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隐身在集市转了二十遍,大小茶楼里喝茶的青年男女都凑到跟前看看,也没见子晨的影子。茶楼里倒是有不少女子羞答答地低声议论他,难怪,斗茶会得了第一,又是个年轻俊美的秀才,还不成了女孩子们一颗芳心里的肉肉才怪。看来不知道有多少媒人要上门提亲了,我悻悻地打道回府,做红娘的一颗热心肝极不情愿地冷却下来。
向母
是夜,我站在观星台上,繁星数点托着一轮满月,清辉如水。远远看见棋盘山的脚下亮着一盏盏的灯笼,飘在夜色中,如同夏夜里的萤火虫,这便是土地老头所说的思慕节出来幽会的男女了,此处民风倒也开放,这些小姑娘真是比我这妖精还要胆大啊,我在心里钦佩了一番。
今夜,老头果然悄然无声,连小水酒都没出来喝,我心中一乐,忽然想到了子晨,今夜天时地利人和,他是否也出去会娇娘呢?哎,我一千岁了好奇心还是很重,果然适合做女人。我劝说了自己几次不要去窥人隐私,但还是按奈不住,想一探究竟。到了山脚,我往那些幽会男女身边蹭了蹭,睁大眼睛仔细瞧了瞧,那有老头所说的脸红心跳之事,不过是夜色中倾诉相思,约定提亲什么的,我有些失望,转而一想,莫非我还真想见些羞人的事情才不失望么,一念至此,我脸红不已,还好天黑我隐身谁也看不见。
进了沁心茶庄,远远看见子晨的书房,真是大失所望,屋子亮着,看来人就在里面。这个年轻人怎么如此不知道珍惜这一年难得一次的大好时机呢?让这良辰虚设,美人空等,实在是罪过啊罪过。我恨不得去偷个美人儿来送他。
待我走到窗前才发现原来这屋子里还真有一个女人。她背对窗户坐在书案一侧,只见一个侧面,柔和圆润。子晨神情恭敬,立在书案前,正弯腰为她沏茶。只见那茶叶在茶汤中随波摇曳,上下飞舞,最后慢慢沉下,如雨后春笋,直立杯中。他端起茶盏,递给那女子:“母亲请用。” 我又是吃惊又是失望。居然是他母亲。我走到屋里,想看看这子晨母亲。
她一身青色衣裙,头发浓黑一丝不乱地低低挽了个髻,插着一支玉簪,面容秀美,不过四十岁,但那一双眼睛却黯淡无神,神情淡漠,周身透着一股清冷。她接过子晨的茶盏,放到鼻下,轻轻一闻,点点头,然后喝了一口。待她再抬头时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可惜即便是笑也是个清冷的模样。她把茶放在书案上,然后问道:“子晨,我尝这茶味很象是明前的云雾,如今已是快五月的天了,不是早该卖完了吗?你那里弄来这般好茶?”
子晨笑了笑,说道:“母亲还记得父亲修的地道吗?”
向母点头说道:“向家人丁单薄,你父亲为了防贼,在里面放了些财物,我一直没有动,等你成亲时再说吧。”
“我把那地道挖深了许多,冬天在山上冻了许多的冰块放在地道里。新茶下来,我就把一些明前茶用冰存了起来。初试几次,茶叶味道虽鲜却有些潮,后来加些防潮的东西就保存得如同初摘的一般。”子晨顿了顿,又说:“今年的斗茶会我便是拿山上的甘露泉水泡的此茶得了第一。”
我心里暗暗赞叹子晨的聪慧,原来他暗道里的冰块是用在此处,我看看他的母亲,却发现她竟然没有一丝的欣慰,倒是神情庄重,微有怒意。我很是不解。
“没想到你还有工夫做出这等事情,你还记得乡试是几时吧?”向母冷冷地问道。
子晨脸上的笑意慢慢淡去,看着他的母亲,一字一顿的说道:“孩儿已经告诉过母亲了,此生无意功名。”
向母已经站了起来,目光犀利:“莫非你忘记了你父亲的遗命和你外祖的期望?”
子晨有些无奈的叹口气,眉头紧锁:“母亲,我考了秀才便已证明我向家是,何必非要踏入那是非险恶之地。”
向母冷笑了一声:“你父亲若是满足做个秀才,也不会为乡试丢了命!”
我一惊,怪不得来了几次沁心茶庄都不曾见过他的父亲。子晨低头不语。向母又斥责道:“你外祖从京城被贬至这小小的嘉阳县,一生抱负付之东流,自小他就对你寄予厚望,没想到你如此孝顺,一个小小的秀才就打算给你父亲和外祖交代过去。”
向母说完,神情凄凉,手指微微颤抖,对儿子居然看都不看一眼,转身拂袖而去。子晨看着母亲的背影在夜色中很快隐去,口中喃喃自语:“母亲,难道非要这么逼孩儿么?”目光里满是委屈和恳求,让我心里很是一紧。
子晨掩了房门,站在窗前负手而立,静静地看着天上的满月,神情惆怅。如水月色衬的他面如冠玉,不食烟火。良久,他端起向母饮过的茶水,重新斟满新茶,慢慢的喝着,那样子很象另一个人。 我看着他微微皱着的眉头,忽然很想去抚平。许久他叹了口气,又点燃了一支烛台,研了磨,铺开宣纸,提笔作画。也许是心里有些郁结需一吐为快,笔走龙蛇,瞬间纸上已见山水轮廓,和一只小小的渔船。构思简单,用笔疏淡。他停了笔,蘸了些墨汁,在右角提了几个字:寄情山水,快意人间。 字形潦草,用墨厚重,透着一股子的倔强。我看着那字画,再看子晨,烛光下他神色黯然,却又坚定从容。
我悄然离去,心里充满着淡淡的惆怅,他这般聪慧美好,向母却看不到,自己想着是为儿子好,就真的是为他好么?
进香
棋盘山的夏天很是舒爽,凉风习习,山静水明。我在观星台上懒懒的修行,微有薄汗时常捧起甘露泉水一饮而尽,心中顿时明净如洗。清澈的泉水顺山蜿蜒而下,不知是否流向东海。
再过几天就是乡试,我等这一天已经许久。嘉阳县离省城不过一日路程,以我的功力来回也不过一个时辰,我应该动身了。
入夜,我轻快的下了山,路过沁心茶庄时,我停了一停,犹豫之中,我还是飘进了那个花园,烛光依旧,一个淡淡的身影坐在窗前,我远远一看正欲离去,却见从前厅走来两个妇人,提着一盏小小的灯笼。我闪在假山的后面,原来是他母亲和那个宋妈。
向母进了子晨的书房,子晨放下手中的书,起身相迎。向母落了座,随手拿起子晨的书,翻了一翻,脸色微变,语气也有些苛责:“你只需看好四书五经即可,这些杂书看来何用?”子晨默然不语。向母缓了缓口气,又说道:“你后日便要去省城了,明日随我一同去宁和寺进香,我准备了百两银子布施给寺里,求菩萨保佑此次桂榜高中。”子晨抬头看看向母,仍是默然不语。这母子之间还真是一个别扭。我叹口气,转身离去,此去省城若能得手,子晨也就不必烦恼,我也总算可以谢过他了。
我御风而行,不过一盏茶的工夫就到了省城,街上早已寂静无声,偶有几声狗吠和敲帮之声,我只奔贡院,找到存放试卷的库房,拿出一份试卷,印在一张纸上,但仔细一想又觉不妥,这考试连着三场,若是所有试题都拿到,岂不太过明显。我挑了三分之一,想那子晨秀才能考个第一,本事应是不差,再有了这三分之一的试题,解元恐怕也是囊中取物罢了,我小小得意了一把,转身离去。一路上心情大好,飘飘欲仙。可惜得意不长,就有了一个愁事,这题我如何给他呢? 我想起上次那个大珠子的遭遇,有些犯愁。
我愁到了沁心茶庄也没愁出去个头绪来,我拿着手里的那张纸,在子晨家那个小花园里转了十九个圈,终于有了一个很忐忑的主意,馊不馊且看明日分晓。
次日大早,我就侯在了沁心茶庄门口,闲着无事,我想起在东海也是这般侯在钟情殿,难道我适合看门吗?哎!
终于等到日头东升了两个时辰,才有一顶小轿从大门里抬了出来,接着是宋妈和管家。最后出来的是子晨,似乎不怎么高兴,我摸摸袖中的那张纸,一会就让你高兴。我满怀信心,尾随而去。
棋盘山的东麓有个小小的宁和寺,初一十五的偶尔有人来进香。我是一次也没去过,生怕里面有个什么得道高僧瞧出我的来历,收了我。想到此我心里一寒,神怪小说看的多了,果然搞的自己也神经兮兮。向母一行人进了寺里,我没有跟进去,远远侯在山门外,还是小心为妙。
过了许久,向母等人终于出来,我摇身变做一个老僧,跟在他们后面。走了百十步,我从后面慢悠悠的晃出来,对着子晨一行人,扯着嗓子喊了声:“施主请留步。”嗓音之粗浑吓了我自己一跳。 子晨等人停了脚步,回过身来,向母也挑起轿帘对外看了一看。我故意走出一股神仙风范,以加强后面一段话的效果来。 我走到子晨跟前,双手合十问道:“小施主可是姓向?” 子晨施礼回道:“正是,不知大师有何吩咐?”
我做出一付惊异的表情:“果真不假!”然后拉着子晨说道:“请小施主随我一边说话。”
子晨有些迷茫,我只管往前走,引着他离开向母的轿子估计听不见我们说话,才神色肃穆的说道:“小施主,昨夜老衲做了一梦,居然是文殊菩萨!他说今日有一姓向的年轻人来此进香,念他母亲虔心向佛,常有布施,要说给他几句诗文以助他高中,老衲虽是做梦,那几句诗文却象刻在脑子里一般清楚,真是奇事!醒来后,老衲将那几句诗文写下,似信非信,没想到果真今日小施主前来布施进香,真是菩萨显灵啊!”我双手合十,闭着眼睛念了几声阿弥佗佛,心里却在暗暗惭愧:文殊菩萨休要怪我,小树精也是没法子才打着您老人家的旗号行骗,下不为例,罪过罪过。
我睁开眼,慎重地把那纸递给子晨,极其虔诚。子晨双手合十,念了一声阿弥佗佛接了过去。我自觉脸上已经笑开了花般,总算了了此事。可惜接下来我那脸上的花却开不下去了,子晨把那纸居然撕了撕放在袖中!那一脸的正经严肃,表情足足有三十岁!我看着他的手,很想揉揉眼,是不是自己变的这个老僧已经老眼昏花,看不清了。可惜他口吐一长串的话语,硬生生的告诉我,一点也没看错,他说的是:“多谢菩萨和大师,可是小生收下却不能看。家母布施是一片佛心,慈悲为怀,并非为了贪图什么。况且佛说众生平等,我若看了此题,岂不与其他考生有失公平?”听罢他这一番宏论,我差点没吐一口血来,却又偏偏辩驳不了,只能在心里狠狠地骂一声:这死心眼的孩子!
我还不信了,你不过一个小小少年,刀枪不入么?我心里连着哼了三哼,气的抖了抖手,却还不得不摆出一副钦佩的模样:“小施主真是高洁,让老衲恭佩!施主慢走,老衲不送。”子晨鞠身一礼,告辞而去。
我站在一块风口的大石头上,让山风使劲的吹了半晌方才平了心,静了气。再仔细一想,却不得不佩服这死心眼的孩子还真是一个品行极佳的人。我叹口气,报恩之路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拒考
我索然无味的回了观星台,拉着头发又开始反思,似乎自己报恩的路子不对。我仔细回想了一番传奇小说之中,似乎那女妖精,女神仙都是以身相许报恩的,我幡然醒悟,但却脸红心跳的断然拒绝了这种想法。那些故事虽然香艳动人令人神往,却没有一个好结局,我万万不能重蹈覆辙。我还是另寻良策吧,我思忖了半天,想到子晨明日便要起程参加乡试,不如我跟着前往,看考场之上能否帮上一帮。哎,我果真很笨么,如此一件简单的事竟成了我的负担,劳心费力了许久也没有一点眉目。
我轻车熟路的到了沁心茶庄。
已是子时,冰轮皎洁,万籁无声,子晨的书房一片幽黑,想必是明日要早起赶路,所以早早就歇下了,我走到假山里打算今夜在此小憩一会,忽然从子晨屋里传出几声大喷嚏,我虽是个树精到底也是个女树精,胆子很小,突然几声巨响吓的我一阵心跳。莫非是子晨着了凉?我心里一动,走到屋子里,没成想进门就更吓我一跳,他,居然光着身子,还好是坐在一个木筒中,只看见上半个身子。什么时辰了,这位少爷还有雅兴洗澡!
哎,月光如此之好,看得如此之清,我拍拍胸口压压惊,心里却又泛起另一种惊,惊艳的惊。我虽然公心里认为他此时洗澡是个怪人,私心里却很承认在月下赏美人是件乐事,何况是个没穿衣服的美人。我脸上红了一红,眼睛却还舍不得离开。好在我已是一大把年纪了,看看这个年轻人也不为过,再说他孩提时我连他那个都看过了,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为自己开脱了一番之后,脸也慢慢退了热,光明正大的在一边看着,看他洗到什么时辰。
这孩子还真是一个不急啊,过了小半个时辰,他居然还泡在里面,那水怕是早就凉透了。又响了几个喷嚏之后,我有些急了,虽是夏末秋初,天气不冷,这般泡在水里想不生病也难。
我很想一把将他拎出来扔到床上,再一想,不能.他好好的泡在水里却莫名其妙地被扔到床上,我着实怕他喊出凄厉的一声:“有鬼!”
我这里心急如焚,却又无可奈何,惟有耐心等待他自我觉悟,身体好也不能这么折腾啊,果然是是年轻人啊,这么不爱惜自己,想我以前做一颗树时,风吹雨淋,电闪雷劈,想好好爱惜自己都没有机会,凡人好歹还有片瓦可以遮身.我这里感慨了一下之后,他终于慢慢从水里出来,我急忙闭一闭眼,关键时刻还记得非礼勿视,我暗自佩服了自己一把。停了一会,睁眼一看,这少爷终于躺到了床上,盖好了被子,我舒口气,坐在他书房的椅子上,耐心等他睡下。还好,向少爷到了床上甚是老实,没怎么折腾就气息绵长起来,真是一个怪人。我终于彻底松口气,受了这半天的惊吓,实实是有些困顿。
次日一早,我就被一声敲门惊醒,我此时一惊才发觉自己昨夜居然睡在书房之中,好在我隐了身。半天不见子晨起来开门,我有些奇怪。那管家已经迫不及待的走了进来,嘴里还在念叨:“少爷,少爷!夫人催了半天了,让我们快去吃早饭,即刻就要动身了。” 他走到里间,子晨还是未动,管家有些等不得了,上前轻轻掀开床帐,推了推子晨,唤道:“少爷,少爷,快点起来。” 子晨轻轻哼了一声,皱着眉头,嗓音低不可闻。管家有些诧异,用手一搭子晨的额头,一下子跳的老高,跑了出去。我上前一看,子晨脸色绯红,鼻息很重,眼睛紧闭,我想用手摸摸他的额头,却发现自己隐身无法触摸。他此时神志不清,又无人在此,我壮着胆子显出身来,手指轻轻搭上他的额头,烫的吓人!我心跳不止,病的果然很重,怪不得管家跑了出去。
我正在心焦,万万没想到子晨突然睁了一下眼睛,又无力的闭上,我即刻隐了身,吓的又是一阵心跳。只听他低低的呻吟了一声:“又做此梦。”然后沉沉睡去,我此时只恨自己不是华佗门下,唯有干等着管家去请人来。
不多时,向母和宋妈急冲冲的进来,向母扑到床前抓住他的手,眼泪奔涌而出,哽咽不能言语。此时我才第一次觉得她的确是子晨生母,总算流露一些慈爱之情。又过了许久才见刘管家带进来一个大夫,号了脉写了方子,才对向母说道:“少爷这风寒很重,七日之内不要出门,至少要静养半个月,否则留下病根,到了冬天怕要咳嗽不止。”
向母一听,脸色一青,竟昏了过去,那大夫又指挥着宋妈一阵忙活,向母醒了过来一声哭嚎,吓了我一跳,没想到如此柔弱文静之女子也有如此之内力。大夫忙安慰她:“夫人不要着急,少爷的病只是风寒,并非不治。”
向母眼神枯槁,眼泪鼻涕顾不得擦去,喃喃地哭道:“乡试啊……”我这才明白向母的伤悲如此之重的因由。哎,如此看来,昨夜子晨竟是故意作践自己身子来拒绝应考。
我转身离去,不想再看向母一眼,那悲痛真不知有几分是为儿子,有几分是为功名。
回到观星台,我一整日都不快活,有些心烦。入夜,我抢过土地老头的水酒喝了几口,真是爽快。老头见我悻悻不快,问我何事烦心,我自然巴不得有人问起,把我这两次的经历与所见所闻好是一顿倾诉。倒完了,心里就畅快起来。老头还真是一个好听客,一言不发,只用表情配合,到最后总结了一句:“万事总有一个机缘,急也没有用,耐心,耐心。”
探病
过了半月,我想子晨应该病愈,起了念想去看看他。
这山路已经被我走熟,路边花事早已罢了。山上点缀少许的枫叶微微泛红,桂花飘香指日可待,只是子晨今年的桂榜是没有指望了。正应了他的心愿。可惜的是他母亲伤心欲绝了一番。
我隐身走到子晨的书房,明净中飘着墨香,人却不在。我有些奇怪,这少爷莫非病一好就去寄情山水,快意人间么?大夫不是要他静养半月么?
我继续走到前院,远远就闻见一股药味儿。只见宋妈端着一碗药走了过来,进了向母的厢房。我有些不解,难道子晨在他母亲屋子里养病?我走进厢房才发现非也,床上躺着的却是向母!子晨坐在床前,接过宋妈手里的药碗,喂他母亲。估计是向母急火攻心,得了病。 子晨吹了吹药,喂到母亲嘴边,向母却不吃,闭着眼睛有气无力地说了句:“我这是心病,药也医不好,随它去吧。”
子晨急忙说道:“母亲不要多想,大夫说,吃了药自然会好的。”
向母摇摇头:“大夫不知道我这病因,你还不知道么,哼。”
子晨半天不语,向母睁开眼冷冷扫了他一下,又说:“你好好的怎么突然得了风寒?我知道你无意功名,好歹也想想你父亲和外祖父,他们地下有知,只等你焚香告之高中,你果真孝顺的很!。”
子晨低头不语,手微微一抖,又把药送到向母嘴边,那向母冷哼了一声,头扭到一边。子晨看着母亲,神色戚苦,缓缓说道:“母亲,孩儿不想做官,外祖当年官至礼部侍郎,却又如何呢,母亲非要置儿子于险境么?”
向母回过头来,说道:“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难道你要终老于此么?这等穷乡僻壤只不过是些茶商茶农安身立命的地方,我们官宦世家,岂能长居?”
子晨微微侧头,看了一眼窗外,说到:“母亲,此处山明水秀,民风淳朴。在此种茶作画,悠然快意,胜过为功名俗务所绊,再说那些官场上那些蝇营狗苟,你争我斗的事儿子也做不来。”
向母咳了几声,高声说道:“子晨,自你父亲过世,我不过是为你活着,你若是孝顺我就知道怎么做!”
子晨眼中隐隐有了湿意,低声说道:“母亲的辛苦儿子怎么不知,儿子不做官也能好好孝敬您。”
向母气的抬手恨恨地一戳子晨的额头,说道:“我不与你争,只告诉你一句:你若不考,我便也没什么盼头了,生死随它去吧,药也省了。”说罢,背对子晨翻身睡下。
子晨端着药碗苦苦相劝,向母充耳不闻。过了半晌,子晨放下药,跪在向母床前,低声说道:“母亲,只要您吃了药,孩儿答应去参加下次的乡试。只是母亲须答应儿子,若是考中了,就此罢休,让儿子做些自己喜欢的事情。”
向母听了他的话,总算是转过脸,起身喝了半碗药,然后挥手让子晨退下。
我在一旁看的不忍,这孩子总归屈服于他母亲了。
子晨起身替向母拉好被角,收起药碗出了门,床上的向母看着他的背影长出了一口气。看来她的心病很快就会好的,而她儿子就要有了心病了。我看了看她,显然并非什么大病,脸色并不憔悴,只是郁郁寡欢,看来这病不过是要挟儿子答应她的期望罢了。其实有子晨这样的儿子,又衣食无忧,为何非和自己过不去呢,真是人心难解。
我离开厢房,来到子晨书房,他正坐在书案前,手捧香茗,低头看书。三年之后才是乡试,这么早就开始用功么?我仔细一看他手里的书,却是一本茶经。呵呵,看来他答应是答应了,照旧我行我素。
子晨看着那书,也不知想到那里,嘴里轻轻吟出一句:“从来佳茗似佳人。”而后脸上一红。我心里好笑,这年轻的少爷莫非是思春了么,现今可是初秋了。
他缓缓地放下书,看了看窗外的修竹,起身研磨开始作画,我走近些,想看看他画竹如何。没成想,他落笔竟画了一个女子。那女子一身绿衫身形婀娜,衣带翩飞,仿佛有风吹过。奇怪的是那女子只画了一个轮廓,却无五官。真正是让人不解,我看了半天,见他并无添上的意思,心里有些失望,若是画的清楚些,让我知道是谁,本树精自然想法成全了你们。
我闷闷不乐的回了观星台,听从土地老人家的意思,不急不切,且等机缘。
以茶待客
我自打连着碰了两鼻子灰之后很是消停了许久,有两年多不去那铩羽之地了。奇怪的是,修炼之余又常常不由自主想起子晨,果然是好奇心太重。
转眼又是一年春色好,树精么,对春天自是格外偏爱,想我往日做树时最盼的便是严冬过后在春风中舒展出片片绿叶,然后静待花开。
闷在观星台许久,我着实有点思恋人世的繁华了,现今春色如锦,我打算去嘉阳城里转转,我对着溪水精心地洗了洗脸,又仔细打量了一番,果然是神清气爽,神采焕发。我看着自己映在溪水中的容颜很是赏心悦目,正在偷偷欣喜之时,却见身后阴过来一个影子,我心里一惊,若是凡人,我应该早有察觉,莫非是见木?我一阵兴奋,回头看去,却是那一脸笑容甜的如蜜一般的龙七!他站在我的面前,一身白衣,边角绣满金色的龙纹,虽不是树,却还真是玉树临风。
我有些错愕,这时辰不是该在东海静修么?我打算揉揉眼看是否是我的幻觉。可惜他离我很近,近的闻见他身上一股淡淡的海味,揉眼还是省了吧。我赶紧施了一礼,笑道:“七王子怎么有空来此?” 龙七嘿嘿一笑:“父王出去布雨了,我抽了个空出来看看。”还真是见缝插针的找机会出来逛啊,果真是难为他了。我忍不住笑道:“机会难得,不容错过。”龙七也笑,扬扬眉头,点头说道:“极是!极是!” 一派神气洒脱。
我问道:“见木可好?”
龙七叹了口气:“老样子,找他说话就只会修行两字,哎,小合欢不过走了七天,我就觉得很无趣。”说罢,摸摸鼻子。我看看他那一脸的欢欣,心想着:你不用找人说话只出海来逛一圈就有趣的紧了。
但这话心里想想就好,我笑了笑没有说出来。他四处打量了一番,然后走到观星台前坐下,看着远处的茶园,叹道:“雾笼远山水映流霞,好山好水出佳茗啊。”我难得看见他一脸正经,煞是好看,不禁多看了几眼。他似有察觉,回头一笑:“小合欢,怎不煮茶招待我这风流雅士?”我那刚生出来的几分欣赏即刻被几个鸡皮疙瘩生生打断,想了一想,连忙应道:“我去去就来。”
我此时想到的正是子晨家的好茶。我隐了身急匆匆地跑到子晨家里,偷偷取了他那用冰存着的明前云雾,少许。我安慰自己,不算偷吧。出了茶庄大门,发现墙上贴了一张纸,我粗粗扫了一眼,居然是要买一个小厮。上书:知书答理,身强体健,相貌端庄,品行端正。 呵,找个小厮也要如此的条件,这向母还当自己是在京城里的贵夫人么,哎,我叹口气,您呀,慢慢的寻吧。
到了观星台,我把那云雾茶放在石桌上,然后念诀变出炉具,茶具,一边做一边回想当日在斗茶会上所见。心里暗暗懊恼,不该中途退场去给土地老头打酒喝,不然定让龙七对我刮目相看。
少顷,用那松枝泉水终于将一壶水烧好,忙了我一身的汗。龙七慢悠悠地看着我忙活,那一副做客的架子端的十分足。我这里正低头为他泡茶,他却突然伸手过来为我擦汗,我心里一跳,险些烫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