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光一愣。
霍宸似笑非笑:“替那闲云寺的木头送你,勿要乱惹桃花。”
含光红了脸,接过桃花斩,只觉得好生冤枉,自己何时惹过桃花了。
第 13 章
四人出了小镇,重又走到小桥之上。
霍宸突然停了步子,对邵六道:“你和承影先回,我和含光有话要说。”
含光立时心里一跳。
邵六应了一声:“殿下,我让人在远处守着。”
承影和邵六施礼告退,夜色中看不见承影的面容,但含光感觉到他的步子比平素迟缓。
小桥上只剩下霍宸和含光。霍宸也如承影一般,撑着桥栏杆坐了上去。
含光默立一旁,心里寻思,他要对自己说些什么?
春风入夜,拂着含光的衣角,她手里的桃花斩,微微沾了掌心的汗。
霍宸道:“我年少时,身边曾有个人,心地极是良善。一日,苍鹰扑雀,她便叫人射鹰救雀,被我阻止,她恼得三日不肯帮我抄书。我对她说,你救了雀一命,却害了鹰一命,难道鹰的命便不是命么?她说,雀弱小可怜。我反问她,那雏鹰在巢嗷嗷待哺,不可怜么?她便答不上来。”
含光恍然一怔,觉得此事怎么这般熟悉,犹如自身经历过一般。
“这世间,胜者为王败者寇,乃是亘古不变的道理。若是一味良善,不仅自身难保,更别提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你若是早有这身功夫,或许那一日惊风城外,你母亲不至于跳崖而亡。”
含光心中一痛,低声道:“殿下说的极是。”
霍宸道:“你过来。”
含光走近了两步。
“再过来。”
含光硬着头皮又走近了些。
“再近些。”
含光隐隐不安,但又不得不从,再上前一步,快要碰着他的膝盖。他坐在桥栏上,比她高出半个身子。
霍宸低笑:“不是要离我远远的么,我偏要你离我近在咫尺。”
含光知道自己那一句话他已听在了耳中,心跳不已,忙道:“含光口不择言,殿下恕罪。”
霍宸沉默片刻,道:“我对你说这些,只是想让你明白,权谋心计并非都是为了害人,而是为了自保。”
含光低头不语,隐隐又感觉到了一丝不安。
蓦地,他的手抬起,放在了她的肩头,含光顿时肌肉一紧,像是一只竖起毛发的小猫。
霍宸轻声道:“含光,我不会算计你。”而后,他的手往怀里使力,似是想把她抱住。
含光下意识的就是一掌推出。
霍宸不妨,身子往后一倾,眼看就要栽到桥下。
含光大惊,立刻伸手抱住了他的腰身。但她没想到他这样沉,虽然抱住了他的腰身,却无法将他拉回来,瞬间他又往下倒了倒,含光又急又怕,越发使劲抱着他,使出了浑身的力道,胸脯悉数贴在了他的胸膛腰腹之上,情急之下,已然顾不得什么羞涩。
“这可是你先抱我的。”霍宸忽地笑了,然后身子往前一起,将含光抱住怀中。
含光这才知道他是故意,又羞又气,转身便走。
霍宸在身后笑:“我让你走了么?”
含光气恼却又无可奈何,只好停住步子。他便是笑着说的,她也不能不从。
霍宸走上两步,伸手握住她的手,道:“敢在我面前拂袖而去的,也就只有你了。”
含光别扭难受,但又不敢甩开他的手掌,心里暗暗腹谤,他仗着自己是太子,便一直占她的便宜。
到了营地,霍宸回去休息。
含光长舒一口气,回了自己的营帐之中正欲安歇,忽见帐上映出一个人影,便问道:“谁?”
“是我,你睡了么?”
含光听得是承影的声音,便道:“你进来吧。”
承影走了进来,神色有点局促。
“什么事?”含光盘膝坐在地上,仰脸望着他,一双眸子黝黑明亮,葡萄玛瑙一般,晶亮无邪。
承影席地坐下,看了含光一眼便不自觉的移开了目光,她越是眼神纯洁如水,他便越是觉得无法开口。
心中闷了多年的一句话,如同蚌中的一颗沙粒,天长地久磨砺成珠,百转千回却又无怨无悔,无数次在唇边辗转却最终被她的眼神迫回心中,直到方才,听见霍宸的那一句话,他终于忍不住。
含光见他欲言又止,奇道:“哥,到底什么事?”
承影低声道:“木头,是谁?”
含光莞尔一笑:“我也不知道是谁?”
承影一怔,抬眸望着她,很是不解。
含光便把霍宸要纳她为良娣,她无奈推辞的事告诉了承影。
寥寥数语,听得承影脸色变了几变,最终,终于说了一句:“你为何不说,我。”
帐内一片昏黄的光,映着承影微微泛红的俊颜,一双眼眸亮如曙星,似是拼却了所有的力气,才问得出这样一句话。问完之后,目光便不敢看她,一副随时便要落荒而逃的样子。
含光心里一动,低垂了眼帘,他的心思她何尝不知,可是却不得不装作不知。
“哥,自惊风城外那一夜,你便是这个世上,除了爹之外,我最亲最敬的一个人。我不想连累你。况且,你在京城已经定过亲事,虽然时隔七年音信全无,却不知柳姐姐是否还在等着你。”
承影心里骤然一沉。柳湘君,他已经记不得她的容颜,只记得她比自己小两岁,今年已满二十,早是嫁为人妇的年纪。那一份六岁时父母做主定下的姻缘,还会存在么?他觉得几乎不可能。
含光柔声道:“哥,明日还要早起,你去休息吧。”
承影起身,走出了帐外。
含光抱膝坐在毡上,心里有点乱,忽然间,她心里闪过一个念头,立时心里一惊,砰然乱跳起来……
她立刻起身出了营帐。营地一片寂静,不远处是来来回回走动的巡夜士兵。含光快步走到钱琛的帐外。
“钱公子,我是虞含光,想来请教一件事。”
里面传来钱琛略带慌乱的声音。
“虞小姐,请稍候。”
含光等了片刻,钱琛掀开帘子,腼腆的笑道:“虞小姐请。”
含光弯腰进了帐内,只见自己给的伤药放在一旁,想必他刚才正在上药。
“钱公子明日可多穿两条裤子。”
钱琛的脸唰的红透。
含光说者无心,本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但见他满面羞涩,顿时也有点羞赧起来。
“钱公子,以前可是住在京城的?”
“正是,父亲任了庆州刺史,才迁到庆州。”
“商朝素来重武,朝中王公大臣的子嗣几乎都自小习武,公子在京城的时候,没习过武么?”
钱琛微微红了脸:“惭愧,在下在国子监进学,不曾习武。”
含光迟疑了一下,问道:“太子殿下功夫甚好,公子可知道在那里学的么?”
“应是太子太傅杨大人。”
含光心里略略松了口气,应该不是他。
含光哦了一声,起身:“打扰公子了。”
“无妨无妨。”
钱琛将含光送出帐外,含光走了几步,便见邵六守在霍宸帐外,正笼着手面向她。
含光浅浅一笑:“邵公公。”
邵六鼻子里嗯了一声,跺了几步走到含光跟前。
“怎么虞姑娘大晚上的不睡,四处晃荡。”
含光很大度的没和他置气,只说了句:“邵公公辛苦。”便提步走了,走了几步,她又拐回来。
“邵公公,我这儿有个东西,孤陋寡闻不识货,想请公公给看看,是不是件宝贝。”
邵六又嗯了一声。
含光从腰里解下云舒刀,将穗上的玉璜递给邵六。
邵六拿着玉璜凑到灯下,看了看,突然脸色一板。
“你那儿来的?”
第 14 章
含光顿觉不妙,忐忑的答道:“是别人送的。怎么了?”
邵六指着玉璜的下端道:“光润司专为宫里做玉器,太宗皇帝素喜玉璜,又在光润司里专设了广平记,单做玉璜。这里有个广平记的鱼形纹。”
“你是说,这东西是宫里的?”含光没想到玉璜的来头如此大,一时间越发的紧张,只觉得自己的声音都有些飘渺。
“这是太宗皇帝的亲佩之物。”
含光咽了口唾沫,“太宗皇帝?”
邵六道:“广平记的标分两种,分鱼纹,水纹,鱼纹只有太宗皇帝可用。”
这玉璜的身价随着邵六的几句话,瞬间升了数个台阶,沉甸甸的贵不可言。太宗皇帝是当今圣上的兄长,商国开国帝君,征战半生创下不世伟业,问鼎中原十六州,建立商朝与大梁分庭抗礼,二分天下。可惜英年早逝,为安国定邦,帝位传弟不传子,更是让世人惊佩其心胸伟阔。是以,成宗即位之后,对太宗之子康王,恩宠有加,享皇子待遇,王爵世袭罔替。
含光还没从惊诧中清醒,就听邵六一声喝问:“这可是宫里的东西!究竟是谁给你的?”
“邵公公,这都是多年之前别人送的,真不知道那人是谁。”
一时间她心里七上八下的乱成一团。这玉璜既是太宗亲佩之物,那么送玉璜之人,必定是太宗身边之人,他会是谁?总归不会是康王吧?
一念至此,她心里又是一惊。使劲回想幼年时那个人的音容笑貌,奈何却如水月镜花一般浮如晨雾之中,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
邵六正欲追究,突听身后有人说道:“邵六,这事不必过问了,宫里的东西流落民间,也不是一件两件。”
邵六拱手道了声“是”,便闭着嘴不甘的站在一旁。
夜色之中,看不清霍宸的容色,一丈开外处,驾着一丛火,火苗在夜风中摇曳,他的衣衫也随着风轻飘轻落,人如幻影一般。
含光眼前像是笼了一层纱,心里的那个人也是半真半幻忆不真切,含光心中一动,冲口而出问了一句:“殿下幼时可去过闲云寺?”
“没去过。”霍宸答得很爽快,轻飘飘一句话,将含光心里的重负一下子卸去,骤然间心里一松。
“怎么,你很急着找那个人?”霍宸的声音和风旭日一般,带着些温柔缱绻之意。
含光立刻道:“方才听邵公公一说,才知这玉璜如此贵重,闲云寺又是皇家寺院,看来那人定是皇亲国戚。由此一想,那句儿时戏言当不得真。”
“等回了京城,本王替你找到他,你放心,本王替你做主。”
含光干笑:“殿下胸怀天下,这等小事不敢劳烦殿下操心。”
“身为君王,便要爱民如子,子民之事,皆不是小事,况且,这一路上你我共过患难,情意非比寻常,无论如何也要让你得偿心愿,也算是本王对你的谢意。”
霍宸的话语愈加的情深意重。含光忙道:“含光觉得还是随缘最好,万事不可强求。”
霍宸笑道:“莫非你觉得,还是做本王的良娣更好?”
含光顿时无话可说,赶紧施了一礼:“殿下早些安歇,含光告退。”
匆匆转身之后,她犹自感觉到霍宸的目光还停留在她的背影之上。她总觉得霍宸话里有话,带着说不清道不清的一丝暧昧,但又不确定究竟是为何,她仿佛被陷进了一个漩涡之中,知道有急流却避不开,被圈在里面,四面围城一般。
霍宸否认他曾去过闲云寺,终于让她放了心,但那种似曾相识之感常常在他不经意的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之间流露而出,让她恍然一怔,她是否见过他?为何她什么都想不起来?
翌日早起拔营之时,天气阴沉,众人就着热水吃过干粮,便匆匆上路。天色一直阴沉,直到辰时也不见日头露面,又过了一会儿,竟飘起雨来。
春雨贵如油,润物细无声,山野□笼在一片雾蒙蒙的霏霏细雨之中,如水墨丹青。但没有雨具的时候,无人有心去赏这春日雨景,越发急着赶路。
片刻功夫,含光身上便被淋得湿漉漉的,十分难捱。
道路两侧旷野无边,都是良田,也没个避雨之处,霍宸疾驰了小半个时辰,终于在路边不远处看见一个山神庙,下意识的就看了两眼。
邵六立刻道:“殿下,这雨一时也停不住,殿下身上还有伤,还是先去避一避雨吧。”
霍宸点点头,率众人到了山神庙。山神庙不大,勉强站得下几十个人,其他人围着山神庙站了一圈,在屋檐之下避雨。
霍宸进了庙里,对邵六道:“既然这里有山神庙,必定不远处便有村落,你和虞虎臣带几个人去村子里寻些斗笠蓑衣,再弄些柴火过来,支起火让大家把衣服烤一烤。记得给人银两。”
邵六便和虞虎臣去了。
含光抱着胳膊侧身站在一旁,有些窘迫,因为衣衫一湿,便悉数贴在身上,轮廓毕现。
承影见状便脱下外衣,披在她的身上,虽是湿衣,却也挡住了旖旎。
含光对他温柔一笑,这时,钱琛一连打了数个喷嚏,声震入云,顿时引得大家一众哄笑。霍宸也笑,钱琛红着脸,满面羞色。一众武人之中,他一介书生,越发显得文静秀雅。
过了许久,虞虎臣和邵六回来,将裹在蓑衣里的干柴拿出来,在庙里架起了两堆柴火。
众人围着柴火烘烤湿衣,有几个豪爽的便脱了上衣,露出赤膊,含光颇为尴尬,眼神无处可放,便转到神像之后。
承影抱来干柴,在山神像后支起一蓬柴火,然后背过脸,低声道:“你在这儿,我给你看着。”
含光心里一阵暖意融融,独自一人就着一小堆火,将身上衣服都烘干了。承影一直站在旁边,背着脸。
含光拉拉他的衣角:“你过来烤。”
承影转过脸嗯了一声,蹲在火旁。
含光见神像后有蓬干草,便想坐下歇歇。不料一坐上去就感觉屁股下好像有什么东西,她蹲起身子,随手拨拉了一下,然后就是“啊”的一声尖叫,飞扑到了承影身边。
承影吓了一跳,“怎么了?”
“蛇,蛇。”含光一头冷汗,下意识的就抓着了承影的手。
霍宸、虞虎臣、邵六立刻被含光一声尖叫引到了神像后。承影拿起一只木棍拨了一下干草,笑了:“是死蛇。”
霍宸大笑:“没想到你还是这么怕蛇。”
含光不好意思,天不怕地不怕的人也有怕的东西,比如她,豺狼虎豹也不见得惧怕,就单单怕蛇。
承影将那条死蛇挑出去扔了。含光重又坐下,就着柴火烤鞋子。突然间,她心念一动,方才霍宸说,你还是这么怕蛇。他怎么知道她怕蛇?难道以前真的见过他?
含光再次不安起来。
雨停之后,照例是马不停蹄的赶路,天色昏黑时到了维州府。洛青城拿出通关兵符,让人立刻去禀告刺史和州尉。
不多时,刺史和州尉一前一后匆匆赶来,诚惶诚恐将一众人马迎进城中,妥善安置。霍宸领着洛青城,承影含光和邵六等人宿在州尉府。
晚饭时,霍宸面色有些不好,眉宇发青。
州尉李明琪小心翼翼道:“殿下莫非身体不适?”
霍宸扶着额角,勉强笑了笑:“白日里淋了雨,此刻有些头疼发热。”
李明琪立刻起身:“下官立刻去请大夫来。”
霍宸对邵六一颔首:“你陪着李州尉一起去。”
邵六明白,立刻紧跟着李明琪出去了。
含光暗自佩服霍宸的心思慎密,不论何时都小心谨慎。
李明琪走后,霍宸对承影招了招手,俯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承影点头应是。
过了一会儿,李明琪领着一位大夫进来。邵六对霍宸微微点了下头。
大夫把了脉,又让霍宸解开衣服,看了看伤口。然后开了药方,留下伤药。
霍宸回房休息,邵六亲自去后厨给他煎药,让含光守在房中。
含光不见承影,便问邵六:“承影去那儿了?”
邵六放低了声音道:“他和洛将军去守着李明琪的后院。”
含光恍然大悟,这才明白霍宸为何不住在刺史府而选择州尉府,若是李明琪万一有什么异动,后院住着他的家人,可为人质。
入夜之后,霍宸高烧起来,面色通红。邵六又急又怕,不停的绞着面巾为他擦汗,又急着去后厨给他熬药,忙得脚不沾地。
霍宸昏昏沉沉,时睡时醒,醒了便要水喝。
含光扶着他的身子,将杯子递到他的唇边。霍宸吞了几口水,看着含光,目光迷离,轻轻唤了声:“小鱼。”
第 15 章
含光恍然一怔,觉得这个名字无比的亲切熟悉,似乎这个名叫小鱼的人,似曾相识,或是和自己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无意识地在心里念了念这两个字,竟然生出一丝亲昵之感。
“小鱼。”霍宸又呢喃了一声。因为高烧,他面呈绯色,目光也有点痴痴迷迷的意味,含光看了一眼,竟心里一跳,不敢再看,忙低眉避开他的目光。
不料视线刚一挪开,手就被他牢牢握住了。他掌心滚烫,但手掌却是异常的有力。含光甩了一下,竟没挣开。
含光被他盯得脸上发热,手也被他握住不放,别扭的恨不得一巴掌拍晕了他。但她不敢,也不忍。眼下他发着高烧,想必是烧糊涂了,把她当成了心上人或是爱妃?
含光便一时好奇,低声问道:“小鱼是谁?”
霍宸没有回答,依旧凝望着她,目光炯炯,似是想要穿过她的眼眸看进她的心底。但最终,他似乎有些失望,眸光渐渐淡了下来,微微闭上眼睛,又昏睡了过去。
含光托着他的身子慢慢放平在床上,这时,邵六端着药汤轻步走过来。
“殿下好点了么?”
“还烧得厉害。”
邵六放下药汤,上手轻轻碰了下霍宸的额头,顿时眼眶都红了。
“来,我扶着殿下,你来喂药。”
含光捧着药碗,坐在床边。邵六在霍宸身后扶着他的腰身,让他半靠在自己身上。
含光舀了一勺药汤,吹了几下,送到霍宸唇边。
霍宸昏昏沉沉的将头扭到一边,含光又将汤匙凑过去,霍宸仍旧紧闭着唇。
邵六带着哭腔道:“殿下多少喝一点,不然这么烧下去,可怎么受得了。”
含光喂了几次都喂不进去,一时急了,将碗往床边一放,捏着霍宸的下颌,把汤匙往他口中一塞。可惜,汤药只灌进去几滴,大部分都流了出来。
邵六也急了,瞪着眼睛就训道:“你怎么喂的呢?竟敢灌殿下,万一呛住殿下,看你几个头够砍的!”
含光回瞪他一眼:“那你来喂啊!”
邵六气得直翻白眼,反了反了……果然是野丫头,无法无天,京里的王爷见了他还低声下气的巴结讨好来不及呢!当下就恶声恶气道:“拿嘴喂!”
含光一怔,当即脸就红了,气道:“邵公公素来最擅长侍候人,你怎么不拿嘴喂?”
邵六气得一梗脖子,咬牙切齿道:“你个死丫头,你又不是没干过。”
含光又气又羞,“我什么时候干过了?”
邵六瘪着嘴道:“以前在闲云寺,你拿着殿下的杯子喝水,殿下素有洁癖,便要将那杯子扔了,你个小心眼子的,立刻扑上去啃了殿下的嘴唇,还说,让你爱干净,让你不吃别人的口水,这下让你吃个够。”
含光羞得脸都红透了,当下就反驳:“胡说,根本没这事儿。”她怎么可能这么“豪放”。
“哼,等殿下醒了你亲自问啊。”
“我早问过了,殿下根本没去过闲云寺。”
“切,我陪着殿下在寺里住了小半年,我还不知道。当初见面,我还真没认出来你,要不是殿下说你是虞含光,我还真不相信。干巴瘦的小黄毛丫头,如今也长的能看了。”
含光被邵六的毒舌毒的几乎昏厥,气呼呼道:“你,你就胡说八道吧,我虞含光敢作敢当,做过的就敢认。”
邵六翻着白眼道:“你荼毒殿下的事,可不止这一件两件,多了去了,哼。你就装糊涂吧你,你怎么不装失忆啊?”
含光气道:“谁装糊涂了,我压根就没做过。”
邵六又道:“殿下洗澡的时候,你躲在窗户后边拿个弹弓将殿下的浴桶打了个窟窿。这事你指定是死也不会认了。”
含光羞得脸上发烫,这么剽悍的事,绝不是她干的。
邵六哼道:“怎么,没话说了吧?”
“吵什么?”霍宸迷迷糊糊的说了一句,邵六顿时闭了嘴,小心翼翼道:“殿下,该吃药了。”
含光重又端起碗,将汤匙送到霍宸唇边,霍宸皱着眉头喝完药,对邵六道:“你下去吧,留她在这儿。”
邵六对含光瞪了一记不满的眼神,收拾了药碗悻悻的退下,临走时又对含光威胁道:“小心侍候。”
屋子里安静下来,霍宸昏昏沉沉的睡着,气息有点粗。含光坐在床边的凳子上,望着跳跃的灯火,心里回旋着邵六的那些话。她无论如何也没法相信这些事都是自己曾做过的,按说她那时已经九岁,大小事都应该记得清清楚楚才是,这些事为何一点印象也没有?莫非是邵六栽赃?可是他栽赃这些又对他何益?难道只为了逞口舌之快?
含光满心疑惑,坐在那里苦思冥想却一无所获,到了三更才迷迷糊糊支着桌子睡了。这一睡便到了天光大亮,邵六推门进来的轻微响声将她惊醒。
邵六手里捧着一大碗药,小心翼翼的走进来。
“殿下醒了么?”
含光轻轻摇头,邵六蹑手蹑脚的走到床边,正欲伸手去探霍宸的额角。霍宸睁开眼睛,轻咳了一声。
邵六立刻道:“殿下,药熬好了。”
霍宸支起身子坐了起来。邵六立刻招呼门口候着的丫鬟端着热水进来服侍霍宸洗漱。邵六亲自给霍宸束发,然后对含光一颔首:“把药拿过来。”
含光捧起药碗送到跟前,霍宸却没有接的意思。
莫非还要喂?含光眨了眨眼,只好舀了一勺汤药送到霍宸的口边。霍宸施施然张口吞了,模样斯文贵气。
果然是被人侍候惯了,含光暗暗腹谤……接着喂。
霍宸的肤色已如平常,高烧过后,眼窝似比平时深了些,愈加显得眼神清亮深邃。含光心里搁着邵六的那些话,虽然不信,却不知怎么莫名的就有点心虚,不敢看他的眼睛,只盯着汤匙。
他的唇色也比平素略深,看着看着,她又想起了邵六的话:“扑上去就啃了殿下的嘴唇……”
手一抖,汤匙险些送到他脸颊上。
邵六咬着牙又开始毒舌:“怎么喂的呢,也不看着点。笨成这样,你那是手指头么?”
含光气得想瞪他一眼,不想一抬眼就碰上了霍宸的目光。
他眉长入鬓,目如点漆,眼眸中那种温柔的亲昵,刹那间让她心神一动,再顾不上和邵六吵架,赶紧垂下眼帘。不由自主,脸就有点热了,眼睫扑闪扑闪的,有一种欲语还休的羞色,汤匙送到他的唇边,她就慌不迭的把眼帘垂下了。
喝过药,邵六扶着霍宸躺下,又万分体贴的问道:“殿下想吃点什么?我立刻去做去。李州尉一大早的就候在外头,惦念着殿下的病情,要不要让他进来?”
霍宸点头:“你去熬点粥去,让李州尉进来。”
邵六应了一声,将门口恭候了一个时辰的李明琪唤了进来。
李明琪诚惶诚恐的进了屋子,在床前深施一礼:“殿下好些了么?”
“好多了。”霍宸半靠在床头,和李明琪说了几句家常,以示亲厚仁爱,又询问了维州的军防事宜,便让李明琪退下了。
李明琪一走,屋子里就剩下了两人,含光也想找个借口告退,可是霍宸身边又不能离人,她只好站在一旁,低眉看着地砖,心里跟装了个小兔子似的,噗通噗通乱跳。
霍宸起身走到她跟前,一双软靴就在她眼皮下,含光立刻紧张起来……危险距离,大约一尺。
“地上有银子么?”
含光想笑,却没抬头。
“怎么不敢看我,莫非是想起了那些亏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