护理部与我们科商量之后,考虑到王晓静护士是我们科护理组的中坚骨干,所以让你跟她一段日子掌握我们科的护理工作。虽然你在M大一附院进过了手术室轮科,但是我们的心胸外科在全省是最出名的,会让你跟进手术室参观学习。最后,视情况安排你进入介入手术室。”江护士长边说,边把一沓资料交给许知敏,要她回去认真学习。
许知敏大致翻了翻,不是学术文件,多是些医院与科室的规条。这其中的道理在她刚进入临床时刘老师教过她,先做人,再把活干好。当着江护士长的面,她将这些规章制度整整齐齐地叠放好,装进书包,然后取出笔记和笔,将脑海里江护长说的话做了概括,写下了三点:一、向王晓静护师学习;二、心胸外科手术术前、术中以及术后;三、心血管介入手术术前、术中以及术后。
江护士长满意地点点头,道:“王护士这几天在家休放射假。你今天先熟悉我们科室的环境,明天再过来跟王晓静上班。”然后,她叫来了林玉琴,“你们是同班同学吧?玉琴在我们科有一个月了。玉琴,多帮帮你同学。”
“好。”林玉琴和许知敏异口同声。
林玉琴带着许知敏领了新工作服,来到更衣室,给了她衣柜钥匙,问道:“护士长怎么安排你上班?”
“先跟班。”
“我也一样。进来的第一个月,先跟着几位临床老师熟悉所有班种。这个月毕业后,我就可以独立上班了。”
许知敏的手停顿在柜门上,自己与林玉琴不同。
“许知敏,你第一天上班跟谁?”
“王晓静护士。”
“王晓静?!”林玉琴神色微变。
“她怎么了?”许知敏蹙着眉,难道王晓静很难相处?
“王晓静从不带人的。因为她负责我们科心血管介入手术的护理工作,教授上手术台指名她跟,就是护士长也要让她三分。”
许知敏听得出林玉琴酸溜溜的口气,笑着驳回室友:“我听说经常进介入室,受辐射多,很影响身体健康的。”
“你说得也对。人家拿的钱是我们的好几倍,但是是用自己的命在换钱呢。”林玉琴有点儿牙痒痒。
许知敏笑吟吟地附和,心底却多了几分警觉。据说这里对于X线辐射的防护措施是最严格的,各种配套装备都很完善。何况,若真是用命换钱的话,有哪个傻子愿意干啊?许知敏不信教授们是群傻子,然而留心介入室的辐射危害也是必要的。
用了些时间走遍整个病区,把大楼里错杂的路摸清楚了,许知敏便预备打道回府。回去之前,她绕到急诊室,找到墨涵,将上次看病的费用还给他。
墨涵感到别扭:“知敏姐,这钱你不需要给我。我工作了,有工资,你还没有…”
“我暑期打工,有奖学金,有存款。而且,你叫了我一声姐,我这个姐姐哪有让弟弟掏诊费的道理。”许知敏刚柔并济,不允许他退还。
“这样好了,为了庆祝知敏姐到我们这边工作,我叫我哥买礼物。”墨涵狡猾地笑。
“你哥?”
“缴费的不是我,是我哥。袁师兄想要出一部分钱,都被我哥不留痕迹地变着法子推掉了。”
许知敏说:“不用了。”
“知敏姐是要搬家了吧?我叫我哥帮你买张舒适的大床。”
没料到平常挺正经的墨涵居然也跟她开起这种玩笑,许知敏羞恼地一掌拍向他,道:“小心我去你女朋友那里告状。”
墨涵尽管嘻嘻地笑着,送她到门口,看着她离去。扫视到她的左脚踝,在炎炎烈日下依然裹着棉袜,他面色略有些黯然地走回急诊室。
一切已经就绪。正式上班那天,许知敏精心地对着小梳妆镜描绘唇线,抹唇膏,两颊稍微点了点儿粉,然后与其他同事一起在更衣室换上工作服,来到了护士站。
这个中心的医生办公室有两个,分属内外科。两个科的主任提倡团结友爱,逢周二两科一块儿交班。今日许知敏正好撞上两科人员大集合的日子。
交班前,江护士长将她介绍给王晓静。许知敏于是见到了这名在今后的日子里与她共荣辱的导师。王晓静削肩细腰,五官精致,活生生是从古典仕女图中走出来的人,但这个秀美的女人却有一双极其淡漠的眼眸。
面对江护士长,许知敏不紧张,但站在王晓静面前,她心中却忐忑不安。直觉告诉她,这个女人极具才华。
王晓静漠然地扫了她一眼,说:“听交班吧。”脚却没动,拿起了一支笔,履行主管护士的责任查点护理记录单。
许知敏想了想,双脚跟着没动。
等所有人都进了内科医生办公室,护士站除了一名留守的护士外,空荡荡的仅剩她们两人。王晓静停下笔,走了两步,转过身对许知敏说:“我从没有带过学生,也不会带学生,你也不是实习生。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若是他人,八成会尴尬地说“明白”,或是不明白地说“是护士长叫我跟着你的啊”。许知敏笑了笑,答道:“明白,老师指的是同事间的亦师亦友吧。”
得到对方如此聪慧的答复,王晓静一愣,不禁惊奇地端详起许知敏。
这时,同事轻声叫她们“快过来听交班”。
王晓静急匆匆地走进办公室。许知敏紧跟其后,进去的同时轻轻把门带上。一刹那,只觉得众多目光聚集在自己身上,她抬起一张素净的脸,宁静的唇边泛着的是水之吻外柔内刚的嫣润。这素雅中的一抹亮丽,带给屋内之人的无疑是一丝惊艳。但凡不认识她的人,不由得悄悄地诧异这新来的姑娘是谁,而但凡认识她的,则会心地感受着极淡极淡的薄荷味。
袁和东心旷神怡,就是因对不上她的眼睛而有些着急。而他身旁的杨森低声问墨深:“我早就想问她了,她喜欢薄荷吧?”
墨深正欲答话,主任轻咳两声,交班开始。
C24 因祸得福
偌大的办公室,被人挤得水泄不通。许知敏站在门边的角落里,从人缝中只看到一层层的人头。室内大约有七八十人,医师人数是护士的两倍。除了本院的医师,大部分是外院的进修医生和实习医师。
心血管内科正主任一名,姓刘;副主任两名,分别是王教授和辛教授。心胸外科主任正副职各一名,分别姓张和姓许。许知敏在心底细细地记住这五名科室领导的名字和相貌,这可是万万不能叫错的人:刘主任稍胖,王教授和蔼可亲,辛教授道骨仙风,张主任较为严肃,许主任飒爽英姿;许主任三十几岁,其余几位主任都上了四十。
夜班护士、实习医师、值班一线医师依次做交班报告,结论是昨夜病区大体平静。接下来,刘主任传达医院领导会议的内容。这些东西不关乎学术,又是些文绉绉、枯燥无趣的东西,有人偷偷掩着嘴打起了哈欠。刘主任念完,一看屋内一片瞌睡虫,认为该调动起大家的情绪,问护士长:“你今天带了位新的同事?”
江护士长点头:“定在我们科的护士,许知敏。”
刘主任说:“姓许啊,岂不是与我们许主任是同宗?”
王教授乐呵呵地插话:“不仅同宗,还是同校。”
刘主任惊奇地说:“你认识这个小姑娘?”
王教授道:“我知道她当年考进M大护理学院,分数比临床医学系分数线多出了近二十分,拿了四年的一等综合奖学金,在校学生会担任了两年多的主席。”
许知敏听了一愣,这王教授怎么把她的事全抖了出来,且当着全科室员工的面?眼看所有人惊奇地瞅过来,许知敏不喜欢这种站在众人目光下的感觉。
可是,几个主任皆对她感兴趣了。刘主任招招手,问道:“那个许知敏呢?”
许知敏暗道:墨深他们究竟向王教授说了她些什么?却也无奈,她干脆从角落里大大方方地走了出来。
“你就是许知敏?‘知敏’是哪两个字?”
“是的,主任。”许知敏像平常一样微笑,“‘知’是知识的知,‘敏’是敏学的敏。”
“勤奋好学,以知识为重。”张主任接着说,“你的父母对你期待很高啊。”
许知敏不敢随意应答,以免落人以新人招摇的口实,仅低低地“嗯”了一声。
几位主任因她的低姿态不由得又多瞅了她几眼,见这垂眉的姑娘气质娴静,远胜于美丽的姿色,对她的印象分又多打上了几个钩钩。刘主任笑侃道:“好,好,我们科室又来了个漂亮的姑娘。不过,科里的男士要注意了啊,医院有规定,不准同科室的人公开谈恋爱。”
于是,屋子里的人全笑了起来。许知敏赔着笑,眼睛不经意地对上了袁和东,袁和东对她微微一笑。她报以笑容,眼角扫到墨深,他抱着双臂,一双黑亮的眸子正默默地观察自己,心中略感尴尬,祈祷这场有关她的话题尽快结束。谁料不苟言笑的张主任也来凑了两句:“刘主任,你看那些年轻的男士女士们笑得多欢。你该对他们这么说,都给我偷偷地谈恋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