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老太爷火了:“你…你…”
“爷爷也不必动怒,孙儿大胆再问一声,文章写得好是能击退百万雄兵,若是那样南宋既有朱夫子又怎么会被蒙古灭国?字写得好若是能拯救万民,那为何宋微宗被掳北地?”
赵希厚从来就是没理也要找三分的人,寻常的人同他辩这些是辩不过去的,一见赵老太爷被自己问了个倒噎,更是气焰大起:“还请爷爷指点孙儿。”
赵老太爷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才好。老脸顿时气得涨红,他怒斥:“你,你这是同祖父说话么?你狂妄!国事岂是你随意评论的?”
“爷爷既然说不出道理来,孙儿便认为这是没用之物,孙儿就不能按爷爷所说的去做。”
赵老太爷顿时气得气血倒逆,哪里有孙子敢这么同祖父说话的。孝道,他的孝道呢?自己教导了他这么多年,他居然半点都没学到,竟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质问自己。而且他自己做错了事,非但不承认,还大放厥词为自己找理由。赵老太爷真的气坏了,根本就不同他多说,拿着拐棍便打向了赵希厚。
“好!我今天打死你,看你还能说什么!”
满院子的人看着赵老太爷气成这样,都惊呆了。
赵老太爷手中的拐棍根本就是毫不留情,不分青红皂白的就往往赵希厚身上打,一拐棍打下去,赵希厚白晳的面孔上便肿得老高,嘴角还流了血丝。
赵二太太一见赵希厚嘴角流血,哪里还能站得住,飞身扑了上去,抓住赵老太爷的拐杖:“老太爷息怒,您息怒。”
赵老太爷用力抽了几下,也没能将拐棍从赵二太太手中抽出来,他更是气愤,突然他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身子不由地一晃,整个直往后倒,多亏赵希筠同赵希筱在后面死命撑着。
下人们一见不好,将赵老太爷连拉带搀的弄进屋子,又是找茶水,扶着赵老太爷坐下。
赵希筠轻轻地为赵老太爷抚胸顺气,小心地道:“爷爷息怒,保重身子才是。”
“我死了算了!死了你们也就顺心了,没人教训你们,你们高兴做什么就做什么。杀人放火都随你们。我一生谨慎,从未做什么失德之事,后半世花了这么多心血,就教导出个气我的东西来。”
赵二太太将赵希厚强拉了过来,冲着赵希厚喊:“你还不快跪下来同老太爷请罪。”
赵希厚咬牙就是不肯,赵二太太频频给他使眼色,他也故作不见。
赵老太爷摆着手无力道:“你走吧!别在我跟前了,省得又要惹你赵三少爷不痛快。”
赵希厚点了头,才要退出去,又瞟见站立在一旁的瑞雪,狠狠地咬牙,握紧了拳头,好半天才扭头出去。
瑞雪当然感到那道炙热的目光,低头瞧着赵希厚走出了院子,这才敢抬起头,又见大家都守在赵老太爷跟前,偷偷地跟了出去。
赵希厚走得很快,瑞雪不得不跑着撵他。她又不敢叫,怕被别人知道就越发不好了,只得紧紧地跟在赵希厚身后。
跟到角门,眼瞧着赵希厚进去,瑞雪有些迟疑了。赵二太太不许自己进二门,若是自己进去了叫赵二太太知道,被罚还算是轻的,若是叫赵二太太再把父亲叫去那就遭了。
“三少爷。”
赵希厚脚下微微停顿,却没有停下来。
“三少爷。”瑞雪又叫了声。
赵希厚突然转了身,风一般地冲了过来,也不等瑞雪回过神,冲着她就挥动着拳头:“卑鄙!尿裤子的好哭佬!专门在背后告状!小人!”
瑞雪瞬间抬起了头,别样味道地盯着赵希厚。霎那间,泪水立即蕴满了眼眶,她盯着大声嚷得脸红脖子粗的赵希厚。她就一直盯着赵希厚,一动也不动。
“你别以为你一哭我就放过你。我同你说,我这辈子最讨厌在背后说人坏话,你有本事光明正大的在爷爷面前说,你玩这些好玩?我若不是看你是个女的,我早揍你!”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我冤枉你了?不是你,还会有谁?你若不同爷爷说是你帮我写的,爷爷怎么会看得出来?”
“老太爷来我家了…”
赵希厚应付的道:“是,爷爷去你那了,正好瞧见你在帮我写字,就问你在做什么,哪里知道就发现了。”
瑞雪赶紧点头:“是的,正是这样。”
“好了好了!我不同你多说了,我也知道你是什么人了。从今起,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咱们井水不犯河水。”
瑞雪知道赵希厚还是不相信她,扯着赵希厚的衣角:“三少爷真的不是我。”
“你松手!”
“三少爷你听我说,真的不是我!”
赵希厚暴躁地道:“你给我松开,我没工夫在这听你瞎扯。”
“你听我说我就松开!”
“松开!”赵希厚见瑞雪仍旧扯着他的衣裳,伸手将瑞雪一推,“我看平日我对你太随便了!你越来越无法无天了!你给我滚到一边去!尿裤子的好哭佬!”
尿裤子三个字像霹雳一般打在了瑞雪的心上,眼泪终于落了下来:“你发过誓说不会再叫的!”
“我就说怎么了?你言而无信可以在爷爷跟前告状,我为什么还要守那个破东西。我没在旁人面前说以前是看在王叔的面子上!你再不滚,我就让全县城的人都知道你还会尿裤子!”
瑞雪泪水涟涟地看着叫嚣的赵希厚。他骂自己卑鄙,背后告状,可是这些都不是她做的。他为什么都不听自己的解释,独行孤意,只认为就是自己呢?
他还把自己小时候的那件事拿出来说。他明明知道自己最在意的就是那件事,再说当初还不是他害得,若不是那样,自己怎么可能会尿裤子。他还威胁自己,要同别人说。
瑞雪怔怔地盯着瞪着自己的赵希厚,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出来,转身飞地跑了。
赵希厚冷笑地瞧着离开地瑞雪,伸脚狠狠地踹了门板,心里嫉妒郁闷的回屋。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这些日子他要老老实实地在家里待着了!一想到这,他就觉得心里烦。
瑞雪捂着嘴往回奔,迎面撞了人也不停下来,只是一个劲地往回跑,被人搀着往回走的赵二太太被瑞雪撞了个满怀,伸手就给了她一巴掌,打得瑞雪一个踉跄撞到一边的墙上。
赵二太太的那巴掌总算是把瑞雪打醒了。她捂着脸,别过脸不敢与赵二太太正视,背靠在墙边,一点点地往后退。
“拿鞭子来!把这个眼里没主子的小蹄子抽烂。”
一个媳妇马上下去传话。
瑞雪害怕得浑身微颤。她害怕碰见赵二太太,可是却总叫她撞上,每回还都是赵二太太最生气的时候。
“金莺!去,把她老子叫来!”
金莺复杂地瞧了眼害怕地都要将自己整个人都要踡缩起来的瑞雪,转了身子,急急地去找王九指过来。
赵二太太死死地盯着不说话的瑞雪,她连吃她的心都有了。这个死丫头简直就是儿子的灾星,儿子一出什么事,绝对是跟这个死丫头在一起。
取鞭子的媳妇已经回来了,手里捧着鞭子却不知道要不要递上去。
瑞雪瞄到鞭子,身子不由自主地又抖了两下。现在明明是闷热地天,可是她手臂上却起了鸡皮疙瘩,身体渐渐地有些凉,她紧紧地环抱着双臂,企图阻止热量的流失。
这里离王九指住的地方其实并不远,金莺很快便将王九指带了过来。
王九指小心翼翼地同赵二太太行了礼,却不敢问瑞雪到底是怎么回事。
赵二太太瞧见王九指冷哼道:“王九指,你养了个好女儿!”
金莺悄悄地扯了赵二太太:“太太,这人来人往的,叫老太爷知道就不好了,有话回咱们院子去。”说着指了指一边。
果然远处一个头缩了进去。
赵二太太强捺心中的怒火,转身回自己的院子。
珠帘放下,王九指带着瑞雪小心翼翼地跪在外间。瑞雪没同他一起进来,赵二太太大概不想见到她,丫鬟将她带到厢房等着去了。
“这些年你还是一个人带着她?”赵二太太的声音突然变得软软地,可依旧是那种高高在上的感觉,那种疏离地冷漠并没有因为软绵的声音而被遮掩。
“是!”
“那一个人挺不容易的。”
王九指没接话,他知道赵二太太叫他过来并不是为了同他说这些。
“当初你闺女没奶吃,偷偷的让五丫头的奶妈子给两口奶吃,虽说这情理上没错,可你也知道这家有家规,我不能为了你一个,坏了家里的清誉。当初我指望着你能长记性,以后老老实实地做事,所以也就留下你,可是你这如今做的也太过了!”
“是,小的回去一定好好管教那孩子。”
赵二太太轻笑道:“这老话说,‘子不教,父之过’却也是你的不是,只是孩子大了,做父母的又能怎么样?”
王九指听了这话,心里顿时一噔。
“你闺女同五侄女做伴也是好的,同三儿走得近些我也不会说什么。只是这男女大妨之事我不得不上心。若是不知道的人晓得了,传了些什么不入耳的话,坏了瑞雪的名节就不好了。”
王九指听明白了,赵二太太这是在变着法子在赶他走。他恭敬地道:“是。”
赵二太太赶紧道:“我可不是撵你走。”
“小的年岁大了,离家已经许多年了,早就想带着女儿回老家了。”
赵二太太含笑道:“我听说你当年是要饭要到这的?你老家是哪的?你这手艺却是不错,伺候三儿六、七年也没听三儿说个不是。这里有二百两银子,算是我谢你照顾三儿这么些年。”
“小的伺候三少爷是小的造化,万不敢受太太的赏。”
“我也是看你有一手好本事,不忍心就这么没了。赏你做小买卖的,省得日后没了着落又带着孩子四处乞讨,对孩子也不好是么?”
王九指谦卑地收了赵二太太扔过来了的二百两银子。她是怕他们父女俩又回赵家来吧!这些人都是一个性儿,表面的话说的好听,笑脸也钿些,可是那心,却是刀尖一般。
“小的今日回禀了老太爷便走。”
赵二太太冷眼瞧着王九指将装了银子的布包收了起来,点头赞许:“也是,如今天也热,晚上走也好些。”
王九指行了礼默默地退了下去。
守在门口的金莺瞧着王九指出来,走进了屋子。
“太太…”
赵二太太闭上了眼,疲倦地靠在春凳上。天边的去屋不断翻滚,一声声的闷雷从天边传来:“要下雨了?”
金莺有些不解地瞧了闭目养神的赵二太太,应道:“是。”
“这事不许叫三儿知道。”
第四十八章 虎皮毛豆腐
赵老太爷颓废地半躺在摇椅上,紧紧地闭着双眼。赵希筠端了凳子坐在他身边为他揉捏。她想尽一切法子逗赵老太爷开怀。只是赵老太爷淡淡的,令她也失去了动力。
雷声不断,瞬间扬起了大风,屋内的热气顿时消散而空,阵阵凉意伴随着风吹在身上。
赵希筠拢了拢自己身上的衣裳,起身将窗户关上。
“不用,就这么开着。”
“可是已经起风了。”
赵老太爷摆摆手:“没事,就这么开着。”
赵希筠依言却取了件衣裳为赵老太爷盖在身上。
“我就这么不中用?”
“我都觉得有些凉了。”
“那你关半扇好了。好久没下雨了,我想看看。”
赵希筠抬手挑起一缕碎发,深深地吸了口气:“是,很舒服,真希望多下几天。”
赵老太爷笑了:“多下几天,地里的庄稼就要被淹坏了,庄稼人就要愁坏了。”
“干了也不好,水多了也不好,真是难。”
“种庄稼不是件容易活儿,所以吃的都是金贵东西,不可有半点浪费。”
赵希筠点点头:“爷爷的生日好,夏天吃的东西最多了。爷爷,您这次过寿想吃什么?”
赵老太爷笑眯眯地道:“你想亲自做给我吃?”
赵希筠有些不好意思,她根本就不会做菜:“爷爷若是想吃,我可以请瑞雪教我。”
赵老太爷想了想终于点了头:“切到手可不许哭。”
“不会的。爷爷您猜今年王叔会做什么菜?”每年爷爷过生日,王叔都会做样新菜算作贺礼,她有些期待今年的菜会是什么。
“老太爷,王师傅求见。”
赵老太爷略微有些惊讶,却又笑着对赵希筠道:“说曹操曹操就到,他来得还真巧,叫他进来吧。”
一时赵老太爷见了王九指笑道:“你怎么来了?我还同五丫头说这话我过寿要你准备什么菜呢!老二这两天就要到家了。”
赵希筠端了一只凳子放在赵老太爷下首,请王九指坐。
王九指侧身半坐在凳子上,双手拘束地放在双膝上,有些为难地道:“我是来同老太爷请辞的。”
赵希筠顿时便道:“请辞?王叔你要走?”
王九指笑了笑,点点头:“是。”
赵老太爷也感到一丝惊讶,思量片刻道:“可是因为三孙的事?”他习惯性的停了下,王九指也没插话,他晓得老太爷的习惯,“我听说了,是三孙的错,我代他给你同瑞雪赔不是。”
说话,赵老太爷便站起来,冲着王九指深深作揖。
王九指忙离了凳子,托住赵老太爷双臂:“这怎敢。是瑞雪不懂规矩。”
赵老太爷依旧做足了才直起腰身,拉着王九指的手道:“我心里明白,你也不必同我争。三孙自己的错,若是他自己都认不清,这辈子不读书便是他的福气了。”
王九指有些局促:“是瑞雪,她如今也大了,也到了该说亲事的年纪,我是想着,我若是再做下去,日后有些家底的人家若是知道我在为人做事,怕嫌弃瑞雪,所以…”
赵老太爷点点头:“你说的很是,你打算怎么做?不若我资助你就在全椒开家酒楼可好?我吃了你十几年的菜,再也吃不惯旁人做的了。”
王九指忙谢了赵老太爷:“还要看瑞雪怎么想,我万事都依着她。”
赵希筠突然红了眼圈:“瑞雪定是不会要离远的。我这些日子都没见着她,她也不来看我了。”
王九指不知道该怎么说,只能低下头。
赵老太爷看着低头不语的王九指,半晌轻轻地摇摇头,起身进了里屋,取了一只匣子,拿出来,打开,递到王九指跟前:“这是一百两银子,我早些就为瑞雪准备,原是打算给她成亲用的。既然你们要出去,这你就带了出去吧。”
王九指赶紧摆摆手:“这使不得,使不得。”
“怎么你是嫌银子少了?”
王九指连心否认道:“不,不是,只是老太爷这些年给的已经够多了。”
赵老太爷浅浅一笑:“打算什么时候走?”
“明天。”
“这么快?也该等我过了寿再走。”
王九指本也想做到赵老太爷寿辰结束后再走,只是现在的赵家根本就容不下他们父女了。
赵老太爷见王九指不说话,晓得他心意已决,笑道:“你若是要走,我也不强留了。你且到厨房再给我弄点小菜,我们俩今日喝上一杯可好?”
王九指应了,很快便准备了几样下酒小菜。凉拌海带丝,豆腐皮拌粉丝,虎皮毛豆腐…
“太仓促,只能做这些。”
赵老太爷夹了一块虎皮毛豆腐放入口中,点头道:“这就够了,不要那么多。”豆腐很对他的牙口,“王九指,你来我家这么多年,我还不知道你本名叫什么?你真的就叫王九指?”
王九指身躯明显一怔。他的本名,估计在家里,他现在了只是又一个王大。他笑着道:“我不记得了,以前人家王家大小子,王家大小子的叫,后来没了这手指,人家就叫王九指,习惯了。”
赵老太爷瞧着王九指缺了一个食指的右手,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就凭他的手艺绝对是个大厨,至于少个手指,怕是…既然他不想说就算了。
“这个豆腐,当年我常吃。那时候我还是个穷秀才,家里穷,母亲就磨些豆腐拿到街上去卖,有时候卖不出去,就单做给我吃。看着母亲与媳妇常年吃咸菜,我就想着一定要努力读书,做官,光宗耀祖,好让母亲跟媳妇都过上好日子。每天我都读到三更半夜,难免腹中饥饿。母亲就留一小把磨豆腐的黄豆再加上一颗红枣煮了给我吃,勉励我好好读书。没想到我三十岁那年时来运转,乡试中了头名,进而会试也是头名,我以为日后是个状元,那就是三元及第了。那是多大的荣耀。事实上,我殿试是头名,可是万岁偏偏说彭有祺的字比我好,硬将我改成了榜眼。我气不过啊!解元、会元有什么用,不如状元啊,御前打马,满城看花。”
赵老太爷本是来跟王九指说说话,却不想瞧着虎皮毛豆腐回忆起当年的辛酸。
赵希筠对这些的感触并不如饿过肚子的王九指感触深。那一点点的东西对久饿的人来说,根本添不了什么,只是人人都缺食的情况下,他多吃的那一口,那就是别人活命的东西。
“三孙小时候说过要娶瑞雪…”
王九指忙道:“小孩子说着玩的,当不得真。”
赵老太爷拉着王九指坐下:“大丈夫一诺千金,可是我现在要做小人了。”赵老太爷又吃了块毛豆腐,慢慢地咀嚼,品味着陌生而熟悉的味道,“我成日里说儿子忘本,其实最忘本的就是我。虽然我说要吃穿简朴,可是这脑袋里都是些门当户对的想法。三孙的奶奶,我媳妇是个要饭花子出身,饿倒在我家门口,母亲把她带到家里喂了口稀饭,留在家做女儿,日后就成了我的媳妇。当时我怎么没想着门当户对?如今却这样,你莫要笑我,莫要笑我。”
王九指静静地看着苍老的赵老太爷。这几年他老了很多,似乎身体总是不好,笑的次数也少了,也鲜少叫他煮些肉来吃,粥喝得越来越多,东西也越煮越烂。
“三孙这次院试,拿了二魁,头魁取的是老三同届状元的儿子。我这辈子就一个心愿,三孙能代我考中状元,了我一桩心事。孙媳妇的出身一定不能差。我怕,我怕到时候跟我母亲跟我媳妇一样。母亲守节多年,含辛茹苦抚养我,却因在私寮为人洗衣裳,立不了牌坊;我媳妇也因为是乞讨出身被人污垢,得不到与我品价一样的诰命。”
赵老太爷说着哭了起来,他最近越来越喜欢想起以前的事来,想起母亲,想起早逝的妻子,想起一切一切。他想起当时做官的时候,同僚的妻女们对母亲同妻子的讥笑,他只觉得心痛。他们没经历过穷的滋味,不知道钱到底有多宝贵,他们讥笑自己的府衙没有种花草,而是一畦畦的青菜。更有同僚在他为母亲上书请立牌坊的时候,挖出母亲为了养育他们兄弟到私寮为人洗衣裳的事。夸夸其谈,饿死是小,失节事大。
狗屁!
他身子他自己晓得,老天再让他活个几年已然是天赐了。
不晓得,自己还能不能活着看到三孙中状元。
“老太爷…”
赵老太爷抹了把脸:“瑞雪陪了我这些年,同五丫头一样,这嫁妆银子我是少不了的。你总该叫我多准备一次嫁妆银子才是。”
赵老太爷的话语中透露出深深的遗憾。他为每个孙子孙女都准备了一点银子,可是到现在没有一个用到。孩子那么多有什么用,陪在自己身边的也只有一两个。
王九指没说话,只是盯着那只匣子。装了银子的匣子很沉,很沉。王九指摩擦着匣子,注视着上面的纹理,但觉得为难。
赵老太爷见王九指收下了银子,微微松口气,举了酒杯:“你还没同我吃过酒,今日定要陪我好好喝一杯。”
赵希筠守在赵老太爷身边,有些担心地按住了酒杯:“爷爷。”
“你就让我喝几杯,我都活不了几天了,也不叫我做几件高兴的事。”赵老太爷有些不太高兴地抢了酒杯,喝了一口酒,“你不是想瑞雪了么?去瞧瞧她吧,我不会多喝的。”
第四十九章 紫苏
瑞雪紧紧地抱住双膝,蹲在墙角,等待着赵二奶奶的传唤,她现在满脑子都是赵希厚冲着她怒吼的声音。
“卑鄙!尿裤子的好哭佬!专门在背后告状!小人!”
一遍又一遍地在她耳边回荡,她烦躁地捂住耳朵不停地摇头,想甩掉耳边的声音。
为什么他就是不听自己的解释,说来说去他还就是不相信自己。
为什么不相信自己?
她若是想告状老早就去了,何必要等到这个时候,难不成专门等赵二太太吃了自己?
瑞雪突然很想冲到赵希厚的面前狠狠地骂他。骂他没脑子,不知道想清楚。
门打开了,一股凉风吹进了屋子,暂时吹消了瑞雪的烦躁,瑞雪抬起了头。
天暗,要下雨了。
“出来吧!太太叫你。”
瑞雪认识那个叫自己的丫环,金莺。微微一动,这才发现腿早就蹲麻了,她扶住墙慢慢地等麻劲儿过去。她咬住嘴唇强忍着酥酥麻麻的感觉。
“腿儿麻了?”
瑞雪点点头。
金莺走上前搀起瑞雪:“我扶你过去好了。”她有些复杂地看着这个才十二岁的小姑娘。
瑞雪紧紧地抓住金莺的胳膊,深一脚浅一脚的挪步。僵直的小腿,没有感觉的双脚,真是很难受。
“金莺姑娘,我爹还在太太那?”
“太太说还有事吩咐你,王师傅已经先走了。”金莺搀着瑞雪出了屋子,朝赵二太太的正房走去,临到门口,金莺松了手,“你自己进去吧。太太在东边的屋子。”
透过湘妃竹帘,只能隐隐约约地瞧见屋子里的摆设。
她这是头一次来赵二太太的屋子。只觉得果然与府上的其他屋子不同,一切都是金碧辉煌。堂屋的大架子上放了一个自鸣钟,她在赵希厚的屋子里见过,只是这个比那个还要大,金黄剔亮。
东边屋子像是有两间,因为中间有一个雕镂新鲜花样的格子架,上面放有连珠屏,翡翠盘水晶碗等东西,还有一艘奇奇怪怪的船。
再往里走碧纱橱隔断,再里面的她就瞧不见了,因为赵二太太就坐在临窗的椅子上。
她依足了规矩跪下来给赵二太太磕了头。
只是听不见赵二太太说话,她也不敢把头抬起来,只得将头抵在地上,眼睛注视着石砖之间的缝隙。
赵二太太临窗而坐,注视着瑞雪,良久才清了嗓子:“你今年多大了?”
瑞雪微微有些愕然,赵二太太叫自己过来就是来问自己的年纪?“十二。”
赵二太太伸手托起瑞雪的下颚,强迫她抬起头。赵二太太仔细地打量着瑞雪。睫毛又浓又长,大大的眼睛,小巧的嘴巴泛着红色的光晕:“果然是长得漂亮。难怪想着同三儿亲近?好做上姨娘?”
姨娘?
“太太?!”
轻轻的冷笑表示着不认同:“装的还真像这么回事,我差点就信了你。可是你这样的人我见多了!以为自己长得好,又打小就跟在爷们跟前,就可以留在爷们跟前当姨娘。”
赵二太太目光变得深邃,她注视着整张脸涨得通红的瑞雪。就算她的眼睛再会说话,再纯净,可面上的羞涩已经暴露了她所有的心思。
“也不瞧瞧自己是什么身份?不过是我家小小的一个厨子,主子赏你恩典,还真把自己当成千金小姐?举止轻浮,言行不雅,跟个狐狸精一样,就是私寮子里的清倌儿也比你正经!你以为挑唆了三儿就万事俱备?”
赵二太太刀子般地话割在瑞雪身上,她长这么大还没听到过这么不留情面的话,只觉得羞愧无比。她什么时候想过跟三少爷…她还拿私寮子里的人跟自己对比,羞辱一遍又一遍地渲染着瑞雪的思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