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中,战场寂静了下来,昶帝身后的千军万马消失了,偌大的战场成了一座血色的空城。空中的云,亦是浓烈的绯色。
昶帝的刀卷起了刀刃,像是一只号角,从里面流出汩汩的鲜血,一滴一滴滴落在他的战靴上。
元昭手中的剑却完好无损,干干净净的仿佛刚刚出鞘。他站在修罗场上,仿佛是从天而降的战神,不会沾染人间的血腥。日光照着他的脸颊,没有刀疤,没有伤痕,是往日光洁如玉的俊美模样。
“不需要你来救朕,没有人能打败朕,包括你。”
元昭没有回答,默默的转身。
突然,昶帝手中的刀举起,飓风一般砍向了元昭的后背。
即便是梦,我也惊了一跳。
元昭丝毫无损,回过头来望着他,波澜不惊地说道:“有人可以打败你。”
昶帝赤红着双眼,卷起的刀刃指着他的胸膛:“谁?”
☆、第 37 章
元昭静静地望着他,波澜不惊却又掷地有声地说了三个字:“你自己。”
昶帝略微一怔,转瞬便狂放地放声大笑,仿佛听到了世间最大的一个笑话。
良久,他止住了笑意,用食指指着自己的胸膛:“我又怎么可能是自己的敌人?这个世上,我谁都不信,也会信我自己。”
“有朝一日,你会明白。”元昭平静无畏地微笑,眸中闪动着睿智清明的光芒。忽然间,不知从何处涌来了千军万马,势如洪水涌到了两人的身旁。
黑色的战旗上绣着龙飞凤舞的“神威”字样,军士蓬勃张扬,山呼声如雷贯耳,在山谷中回荡,响彻云霄,他们喊的是:“神威将军!”
昶帝像是一柄生了锈的铁剑,孤寂地站在这支战无不胜攻无不取的神威军前,完全像是一个局外人。而元昭才是这支常胜之师的精魄,集结了所有的荣光。
昶帝阴厉地望着元昭,咬牙切齿道:“你想谋反?”
元昭粲然一笑:“陛下,我想要的,你不会懂,正如你想要的,我从未放在眼里。”他微微地笑着,慨然感喟:“道不同不相为谋。”
画面突然一变,像是从天而降的一柄神器,将画卷劈开两半,元昭消失在一碧万顷的晴空中,随同他一起消失的,还有身后那支踏平西域东蛮的铁骑,声名赫赫的神威军。
空旷的战场上空余昶帝一人,落霞孤烟中,伴着他的是,断壁残垣,尸横遍野,孤烟落日,寥落寒鸦。
这就是他的梦。
血腥开始,孤寂结束。
然全天下的人都簇拥着他,最终,却没有人会真正地留在他的身边。
也许,明慧是解他孤寂和隐疾的唯一良药,所以他才一定要明慧复活。可惜,即便救活明慧,她生无所恋,只想解脱。
这时,容昇的手中还托着几个气泡,其中一个与其他的不同,呈淡绯色。他用洞箫挑起了那个绯色的梦,喃喃道:“奇怪,这个梦并不是噩梦,梦貘为何吐掉?”
我也有些好奇,低头去看那梦境。
迎着月光,梦里是一片桃花林,花开如霞,漫天遍野。微风清扬,花瓣翩飞,梦境里如同落了一场桃花雨,怪不得这个梦是绯色。
我依稀觉得这个桃花林有些熟悉,细看却是伽罗的桃花林,只不过放大了数倍。莫非,这是眉妩的梦?
我心里莫名的而有些紧张,她的梦里会不会有容昇?我不由自主地看他,巧极,他也正在看我,他仿佛知道我心思,笑了一笑:“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我不服气:“你怎么会知道?”
他大言不惭道:“因为我在你心里,所以你心里想什么,我自然都知道。”
我的脸腾一下滚烫,不敢再接话,装着看梦。
风卷着纷纷扬扬的桃花瓣,吹向桃林深处。果然是眉妩的梦,她身着一袭胭脂红裙,千娇百媚,风姿倾城,却骑在一个人的身上。
那躺在她身下的男子,一袭白衣,身形修长,因为眉妩正面向面画,我只能看见他墨黑的头发,上面别着一只碧玉簪。
我好奇之极,这是谁?
身旁的容昇噗的笑了:“元昭今夜委实很忙,居然出现在两个人的梦里。”
我再一细看,果然是元昭。
眉妩骑在他的腰上,俯□子,一手捏着他的下颌,一手撑着他的胸膛,半嗔半恼:“你竟敢不听话,看我怎么收拾你。”
“你,你先放开我。”
我忍不住喷了。
“我偏不放。”眉妩容颜娇艳,如雪肌肤淡染绯色,如细细东风一抹梅梢,幽香暗袭,绽尽春色。“让我看看你的伤。”说着,她便动手去解他的衣领。
“不要。”
“不要也得要。”
眉妩一副女匪的模样,不由分说扯开了他的衣领.....梦境里的她,果然是力大无穷,剽悍无比。
元昭羞愤地反抗:“不!”
眉妩强悍的按住了他,“不许反抗。”
我笑得肚皮抽筋,堂堂神威将军,梦里被眉妩如此非礼,还真是“艳福不浅”。
容昇抬起洞箫,将梦弹破,轻声笑道:“怪不得梦貘不吃,原来,此梦少儿不宜。”
眉妩的梦让我忍俊不住,但轻松愉悦之余,却又忍不住忧虑。
元昭的梦里曾说过:我若不喜欢一个人,便不会娶她,若是喜欢一个人,则更不会娶她。他知道自己来日无多,必定不会接受眉妩的心意。除非,寻到了十洲三岛,找到从长生延寿之神药。望着辽阔星空,我暗暗祈愿,希望他能坚持到那一天。
他如此年轻,如同光芒万丈的朝阳,本该有着激昂蓬勃的人生,他的身边应该有眉妩作陪,做一对对酒当歌,快意红尘的神仙眷侣。
甲板上的小梦貘打了个饱嗝,似乎是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然后挠了挠头上的角,跳下甲板,朝着岛上跑去。
就是我第一次见到梦貘,也许是最后一次。
离开扶疏,可能再也见不到这种奇异的神兽,可惜,我还没有见到容昇的梦,他的梦是怎样的?会不会有我?
我忍不住问他:“你有梦吗?”
他笑吟吟地望着我:“当然有,你想不想看?”
“怎么看?”
他笑了一下:“我演给你看。”说着,他伸开胳膊将我拥在了怀里,眉目含笑,意味深长。
我恍然明白他大约是个什么演法了,急忙将他推开,跳到一旁:“我可没说要给你配戏。”
他拉住了我的手,轻声道:“若人生如戏,那么我想和我配戏的那个人,应该是你,也只有你。”
他温柔的笑靥,像是迟到的星光,突然从万里层云涌出,我几乎快要被那夺目的光华吸附进去,沉沦至星海。
几许生平罕见的羞赧甜蜜悄然滋生,如春夜里悄无声息萌生的嫩芽破土而出,脚下仿佛踏着的不是地板而是一团一团的云朵。
我撑着身后的栏杆,正色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甜言蜜语么?”
他莞尔:“我不擅长语言表达,不如,行动表示?”
他伸开臂膀,和栏杆一起将我困在他胸前的方寸之地,温柔清雅的气息扑面而来,仿佛是梅梢上的一捧新雪。
唇上的温热绵软是世上最醉人的酒酿,我昏昏沉沉地微醺在他的吻里,迷离沉醉,不知今夕何夕。辗转厮磨之间,我的眼前恍恍惚惚出现了一些画面,零星的,飘动的,似是夏夜的萤火虫,一点一点的光,忽明忽暗地闪烁在不知名的记忆深处。
“对不起,下一世,我一定会嫁给你。”
“那么这一世呢?”容昇的声音里有无尽的哀伤寂寥和深入骨髓的遗憾。
这是前世的画面,还是我的幻想?
我有些迷乱,睁开了眼。
眼前是他眉目含笑的容颜,眼神海一般深邃幽沉,似乎可以包容我的一切,甚至前世今生。
他将一缕被风吹开的发丝别在我的耳后,“天晚了,回去睡吧。”
“你呢?”
“我守在这里。你看,沉仙梦的香气一直源源不尽的飘过来,众人会再次陷入沉仙梦境,万一扶疏国主有什么动静,我要及时吹奏洞箫引来鲛人的歌声,唤醒船上的众人。”
我点了点头,轻步走下舵楼。海风吹透了衣衫,我却不觉得冷,仿佛有种奇异的力量在四肢百骸里流淌。
船上再次静悄悄,恍然无人,沉仙梦的香气萦绕着海船,有不少的梦貘从岛上过来,来到船上吞食美梦。
我在沉仙梦的清香中睡了过去,直到晨光大亮。
遗憾的是,一夜无梦。
扶疏国主如约带着朝颜膏前来换取谷种。
交换之后,昶帝吩咐船队起航,那个翡翠般的小岛渐渐抛离在身后,成为深蓝色海面上的一抹绿烟。
扶疏国主拿来的朝颜膏一共有二十盒,昶帝交给我,让我拿到专放药草的库房存放起来。
打开包袱,我不禁莞尔,扶疏当真物资匮乏至此么?装药膏的盒子竟然是用一种不知名的藤草编制而成。我在库房里另找了一个大的瓷瓶,将藤草盒子里的膏药挑进去放好。
锁好库房的门,我回到了三楼。
昶帝站在舵楼上,遥遥地看着远方的海面,容昇站在他的身旁,长身玉立,沐浴在初升的霞光里,风姿若仙。
他看见我,低头轻轻一笑,若说是一笑倾城亦不为过。深感艳福不浅的我不禁又有些小小的忧虑,这般的绝色,只怕将来桃花不会少,估计将来我会比较操劳。世事历来如此,有得便有失啊。
昶帝手搭凉棚望着远处:“容爱卿,这前方该是哪个国家?”
“若一切顺利,半月之后,便可到达羽人国。届时,陛下可登岸补充一些粮水。”
“还有一月。”昶帝的语气貌似有些不耐烦,但人力在自然面前,渺小至极,便再是急躁,也没有翅膀可飞,想到这儿,我格外的艳羡羽人国的人。但再一细想,还有一月,可能就要和寐生分别,心里真的有些不舍。而我的书,还只写了一半,看来要加快速度才是。
白天侍候完昶帝,我下楼来到元昭的门外。
房门开着,窗前小几一灯如豆,他坐在那里,细细地擦拭他的宝剑,爱抚的目光和温柔的动作,仿佛那宝剑是他的爱人,我有点替眉妩吃醋,于是隔着窗户冒了一句酸话:“将军,我看,宝剑比美人还招你喜欢呢。”
元昭面露窘色,站起身来。
我阔步走进去,利索地把门一关。
他当即有点紧张。
我上前一步,他比我更快地退后一步,“姑娘找我有什么事吗?”
“当然有事,很隐秘的事。”
他显然有点误会,脸上的窘迫越发的浓烈了。
我心里有点好笑,虽然同是男人,容昇和他显然不是一类人,任何时候都不见容昇窘迫过,那怕是把我光溜溜地从浴池里捞起来,也端的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淡定,而元昭,令敌人闻风丧胆的神威将军,面对女人却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委实可笑的可爱,难怪眉妩会喜欢他,便是我对他无意,看他这模样,也凭空生了一份调戏之心。
显然,我和眉妩,都在师父的教诲下,心理有点小小的扭曲和变态啊......
“天色不早,有什么事,明日白天再说吧。”
“将军不要怕,我只是来送点东西,白日里怕人看见。”
“什么东西?”
我从袖笼里掏出一盒朝颜,递给他。
“这不是扶疏国主送的?”
“是,我私下留了一盒,你留在身边备用。”
“这,陛下若是知道,恐怕,”
“他不会知道,我把药膏合到一起,重新装了瓷瓶。”
他豁达地笑笑:“多谢,也不知道我能不能用得到呢。”
我恶狠狠道:“不许胡说,有个人喜欢你,要和你白头到老呢,你敢有个三长两短试试。”
元昭脸色一红,欲言又止。
“那个人是谁,你应该知道。”
他默然不语。
果然如我所料,眉妩是个心里藏不住事的人,那种倾慕的眼神,他怎么会看不出来,只是装糊涂罢了。
“将军,这世上有种虫子,名叫蜉蝣,它的命只有一天。但它不会因为生命只有一天,就无为等死。一天,就是它的一生。所以这一天,必须当成一生来活。”
元昭默然。
“不到最后一天,谁都不知道自己的生命有多长。也许明日我就会死去,但今日,我爱我所爱,尽兴而活,明日死去,亦无遗憾。”我望着他明澈坚毅的眼眸,缓缓道:“将军一定懂的我的意思。所以,如果她说出来,请你不要拒绝她,不要让自己一辈子后悔,这一辈子,也许是一天,也许是百年,可是不管是一天还是百年,都应该是无憾无悔地渡过,才不枉这一生。”
☆、第 38 章
我微微哽咽:“将军一定懂的我的意思。一刻的圆满也可以天长地久。不要让自己一辈子后悔,这一辈子,也许是一天,也许是百年,可是不管是一天还是百年,都应该是无憾无悔地渡过,才不枉这一生。”我从未有过这样激动澎湃的一刻,恨不能将自己的所有言语都汇集起来,说服他放下心结。
“多谢。”他微微低下眼帘,看着手中的朝颜膏,唇边漾起一丝无奈的怅然:“有时候,放弃,是另一种珍惜。”
我断然否定:“不,既然珍惜,就应该放在手心里,永不放弃。”
他抬起眼帘,澄澈深邃的眸中,如有明光闪烁。
“不要拒绝她。也不要拒绝自己。”
说完,我轻轻带上房门。
走在甲板上,满天星辰迎面扑来,抬袖间仿佛可以缀满衣襟。
海风从四面涌来,吹起我心中微微的酸涩。
上天何其大度,又何其吝啬,让他成就天下威名,却身负不治之症,让他遇见心仪之人,却又埋下离别的伏笔。
按照元昭以往的做法,他一定会拒绝眉妩的感情。不知道我今日的这一番话,能否打动他,改变他的心意。找到十洲三岛并非易事,但凡还有一丝希望,都不应该放弃,我不想他遗憾,更不愿眉妩遗憾。
侍候昶帝的闲暇之余,我加紧写着医书,又教寐生一些基本的医理。他听说羽人国在望,有些心神不宁,每日缠着容昇询问羽人国的事情。
我柔声安慰他:“寐生,那里都是和你一样的人,你一定会过得快活安乐。”
他默然不语,清俊漂亮的脸蛋上写满了担忧。
我知道他的心事。羽人国虽是他的故乡,但却是从未踏足过的地方,忐忑不安在所难免。其实我心里也很矛盾,一方面不舍得将他留下,一方面又觉得只有留在羽人国才是对他最好的安排,他和我们在一起,永远都是异类。
容昇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发:“不要担心,那里的人都很良善,我会把你托付给一位故交,他一定会好好照顾你。”
寐生立刻瞪大了眼睛:“叔叔在这里有位故交?”
我也好奇不已,追问道:“你在这里怎么会有故交?难道你以前来过羽人国?”
容昇回过头来,对我微微一笑,“当年和你师父出海的时候,途径过这里。”
“怎么没听你提起过?”
他目光幽幽,“你又何时关心过我?”说罢,斯斯文文地叹了一口意味深长的气,幽怨暧昧之意不言而喻。
人小鬼大的寐生噗的笑了出来。
“......”我有些窘迫,牵起寐生的手,“来,师父有东西送你。”
房间里,眉妩正在窗前为寐生缝补衣服。
我拿出写好的医书,递给寐生。
眉妩先接了过去,看了几眼之后交给寐生,一本正经地说道:“学会了大师父的五成本领,你就可以称霸医林了。”
我谦逊地摸了摸鼻子:“那里那里,在下不过是个江湖游医,混口饭吃罢了。”
眉妩不满地撞了一下我的腰:“谦虚过分可就是虚伪。”
我应景地挤出一朵不知是谦虚还是虚伪的笑:“低调惯了,一时难改。”
寐生扯着我的衣袖,露出不舍的神色,“大师父,我舍不得你们。”
我心里也有点酸酸的不是滋味,握着他的手道:“寐生,师父也舍不得你。但羽人国才是你的故乡,这里都是和你一样的人,不会有人视你为怪物异类。你再不会受人歧视,也不会被围观议论。以你的天智,会很快就适应这里的生活,况且容大人说他在这里还有一位故交,你不要怕。”
“但我还是会想念师父。”
我抹去他眼角的泪,柔声道:“我也会想你,若是有缘,他日还会重逢,就如同容公子和他的朋友。”
眉妩捅了捅我,“灵珑,公子不是给你画过一幅画像么,你送给寐生作为念想好了。”还未等我回答,她又咯咯娇笑起来:“莫非你舍不得?以后让公子再给你画个十张八张便是。反正他人都是你的,让他给你画像,还不方便?”
我脸上一热,忙取出那张画像,送给寐生。
寐生高兴地接过,展开了画卷。
晨光从窗棂间投射到画上,映着画中女子栩栩如生的容颜,肌肤仿若闪着明莹的柔光,一树桃花盛开如霞,那花朵上的甘露沐在晨光里,仿佛亦在盈盈流光。
这幅画,我一直带着身边。百看不厌,并非因为画的是我,而是因为容昇的画技的确出神入化。但看得多了,我心里渐渐有了一个疑惑。
当日他为我作画时,和我不过是初见,而我眉间的封印还未去掉,面貌和现在大有不同,他却能描画出我现在的样子,仿佛我的模样是映在他心里的,根本不需看我的容貌便可以信笔画出。难道他除了一只生花妙笔,还有过目不忘的本领?
而那画中女子,我时常会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似乎是我,又似乎不是。她虽然有着和我一模一样的眉眼,身上却仿佛有着一抹沁在骨子里的忧愁。而我,即便以前眉间挂着一片辽阔黑印,貌若无盐,却也是一枚快活的夜叉,不知愁为何物。
寐生情不自禁地赞叹:“画的真像,和师父一模一样。”
我随口问了一句:“真的吗?”
寐生点头:“当然。不过我记得,师父的食指上好像没有这一点小黑痣吧。”说着,他望了望我的右手。
我一听忙凑上去看,画中的“我”,满目春华,抬手要去摘一枝盛开的桃花。那纤纤玉指上,果然有一点极小的黑痣,若不细看,很难发觉。
寐生的观察力果然惊人,我看了无数次这幅画,却从未注意过画中的那只手。
我的食指上的确没有长黑痣。
我心里莫名的有些怪异。
眉妩将画卷了起来,包好了放在寐生的包袱里,“这小子果然眼明心敏,很有学医的天分。可惜我的易容之术你没有学会,不然真的会成为羽人国的第一神医,遗憾啊遗憾。”
“二师父,等我长大了,再来找你。”
“好,一言为定。”眉妩勾住了寐生的小手指,两人相视而笑。
我举着那颗没有长黑痣的手指头,甚是纠结,要不要去问问容昇?但怎么问呢?或许,只是他的笔误罢了,又或许,只是我多心罢了。
我背着手,在甲板上来来回回踱了几圈之后,决定做一个豁达大度的女人,不去和一个小黑痣斤斤计较。
一晃数日,这天晨起之时,我照例随着昶帝登上舵楼远观,放眼看去,海天交际之处出现了一抹连绵不绝的绿色,远比上回的扶疏更加的辽阔。
昶帝神色大动,急忙召来了容昇,指着那片绿色问道:“前方可是羽人国?”
“正是。”
昶帝大喜过望,立刻吩咐元昭准备登岸事宜。
船在海上行了月余,骤然见到一方陆地,还可以见到身负双翼的羽人,船上众人都有些雀跃,纷纷露出一副跟着昶帝去开眼界的激动神色来,我自然也不例外。大家正在激动万分之时,昶帝极不人道地迎头泼了一盆冷水,将众人的欢欣愉悦冲刷的干干净净。
他没有下令登岸,只吩咐元昭和玄羽带着他的手谕和文牒前去采办一些补给,其他官兵守在船上,随时候命。
因容昇一早就对昶帝提过要为寐生找个归宿,昶帝便允了他带着寐生一起跟元昭上岸。
元昭带着二百名御林军登上了随从的一只海船。
容昇牵着寐生的手,走在最后。
两只船用铁索相连,上面铺着长木板,木板的那头,元昭一身戎装,腰佩长剑,是一副出征的打扮。
眉妩痴痴地望着他,眼中的担忧之色呼之欲出。
我拉了一下她的袖子,轻声道:“不用担心。公子说过,羽人国人都比较良善。”
眉妩嘟着嘴道:“陛下明明带来了几千人,却每次都让他做先锋。”
“使者代表我天朝的形象和国威。我们的神威大将军,功夫最好,行事最稳当妥帖,仪容言表也是一等一的出众。”
眉妩听到这里方才嫣然一笑:“陛下好奇怪,上一回在扶疏,摆的排场是如何的气派招摇,为何此次到了羽人国却这般低调?这可不是他的一贯风格,他难道不好奇羽人国的风貌,难道不想大驾光临,让羽人国的臣民来瞻仰他天朝皇帝的天颜神威?难得来此一回,居然过其门而不入么?”
“那是因为,他并非是个冲动鲁莽之人。”身后的容昇笑着接道。他真是听力过人,我和眉妩的耳语居然也听得清清楚楚。
“他身为一国之君,自然有聪颖睿智刚猛勇决的过人之处,城府心机深不可测。他之所以不登岸,是因为,羽人国不像扶疏是个孤立无援的小小岛国,这里地大物博,国人又背生双翼,若是起了冲突,或是突生不测,我们自然打不过他们。俗语说,强龙斗不过地头蛇,虽然他身为天朝国君,离开了中土的强大后盾,却只不过是空背负了一个威名赫赫的声名而已。这种虚名挡不过一只冷箭,更挡不住羽人国的十万大军。他们背生双翼,如同天兵。”
识时务者为俊杰,昶帝的低调,的确是明智之举。
元昭站在船头,手按佩剑,身上银色的盔甲反着光,如有一圈光影绕着他威武清俊的身影。
眉妩低声道:“我送寐生过去。你和公子说几句话吧。”
我嘿嘿笑道:“是你想去那头和神威大将军说几句话吧。”
眉妩脸色一红,娇嗔地瞪了我一眼,牵着寐生,走向元昭。
寐生依依不舍地回头看我,眼泪汪汪。
我心里极是难过不舍,回头便对容昇道:“我要和你一起登岸,我想看看你的故人,家境如何,脾气如何,这样才能放心。”
“你不能去。”
“为何?”我望着他,甚是不解。他换上了深紫色的官服,云白色的发簪上带着鸦青色的官帽,看上去风姿翩然,俊雅迷人。
“寐生的事情,你不用担心,那位友人,一定会把他照顾的很好。”
“为何我不能去看一看?”
他望了望我,欲言又止。
我急了:“你不说出个子丑寅卯来,我非去不可。”
他摸了摸额角,磨蹭了半天才颇不情愿地挤出一句:“因为,你长的太过美貌。”
我怎么都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一个理由。忽然间像是有一股洪流席卷而来,冲到了我的脚下,我扶住了栏杆,飘飘浮浮地望着他。我没听错吧?他这是在夸我美貌么?
这不是做梦吧,我习惯性地伸手想去掐他一把,他虚虚伸手握住了我的手腕,期期艾艾地叹了口气:“人生得意须尽欢,高兴就笑吧。”
我:“......”说实话,我正在艰难的忍住狂喜,憋得有点内伤。
我当然高兴,苍天可鉴,这是头一回有人夸我美貌,而且还是他。以我对容大人这些日子的了解,此人一向眼界很高,且审美观颇为正常,素来以毒舌著称,万把年也难得听他赞赏一个人,没想到今日居然破天荒地赞我貌美,我实在是有点受宠若惊,有点不大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