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家三孙女俞朱也是个肤白貌美的姑娘,与阮静同岁。她这会儿却听不得了,语带讽刺:“小奶奶您还是操心小四叔的事儿吧,阿迟如何,由大伯父大伯母做主呢。”
俞小奶奶也不怵,淡笑道:“前几日孙子不是都把人带回家了,做奶奶的怎么能不着急。小四粗糙长大,比不得金孙。”
众人侧目,倒没曾想到,俞家平时滴水不漏,今天嫡庶倒是正儿八经杠上了。
他们都听闻俞迟与明星费小费有些交往,但从未曾想到是这层关系。这一时,家里有孙女的脸色都不大好看。
俞朱毕竟年轻,沉不住气,气道:“阿迟和费小费一路扶持,艰难走到今天,倒确实都是拜您所赐!”
俞老听闻这句,忽然暴怒:“什么费小费,哪来的费小费!叔伯长辈都在,还不噤声么!”
俞家小奶奶得意非凡,俞朱气得把筷子推到了一边,心道爷爷素来如此,偏帮一个,打压一个,怪不得当年奶奶死也不曾跟爷爷通过一次信。
忽而,一直一言不发,沉默得像隐形人的俞家大伯母忽然间开了口,有些茫然地看向众人:“听说阮家姑娘来了,她在哪儿?”


第二十三章 百相生苦海茫茫
阮宁有点吃惊地站起了身,那穿着有些朴素,带着一副眼镜的俞家伯母细细端详她半天,才露出孩子般的笑容来,虽是四十余岁的人了,却还带着清澈的模样。她伸手道:“跟我来,阮宁。”
众人面面相觑。俞家大儿媳是个爱读书的书呆子,年轻时从国内念到国外,又一口气从学士晋到院士,如今在研究院做研究。虽说智商极高,但情商很低,并不擅长与人交际,平素的聚会活动也是能不出席便不出席,即便出席也是最不起眼的那个。之前俞迟跟着祖母长大,待她瞧见俞迟的时候,儿子都大了。真真是连做母亲,也还生涩。
这会儿她微笑着,欢欢喜喜揣着阮宁的手离席了。俞家众人的脸真是好看极了,而阮老爷子的脸也不遑多让,阴沉得要滴出水来。
俞伯母带着阮宁七拐八拐到了俞家,阮宁不及细看什么,便被她带到一间佛像缭绕的佛堂里。佛堂中乌黑的檀木屏风前有一个红得发紫的小桌几,桌面雕刻着蝙蝠与葡桃,四个桌角是四只象脚,瞧着十分祥和吉利。
俞伯母从屏风后面搬出一个小小的金鼎,鼎内落着满满的香灰。她把金鼎放在桌上,又从外面取了个大苹果,欢欢喜喜放在金鼎前,对阮宁温柔道:“跪下。”
阮宁啊?
俞伯母哄她道:“你跪下,对你林奶奶磕三个头,我给你发压岁钱。”
阮宁愣看大而圆润的红苹果。
磕苹果?
磕……还是……不磕?
磕只红扑扑的苹果……她想起了林奶奶慈祥的笑脸。
阮宁咽了咽唾沫,还是对着红苹果,磕了磕,俞伯母笑得脸上都快开花了,拉起来阮宁,摩挲她的头顶道:“好孩子,我可算见着你了,你林奶奶未过世时,时常写信给我,说起你的可爱。她现在牌位不在家里,因此也算遥遥拜过了。”
她又不知从何处变出一个红包来,喜不自禁道:“我藏了一个春节,可算盼到你来。你在俞家为奶奶磕几个头,她泉下有知,肯定开心。你这样好,也算了了我白天夜里都在想着的一桩心事。”
她又从颈上摘下一条钻石项链,手中卸下一个翡翠指环,递给阮宁,笑眯眯道:“都给你,好孩子。”
这是一个不理世事的浑人,也是个不在意一切的雅人,阮宁没见过这样澄澈的长辈,只觉得压力山大,自己何德何能。
一转身,俞迟也跟了过来,淡道:“妈,这不合礼貌。”
俞伯母瞬间脸红了,有些怯懦地看着儿子,俞迟微微攥起白皙的手,可最后还是无力放下:“你之前给阮宁红包便很好。”
俞伯母又喜笑颜开,在她耳边嘀咕道:“这次不给你这些品相不好的石头了,下次给你拿好的玩。”
俞迟倚靠在门框上问她:“刚刚吃饱了么?”
阮宁先是点点头,后又摇摇头。
俞迟淡淡笑了笑,眉毛清秀而舒扬,有了些温和的韵致。他说:“愚屋内人多菜凉,你先去我房间坐会儿,家中有新熬的鸡汤,我去煮碗面。”
阮宁进了俞迟房间,才发现这少年的房间设计,连枕头的摆向,脚下的绒色都和出租屋内的一模一样。
俞迟很快便端了两碗鸡汤挂面,各有一颗实心荷包蛋。
阮宁咬着面问他为什么这里和出租屋一模一样,俞迟答道:“是出租屋和这里一样。从我有自己的房间开始,这个空间就没有再变过。”
阮宁又细看屋内设计,床在最里面,靠墙,书柜摆在右侧,是半圆形的设计,弧度的尽头刚巧抵门,书桌正对着门,桌上只有一盏欧式的小台灯和电脑、笔记、外文书等俭省的物件,小台灯下似乎压着一张什么,只露出一角。
屋内的设计粗看只有简约、书籍甚多两样感觉,可再多看,便觉得房间的设计防御意味极浓。
小同学咬着荷包蛋,转着眼珠子,笑道:“如果晚上有贼来了,你可以直接用书桌抵上门,书桌不管用了,便伸手一推,把书柜推倒,方巧砸着,你再站到床上,顺势一捞,便能爬出窗户外面,方便极了。”
俞迟却不笑,沉默地扫了她一眼,目光带着冰冷,阮宁咕咚咽下面,笑道:“我开玩笑的,俞迟同学。”
俞迟埋头吃面,许久,才如话家常一样淡淡开口道:“先前在英国时,对着门的破桌,倚靠着门的油腻橱柜,还有一张铺满稻草爬满虫子的简陋床铺。如果贼相害,便如你所说,这样做,可是最终窗户太高,我太矮,还是被贼捉住。”
阮宁傻了:“你什么时候去过英国?”
俞迟说:“我在英国读过两年书。”
阮宁说:“当年,妈妈说,你被家人接走了,我问她你去哪儿了,她说你多半是去了B城。”
俞迟清澈带着雪光一般的眼睛凝视着黄澄澄的鸡汤,没什么表情,又像失去了魂灵,黯淡起来:“那之后,无论我去了哪儿,确实与你,与阮家并不大相干了。”
阮宁却小小声道:“你走的那天,我还去机场找你了哩。”
阮宁在园子里住了好几日,阮致和顾润墨这两个小伙伴陪着她玩耍,其实大多数时间是他们打游戏,她坐在一旁瞧热闹。偶尔下楼帮家政做些家务,阮二婶倒是乐了,小时候的小霸王这会儿居然会做家务了,真真是女大十八变。
她上厨房做过一次饭,冰糖煨的红烧肉和糯米八宝鸡,味道偏了甜,并不十分美味,可是阮老吃得竟是十分开怀,看着孙女的一张老脸要乐出葵花来。他说:“我阮令的孙女儿居然会做饭,简直是了不得啊,我都没想过,我家妞妞会做饭了,我啊,你爷爷我从你三岁起就开始给你攒嫁妆,瞧着你小时候的样子,我真担心你以后嫁不出去。”
阮奶奶分明吃得很嫌弃,抱着白雪一样的猫儿撇了撇嘴,看到老头子感动得恨不得老泪横流的一张脸,腻味死了,张口就来:“我要是妞妞,我都不知道怎么个接话。”
阮宁嘿嘿笑道:“接得了接得了,爷爷把我生得那么好看,就是最好的嫁妆= =。”
阮爷爷一张国字脸感动得胡子都快翘起来,眼睛亮晶晶的,摩挲着孙女儿的小脑袋,说:“嗨那可不是,阮致说你们先吃我去吐一会儿,顺便奶奶谢谢你强大的基因呵呵= =。”
阮宁说:“嗨,二哥你滚蛋。”
阮奶奶翻白眼:“你说我没你爷爷好看?”
阮宁= =,心道,终归比我亲奶奶好看点吧,不然能娶您老人家,小脸却笑得灿烂:“您和爷爷平分秋色的好看。”
阮奶奶哼:“对,我是中秋正阳高高的太阳灿烂的红叶,你爷爷是深秋傍晚蔫吧的秃头树石头底下的癞蛤蟆!”
阮老一听乐了:“当年想嫁我的时候你可没这么说,那会儿写信还说我是六月燕京的湖水十月圣彼得堡的玫瑰呢!”
阮宁憋不住,噗地一声笑了,阮奶奶脸挂不住了,翻了翻白眼,拉起紫色毛绒披风抱着猫一边散步去了。
阮致爱玩,吃完午饭,就把阮宁鬼鬼祟祟地拉走了。他说要带她见见世面,阮宁长大了,玩心就不重了,人也老实了,她摇摇头说不去了,阮致笑道:“张大了怎么这么没劲了,去遛遛,天天在家筋骨都锈了。”
他不等阮宁拒绝,就薅着胳膊给姑娘捞走了。
结果阮宁就傻眼了,被拎到了一群穿着出位的男生中间,他们说说笑笑的,阮宁默默跟在后面。下午看他们在会所抽着烟云山雾绕地打了会儿扑克,阮宁就有点想离开了,阮致叮嘱她多待会儿,说晚上带她吃好吃的去,她走了怕阮致不高兴,就只能干坐在一旁,傍晚的时候,众人拿筹子算了算,阮致赢得最多,阮宁看不太懂,只见其他人递给他几沓厚重的美元,阮致抬了抬下巴,其中一个便笑着放进了阮致随身带着的皮包里。
他一回头,见阮宁愣愣地看着,从皮包里抽出一沓,笑着递给她:“买点衣服首饰去。”
阮宁猛摇头,没有接,阮致嗤笑一声,揽着她的肩便走了出去。
晚上几人带着阮致和阮宁去了一个私厨,门外稀松平常,走进去却是金碧辉煌,翡玉堆厢,上的菜都是些奇珍异味,阮宁连听都没听过,甚至于说黄狸子都上来了,阮致似乎不爱吃,蹙着眉毛甩甩手,服务生就赶紧端了下去。
阮宁问什么是黄狸子,阮致说是黄鼠狼,阮宁脸也差点堆不出笑。
这顿饭吃得食不知味,席上有人开口道:“阮少,先前儿我爸叮嘱我的那件事儿你跟阮叔叔和阮……”
阮致挑挑眉,打断他的话:“你老子想的那个有点异想天开,城西的有人已经十拿九稳了,我爸说都到嘴的鸭子肉,硬生生给人抢走,吃相太难看。”
那人苦笑了:“我爸砸了那么多钱在前期宣传,可就等着那块聚宝盆了,到时候得了便宜能少了您和阮叔叔的吗,拿下的那人绰号王三,他来头是也不小,这我承认,可凭谁弱了这势头,也不能是您啊,没有叔叔那不是还有阮帅吗,什么事儿都抵不过他老人家的一句话。”
阮致冷笑,有些恼了:“怎么,越发的不知足了,劳烦上我爸都不够了,还想让我爷爷给你们效力了,也不瞧瞧你家多大的脸!王三拜了谁,不就是顾家么,你去看看,甭说顾润墨在我面前不敢呲牙,连顾家老头都在我爷爷面前卑躬屈膝,我倒是怕了!不过只是小事儿,不好折人家的颜面打人家的狗!但凡现在是他们打你了我也管!你岁数比我大,反而活不明白了!”
那人也有些恼:“致少甭说这些,我这些日子陪您吃陪您玩儿,什么都周到,看着兄弟这点情意您也不能这么绝情!”
阮致从包里拿出那些美金来,往油腻腻的餐桌上一撂,微微一笑:“你陪我玩儿?就这点?你陪我玩得起?是本少顾及你的面子,陪你玩了几天,搞清楚自己的斤两!”
然后,阮致一抬手,那些钱瞬间砸到那人脸上,众人都傻了,都是个新票子,边角尖利极了,只见鲜血腻腻乎乎,顺着崭新的钱币往下淌。
阮宁脸都吓白了,以为那人肯定要揍阮致了,谁知那人抹了一把血,哭了起来:“阮少,您知道我家如今日子益发不好过,就指着城西的工程了,您要是不帮扶一把,我家这次真的死无葬身之地了。”
阮致拍了拍手,挑眉笑了:“与我何干?!”
吃完鸿门宴,阮宁以为总要回家了,阮致又开车七拐八拐,把她带到了一个酒吧。
阮宁坐不住了:“二哥,你今儿是带我来长见识了= =?”
阮致低头,凑在阮宁耳边,笑道:“今晚才是重点。最近我瞧上一个特别漂亮的姑娘,可是小妞脾气大,玩心大,又爱吊着人……”
阮宁噢噢应着,迷迷糊糊的,忽然间瞪大了眼睛,反应了过来:“所以,你让我来,是为了跟你假扮情侣,让那姑娘吃醋?”
阮致笑了:“我就是带你玩玩,如果有意外收获,那就是意外之喜。”
说完,便揽着阮宁,好似挟着一只局促的小松鼠一样,进了玻璃门。
夜色渐浓,这一日,月亮未上梢头,霓虹乱彩照不到的地方,都陷入了十分浓稠的黑中。
任凭事后,阮宁如何去想,也未猜到,这一晚的黑竟预示了不祥,如此难熬。
这酒吧内倒十分的热闹,进去之后便别有洞天,仿似包住了半条街,与门口小小的门脸儿不大相衬,曲径通幽之后,竟是浓墨重彩。
震得心脏发颤的音乐,洋酒伴着果酒的味道扑面而来。不过一错眼,高宽透亮的舞台,四角转动的镭射彩灯,男人的肌肉女人的裸腿,凌乱而放肆的舞姿,连灯下的灰尘都散发着荷尔蒙的气息。
阮宁一个土鳖大学生,从未来过这种地方,心内也着实有些不喜欢。
阮宁忍住不适,趴在阮致耳边问道:“二哥,那个姑娘在哪儿?”
阮致目光扫向舞台,眼中带着玩味的笑意:“你猜猜,她在哪儿。”
阮宁随着他的目光向前,定格,一头酒红明亮长发,刀削般的山根,清澈十分的眼眸。
那个姑娘站在舞台一角,却似个小小发光体,望一眼,便知,若有人能使阮致着迷,那也定然是她。
阮致是个热爱游戏的人,他连选女人都要做最高难度的玩家。
那女孩似乎感受了这束眼光,她转眼,看到了阮致,愣了一愣,然后嫣然一笑,而后瞧见阮致身旁的阮宁,那化掉冰雪的一笑却又瞬间回冬。
阮致收回目光,对着阮宁微笑:“不要看她了,妞妞。”
他拉着阮宁到了吧台,为她叫了一杯果酒。
阮宁喝了一口,开口说:“二哥,我不太习惯这儿,我还是先回去吧。”
阮致却把食指放在阮宁唇边,低声道:“好妞妞,再帮我这一回,我从前做什么你都帮着我,这次再帮我一回。”
阮宁一想,好像还真是。他打小淘气了,干了什么坏事,都是她帮忙瞒着,要不就是帮他扛一点,爷爷瞧着丫头片子也掺和了,就不好重罚。不过说来也怪,每次他干坏事,都能教她碰见。有一回……
有一回,怎么着了来着……阮宁记忆有点模糊了,觉得那一回十分的遥远,又十分的重要。她想了想,也没想起什么,反倒这一眨眼的功夫,那姑娘已经带着几个奇装异服的年轻人走了过来。
“Ulrica,好久不见。”阮致微微扬起酒杯,笑了笑,然后错开颈,在阮宁耳边道:“乖乖地。”
阿瑞卡?阮宁也虚虚地挥手:“你好。”
“致少女朋友?”Ulrica眼中有一种狠厉的光芒,那种黑白分明的清澈反而变成了一种能一望到底的阴鸷。
阮致只是垂头微笑,说道:“我只是在追求宁宁而已。宁宁还没答应。”
Ulrica扯了扯嘴唇:“致少好没人性,这么清纯的姑娘,你也捉弄。一朵花一样,答应了你,恐怕就被揉碎了。”
阮宁咕咚了一口酒。
阮致说话半真半假,抚摸阮宁的额头:“这么个可爱的姑娘,我哪儿舍得。”
阮宁最烦别人摸他刘海,用头顶开了阮致的手,横了他一眼,觉得这孩子死烦人,转身对着Ulrica赔笑,又咕咚一口。
Ulrica噗嗤笑了:“对啊,真可爱的姑娘。甭说你不舍得,我都不舍得。”
气氛渐渐缓和了。Ulrica和阮致说了些暗藏机锋的话,无非就是未转成情人的暧昧男女互相试探,阮宁一边咕咚一边听,觉得这酒甜甜的还挺好喝。
Ulrica忽然间问阮致:“你跟妹子怎么认识的?”
阮致说:“这是我从幼儿园一直到初中的同学。”
阮宁掀掀眉毛,但也没法反驳这种说法。
Ulrica来了兴趣,问阮宁:“那你认不认识Davis?”
阮宁诧异,因为这是她第二次听到这个名字,第一次是在Z大的画展中。
她说:“我听说过。”
Ulrica笑笑:“毕竟他和阮致一直是同学,我猜想你们也是。”
阮宁问道:“他的中文名叫什么?”
Ulrica笑了:“宋林啊。”
宋林啊。
你们的同学,宋林啊。
阮宁那天等阮致等了很久,他似乎一直无法中断和姑娘的聊天,他们一起喝酒一起跳舞,像是快活极了。《青蛇》中的一句话说得很好:与有情人做快乐事,莫问是缘是劫。
阮宁阖目,脑海中莫名浮现出幼时秾艳的树荫和树荫下清脆的自行车铃声。戴着帽子的孩子手拉着手,扯着嗓子唱稀奇有趣的童谣,声音稚嫩而洪亮。那时候,没有人揣测些什么,话里话外捕捉着什么,带着似蠢的淳朴,掷地有声。从那时走来而未变的人,便成了这时节的土老帽,跟不上了日新月异的时代。如若你说你未被时代添上一些烙印,可见你就这样迷失在了过去的苦海。
穷追不舍的宋林,所有说她失去了记忆的人,一个封闭了自己、内心垂暮的俞迟,似乎被一同卷入到了这片苦海之中。
当她再次醒来,睁开眼睛的时候,却发现四周一片黑暗。
是真的一片黑暗。
身旁有人轻轻开口,那是Ulrica略带性感气息的声音:“姑娘,长这么大,有没有人告诉你,不守本分,是要付出代价的。”


第二十四章 连理衔枝各一半
阮宁望向四周,依旧一片黑暗。她似乎坐在一把木椅上,被人缚住了双手。阮宁对着黑暗问道:“我喊救命有人能听到吗?”
Ulrica笑道:“这是郊外一个破旧的厂房,以前我们练乐团时租下的。距离这里最近的村庄在五里以外,套句烂俗而真实的话,你叫破了喉咙也没人能救你。”
阮宁心道,卧槽这次糟了这次碰到歹徒了是不是演电视剧啊旁边有没有摄像头,她说:“你图啥?因为阮致?唉我跟你说他是我哥,亲哥,一个爷爷的哥,为了让你吃醋我们才演了一出。你快放了我啊姑娘,我这平头小老百姓你可冤死我了亲。”
Ulrica说:“那没错儿。我找的就是你。”
阮宁哭了:“好心的姑娘我又没干过坏事,长得只能说是可爱,人又穷老早就跟我的土豪爷爷分家了,你抓我你图啥你还得管我饭,你说你要卖我器官那我就真没啥可说的了,那我爷爷再不想搭理我为了面子也一准儿逮你到天涯海角TT,好心的姑娘你可停了手吧。”
Ulrica笑得前俯后仰:“没别的意思,就是为了让你不痛快。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对你没想法也没意见。”
阮宁沉默了一会儿,说:“是不是我说给你双倍的钱,让你放了我,你也不会答应。”
Ulrica说:“铁定放啊,你有钱吗?”
“没。”
“那在这儿呆两天吧,思考思考人生,想想自个儿做错了什么。雇我的人这么说的。”
阮宁猜了几十个答案,在黑暗中吃了五顿饭。
她想破头也没想到自己特么哪儿做错了,从闯了红灯到乱扔垃圾再到尿尿时不小心尿到了坑外,从小学作弊被老师抓到再到中学给对苹果有过敏症的同学吃苹果害他差点死掉,这些事儿倒都是错事儿。可是话说就算做错了也不至于被困在这里反省吧。
不知道这电视剧般的剧情怎么会发生到她身上,但显然Ulrica并无害人之意,她的真实意图阮宁并不十分清楚,但她背后的人却让阮宁觉得不寒而栗。
她只有两条路,一条是等着别人救,一条是等着Ulrica放了她。
一开始阮宁十分镇静,过了不知道多久,就开始哭了起来,尖叫、呼救,呕吐,情绪无法稳定,变得歇斯底里起来,可是四周依旧一片黑暗,送饭的人不知从哪里出现,又不知从哪里消失,四周没有丝毫的光泄露,仿佛小时候玩闹时被蒙在一方棉被中的感觉,严重的窒息感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在这里,没有了时间的流动,一切感觉仿佛都消失了。起初她还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后来麻木了,连心跳都似乎停止,距离死亡如此之近,却觉得对所有人的感情都放大了百倍。
对父亲的思念、对母亲的怨和对林林的执念。
“从前有对同林鸟,连理枝头各衔一半,大难未临头,东南的鸟儿已弃了东南的衔。西北的鸟儿接不住东南的衔,勉力飞在池塘边,噗通一声落下水,呜呜啦啦瞧不见。池塘边上有鸳鸯,鸳鸯抬头笑着唱,鸟儿好善变,鸟儿好善变,哪比鸳鸯拆不散。”
阮宁忽然哼起了这首儿歌,她小时候觉得朗朗上口,现在却觉得有些凄凉。
薄情的鸟儿东南飞,痴情的鸟儿死得早。
那一年爸爸是西北的鸟儿,妈妈如今在东南。
那一年林林要坐飞机去哪里,她得见他最后一面。
有些记忆像残影,回到相同的场景中,残影便变得真实起来。
她曾被人如此拘禁过,那人也问她,究竟做错了什么。
有人走到她的身边,阮宁嗅到了Ulrica的气息。Ulrica问她:“知道自个儿做错了什么吗?”
阮宁轻轻说,知道啦。
阮宁走出仓库的时候是正午,阳光十分的狠毒,她一接触到那些炙热的光线,眼睛便开始刺痛,捂住许久,才抬起头,轻轻移开手。
阮宁转身瞧着,果然是个像铁皮笼子一样的仓库。四周无人,都是麦田。
她走了许久,才看到赶着群羊的大爷。
问了路,开始走,走了许久,路旁有客车晃晃悠悠经过,阮宁乘上,又看路,渐渐地,村落才浮现,渐渐地,城市才有了鳞爪的痕迹。
当她又转车回到那个守备森严的园子的时候,仿似经历了一个从原始到文明的变迁,也似乎从从前回到现在。
那会儿是傍晚,她抓住门卫问现在是几号。
已经过了整整三天。
阮宁嚎啕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撒丫子朝前跑。可是快跑到爷爷家门前,陡然心惊,察觉到不对,又转过身,掉头往园子外面跑。
这几天真扯他娘的淡!
她跑的时间太长,累了,歇了眼泪,坐在一棵老树下喘粗气。
树皮粗糙而古旧,挺立在拐角的大树撑开如一把饱满的伞,她觉得这里十分熟悉。
转身,树上有高高低低的刻痕,阮宁比了比,眼泪揉掉,竟然酸涩难忍,哽了哽。
这是大哥为比较她和阮致的身高所刻,从三岁到十三岁,阮致一直比她高一个脑门,她总说,我再努力一下,就比你高啦,二哥。可是一个不留神,到了如今,他却把距离拉大,高了她一个头颅,一个可以俯视的距离。
大哥曾问他们:你们和小树一起长大,小树长高了,疤痕会不会长高。
他和阮致异口同声说会,可是答案是不会。
疤痕只会变深,不会长高。它永远停留在受伤的那一天,我们牵着手,都还稚嫩的年纪。黄口小儿,天真无邪。
阮宁回过头,把脸颊贴在树皮上,紧紧地抱着它,也拥抱着自己的一整个童年。
身后有人静静走过,他笑着说:“宁宁,你回来啦。你喝醉了酒,Ulrica带你休息,怎么这么久。”
阮宁回头,看着清晰英俊的那张面庞。这是一个暖洋洋的少年,也是一个极端冷漠残酷的人。他什么都不在意,却什么都不愿意失去。
她说:“二哥,我的答案合不合你胃口?”
阮致一愣,随后却笑了:“合。”
他抚摸她的头,唇贴在她的耳边,轻道:“真是个可心的小妹妹,知道自己错在攀附阮家,出现在爷爷和大哥眼前。”
她说:“我如果猜不对,你还真的会一直让Ulrica囚禁我?”
阮致唇角含笑,眼睛冰冷:“那我就直接宰了你了,愚蠢的羔羊。这次可没有大哥了,啊呀,我忘了你已经失忆了,打嘴打嘴,好妹妹,以后可离我远点啊,下次我再见你,虽心中欢喜,但厌恶更多,不保准做出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