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谦坐在长条凳上,握住拳头放在腿上。呼出的热气熏得他自己都有些眼眶发热,半晌,他平息了气息,说道:“孟家酒坊现今成了刘云健的仁心药铺了。”
云朵愣在那里,眼中全是不可置信。
孟谦的思绪开始不受控制地联想。刘云健是皇帝的御医,当日父亲出事那一天也是他给皇上看的病,事隔半年这孟家的铺子又成了他的。这事也太巧了些。孟谦的心又热又凉。父亲的事终于象是有了一丝浮出水面的苗头,而这苗头却指向刘云健。他委实不想把这件事把他联系起来,虽然他在孟家出事后就保持距离,撇清自己,孟谦却不想怨恨他,明哲保身无可厚非。他毕竟是父亲几十年的朋友,自己一直唤他“伯父”。而今日之事却象是风乍起,吹皱一湖春水,涟漪不休。
孟谦心里很乱,云朵轻轻在他身侧坐下,将手盖在他的拳上,低声说道:“事情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也许不是你想得那样。”
孟谦苦笑,原来云朵也有此一想。
他摇摇头:“但愿不是我想得那样。我不想人性如此恶劣。”
云朵点头:“他和老爷几十年的交情,至多就是个人走茶凉,不相往来而已,再过分些的事,我实在不愿去想。他不会为了个铺子就陷害老爷的。人活一世,名声总是要的。”
云朵的话象是一阵清风吹走孟谦心头的阴霾,他也许是太过敏感,多想了。但不管这样,孟家酒坊就这样易与他人,着实让他很痛心。以前,自己漫不经心地在那里翻着帐簿,并不觉得那一片铺子有什么特别之处,至了今日,再不可得,才知道失去的心痛,那铺子里融着孟家的心血和逝去的光阴。
云朵看着孟谦神情恍惚,目光黯然,知道他此刻必定是百感交集,五味杂陈。她起身牵着他的手,说道:“我们去外面走走。”
孟谦慢慢起身,出了门,时近正午,行人渐稀,路边开始飘起饭香。
云朵领着他往雷公巷而去。两人默默无语,只有相握的手指上淡淡的温暖从掌心传出。
云朵将孟谦酿的酒取了一壶,配上几个小菜。陪着他慢慢用着。孟谦左思右想终于慢慢平复,他自嘲一笑:“草木皆兵,风声鹤唳。” 云朵放下心来,脉脉地看他,心里却想,这件事终归是他心里的刺,时不时要冒出来扎他一回,自己若是能替他拔了这刺多好!可惜她有心无力,束手无策。
孟谦去饭庄必要路过仁心药铺,每过一次,心里都是纷乱不堪。刘时也常来这里,见他时总是讨好一笑,却再不近前。正好,孟谦也懒得理会他,索性装做没看见,快步走过。
他有时想想,觉得自己以前没心没肺地和刘时一起,怎么就没看见他的短处呢,也许是自己太过宽容,被一句“人至察则无友”给误了。他顾念刘时的拮据,一起出外从没有要他出过钱,却没注意到刘时接受时的坦然与大方。他有时觉得刘时心眼多路子多,只觉得是他聪明,却没留意到他的钻营与取巧。他只念着两家是世交,两人是发小,便包容了他的缺点,直到忍无可忍,终于认清。
人与人的感情真是说薄很薄,说厚很厚,但凡经一点事,就大浪淘沙,将那经不住磨砺的淘汰了。

机缘巧合

日子慢慢流淌,平静从容与以前没什么两样。孟谦渐渐平和起来,路过仁心药铺时看着提药出来的人群,突然想开了,铺子是谁的并不打紧,能医好人的病总比闲在那里萧瑟破败强的多了。
如此一想,他心里便磊落起来,连带着刘时的势利也不往心里去了。和小人怄气实在是不值。他只专心在雷公巷仔细研究他的酒。
这一天格外暖和,屋檐下的麻雀也活跃了起来,飞出飞进似已感到春意。孟谦看着自己酿的酒已小有所成,心情大好,只觉得离春风醉的香气已经越来越近了。
正在憧憬,门猛地被推开,齐妈发髻蓬乱,站在大门口气急败坏地喊道:“少爷,快去,店里出了事!”
孟谦一惊,立即起身扔了手里的东西,第一个念头就是:云朵怎样了?他顾不得齐妈,一个箭步从院子里冲出,朝饭庄跑去。
他心里乱的已经喘不过气来,不过是短短一段路,他似乎觉得跑了许久。
饭庄里面一地狼籍,杯盘尽碎。孟谦一眼看见屋角的云朵,终于换了一口气,还好,她没事。
她一头长发都披散了下来,直垂腰际,几缕发丝还挂在嘴角。满眼的怒气将一双眸子燃得雪亮,象是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咄咄生辉。孟谦从没见过这样的她,凌厉的眼神,决然的气势,纤细如玉的手指里还握着一把刀。她没有看孟谦,似乎不知道他的到来,她只死死盯着对面的一个人。
那人从鬓角到下颌一道长长的血线,挂着血珠。他眼神凶狠,气息不匀,张牙舞爪地想要过来却投鼠忌器。
孟谦看了一眼那汉子,走过去扶住云朵,问道:“究竟是何事?”
那人一见孟谦,顿时气势又泼了几分:“你就是店主?好,死丫头居然花了老子的脸。真是找死!”
“他对我……”云朵将目光收回,看着孟谦只说了三个字,已经微微发抖。孟谦血气上涌,已经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他回头冷冷看着那人,强忍住怒火:“你调戏良家女子,只花了脸恐怕太便宜了。”
“嗬,你婆娘凶悍,你倒是会护短啊,今日不拿出一百两银子,这事没完。”那人一脸横气,恨恨地说道。
孟谦挑起剑眉,冷冷看他一眼:“好,你等着。”他转身往后厨而去,云朵一把拉着他的袖子,急道:“这样的无赖,给他钱还不如喂狗呢。”
那人一听云朵的话,又想扑过来,但畏惧云朵手里的刀,只在她面前跳脚,未敢逼近。孟谦进了后厨,又出来。他从云朵手里拿过刀,走到那人面前。
那人见孟谦神色平和,以为好欺,正后悔要的少了。只见孟谦手起刀落,一个桌角剁了下来。这一把剁骨的刀果然是利!
孟谦将一两银子放在缺了一角的桌上,盯着那人慢悠悠地说道:“官了私了,孟某奉陪。”
那人显然被唬住了,人不可貌相。一个弱柳娇花样的美人,一个玉树临风的公子,原来都是这样的煞星。他连那一两银子都未敢拿,急急地走了。出了店门,才敢放声大骂。边骂边跑。
云朵和孟谦对那骂声置若罔闻,互相看着,半晌终于笑出声来。
孟谦走过去,拢着她的头发,笑:“貌美的也有泼妇啊。”
云朵笑着,不甘示弱:“土匪也颇为俊俏。”
孟谦忍着笑正色说道:“明日只怕就传出夫妻黑店的名声了。”
“正好,省得再有人来闹事。我才不怕担恶名呢,人人觉得我是母夜叉才好。”云朵仰起头俏皮一笑,勘勘如一朵蔷薇,柔中带刚。
“你这头发怎么都散开了?莫非侠女都是这个样子?”
云朵将头发挽在手里,说道:“我端菜来的时候,他突然一把抱住了我,我一急,手里也没有物件,就将簪子抽出来,划了他的脸。”
孟谦暗叹,果然是个烈性子,一句话都不屑说,动手!
“那怎么又去拿了刀呢?”
“小马闻声过来,被他打的一脸血,我一急就去拿了刀来,他见得不到便宜,便想讹些钱,赖着不走。”
孟谦听罢心里又内疚又后怕,她说起来轻巧,万一有个闪失,他如何承受。他顿时下了决定,以后再不让她抛头露面。
“你以后莫再来了。”
“我这泼辣的名声传出去,看谁敢欺负我。”云朵将头发一挽用一根筷子别上,手叉在腰上,英姿爽爽。孟谦含笑看着,心里漾着欢喜。女子们巴不得搏个温柔贤良的好名声,而云朵却肯为他做个悍妇。他怎舍得,他知道她温柔起来,便是雪山也能化了的。他不喜欢那些大家小姐,温柔恭顺的外表,深浅难测的心思,他喜欢这样至情至性的女子,象一坛烈酒又象一潭清泉。
“人呢?”门口传来齐妈的声音,她身后还带着三个街坊。
孟谦忙转过身,回道:“被我打跑了。”
云朵在身后扑哧一声笑出来。几个街坊莫名其妙,一脸的不信。
齐妈松了一口气:“可算是送走大神了。”
“什么大神,小鬼罢了。”云朵笑着说道。
几个街坊见事已消了,便告辞,孟谦连声道谢,送走他们。
齐妈知晓了事情的始末,叹道:“你们两个倒真是合衬,柔起来么,一滩水似的,刚起来,也是一把大刀。”
云朵与孟谦相视而笑,被一个“合衬”说得喜滋滋的。
夜里回了雷公巷,孟谦正在灯下翻一本药书,云朵敲门进来,立在门口欲言又止。
孟谦抬头看她,发现她头上还别着一支筷子,忍不住笑道:“果然一看就是开饭庄的。”
云朵笑着关了门,低头,又抬头,牵了牵嘴角方才说道:“母亲的银钗快断了。”孟谦这才发现她手里一直攥着东西。云朵伸开手掌,银钗质软,经她那么用力的一划拉,细细的钗尾已经奄奄一息。
孟谦心里虽然惋惜,却也没有太难过,虽然是母亲的遗物,但人总比钗重要,况且,修一修就好。
“我下次送一根铁簪子方配得上你这样的侠女。”孟谦接过银钗放在桌上,嘿笑。
云朵扑哧一笑,作势要来踩他的脚趾。
“侠女的工夫果然了得。”孟谦一把横过她,将她放在膝上,嘿嘿笑道:“不过撞到本大侠手上,嘿嘿。”
“如何,要劫色么?”云朵低头低喃了一句。
这话顿时让孟谦体内热血翻腾,心跳加速,偏偏云朵说完,已是娇羞无限,轻轻要推开他的肩头起身,他望里使劲一拢手,她便借劲紧贴在他的胸前,一片绵软。
热血翻腾地更汹涌,不可抑制。
他低头寻了一片香海,辗转反复,气喘吁吁。再抬头时,她红唇娇艳,眼眸如丝,象一坛开了封的美酒,诱他品尝更多。
“安哥,你要了我吧。”她眼中的丝缠着他,深如墨海。
孟谦再也忍不得,他低头吻上她的下颌,一路向下,无法停留。

柳暗花明

云朵微微仰头,又羞又痒,他的唇火热,烫过她的一寸寸肌肤。他一抬手抽去那根筷子,秀发象是一潭瀑布突然失了阻挡,临空宣然而下。他埋在一瀑幽香中,深深嗅着。她低低呻吟了一声,闪躲他在颈窝的吮吸,长发一拂,“叮”的一声,桌边的银钗落在地上,寂静迷乱中落地声格外清脆。孟谦微微一滞,停了下来。他喘息着低头看着臂湾里的一朵彤云,烛光下艳丽无比。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咽了渴盼。
“我,以后,等我。”他按奈下灼热,冲动,气息不稳只能说了断断续续的几个字,无法成句。
云朵痴痴地看着他,颊上的红晕似是一抹彩霞,光彩异常。她慢慢从他臂湾里脱出,说道:“我知道。”孟谦极不舍得这温软的一臂沉醉离自己而去,却生生忍住。他低身从地上捡起银钗,说道:“我去修修。”云朵立在灯下看他,目光朦朦,看得孟谦周身又沸腾起来。他只怕要被她烧着。
他急忙转头,将银钗拿到枕下放着。
突然从腰上环过一双臂膀。“安哥,你不要笑我,我只是想把最宝贵的东西给你,若是被别人沾了便宜,我死也不甘心的。”云朵的声音软的象一团棉花,那里面的意思却字字锋芒。孟谦听了又感动又心惊,转身回抱着她:“我不会让别人再欺负你,以后你就在屋子里做做饭,抱抱孩子。只是这你脾气有些急,可别打他们就是了。”
云朵听了前半句,还沉醉着,听到后来,又羞又恼,一推手,将孟谦推到了床上,孟谦极夸张地喊了一声疼。云朵又急忙来扶他,孟谦嘿嘿笑着将她困在胳臂中,云朵俯在他胸前,极是暗昧,领口刚才被他吻得松散,隐隐露出一线春光来。
孟谦一阵荡漾,急忙克制着自己要将云朵扶起来,突然,“哐”的一声,云朵与他都是猛地一坠,孟谦一惊,立即明白是屁股底下的床板断了。幸好,一张床上有四张板子,只断了一根,并未将两人掉到床下。孟谦怀抱着云朵嵌在一个坑里,大笑了起来。云朵笑着从他身上下来,两人翻起被子,将断了的床板拿出。
“你去帮我找几个钉子,再将榔头拿来。”
云朵去了西屋,将东西拿过来。孟谦找了个小木板托在床板下面,开始钉钉子。
“半夜修床板?怎么突然断了!”齐妈突然在两人身后问了一声。
孟谦一抬头,就是齐妈极暧昧的笑容。
“我也不知道,吓我一跳。”孟谦低头,心呼冤枉,可真是没干成什么。
“这都是旧货行里买的老床板。少爷还是去买个结实点的新床才好,别以后老是半夜修床,杀风景,耽误事。”
云朵已是羞得抬不起头来,孟谦也是喘着粗气,险些将钉子钉到手上,冤死了。分辨么?着实说不清,物证已在。叹口气,认了。片刻工夫,床板钉好了,云朵跟着齐妈往外走。
“都修好了,你还跟着我?”齐妈扭头又是逗她。云朵娇嗔地跺了跺脚,却无可奈何。
孟谦抹了把虚汗,看着云朵,云朵似有感应,回头嫣然一笑,翩然离去。屋里余了一室暗香,带着暧昧的气息。
翌日,孟谦拿了银钗到了一家打制金银首饰的铺子,拿出银钗要修一修。
店主接过钗,只粗粗看了一眼,就笑道:“年轻人,这恐是你家小娘子装私房钱的首饰,并不是坏了,是钗尾的接处松了。”他说着,一手拿着钗头的莲花,一手捏着钗尾,轻轻一拧,就断了。孟谦一急,正欲制止,却呆住了。那钗果然是空心的,从中间隐约露出一个纸卷。
孟谦的心狂跳起来,隐隐有种欣喜欲狂的预感。
他接过钗,轻轻抽出纸卷,泛黄的纸质已有些年头,他慢慢展开,心如擂鼓。
果然,窄小的纸上列了十几个眼熟的名字,都是药名。蝇头小字象是一盏明灯,瞬时将孟谦半年来的疑惑一扫而尽。孟谦眼眶泛热,几乎潸然落泪。果然,是春风醉的方子,原来,母亲留银钗是这个用意。他心里翻江倒海,却不动声色地将纸收好,静静地坐在一边,等店主将那银钗略微修了修。
店主将银钗交给他,已经完好如初。“我这店里可有不少这样的首饰,你看这镯子,里面也是空心的。这只玉佩,这里面也有机关,您要不要买一个?小娘子有私房,您可也要自己备着点,夫妻嘛,至亲至疏。”店主还想再说什么,孟谦笑着告辞,他已是迫不及待,要去药铺。
时隔半年,春风醉的味道再次在世间飘起,孟谦已是百感交集。他静静地坐在院子里,看着自己酿出的一坛酒,眼眶有些湿。云朵,齐妈都去了饭庄,这件事他忍着没告诉她们,是想让她们惊喜一番。而此刻,他一人独自被酒香萦绕,却忍不住盼着日头快些西移,太多欢喜已经满的要从心里漾出来,他急想要人分享。
远远听见院门外细碎的脚步声和低低的絮语,他飞快起身,打开了院门。齐妈和云朵到了门口,都是一怔。
“怎么,一日不见,都急成这样?下次恐怕要迎到巷口了。”齐妈笑着打趣。
孟谦关了门,再也忍不住笑容。他将坛子里的酒捧过来,齐妈皱皱眉头:“这味道,好生熟悉。”
云朵也是眉梢轻扬,眼中 又惊又喜:“你酿的酒?”
“是,就是春风醉。”
齐妈和云朵齐声惊叹:“真的么?”
“母亲的钗里藏着方子。前些日子被云朵当做凶器划人,刚好被我发现。”孟谦喜滋滋地说道。
“哎呀,夫人保佑,老天开眼啊。”齐妈喜不自胜,眼睛都眯了起来。
云朵惊异之后也是笑颜如花:“你再不嫌我性子烈吧?”俨然有居功之意。
孟谦笑呵呵地将酒倒了三杯,三人捧在手里,都是无限唏嘘。
齐妈慢慢品了品,叹道:“一丝味道也不差,也许是许久未喝了,竟觉得比以前还好。”
“这酒,以后不能再叫春风醉了,再取个名字吧,叫醉云间怎样?”孟谦只不过只喝了一杯,心里就醉意熏熏地象是飘到云上。
云朵一见他促狭的眼神,顿时说道:“不好,带个醉字。”
“那你有什么高见?”他语气更促狭,心想,叫醉云间不好么,你明明就是一坛醉人的美酒,说不定,以后还是一坛子醋,难说啊。
云朵低头略思忖了片刻,抬头说道:“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不如,
就叫又一春吧?”“好!”孟谦和齐妈齐声称好!这名字果然寓意不错。
孟谦在院子里支个小桌子,慢慢眯着眼品着酒,心里的感喟一浪一浪地浮过来,
人生啊人生,就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看着云朵忙着做菜庆贺,不时对他甜甜一笑,他只觉得人生如酒,这日子越发地醇厚起来。
廊前燕子回,春已柳梢头。

风云突变

孟谦的小饭庄自打摆上了又一春,生意格外好了起来,有熟悉春风醉的老常客品出味来,好奇地询问,孟谦总是温和地笑笑,答道:这是新酒,又一春!时间一长,也就没人再问,不过是大家心照不宣而已。齐妈私下里对云朵说道:“看来少爷是个福星,一辈子是顺风顺水的命。”云朵听了,却不语。即便孟谦镇日云淡风轻地谈笑自若,但她知道,他的心病摆在心底,不过是不为人知罢了。
渐渐地天气暖了起来,饭庄的生意却一落千丈。初开始,云朵并不知道,因为自打上次出了事,孟谦便不再让她去店里,她不过是偶尔去看一眼。但她冰雪聪明,从齐妈的叹气和孟谦的眉头上觉得不妙。终于跑到店里去看个究竟。
没想到,不是饭点,店里却坐满了人,看神色,不象什么良人。三张桌子都坐满了,三五个人围着一张桌子,手脚都摆得很开,放荡不羁地霸着桌椅,胡乱地喝着酒,高声大嗓地说着粗俗之语。云朵一皱眉头,正欲询问,却见孟谦从柜台后急忙起身,绕过来一把拉着她的胳膊,将她拉出店外。
“这是怎么回事?”云朵一急,气愤起来。
孟谦苦笑:“是来喝酒的,钱照给一分不少,难道要把他们砍出去?”云朵一怔,看来是存心来捣乱的人。
“莫非是上次得罪的那个人,请来的帮凶?”
“这倒不象,他一个无赖,那有什么能力请得动这么多人,请他们来总要给银子的吧,他还想讹你的钱呢,那有闲钱做这事。”
云朵一跺脚:“那我们可没得罪什么人哪?”
“我想了几天,也许是无意中得罪了人,也许就是有人觊觎又一春。”孟谦眯起眼睛看着日头,心头浮起一丝阴霾。
云朵默默思忖,不错,小饭庄开了几个月,一直相安无事,可是摆上了又一春,便滋出事来,孟谦的推测的确有道理。她看着孟谦眼中的愁绪,心里也不安起来。
孟谦一垂眼,便是云朵的愁容,如同莹白的花瓣蒙上了轻雾。他笑着去抚她的眉头:“愁什么,听说江南的春光大好,如今已是三月,正是杏花春雨好时节,我们索性关了张去游历一番。”
云朵噘一噘嘴:“那有心情去游历,不知道要花多少银子呢。”
她圆润殷红的嘴唇嘟起正如一颗熟了的樱桃,孟谦忍不住用手指轻轻一刮:“你这丫头,倒比我还抠门,钱不是给人花的么?难道等死了做个金子棺材?”
云朵噗嗤一笑:“是谁说要做个铁公鸡,将以前乱花的钱都省出来的。如今倒好,又气粗起来。”
孟谦只管笑着推她:“快回去,你在这里也是干着急,一会再发起火来去拿菜刀,这次可砍不过来,人多。”
云朵宛尔,无奈地转身,走了几步,再回头看去,只见孟谦长身玉立,负手含笑,正默默地看她。云朵心里一漾,又是欢喜又是心疼。他这样的好男儿,春风年少,本应该谈笑风流,恣意快活才是。为何总是一波三折?
孟谦并非说说而已,当真将饭庄关了。齐妈也是求之不得,对着那些个瘟神,提心吊胆的滋味还不如在家歇息。
孟谦只等过了清明节祭拜父母,便和云朵去扬州。古人诗云烟花三月下扬州,早在他心里生了根儿的,奈何父母在,不远游,一直未能成行。
清明转眼就到,细雨菲菲更引了人的思念悲伤。孟谦提着纸钱供品,云朵撑着油伞到了郊外的孟家祖坟,松柏林中一片荒芜寂静在菲菲雨丝中更显得天人永隔,遥不可及。孟谦陡然发现孟光禄和祖父的墓碑前居然各有一杯酒!孟谦惊异地四处张望,却无人烟。他跪在墓碑前烧了纸钱,眼泪早已压抑不住,如泉奔涌。
云朵跪在他的身后,默默饮泣。她从没见他这样放肆的哭过,她心疼无比却无能为力,除了默默陪他流泪别无他法。
孟谦心中的剧痛只有眼泪可以宣泄。半年多了,父亲的冤屈竟无一丝消息,他的愧疚排山倒海地压迫下来,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云朵在他身后,看着他抖动的双肩,越发明白,如果这件事一日没有水落石出,他一日都不能真正快活。他也许一辈子都要活在疑惑愧疚之中。她不愿再想下去,她只想要他做回以前那个骄阳般的明朗少年,在桂花树下没心没肺地开怀大笑,笑她做的桂花糕象一坨破棉絮。
许久,孟谦平静下来。他默默地倒了三杯春风醉,撒在坟头,希望父母知道,这张方子他已经找到,父母总算有件可以安心的事了。
细雨停了,渐渐露出阳光。孟谦起身时眼有些花,腿也跪得有些麻木。云朵扶着他的胳臂,慢慢走到一片草地上,寂静的郊外雀鸟的鸣声格外娇脆,孟谦握着云朵的手指,轻声说道:“日后,我们相携不离不弃。”
云朵紧紧回握他的手指,他这样说,已胜过所有的山盟海誓。
草地上的新芽萌出的一抹浅绿,浸染了细雨,更象是黄色,在两人的脚下延伸。
两人慢慢向官道走去,林中小路突然被一顶轿子挡了去路。孟谦牵着云朵的手正欲绕开,轿子旁的几个人却突然扑过来,将他和云朵拧了起来。
孟谦大惊,却挣脱不开,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和云朵束手就擒。事出太突然,他一时无法想象这是怎么回事,为何在郊外会有人绑架自己。
拧着他的两个人把他放到了轿子前。轿内一声尖细而冷漠的声音响起:“孟少爷,久违了。”轿帘一掀,刘公公从里面弯腰出来。他笑着打量了一眼云朵,然后目光凝在孟谦脸上:“恭候多时了,你过来。”
孟谦见到是他,虽然稍稍放心却更是疑惑从生。刘公公信步在前面走着,孟谦对云朵点点头,随后而去。
刘公公在林子里的草棚下停了脚步,随便坐了一张破凳子,看着孟谦,嘴角勾起一丝冷笑:“没想到,你以前居然骗了吕蒙楚,春风醉的方子就在你手里。”
孟谦心里的疑惑更甚,不知道他没头没脑的提到春风醉是何意,他只能沉默静观其变。
刘公公翘起腿弹了弹鞋上的泥。他手背青筋崩出,十分用力。
“你祖父与你父亲坟前的一杯酒是我上的,你见到了吧?”孟谦惊讶不已,却无法理解他的行径。
他抬头自顾自地说道:“当年,我父亲与你祖父是邻居,交情不错。你祖父摆个小酒摊子,时不时地送我父亲二两酒喝。我父亲开个小医馆,常去旧书肆买些子旧医书,一次无意中发现两个酿酒的方子,他念着你祖父平时的二两酒交情,就随手给了他。没想到,孟老头琢磨琢磨,居然弄出了一味好酒,发迹起来。”刘公公说到这里,嘴角又是一丝冷笑。
“后来,我父亲走了背运,不小心医死了人,为了不做牢,变卖家产赔了人家,那家人仍是不肯罢休,我父亲想到与孟老头的交情,跑来借钱。你猜,你祖父借了多少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