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光无奈,只好硬着头皮看了他一眼,他目光炯炯,含着几分揶揄。含光又是脸上一热,直觉昨夜邵六的那些话,他应该是听见了。
她天性洒脱,随性自由,虽然觉得这事有点羞涩,但闷在心里胡乱猜测也没有什么结果,眼下无人,不如直接问个明白。
“殿下,你不是说,你没去过闲云寺么,为何,昨夜邵六说他陪你在寺里住了小半年?”
霍宸勾起唇角笑道:“去闲云寺的不是太子霍宸,是怀宸。”
“怀宸!”含光听到这个名字,脑中赫然出现了一个高高瘦瘦的少年,可是却依旧记不得他的面容,和眼前的霍宸倒是依稀气质很像。
“生我之日,父皇梦见辰星入怀,所以我小字怀宸,自小就备受爱重。父皇即位之后,便立我为太子。魏贵妃之子,小字安郎,长的粉妆玉琢,聪明伶俐,父皇视他为掌珠。我也颇喜爱他,时常领着他玩耍。一日,他滑入太液池,我将他救起。不想,他却对父皇说我推他入水,我百口莫辩,魏贵妃又添油加醋,不肯罢休。父皇震怒,说我心性狭隘不能容人,将我送入闲云寺思过。”
含光心里明白,这成宗皇帝的皇位是长兄太宗所传,必定心里对“兄友弟恭”几个字最是敏感,是以,魏贵妃母子才有此一计。
“寺中生活单调清苦,我被圈在后院里,委实难过,还要抄佛经。承影专心学武,从不到后院来,只你猴子似的到处乱跑。我初时最是烦你,后来却觉得你比我见过的所有女娃都好,从不扭捏作态,也没有心机,豪爽大方,心地良善,衣衫上的馒头屑都兜到树下的蚂蚁窝前。”
含光听到这些,依稀有了点印象。但邵六所说的那些糗事,她确实一点也记不起来。
“真没想到多年之后你我还能重逢,若不是见了你爹,听到你的名字,我真没有认出你来。”
霍宸笑眯眯又道:“更没想到,时过多年,你对我还如此念念不忘,将我视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意中人,还非我不嫁。当年的那些作弄戏弄,莫非都是为了让我牢牢记得你?”
含光脸色红了,“不是,当年那些事我全都忘了。”
霍宸一怔:“你真的全忘了?”
含光正色道:“殿下,我只依稀记得有这么个人,其他的都不记得了。那晚我一时情急,便拿了闲云寺的少年做挡箭牌。却没想到就是太子殿下。”
霍宸的笑容消逝在脸上,神色莫测,似是山雨欲来前的一天云山。
含光索性放开胆子迎着他的目光道:“请殿下改变心意。含光确实不想进宫。”
霍宸沉默不语,半晌沉着脸道:“你可以出尔反尔,本王却是君无戏言。既然已经答应了成全你,就一定要成全你。”
含光急了:“殿下骗人,明明说过没去过闲云寺。”
霍宸哼道:“是你骗人在先。再说,去闲云寺的是怀宸,不是太子霍宸,算不得骗。”
“那好,我要嫁的也是怀宸,不是太子霍宸。”
霍宸气结,含光却笑道:“耍赖皮,你那里是我的对手。”

第 16 章

霍宸沉着脸,山雨欲来。
含光忍着笑,风淡云轻还不忘调侃:“殿下可别把身上的伤又给气得炸开了。”
这么一说,霍宸的脸色就更阴了,周围气流都带着一股杀气。
含光暗笑,走到一旁净手洗脸,洗罢再看霍宸,还在“目露凶光”,便对他笑了一笑,好心好意走到床边去叠他蹂躏了一夜的被子,想让太子殿下消一消气。
她弯下腰身,展平被子,忽然感觉到身后有动静,刚一转身,就被霍宸出其不意地扑了个仰面朝天,严严实实的被他压在了床上,还不及反抗,双手手腕被他握住往两侧一压,然后就觉得脖子上一热,有一种酥酥麻麻的又痒又痛的感觉。
他竟在咬她!
含光又惊又羞,胸口也被他压得一阵胀痛,恼道:“你仗势欺人。”
霍宸道:“哼,你小时候怎么欺负我的,看我以后怎么一点一点的讨回来。”
“大丈夫要心胸开阔,睚眦必报不是君子行径。”
“我偏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说着,一低头便亲了下来,十分用力,毫不怜香惜玉,更不缠绵悱恻,说是啃,亦不为过,唉……
这种突袭实属罕见,含光初次碰见,一时乱了手脚,虽说邵六证据确凿说她啃过霍宸,可她印象全无,于是乎当下这一吻,算是她第一次和一个男子亲吻,惊悚得似被摄取了七魂六魄一般,一时间不知身在何处,不知今夕何夕,昏昏然竟忘了反抗挣扎。
唇上一片滚烫灼热,生出一股莫名的颤栗之感,沿着咽喉直达心扉,心跳得砰然作响,快要从胸口蹦出来。
也不知是过了一刹,还是许久,她突然反应过来,开始挣扎,但她双手被掣,又被他牢牢压在身下,竟然施不出半点力气,扭动之间,不仅是嘴唇失守,连带着脸颊也被他亲了个够。
含光气急,大喊了一声:“邵公公。”
霍宸这才放开了她,然后一脸得意的笑,寓意明显,耍嘴皮子没用,动真格的方显英雄本色。
含光恼了,拿起袖子使劲蹭了蹭嘴唇。
这一下子,重重的伤害了太子殿下的自尊心,向来是他嫌弃别人的口水,她竟然!当下,他暗暗咬牙,有朝一日,瞧我不拿口水将你全身抹一遍。
含光抱臂站在门口,浑身戒备,还不时扭头对霍宸怒目而视,心里腹谤个不停。
霍宸像只老猫,亦或是一只睡虎,用瞅着小猎物的眼神,和她无声的用眼神过了数招。屋子里霹雳巴拉的火星缭绕,硝烟弥漫。
过了一会儿,邵六一路小碎步捧着食盒进来,突然觉得屋里气场不对,便将一碗清粥,四样小菜拿出来放在桌上,小心翼翼的望着太子殿下,眼怎么都绿了,是饿的么?……
“殿下,粥和菜都是我一手做的,已经试吃过。”
霍宸淡定的撩袍坐下,对邵六道:“给虞姑娘也端一碗粥来。”
邵六抡了一下眼睛,惊异的哦了一声,躬身又退回去,不大工夫,又端了一碗粥来,放在桌子上,然后对含光仔细看了几眼。
含光突然有点心虚,就觉得邵六的眼光锥子一样来回在她唇上扎洞。
邵六道:“虞姑娘,你唇上破了皮,莫非是上火?”
含光抿了下唇,很上火的坐下,就看见霍宸似笑非笑的眯着眼,一副姜太公钓鱼的模样。
含光也不客气,大大方方的吃了粥,还回了他嫣然一笑,心里却在想,太子殿下,等回了京城,咱们就青山绿水后会无期吧。这一路上,我且忍你一忍,大丈夫能屈能伸,不就是被啃了几口么,我只当是被沈三娘养的狗舔了几下罢了。这么一想,倒真是有点想念虎头山了。
吃过早饭,李明琪引着刺史刘宣过来请安。
霍宸言简意赅对两人交代了几句,便吩咐邵六立刻启程回京。
刘宣挽留道:“殿下身体尚未康复,不如在府中再修养几日。”
霍宸摇头。
含光知道他归心似箭,京中局势一触即发,他这会儿恨不得心生双翼飞回去。
众人出了州尉府,和虞虎臣会合之后,便出了城门上了官道,一众人马浩浩荡荡朝着京城而去。
一路上含光刻意避着霍宸,和钱琛,承影走在一起。
钱琛饱读诗书,满腹经纶,沿途见得风光人物,引诗据典张口便来,言辞华美,意蕴悠长,让含光艳羡不已,看着钱琛的目光便带着倾慕佩服。
钱琛自小到大,见到的女子寥寥无几,无非都是姐姐钱瑜那般的大家闺秀,从没见过含光这样的女子,如旷野之风,野山之泉,让人心胸辽阔畅快。
他自幼娇养,这般马上颠簸,长途跋涉,本觉得苦不堪言,但有含光在身边,竟也不觉得累倦,暗地里心生好感,只觉得含光一颦一笑都如春山杜鹃,明艳夺目。
沿途驿站霍宸都会写一封信件,让驿使快马昼夜不停送至京城。
第八日众人赶到金陵,传来一个惊天震地的消息,成宗驾崩。
所有人听到这个消息,都心里纠紧,局势瞬间险恶起来,虞虎臣等人并不知晓京中内幕,只知道康王摄政,意欲图谋不轨,但霍宸心里明白,宫里的角斗远非如此简单,除了一个康王,还有魏贵妃之子安王,只怕正蓄势待发,等着坐收渔人之利。
霍宸越发心急如焚,夜间只歇息一个时辰,日夜兼程两日之后,大队人马赶到京郊。
京城三十里外的叶繁镇,驻守着京畿大营两万人马,保护京城安危。京畿营素来是和御林军同等重要的角色。营里俱是军中百里挑一的精兵强将。京畿营统领张广辉,原是太子太傅,自幼传授霍宸弓马骑射和拳脚功夫,与霍宸情同父子。
是以,一进叶繁镇,不光是邵六喜形于色,连一向冷面的洛青城也露出欣色,崩了一路的心弦,总算是可以稍稍安放些了。
霍宸率领众人进了京畿大营,张广辉一早接到消息,早已等候多时,命人安置了随行人等,便立刻和霍宸进了内室密谈。
半个时辰之后,霍宸从内室出来,脸色却越加的严峻。
含光以为他会立刻带兵入城,不料霍宸走到她和承影面前,却道:“你们随我去一趟闲云寺。”
含光和承影俱是一怔,成宗驾崩,储君之位不稳,为何不先去京城力挽狂澜安定大局?
霍宸沉着脸,阔步出了营房,张广辉派了十五骑贴身亲卫护卫。
霍宸翻身上马,一马当先朝着城郊西山而去。
半个时辰后,一座气势雄伟的寺院出现在落霞之中,背后是轻烟缭绕的西山七峰。
含光踏进寺院,心里百感交集,一别数年,不曾想过有朝一日还能回到京城,还能来到闲云寺。
守门的僧人听闻是太子殿下驾临,立刻将霍宸迎进寺院,去通报主持。
片刻之后,孤光大师手捻佛珠走了出来。
含光和承影见到孤光大师皆是眼眶一热,立刻跪地喊了一声:“大师。”
霍宸躬身施礼。
孤光托起霍宸臂膀,捋须叹道:“怀宸,你终于回来了。”这一声轻叹,似是刀光剑影血雨腥风之后的一记清风,带着丝幽凉的感喟,包含了千言万语,听在霍宸耳中,自是别有一番滋味。
孤光大师又扶起承影含光,看着两人有点面熟,却又不大确定,便问道:“怀宸,这二位是?”
承影道:“我是江承影,她是虞含光。”
孤光大师恍然,合掌念了声阿弥陀佛,笑道:“一晃七年,都长大成人了。”
霍宸对孤光大师道:“大师,我有一事求问。请大师寻个方便之处。”
孤光大师伸手引路,将霍宸领到后院一处禅房。
霍宸道:“承影含光,你们守在外面。”
含光和承影一左一右站在门外,看着似曾相识的地方,不由相视一笑,都带着丝沧桑感慨。
菩提树一如当年枝叶如盖,而弹指一刹,时光已是七年。
寺院静得不似人间。后院禅房,正是当年霍宸住过的地方,含光不由自主向里走了几步,心里依稀在想,是不是故地重游,会记起点什么?
青墙碧瓦,木门铜环,好像记忆中来过。含光正向再往里走走,忽觉一侧过道里有人,侧目看去,一个僧人正看着她。隔着十几丈的距离,那僧人的一双眼眸精光四溢,眸光犀利,仿佛一只利箭破空而来,竟然看得含光心中一震。

第 17 章

僧人阔步走了过来,步履生风,衲衣翩飞,狭长的过道十几丈距离,他仿佛三两步便跨了过来。
他年约五十,剑眉乌浓,面色黝黑,静立在含光面前,如同一尊罗汉。
含光依稀觉得此人面善,似曾相识。特别是他的那一双眼眸,亮的惊人,一视之下,竟有慑人的迫力,让人情不自禁的想要避开锋芒。
僧人径直看着含光,目光如一潭深不见底的清水,无波无澜,声音却是极其的温和,“小鱼你回来了。”
含光恍然一怔,小鱼这个名字她听霍宸说过,怎么这个僧人也唤她小鱼?
含光双手合十,柔声道:“师父,我叫虞含光。”
僧人哦了一声,突然对着含光伸出手来,含光下意识的抬起胳膊想挡开他的手,却没看清他的手臂如何一晃,竟然绕过她的胳膊,落在她的头上。含光震惊不已,他竟然能如此轻易的避开江家绝学扶云手,所幸他毫无恶意,只是轻轻抚了下她的头发。
“小鱼,这一次我听你的话,不再杀人了。”
僧人的话,很莫名其妙,但含光却毫不反感,也不知为何,心里竟然隐隐一酸。因为他的眼神,还有语气,都带着难言的痛悔,似是沧海桑田,再难回头是岸,叫人徒生不忍。
含光不知该如何回应,僧人看了看她,转头仰望着菩提树,突然不言不语,状似神思游离,如入无人之境。
含光有些奇怪,慢慢退后数步,回到廊下。承影正目不转睛的看着那僧人,眉宇间也是一团好奇惊讶。
僧人在菩提树下默立了半晌,然后转身走了。
含光惊异的和承影对视了一眼,都觉得这僧人举手投足间,武功深不可测,但看他神态,似像是神志不清。
过了许久,禅房门开了,霍宸和孤光走了出来。两人步出后院,来到庙门前。
霍宸施了一礼:“大师留步。”
孤光大师双手合十:“殿下保重。”
承影和含光一起施礼告辞,孤光大师却对含光道:“丫头,你留下。”
含光怔了一下,承影也一愣,但转而却是心下大安,此去京城,无疑是龙潭虎穴,胜者为王败者寇,生死难测,他宁愿含光留在寺中。
霍宸带着承影阔步离去。
含光望着两人的背影,突然紧上几步,追了上去。
“殿下请留步。”
霍宸回过身来。
含光急道:“殿下为何不带着含光一起进城?”
霍宸眸中闪过一族亮光,“怎么,你担心我?”
“我担心我爹和……”含光的目光越过他的肩头,承影默立在霍宸身后,一双眼眸黝黑暗沉,光华灿灿。她很想对他说些什么,但庙门外站着这许多的人,面前站着霍宸,她欲言又止。
霍宸却低声道:“你担心你爹,和谁?”
含光只好道出一个名字:“承影。”
霍宸转身便走,深刻体会了什么叫自作多情。
含光又道:“殿下,多一人便多一力。我和你一起去吧。”
霍宸停住步子,瞪了她一眼:“你留在这里。”说罢,领着承影出了庙门,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他为何不让自己去,是担心自己的安危么?含光心里一动。
“丫头,你过来。”含光回头,孤光大师含笑对她招了招手。
“大师。”
“把手伸出来。”
含光依言照做。孤光大师伸出两指搭上她的脉门。
含光不解:“大师,我没病啊。”
孤光笑着颔首:“殿下说你心窍不通,让我给你诊诊脉。”
含光气得笑了:“他才心窍不通呢。”
“你这丫头,和小时候一样,天不怕地不怕的,这寺里来过几个娃娃,我记得最清的便是你和承影。一个是天赋异禀,一个是活泼淘气。”
含光不好意思的笑笑:“大师,幼年时的事情,也不知为何我都记不得了。方才在后院遇见一位师父叫我小鱼,好像和我很熟识,可我居然也不记得他了。”
“哦,那是空一师父,你小时候最喜欢他。他迷失了心智,记不住你的名字,便叫你小鱼,后来怀宸也跟着叫你小鱼,你本来姓虞,这名字倒也贴切。”
含光随着孤光走进了后院。
“这是怀宸住过的地方,你权且住一段时间,等京中大势安定,承影再来接你。”
含光住在寺里,也不知京中情况如何,每日见到孤光大师都想开口询问,但想到大师年岁已高又是方外之人,闲云寺又远在京郊,和皇宫不通音讯,想必他也不知道京城内里的情况,于是镇日里就这么闲坐着等消息,实在憋得含光几欲发狂。因为霍宸的成败,关乎到承影的前程和江、虞两家的命运,她虽然对官场仕途不关心,但当今世上,江承影和虞虎臣却是她唯一的亲人,因此,她由衷的希望霍宸此番能顺利登基,万事顺遂。
在寺中住到第五日,意想不到的是,钱琛居然来到寺里。
含光见到他不由一怔:“钱公子你怎么来了?你没有跟着殿下进京么?”
钱琛微微红着脸对着含光施了一礼:“虞小姐,进了京城之后,殿下命我去找一个人,带过来给小姐看病。”
含光又好气又好笑:“我好好的那里有病了?”霍宸真是莫名其妙。
钱琛浅笑:“这个在下就不知了,御医林大人正在外面和孤光大师叙话,等会儿进来为姑娘诊治。”
含光扶额,这霍宸到底是什么了,好好的为何说她有病?她从未觉得自己身体有何不适,长这么大也几乎没生过病。
钱琛和含光坐在院中的石凳上,含光心想他既然从京城来,又是钱良娣的亲弟,想必对京城形势有所了解,便问:“钱公子可有殿下的消息?”
钱琛吁了口气:“京中这几日,可真是风云变幻,云诡波谲。”
“因虞将军和洛将军的人马皆不得进入皇城,殿下入京之后,将三百人留在皇城之外,贴身只带着张大人京畿营的百名亲卫进宫,到了太液池的清波桥,突然被御林军围在桥上,情况万分危急,幸好这时,虞将军带人由密道进了皇城,两下接应,前后伏击,将御林军首领秦照岚拿下。殿下还以为是康王指使,后来查明秦照岚是被安王收买,假借康王之名谋反。皇上进了安泰殿,见了太后,拿到传国玉玺,又命张大人接手了御林军,擒住了安王。大家都以为大局已定,不想第三日乾仪殿上殿下召集群臣,康王却突然拿出一份先帝谕旨来。”
钱琛说到这儿歇了口气:“谕旨言明成宗百年之后要归位于太宗之子康王。谕旨上的日子是成宗元年,太宗驾崩的前一日。”
含光一惊,“然后呢?”
“当时乾仪殿乱成一团,来京吊唁的藩王和朝臣立刻分为两派。太宗皇帝乃开国帝君,在朝臣藩王心中威望有如尧舜。谕旨一出,自然非同凡响。谕旨传于朝臣之手,的确是成宗笔迹,且谕旨上盖的也是传国玉玺。”
含光涩涩道:“你是说,那谕旨是真的?”
钱琛掩着嘴唇咳了一声:“怎么可能是真的。殿下当即传了翰林院的梅翰林。他乃当世金石书法大家,用祖传的法子验出谕旨上的字乃是新近所书。当下,康王脸色剧变,称谕旨为真,是太宗传位于成宗之时,成宗亲笔所书,太宗皇帝临终之前亲手交与康王。”
“殿下又传了太宗皇帝临终前值守的宫人,及太宗嫔妃,皆证实太宗驾崩之前,已昏迷月余,不曾召见康王。”
“有些朝臣及藩王面色不服,殿下又亲笔写了几个字,传于朝臣及藩王看,竟与成宗的笔迹一模一样。殿下道,笔迹可模仿,玉玺也可偷盖,但太宗驾崩数年,这谕旨显然是康王作假。当即命人拘禁了康王。”
钱琛说罢,一脸倾慕:“殿下临乱不惧,处事冷静睿智,当真是仁智过人。”
含光舒了口气,钱琛这一段话虽波澜不惊,但可想当时情势的惊心动魄。
“林御医来了。”钱琛一撩袍子站了起来,含笑望着来人,伸手虚虚一指:“这位便是虞小姐。”
来人青衣长衫,高挑清隽,看了一眼含光,顿如雷击,面色通红。
含光扶额,这,这真是冤家路窄……

第 18 章

唉,往事不堪回首,这他乡遇故知的滋味真是销魂……
话说当年,含光及笄之后,虞虎臣也曾找了山下镇子里的媒婆说亲,不料对方一听要入赘上山为匪,宁死不从。虞虎臣一气之下劫了个进京赶考的书生,不想这一位却更是刚烈!上吊投河撞墙绝食,十八般武艺上全也不肯委身。
含光被他威武不能屈的精神折服,背着虞虎臣让承影送他下了山。
记得临走的时候,含光好心好意送了他银两,他却极有骨气的掷在地上,咬牙切齿道:“我林晚照不受嗟来之食。”当时含光默默捡起银子,还赞叹了一句:“林公子你真是太贞烈了!”
含光做梦也没想到还有与他重逢的一天,林晚照更是如此,震惊之余羞愤交加,一张俊脸白了又红,红了又白,生生要咬碎了银牙。那一段让人羞愧纠结的历史,被他压在心里整整两年,眼下一下子被含光的骤然出现给揭开了,显然还未结疤……
钱琛对两人的反应很是莫名其妙,看看林御医,又看看含光,讪讪问了一句:“二位认识?”
含光率先挤出一丝笑:“林公子,好久不见。”
林御医颇想装作健忘,也努力想大度地挤出一丝笑来,可惜只落得嘴角一抽。
含光大大方方的笑着:“林公子不是要进京赶考的么,怎么成了御医?”
林晚照本不想多说,但一想眼前这位是霍宸亲自让他来诊治的人,得罪不得,便别扭着说道:“科考之时有几位考生突然昏厥,我施针救治,后科考落第,被太医院院使看上,知晓我出身医术世家,便求了圣上恩典,破格将我录入了太医院。”
含光笑道:“林御医,可真是无巧无不书呢。”
钱琛不明所以,笑着问道:“二位竟是旧识?”
含光点头。林晚照赤红着脸,堂堂男子被人劫色,实不是件光彩事,他生怕含光口无遮拦将两人相识的经过细述一遍,便匆匆将随身药箱放在石桌上,对含光道:“在下先为虞小姐请脉。”
含光将手腕放下。林晚照搭上两指,立刻变得面色严肃,状似神医。
含光望着他一脸板正目不斜视的模样,由衷道:“林公子,幸亏当年你没提及自己会医,不然我还真不放你走呢。”
林御医手指一抖。
含光忙道:“林公子别误会,我的意思是,虎头山正缺医师。”
钱琛好奇道:“林公子去过虎头山?”
含光点头:“嗯,曾小住了几天。”
林御医的脸色立刻白里透红,那几日真是不堪回首……
过了许久,这脉才诊完,林晚照又细细询问了一些含光的日常饮食及身体状况,然后,陷入了沉默。
含光拉下袖子,笑呵呵道:“林御医,我没什么病吧。”
林晚照却没回答,涩涩的挤出一个干笑,提起药箱对钱琛道:“钱公子,我先去配药。”
含光本想送一送他,但见他一脸不自在,便停住步子,让钱琛将他送到了前院。孤光大师特意安置了两间禅房给钱琛和林晚照二人住宿。
钱琛回来后,见含光沉思不语,以为她担心自己的病情,便好心宽慰道:“虞小姐不必忧心,听殿下说,这位林御医家传渊源,开了一家百草堂的药铺,如今已有上百年光景,他外公又是苗医,医术高明。所以林御医才被院使看上,特意求了先帝让他入太医院。”
“可是,我不觉得自己身体不适,殿下为何非说我有病?”
“殿下说你遗失幼时记忆,像是中了毒,所以才让林御医来为你诊治。”
含光低头哦了一声,心里有点半信半疑。
一路同行,钱琛明显地感觉到霍宸对虞家父女及江承影的重视信任,此番回京还特意让他寻了林晚照来给含光治病,更可预见将来虞家的风光。看着眼前容色明媚清丽无俦的含光,他不禁心神一荡,心里升起一个念头。
过了半个时辰,林晚照进了后院,手里端着一罐子药汤。
含光便问道:“林御医,我当真是中了毒?”
“虞小姐虽是陈年旧疾,但我配些解毒清血的药,再辅以施针,无甚大碍,放宽心便是。”
林晚照说得有些含糊,因为时过多年,光凭诊脉,根本无法确定含光体内是否有毒,但霍宸让钱琛送了一张方子给他,让他照着方子上的东西,寻求解毒之法。他对应着方子配药,到底含光是否中过毒,他配的药又能否解了这毒,他并无把握,所以不肯正面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