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希厚的喃喃自语还是被随从听见了,他搜索着赵希厚方才说话的意思。顺着他的目光,锁在美女们窈窕的身姿,赞同的直点头。江南的女子真是不错,漂亮、真是漂亮。到时候太太能赏给他一个江南媳妇,他就有面子了。
赵希厚好笑地给了随从一扇子:“快走!”
赵二太太虔诚地从经舍出来,挥手命丫鬟取五十两银子作为香油钱。僧人又连连回称赵二太太是女菩萨,儿孙满堂,荫袭世传。
跟着赵二太太的金燕笑着道:“太太这下可安心了。上上签,句句都是好词儿。我先给太太道喜了。”
赵二太太面上的笑容越发深厚,深深的刻在面庞之上:“那你说说怎么个好法。”
金燕笑道:“意思我是说不好,可是听着就是那好话吉利话。要不那师傅也不会一个劲儿的叫太太布施了。”
“就你嘴巧。若是三儿真如这签文上说的命交华盖,官星正位。我定会好好的赏你,就前儿的那匹缎子。”
几个小丫头也凑趣的向赵二太太道喜,一个个说话喜人,引得赵二太太着实开怀不少。男人是靠不住了,儿子是她的。只是儿子有出息,什么都好。
到武昌不过是两年的工夫,赵佑楣居然又找了个女人还敢把那女人娶进门,为了那个女人居然把通房都送了人,连帮了他生了儿子的那个都送走了。那女人居然在山东就跟着了,她居然一点风声都不晓得。一想到这,赵二太太就觉得愤怒。他居然把那女人保护的严严实实的,同住一个府里自己连面都见不着,几次派人,都被拦在外面。
她不允许,绝对不允许赵佑楣这般侮辱她!
她要让赵佑楣知道,没有她娘家兄长的提拔,他赵佑楣就算是做到了布政使还是没用。连三年都不到,他就被明升暗贬到南京户部做侍郎。
官场上的人都知道,到南京六部做官那就是养老的。早多少年,都城就前往北京,南京只做留都。做布政使的人发配到南京户部就意味着官做到头了。
“太太,三少爷过来了。”金燕机紧的转移赵二太太的注意力。太太的指甲都被握断自己还没察觉,面皮儿也涨的通红,这火又上来了。
“太太礼佛出来了?我护送太太上轿。太太先回去。”
赵二太太紧紧的抓住赵希厚的手:“你不同我一起回去?现在天也热了,你一个人在外头跑什么?昨儿我见你大半宿的都不回来,到底是上哪去了?跟三儿的小厮是谁?”
“回太太,是小的来福。”
来福一听到赵二太太叫他,里忙蹿到赵二太太跟前。
“昨儿到底做什么去了?半夜才回来?”
来福笑着道:“回太太。昨儿老爷带少爷去漕运总督府上。布政使大人也去了,说是万寿节献艺选厨子。”
赵希厚瞄了眼赵二太太的手,转头对金燕道:“你太不经心点。太太的指甲断了。”
赵二太太笑着道:“想是才断的,她没注意。还是你细心。”
赵希厚笑着将赵二太太送到轿前,亲自打了轿帘:“儿子听说报恩寺的软香糕很是好吃,儿子过去买一包给太太尝尝。方才我看着人还很多,有得等。太太还是先回去吧。您不在府上,那帮子妖精又闹宫了。”
赵二太太被赵希厚哄的开心,吩咐他要早回来,又嘱咐来福紧紧地跟着赵希厚,这才微微放心的先走了。
“少爷,我帮您为太太买软香糕去。不用您亲自去。您到边上那阴凉的地方凉快凉快。”来福在赵二太太交代后更是殷勤。他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抬头看了看骄人的日头。江南是后,可是这天也太热了点吧。
赵希厚示意他快去快回,坐到一间茶铺叫了壶茶。注视着来福一溜小跑没了身影,手中的扇子缓缓地扇动着。
突然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跟前。他腾地站起了身子,注视着那个身影,慢慢地走近。是王九指!他旁边的那个丫头…
那个紧紧挨着他的那个丫头,分明就是方才给了自己两巴掌的…那个是…赵希厚不由懊恼的呻吟一声。
他怎么就那么嘴贱!
赵希厚忙离开桌子往外走。茶铺的老头一把扯出他,不依不饶地说他一个读书人怎么能吃了茶不给钱。
赵希厚不耐烦地掏了一锭银子丢给他,只叫他放手。老头依旧不肯,拉着他说有钱为何不给。又说他这水是报恩寺里的佛井打上来的,又说茶叶是牛首山的天厥茶,不吃是不敬佛祖,人神共愤。
眼见那个身影就要在眼前消失,赵希厚冷笑道:“怎么,莫不是在下连衣裳也留下?或是留给您有个丑陋无比的孙女做定?”
一席话说得茶铺里的茶客都盯着他们瞧,茶客饶有兴致地看着这突如其来的闹剧。
老头支支吾吾地往旁边看。
茶客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一个面如锅底的烧水丫头扭扭捏捏地站了起来,欲语还休。
“哈哈哈!”
茶客们再也忍不住,大笑起来。
等赵希厚摆脱那个老头,人早就不见了,他不由地感动一阵恼火。他也懒得再等来福回来,牵了自个儿的马便一路狂奔向乐民楼赶去。
坐在马车上的瑞雪轻轻地靠在王九指的肩头,她只想赶紧逃开,不要再遇见那个混账。
“爹…”
“嗯?”王九指察觉出女儿的不安与焦躁,他只是在等她自己开口说。
马车里又沉寂了,清楚地听见外面的吵杂声,马蹄有规则地击打着青石路面。“踏踏踏”声敲击着瑞雪不安地心脏。
“我…”瑞雪扭动着身子,寻找着最佳说话的姿态,她想尽量地不紧绷身躯,轻松地说出来,可是她做不到,身体不由自主的紧张着,“我方才看到赵希厚了。”
王九指轻轻地“哦”了一声,没有再发出声音。
只得到了一个哦字,瑞雪不相信的坐直了身子,仰头望着王九指:“爹。”
王九指轻轻地拍拍她。女儿的紧张他怎么可能没感觉呢?两年前,他强行带着瑞雪离开赵家,给孩子留下了难以磨灭的记忆。
“我们不再在赵家做事,你怕什么?”
他知道她怕赵二太太,可是他们已经不在赵家做事了,赵二太太能对他们怎么样?如果说寻常的地方,赵二太太找找上门或许有问题。
“我们现在是在南京。”
他们现在在南京。乐民楼这两年生意做的很好,有宋老爷常常出没,就是跟官府走的也近些。赵二太太就是权利再大,也动不到这上面来。
更何况,陈茂那小子那么争气,把万寿节献艺的差事弄到了手。迎来送往中,官家的接触更是不少了,赵二太太怎么也要掂量着乐民楼背后的人。
其实他在前些日子就已经知道赵希厚来南京的事了。上回漕运总督府请他来做酒席,他推着没去,就是从袁彬那里得知漕运总督宴请的是新到任的南京户部侍郎赵佑楣。
他不想再见到赵二太太,尤其是以一种谢赏的姿态去。对谁卑躬屈膝,他也不愿意再对那个女人微微地弯下一点的腰身。
“宋夫人既然回来了,你这些日子就在她那住吧。”王九指抚擦着瑞雪的脑袋。从瑞雪依旧没有缓下的身姿来看,自己的话对她是一点用处也没有。
这孩子最听的就是宋夫人的话,希望宋夫人能解开孩子的畏惧。
“嗯。”
“你可以跟宋夫人多看看,多学学。宋老爷跟宋夫人都是天下难得的人物。”他不得不佩服宋老爷,在酒宴上了了数句,又把一些厨子推向了高峰。平常看过去,都是南京顶尖的厨子,可是在名单里,属于乐民楼的就有四位,日后乐民楼的生意会更好。
*
天厥茶:明清时南京名茶。因晋王导称牛首山为“天厥”,后改名天厥山。明清时山上广泛种植茶树,因而名动一时。,明清时,很多佛教徒将天厥山作为清修之地,佛法比较昌盛。
第九十章 醋溜白菜(上)
九指先将瑞雪送到木字号布店,这才回乐民楼。才下车,伙计看着他进来,跟见到亲爹似的扑了上去:“王师傅,您可回来了。店里来了个小祖宗吵着闹着要见您。我说您不在,他闹着要见瑞雪。”
就跑来了?
“王师傅,是不是瑞雪在外面惹到赵公子了?”伙计试探性的问道。那位赵公子昨晚上就在这闹上了,今儿又老闹。还是来找瑞雪的。这…他们知道瑞雪长得好,有人惦记着,这也多亏这些年来袁大人总是上这,这才平静些,可是现在来个侍郎的儿子,这就不好说了。
王九指笑了笑:“不碍事。陈茂呢?”
一提到陈茂,伙计面上立马咧出十八般牡丹花的褶子:“陈师傅在做鱼圆呢。您不知道,今儿一开始,就有许多人上门要尝陈师傅的鱼圆。厨房上上下下早就忙开了,咱们剁鱼肉都来不及了。还有好些客人在打听咱们敬给万岁的是什么菜。周师傅他们也忙的不可开交,恨不得多长几只手。”
这才一夜的工夫,这陈茂就成了师傅。王九指笑了笑:“他算哪门子的师傅。把他给我叫过来。”
“这…”伙计面上泛起难色。
王九指把脸一板:“这什么?我说话不管用了?”
伙计忙陪着笑:“管用管用。我立马给您叫去。”说着就急着去传话。
王九指把他叫住:“你回来。若是那个赵公子再问起我,不许说我回来了。就说…”
“就说您出去还没回来,什么时候回来我们也不知道。”伙计机灵的道,“王师傅,您放心,这我晓得。昨晚上赵公子就来过,我们就这么把他打发的。”
王九指满意地点点头。这些个伙计真是挑的不错。
厨房里学徒都围着陈茂,看他如何将鱼肉泥达成胶,看着他搓鱼圆。有学徒眼尖看着王九指过来了,朝里面叫了一声,围观的学徒们都跑了出来。
“都在厨房做什么?该干什么干什么去!陈茂,谁许你上灶的!”
陈茂听着学徒喊王九指回来了,立马放下手中的东西,迎上上去,他什么都没说就被王九指先训斥了。
“王师傅…不是…”
王九指板着脸继续训斥着他:“不是什么?你出师了么?”
“没。可…”
“可什么?连师都没出你上什么灶?万寿节献艺选上了,你就得意了?你以为你做的鱼圆就是上好的?我可是听说有人说起你鱼圆做的老。我告诉你,这世上就是一万个人说你好,只要有一个挑了你的毛病,你就是不好。未出师叫什么师傅。他们不懂规矩,你也不懂么?我告诉你,你就是日后当了御膳房的头把,把万岁赏了乌纱帽,你也还未出师,这行当里的规矩你照样要给我守!”
王九指丝毫不给陈茂解释的机会,连着呵斥他。
周庆安毛二等几位师傅本来因为陈茂赢得了昨日献艺心有不快,今日这帮子学徒又一口一个师傅的叫着,那些客人还疯了似的点陈茂的鱼圆。心里的火气更大,本想见到王九指抱怨几句,可没想到,王九指一进门就训斥了陈茂,心里又舒服了。
几个人也不好干站着看王九指训斥陈茂,纷纷上前说清:“你这是做什么?平日里总说要给孩子们机会。这给了,你又发火,以后我们可不敢了。”
“这鱼圆昨日做的很好,我们都想尝尝,才叫他做的。不过是那个挑剔的赵公子说老,其他的大人吃的都挺好。”
王九指不理会周庆安他们的说情,依旧冷冷地,指着院子里的鱼盆对陈茂道:“你不是喜欢做鱼么!很好,以后所有的鱼都归你杀。做的有半分不好,看我怎么收拾你。”
陈茂默默地应了。他的确是有些忘形了。若是再被人揪了出来,自己就又犯了厨子里的大忌。
学徒们僵直着听着王九指训斥陈茂,瞄着王九指进了厨房,偷偷地凑到陈茂身边,小声的道:“陈…陈大哥,王师傅怎么能这样对你。”
“就是。肯定是王师傅见你赢得万寿节献艺不高兴了。”学徒悄声的道,“可是,有什么办法,你做的就是好啊。”
“谁叫王师傅自己不去的。”
陈茂呵斥着那个学徒:“你说什么呢!还不去做事,都围在我这做什么?”王九指把这个机会给了他,再说,鱼圆汤是瑞雪做的,而他不过是熬熬汤,就连螺子石样式的汤圆也是瑞雪提议的。他知道自己还没达到那个地步,所以,今日才想着亲自做一次。关键是他想知道为何那位赵少爷说鱼圆老了。瑞雪当时为了使鱼圆鲜嫩特地加了鱼鳔,可是为何会被说成老?
胡成看着杀鱼的陈茂冷笑道:“别以为做成了一次就了不起,不过是个学徒。”他还真是瞧走了眼,这小子居然独自参加选拔,居然还选上了。他还真是小看了这小子。
“胡大哥。”一个学徒畏惧地拉了拉胡成的袖子,劝他不要再说。
“你拉我做什么?”胡成不耐烦地道。他就是想不通,王师傅凭什么把机会让给他,他居然还把别的师傅都比了下去。
“胡大哥别说了。”学徒仍拉扯着胡成,小声劝着他。陈茂现在身份不一样,过些日子就要去京城了,现在连掌柜的都对他和颜悦色,他们不过是个学徒怎们能得罪他。挨一顿罚那还算是好的,若是被被赶出乐民楼,这辈子就完了。
“怎么你怕被赶出去?”胡成越想越觉得火大,他冷笑道,“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你陈茂。他是被重译楼赶出来的。他被人赶出来,现在还能…”
“胡成,你瞎嚷嚷什么呢!”周庆安听见外面闹的厉害,忙出来看看,见胡成越说越不像话,立马呵斥,叫人把胡成拉下去。
胡成挣脱旁人,冲到周庆安面前,扑通跪下:“周师傅,我就是想不明白。他陈茂一个被重译楼赶出…”
“你想不明白,你想不明白什么?”擦着手的王九指从厨房走了出来,他也听到胡成的话。原先以为这事能这么过去,现在胡成闹了出来,再不解决,重译楼那边估计也会有动静了。
胡成愣了愣。他没见过王九指这么严厉。整张脸完全沉下来,一点余地都不给。
王九指环视一圈都围在跟前的学徒及厨子们,正色道:“陈茂是我的徒弟。”
王九指多的话没有,说完了这句话便转身进了厨房。
陈茂是王九指的徒弟立马在学徒跟厨子之间传开了。他们谈论着难怪王九指让陈茂代自己去;难怪王九指先前训斥陈茂…更对陈茂什么时候成为王九指的徒弟而奇怪。
很快就有学徒想起上回周庆安教瑞雪做陈娇豆腐的时候,陈茂露出的那一手刀工,那个时候陈茂就已经同王师傅学艺了吧。王师傅说是去深松居,可是当天陈茂也随着消失了,一定是王师傅秘密的指点他去了。
胡成一想着自己得罪了王九指,只觉得浑身发软。这下子他真的在乐民楼待不成了。他方才怎么就管不住自己呢?只顾着说着舒服。
“该干嘛干嘛去!”张宝明驱赶着仍旧围在一处的学徒,扫了一眼瘫软的胡成,上前给了他一脚,“你小子还在这做什么?还不进来做事。”
胡成茫然地看着张宝明,拽着张宝明的裤脚:“张师傅,张师傅,是不是要赶我走?”
张宝明看着他直摇头,打掉胡成的手,悄悄地看了看边上的人,见没什么人注意他们:“你小子怎么那么死心眼。跟他反什么。”
“张师傅…”
“陈茂是要去京城的。留下来的最有出息的就只有你了。”
胡成这才醒悟过来,他不服气什么。陈茂上京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这个时候他把王师傅伺候好了,自己就有可能成为王九指的徒弟。他一屁股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衣摆,就往厨房里冲。
金生早就来了,看着王九指在训人,也不敢上前。
瞅着人都散了这才摸了进来,他笑着跟胡成打了招呼,进到厨房:“王师傅,有道醋溜白菜,要清爽可口的,掌柜的交待让您亲自做了。”
王九指点点头,很快做好了一盘让金生递了上去。
金生笑着道:“是要醋溜白菜,您这都是凉拌白菜丝了。”
王九指只叫他端上去,并说除了这个,他做不出什么清爽可口的来。金生见了方才王九指的气场,也不敢在矫情,只得端了上去。还没一会儿,冯万福便出现在厨房。
厨房里的人纷纷向他问好,请他来指点。而他却是看着王九指:“王师傅。”
王九指将菜炒完,让学徒端了上去,这才停下手,看着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冯万福。
“在下对王师傅的手艺仰慕已久,还请指教一二。”冯万福对着不同自己打招呼,也不行礼的王九指,一副好脾气,伸手做了一个请。
第九十章 醋溜白菜(下)
九指跟着冯万福来到中院。这里开辟了几间雅间,是专门为宋老爷留下的。在外头等候的金生将门打开请他们进去,随后便又将门带上。
冯万福坐到桌前,指了指自个儿对面的位置。
王九指只站着:“您叫我来有何吩咐?”
冯万福尝了一口方才的菜,放下筷子,将站在一边伺候自己的徒弟撵了出去:“到外面去。不许旁人进来。”
徒弟疑惑地看了看冯万福,又看了看王九指,磨磨唧唧地出去。他凑在门缝边想听听冯万福那么神秘的把自己撵出来做什么。可是,他发现,在门外,一点都听不清里面的说话声。他放弃地坐到台阶前,等待王九指出来。
冯万福做了个手势再次请王九指坐下,细细的品尝着摆在他跟前的醋溜白菜:“酸而爽口,果然是好。”
终于挨着椅子半坐的王九指忙欠了身子,站起来:“多谢您夸赞。”
冯万福放下筷子,微微一笑:“这味儿多少年我都没琢磨出来。别说是我,就连罗振玉、董作宾、郭鼎堂他们也琢磨不出这里面的精妙。”
王九指谦虚的笑道:“您提点。只是罗…他们是…”
冯万福摆摆手:“你也别给我打马虎了。打头一次我吃到你做的腌韭菜花我就觉得有些奇怪。外头有谁直接叫抓炒里脊,炒里脊为何叫抓,那是你们王家的绝活,我不过是吃着好玩,一吃,我就越发怀疑有高人在这里。直到昨儿我听人说起,乐民楼的大师傅王九指,右手少了一个食指。我就在想是不是你。王家大小子?”
“您说什么呢?什么我不是我的?”
“我说的你听不明白也不打紧,是不是你也没关系。只是你这道菜。”冯万福指了指自己眼前的醋溜白菜,“万岁很喜欢这道菜,罗振玉他们三个就是想破了脑袋也做不出那个味来。没办法只得把王老师傅又请进宫。现在他家的二孙子出息了,我离京前已经单独伺候御膳了。”
冯万福根本不理会王九指,一个劲儿的说下去:“你知道王罗董郭四大御厨,为何是王排头一个?因为人家是这个!打前朝开始人家王家就伺候御膳。只可惜,他家里头有个什么歪歪门规矩,弄的人丁不兴。王老师傅本来有个大孙子接了他的差事,那小子也厉害,就这个,他头次做的就是这个醋溜白菜,才端上去,万岁吃了是连连叫好。
罗振玉特地叫他伺候顺嫔娘娘跟前十八皇子奶母子的膳食。那没盐没油的东西,要吃个三年,谁不腻歪?做奶母子膳食是最头疼的事。可那小子做了,做的还不做。可是后来有一天,有人过来说,王家大小子在奶母子的膳食里搁了盐,奶母子出奶不好,波及到十八皇子。
王家大小子遭了事,被撵了出去,还被去了一只手指头。当时,大家都以为是王家大小子贪图巩俐,后来…”
听着冯万福的述说,王九指的思路很快回到了小时候。
爷爷将八岁的他领进了御膳房,他就跟学徒一样,开始洗菜,切菜,其余的时候,还要在爷爷的监督下背诵跟做菜无关紧要的一些东西。后来在他第一次给皇子的奶母子做催奶汤的时候,他才明白过来,爷爷的用心。
二十五岁的他,就因为一道醋溜白菜得到当今皇帝昭宁帝的赏赐。他清楚的记得,那天郑二做了茄鲞。昭宁帝喜欢吃郑二做的茄鲞,那天,罗师傅让自己做醋溜白菜,没想到昭宁帝对自己的白菜赞不绝口,还赏赐了自己一两重的银錁子两个,两匹三梭布。恰恰,那日进了茄鲞的郑二什么也没得到。
二十五岁的他,因为昭宁帝这一个赏赐,开始负责十八皇子奶母子的膳食。罗师傅让他用心的巴结着,因为十八皇子的生母,顺嫔娘娘虽然在宫中地位中等,可是膝下却有三个皇子,还说,这差事办好了,到来年的恩荣宴就让自己去做。
他的确很用心的巴结着,每日换着法的做菜,想着让那几个奶母子好下奶。他除了早日成为御厨外,没有别的法子了。
在他家里,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凡是没正式成为御厨的子孙,不得留名号,不得进入祖宗祠堂。父亲跟二叔父因病意外早死,牌位上只留着排序的名字——王大,王二。每当自己受不了爷爷严厉训斥的时候,母亲总是含着泪指着父亲的牌位。那一刻,他会重新振作起来。
没有想到,他的巴结最终将他送入了十八层地狱。那日,顺嫔娘娘跟前的管事太监将自己炖的鲫鱼汤送了回来。尝了后才之后,那里面放了盐的。
“若不是顺嫔娘娘瞧着那些奶母子蹊跷,还不知道你们糊弄到什么。”
放盐!他怎么会?要催奶的奶母子是不能放盐的。这个道理谁都知道。他极力申辩那不是自己的干的!除了郭师傅,没有一个人为自己求情。因为自己求情,他才保住命,失去了右手的食指,被撵了出来。
冯万福瞧了眼王九指的神色,继续道:“可怜,王师傅一大把年纪,病病歪歪的还要出来伺候御厨,以维持王家的家业。这么多年来,他人前不谈长孙,人后不知道为他流了多少泪。”
冯万福抹了把眼泪。他注意到王九指双手已握紧,手背上的青筋也已爆出。他知道,他在忍。
“后来我才知道,那是有人陷害王家大小子的。”
流浪的日子里他想过,自己招御膳房里的那些师傅们嫉妒。也是,头一次孝敬御膳,万岁就赏了他那么多的东西。
紧跟着为皇子的奶母子做膳食,因为做的好,皇子也吃的好,还得到顺嫔娘娘几次奖赏。
冯万福看着王九指苍白的脸色,轻轻地吐出几个字:“郭鼎堂。”
“是他!”王九指再也忍不住了。他有想过无数次,是一向对自己恶言董师傅;也想过是让自己给奶母子做膳食的罗师傅。可是,他从未想过,是那个在自己出事后,唯一替自己求情的郭师傅。
冯万福讽刺的一笑,“当年,他帮你求了情。他以为替你求情,大家不会怀疑到他身上。可是,最先挖出来的就是他。殊不知,他当年不过是被人当枪使罢来!”
“那是谁?”
“顺嫔娘娘自己干的!”
从冯万福口里听到的消息,让王九指着实震惊不少。顺嫔娘娘自己?她居然肯牺牲自己儿子的性命?在自己被撵出御膳房的一个月后,十八皇子夭折。
“为什么?”虎毒不食子,她也能干的出来,他见过顺嫔娘娘两次,娉婷袅袅,柔情似水,说话声一股吴语侬音,很是动人。当时在生十八皇子,她是难产,太医都要放弃孩子,是她坚持生下来的,她怎么…怎么能?
冯万福笑了笑:“后宫的事,你怎么拿寻常人来说。亏你还是在宫里待过的。顺嫔娘娘年轻貌美,御前得意,又连生了三个皇子,招人嫉了。她一直想找机会解决那个害得她难产的安妃,这个时候偏叫她得知十八皇子奶母子的膳食被人偷偷下了盐。再说,十八皇子的身子本来就不好,太医也说了活不大,她不好好利用这个机会什么时候才能让她扳过一局?安妃是倒了,顺嫔娘娘成了顺妃,不过郭鼎堂还是第四位御厨,因为你爷爷,王老师傅出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