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因为,”他迟疑了一下,咬着嘴唇:“主持说,我父亲是个长着翅膀的妖怪。”
我的手僵住了。寐生从脖子上拿出一根红线,上面系着一根金色的羽毛,晨光普照下,荧光流彩,美丽夺目。
“这是他留下的唯一东西。”
我怔怔看着这只金羽,若是以往,我可能会觉得这是一个天荒夜谈,但自从开了天知,亲眼见到水魅和鬼差,我知道这个世上的很多未知,并非不存在,只是你未有机缘见到而已。
看着寐生清澈无垢的眼睛,我莫名认定他的父亲一定不会是妖怪。他是怎样的一个“人”?又是如何和叶菡池有了一段缘分?我当时应该问一问叶菡池,可惜她如今已经魂归地府转生而去,寐生的身世,恐怕永远都是个谜。
我握着他的肩膀,柔声道:“很快,你便是个正常的人,忘掉那些。”
寐生点头:“师父可以为我保守秘密吗,我不想让别人议论我,把我视为怪物。”
“我至多只会告诉两个人,但你放心,这两人一定会为你保密。”若是容琛和眉妩问他的来历,我总不能欺骗他们。
寐生很是高兴,领着我去向智光住持请辞。
智光听闻我给寐生手术只有八成把握,不由面露忧色。
寐生生怕住持不肯,立刻说:“主持,我一定要去掉,哪怕是死,也无所谓。我相信师父,她是神医。”
他小巧精致的面孔露出坚毅决断之色,破釜沉舟的模样,让人动容。在寺院里隐忍避世七年,内心的煎熬和痛苦,自不可言说。我很理解他的急切和决然。
智光只好长叹一声,将我们送出山门。
京城街上的商铺稀稀落落的开了门,行人不是很多,容琛饶有兴致地沿着商铺逛了逛。在一家杂货店里,他看上了一个罗盘。
胖胖的店主立刻献媚的笑:“哎呀客官好眼光,这是秦始皇赏赐给徐福的罗盘。”
我忍不住噗了一声,连寐生都笑了。
容琛含笑未语,把玩了一会儿,吩咐我:“付钱。”
我怔了一怔,我何时成了他的财务总管?师父只说他是贵客,好生招待,貌似没说过,买东西还要给他付账吧,何况,这罗盘的来历一看就是店主信口胡诌,借此漫天要价。
我拢了拢袖子,道:“我没带银两。”
容琛放下罗盘,走到店门口,冲着人群喊了一声:“向左使。”
我怎么把他给忘了呢,果然,向左使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
“容大人。”他呈着一脸和蔼的笑,称呼也及时地换了。
容琛直言不讳:“我忘了带银子。”
向钧忙从怀里掏出一叠银票,笑呵呵道:“容大人需要多少?”
容琛大言不惭:“嗯,都给我吧。”
向钧嘴角一抽,眼睁睁看着容琛将一叠银票一张不剩地抽走了。
买了罗盘,再看店门口,向钧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了。
真是随叫随到,不叫就走的好人,估计昨夜也带人守在寺外。其实昶帝这回还真是以小人之心度了君子之腹,容琛他绝没有逃离的念头,这一路上倒是认认真真采购了一些东西要带着上船,又顺便提议让我去购买一些药材,以备航海之需。
将向左使的银票花尽之后,我们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上了茶楼稍作休息。
这时,我听见了一些絮絮叨叨的低声闲聊。
“陛下三日内调集了全国所有造船工匠,夙兴夜寐要建造龙舟,看来出海寻仙是真的啦。”
“这世上哪有什么仙山仙草,当年始皇帝可是派了徐福出海,结果还不是有去无回。你说陛下怎么就信了那个疯子的话呢。”
“是啊,那个提议出海寻仙的人,简直就是个疯子。”
“听说那疯子长得极其俊美,可惜啊。”
疯子端着一杯茶水,风姿清雅地做虚心倾听之状,忽而对我展颜一笑:“你觉得我是不是疯子。”
寐生立刻替我回答:“当然不是。”
容琛却不依不饶地望着我,笑眯眯问:“你觉得呢?”
我干笑:“这个,咳咳,要不我来号一下脉吧。”
容琛笑靥一敛,忿然瞪了我一眼:“没良心的死丫头。”
我挤出一坨没良心的笑,难得逗弄他一次,真是神清气爽。
寐生好奇问:“你们要出海寻找长生仙草?”
容琛将食指放在唇上,嘘了一声,对寐生挤了挤眼睛。
寐生立刻乖觉地吐了吐舌头,左右看了看。周遭人压根也没关注我们,继续神情投入地谈论着貌美如仙的疯子。
“听说那莫归神医的女弟子医术高明,为何不将那人的疯病治一治?”
“因为那女弟子更是个疯子。”
容琛噗的一声,笑得真是如花灿烂。
我一头黑线,默默拿起大包小包,对寐生递了个开路的眼神。
☆、第 19 章
回到将军府,我领着寐生去见眉妩。
刚好元宝也在眉妩房中,正翻着她药箱里的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譬如,易容的面皮,磨骨的挫刀,摊了一桌子,东看西看,不亦乐乎,连我和寐生进门,他都没顾得上抬头。
我喜滋滋道:“眉妩,这是我新收的徒弟寐生。”又对寐生介绍:“这是我师妹眉妩,精通易容换面之术。”
“徒弟?”眉妩怔了一下,目光不由自主落在了寐生的背上,但转而嫣然笑说:“这孩子长的好俊俏,真是爱人。”眉妩心地善良,冰雪聪明,我知道她是故意这样说,让寐生开心。
“是啊,我这徒弟不知道多聪明多懂事多厉害。”懂得鸟语兽言的孩子,这世上恐怕再无第二人。
寐生悄悄牵了牵我的袖子,示意我谦虚些。
眉妩娇笑:“不行不行,我也要当他的师父。”
寐生本就被我夸得有些尴尬,一听这话,脸颊飞起红晕,小巧精致的一张脸蛋生动漂亮至极。
眉妩弯下腰托着他的小下巴,笑眯眯道:“要不要拜我为师啊,易容整容很有意思,你要不要学?”
她本就生得国色天香,又刻意巧笑倩兮,柔声软语引诱,寐生立刻流露出艳羡向往之意,果然还是个小娃娃,经不得诱惑。我突然想到,让他拜师眉妩也不错,将来我出了海,可以将寐生托付给她。
“那,我是大师父,你是二师父。”
寐生很是机敏精灵,一听我这么说,当即跪倒叩头,冲着眉妩叫了声二师父。
眉妩喜极,忙扶起他,对一旁的元宝道:“元宝,快来看你多了个朋友。”
元宝放下手里的东西,走过来好奇打量寐生:“你几岁?”
“七岁。”
“我十月初八生日,你呢?”
“五月初五。”
元宝大言不惭道:“哦,那你叫我舅舅吧。”
我和眉妩一怔之后,齐齐喷了。
寐生皱眉:“明明你比我小,凭什么?”
元宝像模像样地负着手,挺着小肚子:“可是我辈分比你长啊,我叫她们姐姐,你叫她们师父,所以,你要叫我舅舅,嗯,叔叔也成。”
寐生白了他一眼:“白日做梦。”
元宝也恼了:“我才不和你玩,驼子。”气鼓鼓地拂袖而去。
寐生脸色瞬时变了。我知道这是他最不能触碰的伤处,搂住他的肩头,柔声道:“寐生,不必介意别人的闲话。去掉背上的翅膀,你就和正常人一样,相信师父。”
眉妩听出了我的意思,“你打算为他动刀?”
“是,我决定冒险一试。”
“你有几成把握?”
“八成。”
眉妩嫣然一笑:“我知你素来谦虚低调,你肯说是八成把握,其实已是十成的胜算。”她拍了拍寐生的肩头:“寐生,你真是好运气遇见了大师父,你可知,除却你太师父莫归,这当世天下,大概就是她的医术最为神奇。”
寐生点头:“我知道,所以我才要拜她为师。将来我定会成为天下第三神医。”
呵,这口气倒不小,小小年纪颇有一番雄心壮志,我颇为欣慰,眉妩也露出赞许的笑意,忽然又叉着腰道:“我应该是第三才对。你个小鬼头,好不谦虚。刚刚入门,就想着要超越二师父我么?”
寐生也不回答,只抿唇一笑,眉眼弯弯,目中一片动人心魄的流光溢彩。我这是第一次见到他笑,竟然看得呆住了,他小小年纪,竟有如此颜色,将来长大,真不知会是如何的祸国殃民。这份天然的风流清姿,想必是遗传自他的父亲,不知他父亲究竟是何等人物?是生有双翼的飞人?还是一只鸟怪?
“师父,你现在就可以为我施刀去骨么?”
“不急,今日我要好好准备准备,你也要吃饱饭,洗个澡,再睡好觉养好精神。”
寐生眼巴巴道:“那就明日好么,师父我一日都等不及了。”
“那好,就明日。我先带你去见见将军。”
收了个徒弟住在这将军府里,怎么也得告知主人一声。
书房外的回廊下,放了两张藤椅,元昭一身家常长衫,半躺在青藤架下,元宝趴在另一张藤椅上叽叽咕咕的对着兄长告状,说新来了小子叫寐生,不肯叫他舅舅。
元昭似笑非笑的听着。他脸上消了肿,虽然整个下颌还是包裹在一团纱布中,露出来的上半截眉眼已经恢复了往日模样,融融日光下,一如往昔的英朗隽秀。
我走上前,笑道:“将军,看来我不必禀告寐生的来历,元宝公子说得很详细。”
元宝立刻躲在元昭身后咬手指。
元昭点头轻笑,放下手中书卷,打量寐生。
寐生身形怪异,元昭多看两眼并不奇怪,但寐生对别人的关注格外注意,一迎上元昭的目光,他眼中的那丛冰雪便悄然涌起,眸子里透出一股拒人千里的寒意。
眼看元昭的无心,引起了他的敏感,我便带着他告退了。
吃过晚饭,寐生为了明日手术便急着要去沐浴,我领着他到了花园后的汤池。
夜深花睡,一帘月色送过花阴,投射在汤池前的青玉石上,风起时,树影微动。汤池水引自温泉,中间架了一道琉璃墙隔成东西两间。西间为女眷准备,元昭尚未娶亲,于是昨夜眉妩便享用了一回。
我将寐生送进东间,自己到了隔壁,正欲脱下衣服,突然隔壁寐生一声惊呼。
我连忙绕过琉璃墙,挑起东间的帘子。
原来,池中有人。
寐生不好意思:“容叔叔。”
容琛回过身来,烛光温润,月色清虚,水滴缓缓从他的肌肤上滑落,沿着他的锁骨缓缓滑下胸膛,没入小腹,慢的仿佛是用一寸寸光阴来临摹一场风花雪月的旖旎。
我忽然觉得嗓子发干,脚下虚软得抬不起步伐,仿佛那一池春水漫了上来,缓缓的从脚底淹上了心口。
“我先不洗了。”寐生的声音将我唤醒,我手指一松,珠帘一声窸窸窣窣的脆响,像是檐下时的雨滴溅起了无数水涡。
寐生抱着衣服又走了出来,我知道他是怕容琛看见他的身体,所以方才见到池中有人便吓了一跳。
“要不,你去西间洗,我站在这里帮你看着。”
“谢谢师父。”
寐生进去之后,我心间波澜良久未能平息,那个画面一直在眼前无法消散,一眼之间,仿佛刻在了脑海中。我并非第一次见到男子的身体,我也并没有见到他的全部,为何这般的不淡定?竟然心跳加快,呼吸急促。
过了一会儿,东间帘子一响,容琛走了出来,墨黑长发披散肩头,白衫飘逸如凝汇了半壁温润月光。我瞬间又心跳加快,有点不敢看他。
“居然被你看光了。”耳畔响起一声略带遗憾的感慨。
我伪作淡定:“哪有看光,不过是上半身而已。”
“听你口气,甚是遗憾?”
“没、有!”我突然发觉,一种叫做尴尬或是羞赧的东西,居然破天荒的在我身上出现了。
“咦,你居然脸红了?”
心中飙泪......难道我不能脸红么,难道在公子眼中我就是个皮糙肉厚的女流氓么?没好气地回他:“黑灯瞎火你也能看见?”
“你忘了我和你一样,可以夜视。”
我揉了揉眉心:“公子你穿的不多,小心着凉,速度回屋去吧。”
“你关心我?”
我没有回答,他站近了两步,“我让你不自在?”
“没、有。”
他低低笑了一声:“到底是没,还是有?”
救命啊......我心里有个小人在抱头鼠窜,落荒而逃。
“那就一起等寐生吧。”
距离太近,沐浴后的他身上的气息仿佛是原野上新生的甘草,月色下,素白的衣衫,虚虚掩着的衣襟,还有那清淡好闻的气息,无一不让人心摇神动,我心里的那个小人又拐回了头,居然生出了小魔爪想要禽兽他一下。我深感不妙,立刻召唤心里的正义之士,前去剿灭小人,不料那小人竟然强悍地迎战,屹立不动,为了避免正义之士被那个小人打败,我悄然地往外挪了两步。
容琛侧头看看我:“你怎么不洗?”
“我给寐生看门。”
“那你去东厢,我给你看门。”
“还是不用了。”
“你怕我偷看?”
“当然不是,你怎么会呢!”
“这也难保,有时候我也挺小气的,睚眦必报。”
救命啊......我心里的小人儿再次抱头鼠窜......幸好这时,身后传来眉妩的声音:“公子也在这里。”
容琛回头,对眉妩点头笑了笑,多了一个人,我顿时觉得放松多了。
“眉妩你去东厢吧,寐生在西厢呢。”
“无妨,我等一会儿吧,东厢不是男浴么,万一一会儿将军要来,岂不是。”
三人说了会儿话,寐生从里面出来。苍穹一轮圆月,光洁明亮,照着他玉白色的小脸,粉嫩好看,只是可惜,后背上的两个大包,让他显得怪异别扭,老气横秋。
我帮他梳理好头发,交给容琛:“公子先领他回去。”
我和眉妩进了浴室,流动的温泉水从玉石雕就的龙嘴里流出,缓缓注入荷花池中,池底用雨花石铺就,踩在上面,微微的按摩着脚心,极其舒适,这个浴室是将军府里最奢华的地方。
我想,元昭他其实是个很懂生活的人,他看上去简朴随意不拘小节,但并非是个不解风情的男人。他甚至在浴池边放了许多的盆栽,夜明珠的光照着春睡的海棠,娇艳的让人心尖绵软。
眉妩散开了头发,长长的头发漂在水中,像是水草,上天对她真是不薄,容貌美如天仙,身材更是凸凹有致,无处不玲珑。身为女子,我看着这样的美色犹觉得如痴如醉,何况男子,为何容琛不见对她动情?这让我很是奇怪。
眉妩慵懒地靠在白玉池边,水汽熏蒸之下,脸色粉白如芙蓉花开露华浓,自从开了天知,我夜视几乎等同白天,甚至能看见她眉梢眼角带着一丝朦胧的浅笑,好似在想着什么,盈盈出神。
烛光映着她温婉柔美的容颜,春山秋波一眼的眉眼,我真心觉得她和容琛如此般配,像是天生一对璧人。而我.....我习惯性地摸了摸眉间,那里没了黑印,但我也并未因此而多出几分自信,我这是宠辱不惊呢,还是麻木不仁呢?我颇为纠结,看来,了解自己,并不比了解别人更容易。
“灵珑,我想好了,我也要和你们一起出海寻找十洲。”
眉妩忽然游到我身旁,眼睛亮晶晶的发着光,语气肯定而激动,好似这件事在她心里盘旋了许久,终于下定了决心。
我吃惊而不解:“为什么?你知不知道出海风险多大,有多少人死在海上?十洲仙山若是那么好寻,这世上半数都是仙人了。我和容琛是被昶帝逼迫,没法子才去。”
“我知道很危险,可是我仍旧要去。”
“你是不是因为容琛才去?我知道你喜欢他,可是你不能把命搭上。”
她激动地拉住了我的手,“并不全是因为他。灵珑,我从十岁起跟着师父学医,生活好似就没什么改变,平静安宁,日复一日。我们虽住在东海之滨,却从没有出海过,书上的那些海外奇事,异国风情,是不是真的?那些十洲三岛,海上仙人,真的有么?”
“为了这些,值得冒险吗?可能会付出生命的代价。”
“值得。也许我会看到别样的人生,看到不一样的风景,见到我也许一辈子都想象不到的事情。我愿意冒这个险,和你们一起。”月光下,她的眼睛熠熠生辉,流转着我从没见过的光华。初见容琛的时候,她也是这样发着光,明艳动人不可逼视。
我知道无法说服她,因为我很了解她的想法。平凡的日子,淡泊的年华,无波无澜,仿佛一眼望到到生命的尽头亦是如此。
其实我也很想趁着年轻的时候去四海游历一番,去看看除了中土之外的国家,见见那些海外国家的奇闻异事,找寻《十洲记》中的仙山瀛洲,还有传说中被巨人钓走巨鳌而漂流的海岛。
这些传说,像是璀璨的珍宝,是平凡的岁月里熠熠生着光,点燃了血脉里的不甘和平庸,但前往的途中会有各种莫测的危险,可能为了一个海市蜃楼样的虚幻而命葬大海,也许死前的最后一眼,看到的只是无边无际的大海和白云。
人生充满了变幻和未知,只有在生命的尽头,才会知道,自己的冒险,究竟值不值得。
☆、第 20 章
寐生入睡之后,我坐在灯下思索明日该如何为寐生动手术,他的身世奇特,体质一定会异于常人,所以我才说手术有八成把握,若是寻常孩子,我有十成的信心。
我有个奇怪的习惯,若是翌日为人动刀做手术,前一日的梦里一定会演练一遍手术的过程,甚至每一个细节都会在梦里清清楚楚地出现,这个习惯我一直觉得匪夷所思,但又深得其中的妙处。
寐生的这个梦做到我为他缝合伤口时被人打断。叩门声将我惊醒。推门就见何公公神色匆匆道:“陛下宣姑娘速速进宫。”
“公公可知何事?”
“骊珠不见了。”
我心里噗通一跳,当即道:“骊珠不是我偷的。”
“陛下并未说是姑娘所偷,只是让姑娘入宫找出骊珠下落。”
我心里飙泪......神医不是神捕啊,陛下。
“我,我如何能找出骊珠下落?”
“姑娘不是会招魂么?那骊珠里存有明慧的魂魄,陛下让姑娘由此线索寻出骊珠下落。请姑娘即刻动身,随我入宫。”
我一听,顿时心里丝丝地直冒凉气。那一日所谓的“招魂”,不过是容琛故作高深的玄虚之说。其实是人死不过三日,魂魄并未远离,还在身体附近,我不过是仗着骊珠的神效,念了段经文而已。但这实情,我如何对昶帝明言。
一时间,我急得心噗噗直跳,这时,隔壁房门咯吱一声,容琛跨出房门,长身玉立沐在晨光里,身后融融金光环绕,如同仙人。
我登时眼前一亮,紧紧握住了“仙人”的手,扭头对何公公道:“我能不能带个助手?”
“可以。”
“助手”微微挑眉,似笑非笑地,眼中略有无奈,但也未见拒绝,我心里暗喜。
眉妩和寐生也都被吵醒了,一脸迷糊地从门里出来。
“眉妩,我和公子入宫一趟。”
“你又要进宫?”眉妩瞬间脸色发白,担忧的眼神从我脸色一扫而过,牢牢落在了容琛脸上。
妹子,你到底是担心我还是担心他啊?见色忘友什么的最不可爱了,我拍了拍她的肩:“照顾好寐生。”
眉妩的目光艰难地挪回到我的脸上,苦着脸问:“你这是在交代后事?”
“大师父你不要死。”寐生嗷的一声抱住了我。
我哭笑不得,揉了揉他的头发:“我只是去给陛下找一样东西,很快回来。”
走出将军府,大门前已经停了一辆马车,元昭站在一旁,目光闪烁,似有话说。
我走到他跟前,笑笑:“将军的伤好多了,若我回不来,让眉妩给你换药。”
元昭望着我:“我等你回来。”
我莫名地心里一暖,走了两步又回眸对他笑了笑:“好。”
上了马车,容琛凑到我耳边低问了一句:“做你助手有何好处?”
我干笑:“我们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就别见外了。”
他挑了挑眉:“我只与自家婆娘不见外。其他的人,都见外。”
显然,我属于“其他的人”。我揉了揉鼻子:“嗯,要不我送你一副□配方?”
“你,”容琛咬牙拧了我一把。
......公子你这个动作也太不见外了。我有点心乱,胳臂上被他拧过的地方,奇诡地一点不疼,只是麻酥酥的像有无数个小针尖。
马车里静得有些暧昧,我很不自在地问他:“怎么找骊珠?”
“让玄羽扶乩,问明慧啊。”
的确,我怎么就没想到呢,心情大好忍不住夸了他一句:“公子你真聪明。”
他点头:“嗯,是某些笨人的居家旅行之良伴。”
我指着自己的鼻尖:“你是说我么?”
他脉脉一笑:“你觉得呢?”
觉得你个头啊。我容貌丑陋,可就指着智商来安慰自己了。
宫门落着金色铜锁,何公公掏出腰牌才得以领着我们从承天门侧门入宫。宫中气氛十分诡异,过往的宫女内侍都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何公公,骊珠是何时丢失的?”
“昨日黄昏。陛下当即关闭了宫门,一些加班的大臣都留在了承天门外的值班房里,挨个的搜身检查,却一无所获。今日又将宫里的太监宫女都系数搜了身,还是没有下落,宫里翻了个遍。”
容琛哦了一声,摸了摸下巴,默然不语。
进了昶帝寝宫,里面的气氛格外的压抑,宫女内侍战战兢兢的神色如同惊弓之鸟。
御榻上坐着气势汹汹的昶帝,幽暗阴冷的眼,隐着暴风骤雨。
“骊珠丢失不到一刻便被发现,朕当即封锁了宫门。掬月苑离宫门较远,除非偷珠的人飞着出去,否则决不可能带出宫外,朕将整个皇宫翻了个遍,竟然没有下落。还真是出了鬼了!”最后一句话刚刚落音,昶帝怒气冲冲猛地一拍御榻,骤然的一声闷响让殿内的人悉数惊了一跳,气氛更加紧张。
“你不是会招魂么?骊珠里有明慧的魂魄,寻得明慧所在,也就知道了骊珠的下落。”
“眼下是白昼,无法招魂,陛下可寻玄羽真人进宫,扶乩当能问出骊珠下落。”
“不错,向钧,去宣玄羽进宫。寻到骊珠,朕要让那偷珠之人死无葬身之地。”昶帝气息不均地重重哼了一声,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何还,带他们先去凤仪殿候着。”
我暗暗松了口气,这厢艰巨的任务总算是转交给了玄羽真人。
到了凤仪殿,我和容琛齐齐怔了怔,果然宫里是被翻了个底朝天,自我们离宫,凤仪殿并未住人,但也被翻找地一派狼藉,几位宫女正在打扫归整,忙得脚不沾地。
眼见殿里也没个落脚的地方,我便坐在回廊下的栏杆上。
容琛素来爱洁,抱臂站在紫藤架下。日上三竿,花朵重重叠叠地盛开着,像是一团一团的紫云,飘在繁密茂盛的绿叶上,他白色的衣角在绿荫里清清凉凉的飘起,无风自动地带着一笔画里的风流,给人一种遥不可及的感觉,仿佛他不是这尘世间的人,只是一个观者,波澜不惊地看着红尘。
他站得离我很近,但我无端觉得他远,心里莫名有些怅然,无话找话地问他:“你说,谁人这么大胆竟敢偷取骊珠。”
容琛抿了抿唇:“自然是谁都想不到的一个人。”他微微眯眼,高深莫测的样子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