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慕溪一怔,似乎不相信。
我从袖管里抽出那本鸳鸯剑谱,“这就是。”
鱼慕溪收回宝剑,一把抢过剑谱,开始仔细地翻看。
我站起身来,就往外走,不想再待一刻。
江辰想要抓住我的手,“小末。”
我一拂袖子,从他身边擦身而过。心灰意冷到了极致,只觉得所谓的天长地久花好月圆皆成浮云散去,真是好生无趣。 我一直很奇怪,自己很无趣,为何江辰会喜欢我,他那样的风流调悦,眼高于顶,又如何看得上我这样的榆木疙瘩?
原来,如此。
“你别走,这不是剑谱!”鱼慕溪好像又反应过来什么,突然厉喝一声,剑指了过来。
我没有停步,只听一声尖叫,我不由自主回头看了一眼,只见江辰的肩头血红一片,而鱼慕溪则惊慌失措地看着他的肩头,低声泣道:“江辰,我不是,我不是要伤你。”
她那黯然惶恐的神色、心痛至极的眼眸,让我真真切切地感觉到了她对江辰的爱意。江辰越过她的肩头看着我,一脸的急切,我甚至在他眼中看到了一丝惧意。
心里猛然一阵刺痛,汹涌得像要胀破心扉。我一狠心,咬牙转身离开。
我快步从街头匆匆走过,心乱得毫无头绪,只想快些离开,再不要见到他和她。
我在街上晃荡了许久,发现自己竟然无处可去,最终,我走到了“一衣不舍”。
母亲见到我,眉头蹙了蹙,“末末,你怎么了?怎么失魂落魄的?”
我口中酸苦干涩,半晌才道:“母亲,我想出去转一转。”
母亲信口答应,“好啊,你去哪里?”
“我想去江南。”
母亲一愣,放下了手里的账本,“我还以为你说在京城转一转呢,怎么突然要去江南?眼看就是中秋了,你如何来得及赶回来呢?不如等成了亲,让江辰陪你一起去吧?”
我点点头,“也好,母亲我先回去了。”我知道母亲必定不会答应我此刻出门,但我总是要和她说一声,不然不辞而别,她和爹一定会担心。
母亲将我送到门口,突然看着我,低问:“末末,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我连忙摇头,匆匆走下了台阶。
这个中秋的婚礼,还是让江辰去和他们解释吧,也许,新娘会换个人。
闯江湖,发善心
师父一直都告诫我江湖险恶人心叵测,从我记事起,他就像老母鸡一样护着我,从不单独放我下山,更别提什么闯荡江湖行侠仗义了。他对我的目标从我十岁起就定下了:相夫教子,平安顺遂。所以,我对江湖隐约抱着一种既向往又惶恐的感觉,但是感情受挫,通常需要找个途径排解。
有人喜欢醉生梦死,有人喜欢寻花问柳,有人喜欢种种花草,我想了想,这些对我都不大合适,我决定趁着受了打击心灰意冷之际,单独出门游历一番。俗话说,山让人心旷,水让人意远,也许看过山山水水之后,我就可以将江辰、鱼慕溪之事放下了。
抱着这个想法,我给爹娘留了封信,就远远地离开了。
果然,一路上的好山好水好风景的确可以让人忘忧。我走走停停,四处观光赏景,心境渐渐开阔起来。不过,传说中的江湖根本就风平浪静,我一路行来顺风顺水,连个小贼也没遇见过。
这天到了苏州城。人都说,自古苏杭出美女,我在大街上仔细瞅了瞅,果然,这里的美人水灵灵的,说着一口吴依软语,让人赏心悦目、心旷神怡。但是,万事有利有弊,听闻慕名而来的采花贼也很多,近来有个采花贼叫什么万户侯的,作案
屡屡得手,城里有女儿的人家全都人心惶惶。
我坐在茶楼里喝茶的时候,听人谈论,近来很多大户人家都招会武功的家院丫鬟。我突然灵光一闪,脑子里闪出了一个好主意。
很快,我在苏州城的西南角开了一家女子武馆,名叫胭脂武馆。
挂上招牌的第一天,胭脂武馆就被挤破了门槛,前来学武功姑娘们媳妇们,来路五花。有大户人家的丫鬟被主人送来学武功回去好保护小姐家眷,有小家碧玉打算学武防身,还有富家少奶奶闲着没事,打算学几招回家御夫,外加镇压小妾。
我喜滋滋地数着银子,生平第一回尝到了挣钱的滋味。看来,我还多少遗传了点儿母亲的本事。母亲将“一衣不舍”经营成京城头一份,我也不能给她丢脸,定要将这胭脂武馆,经营成苏州独一份。
这些女弟子们,年岁大多比我大。我为了服众,把自己打扮得极为老成,将头发也盘了起来,做妇人打扮。唉,其实我委实也就是个妇人了。
武馆的生意风生水起。我请了一位大娘做饭、两个小丫头烧水打扫,又买了两条大狼狗看家护院,日子过得十分逍遥。
白日里,一院子的莺莺燕燕、桃红柳绿,练功之时妙趣横生、笑话百出。女人天生喜欢八卦闲聊,收工之后大家又成了朋友,有说不完的私房话和闺房秘密。有些已婚的妇女,话题开放得令人咋舌耳热。既然我做妇人打扮,她们自然也不避讳我,当着我的面谈论闺房之乐,真真是让人心跳不已。
于是,这武馆简直成了女儿家的娱乐之地。渐渐的,我的心情好了起来。我暗自庆幸逃了婚,不然心里堵着个大疙瘩和江辰一起闷在归云山庄里,只怕我再也快活不起来了。
中秋节早就过了,没准儿江辰已经和鱼慕溪成了亲,我刻意不去想他,渐渐地心平气和起来,于是提笔给爹娘写信报了个平安。
转眼己是冬天,天渐渐寒了,下午也短了许多。黄昏时刻,我关了院门,将两条大狼狗拴在院子里,然后在屋子里生了炉火,半躺在软榻上捧着一本话本子。看着看着,我叹了口气。这些风花雪月、生死不弃,怎么就没摊在我身上呢?我遇见的那一位,可真叫一个不省心,算了,不去想他。
突然,大黑叫了几声,小黑也跟着凑热闹叫了起来,一唱一和的很是热闹。
小兰在扫院子,唠叨道:“这些讨饭的,可真是算着时辰来的么?”
大门咯吱一声,只听小兰道:“请问你是?”
“我是来投奔石馆主的。”
“哦,那请进。”
我一听不是要饭的,是来找我的,忙放下书,挑开棉布帘子。
院门处走进来一个女人,高挑得简直不像话。这两个月,我见惯了江南水乡娇小灵巧的女子,乍一见到如此高挑的女子,眼睛真是不适应,需得抬头仰望。
我远远地对着她客气地笑了笑,“我就是馆主石慕容。”
为了行走方便,我连名字也改了,直接将父亲母亲的姓连在一起做了个名字,倒也顺口得很。
这女子二十儿岁的年纪,相貌平凡,走起路来利落大方,半点也不秀气。
她走到我跟前,突然掏出手帕捂住脸,嘤嘤泣道:“石馆主你可要为我做主啊。”
我一愣,“这位,大姐,你有什么事,慢慢说。‘做主’两个字我实不敢当啊。”这不是通常大堂上的才见到的戏码,为何我也遇见了?
“清官难断家务事啊。他们也不管的。”
我头皮一麻,“我,我也不管的。”清官都不管的事,我管个什么劲儿啊!
她呼哧两把抹了抹脸,将帕子拿开,瞪着眼道:“你开这个武馆不就是为了为女子撑腰的么?我难道不是个弱女子?”
我弱弱地看她一眼,心说,你的确是个女子,但看上去一点也不弱啊。不过,她既然自认为是个弱女子,眼下又心情悲怆,我自然不好说她高大魁伟,只好委婉地说道:“啊,大姐你误会了。我是为了让女孩子们学一点防身之术,对付采花贼的,不该提什么撑腰。”
她大眼睛一瞪,“我家那位,整个就是一采花贼啊!”
我惊讶地打量着这位采花贼的家眷,不厚道地想,她家的那位采花贼眼光实在不怎么样,怎么不采那鲜花,却采个大麻杆呢?
我这厢正在纳闷,这位大姐又嘤嘤泣道:”更可气的还是,如今他不采我,光采别人啊。”
我怔道:“这,这可怎生了得!被抓住可是要吃官司的。”
她苦着脸道:“石馆主所以我才来找你啊。”
“你找我有何用啊?”我不管捉贼,特别是采花贼。
“我学了功夫,回去好管教他。”
“这个……”
“他嫌弃我个子高,不像个女人,整日对我非打即骂,还打算休妻再娶。我死活不同意,他便出去寻花问柳,后来没了银子,便空手套白狼地去做采花贼了。我非学了一身武功,回去好生收拾他不可。”
这样的臭男人,的确需要收拾,我看着她梨树带雨的模样,生了同情之心。便道:“大姐,那你明早辰时就来吧。”
“石馆主,我能不能借住在这里?我如今被他赶出家门,无处可去,我,我力大无比,可以做粗活,劈柴、挑水,我样样能干。”
我犹豫着,这,留一个陌生人在家里,是否不大合适?
“馆主,我也知道这要求唐突冒昧,不如我就住在你馆外的屋檐下吧。”
我一听,心便软了,这个女子实在可怜。我怎么能让她住屋檐下呢?她又不是小麻雀。
我指了指院子西角,“柴房边上还有一间空房,放了些杂物,你若不嫌弃,就住在那里吧?”
她欢喜得快要跳起来,“太好了,我感激不尽,哪里还会嫌弃呢!”
于是,我这胭脂武馆里又添了一口人。这位大姐虽然人高马大,却有个极是温柔绵软的名字:陈格格。我念了一遍,便觉得口舌都软了,可惜一想到她那快要顶着房门的个子,便觉得,唉,委实名不符实啊。
她的确是力大无比,且勤劳勇敢。
自打她来了之后,劈柴挑水一手承当,有次院墙上刚翻上来一个贼,大黑小黑还没叫上几声,我提着剑压根儿还没顾得上场,只见她就抡着劈柴刀呼呼地冲了上去,明晃晃的大刀胡乱挥舞,虎虎生风,将贼人吓得嗷呜一声跳墙逃命去了。
我暗自佩服她的勇猛,于是教她功夫也格外用心,常常在下课之后给她开小灶,奈何这位陈大姐实在是不太聪明,愚钝得让人心力交瘁。我手把手地教,她却死活也学不会。转眼过了半个月,我开始犯愁,照她这速度和进度,只怕我要一直养着她,无法出师了。
我决定找她谈谈,开个小会。
“陈大姐。”她笑眯眯地道:“叫我陈格格就好。”
“陈格格,是这样。你看,你也来了半个月了,可是什么也没学会。我,我很是抱歉,我觉得可能咱们没缘分,不如,你还是换个地方另寻个师父吧?”
陈格格一下子站起来,我坐着凳子上仰着脸看着她,她可真是高啊。
她信誓旦旦,“我认定了石馆主,哪里也不去。我就不信,别人能学会,我学不会。她们学一个月,我学一年就是。大不了,我学十年。”
我暗暗牙疼。你学十年,我,我岂不是要养你十年?我一手抚额慢慢站起身来,走出屋子。唉,好人,也不是随便就能做的。
果然,接下来,陈格格越发地勤奋,白日黑夜地缠着我学功夫。缠得我快要招架不住了。
我打算找她再次好好聊聊。
“陈格格,这个,你来我这里,也有两个月了吧?”
“嗯。两个月零七天。”
“其实,我想说的是,老天把人生出来,总是有所能,有所不能。比如我,天生就不会做饭,好歹把菜煮熟了,都是煮得死去活来,毫无滋味。”接下来,我想说的是,你天生就不是学武术得料,还是,放弃吧。
可是,还没等我把至关重要的这句话说出来,陈格格一拍胸脯道:“没关系,我会做饭,我明日把做饭这事也包了。”
我被噎了一下,无语,散会。
翌日起,陈格格将一日三餐也被包了下来,刘婶百无聊赖,又不好意思白白领取工钱,便向我提出辞工。
我挽留不住,只好将刘婶的工钱给了陈格格。她死活不要,说自己白吃白住,正要好好报答我。
她说到做到,勤快得让我快要崩溃了。我躺在软榻上看书,半个时辰内,她将我的扶手用抹布仔仔细细来回抹了三次。我觉得她快要将那我那扶手上的漆都要擦掉了。我心疼,却又不好意思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勤快总不是错吧?
她觉察出我盯着她看,便停下来问道:“你看我的手做什么?”
我哪里是看她的手啊,我是看她手下蹂躏的漆。
我轻咳了一声,赞道:“啊,你的手好大。”
她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我的手,突然一把抓住我的手放在了她手心里。
她的手又大又温暖,和她的肌肤一接触,顿时有种奇怪的感觉,我猛地一怔,尴尬地抽回手。她这是要做什么?
她怔怔地看着我的手,半晌才哼了一句:“你看你的手,才叫女人的手呢。简直比我快要小一半了。”
我只好安慰她,“手大有力气,你这样也很好的。”
她点点头,又趴在我身边,使劲地擦扶手。我看不下去书了,眼不见心静,我躺到床上去看算了。
不料,她又跟到床边,擦我的床头,用力地擦,来回地擦。
我无语……我觉得,很快就需要找个漆工来了。
她的勤劳让我很无奈,看着她忙里忙外的,又不要工钱,我觉得自己好像个盘剥人的恶霸,很有罪恶感。
于是,我越发上心地教她。可惜她毫无起色,我渐渐地明白了什么叫“朽木不可雕也”。我也渐渐开始质疑,天道酬勤,是真的么?
眼看就是冬天了,天气一天天冷,胭脂武馆的人也少了许多,我正好闲下来去给爹娘采办些东西,捎带回去。眼看年光将近,不回家过年,委实说不过去了,真是不孝。
陈格格一听,立刻跟在我的身后,“馆主,带我去给你拿东西吧。”
“我带小兰小蕊去就好,你在家看门吧。”
“她们两个人也没我一个人力气大,带着我吧。”
我看着她热切的眼眸,无奈,只好带着她。逛了许多地方之后,我发现,这陈格格的眼光还委实不错,帮我挑的东西实在是好看又实用。
逛得累了,我上了茶楼歇息。
陈格格给我沏上茶水,问道:“馆主,你过年可回家去?”
我抿了一口茶水,道:“我很想回去,可是家里有个人我不想见,正在犯愁呢。”
母亲为了掩人耳目,一直对外宣称“一衣不舍”是归云山庄的生意,她原本打算等我成亲之后,看着我和江辰夫唱妇随了再考虑寻个地方搬出去住。眼下也不知道搬出去没有。我若是回去,必定会面对江辰,也不知道为何,我内心里一直很抗拒去想他、去面对他,我只想让时间渐渐淡化我对他的感情之后,能有一份淡然理智的心态再去见他。但有时候,我又在怀疑,自己逃避去面对他,是不是害怕见到他,发现他已经和鱼慕溪成了亲?
我有点出神。等我回过神来,发现陈格格握着茶壶站在那里,望着我若有所思的样子。
我随口问道:“你回去么?”
“我,随着馆主。你回去,我便回去;你不回去,我便留在这里陪你。”
“啊,不用不用,你大可随意来去。”
她呵呵笑了笑,低眉不语。
当夜,我瞅着买来的一堆物品,仍旧在犯愁突然,,到底年底回不回去呢?
突然,我听见屋梁上有轻微的声响。
莫非又是有贼?为何大黑小黑没叫?这贼人可真是不会挑时候,十五的晚上,月亮亮得像个银盘,居然出来活动,还打主意到武馆的头上,可真是个没脑壳的贼人。
我提了宝剑,轻轻推开房门,抬眼却见对面厢房的屋脊上,坐了陈格格。一架梯子放在她脚下。她抱着个大酒坛子坐在那里,晃着大脚。
我叹了口气,这造型,幸好是我看见了,换成任何一个男人,恐怕都难生爱慕之心啊。
我仰着头笑问:“你怎么跑到屋脊上喝酒啊?”
她半晌才幽幽怨怨地道:“今天是我生日。”
我一听,顿时笑不出来了。这生日,委实凄清了些。
我走到厨房,炒了两道菜,然后用盘子托着走到院子里,放在院子中的石桌上,道:“陈格格,来,我陪你喝一杯吧?”
陈格格抱着酒坛子高声道:“真的?”
“自然是真的。”
她飞快地从梯子上下来,我觉得她今日的身手甚是灵敏,看来练武一段时间,多少还是有些长进。
“多谢馆主。”
“谢什么。”
她的酒量委实惊人,一杯接一杯,竟然半点醉意也没有。我心里想到了江辰,他的酒量就很大,若是有一天和陈格格比试比试,也不知道谁占了上风。
“你别喝得这么急啊。今天生日,要高高兴兴地喝才是,你这架势,怎么跟借酒浇愁似的?”
她幽幽叹了口气,“我高兴什么,我的生日,没人记得。”
她的口气十分伤感。我怔了怔,顿生同情之心。
她又倒了一大杯,自言自语道:“我将他的生日记得清楚,每年都精心备了礼物。他却从不记得我的生日,也从没送过我礼物。”
她说的是谁?她的相公?委实没良心。我拍拍她的手臂,“这样的人,还是忘记的好。”
她看了我一眼,摇头,“忘记不了啊。”
“据说,据说,时间长了就忘记了。”说这话,我心里也没谱,半年了,我并没有忘记当日的一幕。
“是么?”她幽幽地反问了一声,又仰头喝了一大口。
“大约是的。”
她看了看我,又倒了一大杯。我看着酒坛子都要空了,想拦着她,她却不放手。
我只好任由她喝,算了,有时候醉一醉也是件好事。不知怎的,我也突然想要喝一杯。我端起面前的酒杯小抿了一口,蹙了蹙眉,酒一点都不好喝,为何有人那样喜欢?只为能解忧么?
陈格格又开始自言自语,”他是个顶顶没心没肺的人,死心眼,一根筋。偏偏我就是喜欢。”
“他不是不要你了么,你还念着他做什么?”
“我还是想,有一天他能回心转意。”
“女人总是痴心,男人可不这样想。”
“我怎么觉得有的女人也很狠心,说不要她家男人就不要了,跟扔块抹布似的!”
我情不自禁失笑,“哪有这样的女人?”
她瞪了我一眼,“自然是有。”
我后背有点冒寒气,“你看我做什么,我又不是!”
“馆主也做妇人打扮,莫非已经嫁人了?”
我哽了一下,咳嗽起来。
她放下杯子,过来拍我的后背。
“馆主这样美貌,想必是被相公捧在手心里的,为何不见你家相公呢?”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举头将一杯酒喝尽了。我又倒了一杯,正欲接着再次一声饮而尽。
陈格格挡住了我的手,“你别喝了。”
我将她的手一推,“都是女人,你能喝我也能啊。”
在这个凄冷的夜晚,满月越发令人生出别离之感,我不知道为什么感伤,是因为她提到了“相公”二字么?
我叹了口气,推开她的手,又喝了一杯。
“人生得意须尽欢,来,我们接着喝。”
其实,我是典型的纸上谈兵,虚张声势,两杯是我的极限,很快我就飘飘忽忽的不知东南西北了。
好像是她将我抱进了屋子,好像是她给我倒了热水洗脚,好像是她给我盖好被子,然后叹了口气——因为翌日醒来,那声叹息似乎还在耳边。
我思虑再三,决定还是回京过年。一味逃避不是办法,我应该回去和江辰做个了断。
年关渐近,我闭了武馆,收拾东西,雇了一辆马车回京。陈格格死活要同行,生怕我回了京城便不再回来,任凭我怎么说她都不肯信,非要随我一起。我想了想,回京路上有个人说话也不错。她虽然面相老实巴交,可是言语却也有趣,我对她也颇有好感。
回到京城,刚好这一天过小年。一路上我已经想好了,若是母亲还没从归云山庄搬出来,我便先去住客栈。所以,我先去了“一衣不舍”,进去之后却发现母亲不在。
店里的阿庆喜笑颜开道:“顾娘子如今不在这里了,她嫁了个有钱的相公,买了座大宅子让她回家做阔太太去了。如今她住在燕子坞,嗯,柳荫巷子第二户人家就是!好阔气的大宅子,搬家那天,我们都去了。”
爹何时成了富翁了?定是母亲出的银子吧。我忍不住想笑,赶紧从店里出来,直奔燕子坞。找到柳荫巷的第二户人家,果然是个气派别致的大宅子,门上刻着“石府”两个字。
我激动地从马车上跳下来,跳上台阶去敲门。
暗朱色大门嘎吱一声开了,开门的居然是小荷包!
我愣愣地看着她,有点不知所措,她怎么会在这里?
“小姐!”
她“嗷”的一声将我抱住了,紧紧楼着我,鼻涕眼泪都抹了上来。
我叹了口气,拍拍她的肩头。
“小荷包,你个子长得好快啊,快和我一样高了呢。”
小荷包抬起头来,又哭又笑,“小姐,你不生我的气了么?你回来了真好,夫人天天念叨你呢。”
“是末末回来了?”母亲从厢房里走了出来,爹爹紧跟着从二楼上探出头,一见是我回来了,顾不上走楼梯,径直撑着栏杆从二楼跳了下来。
母亲吓了一跳,瞪了他一眼,笑道:“老胳膊老腿的,还挺利索。”
爹笑了笑,上下打量着我,“没瘦,挺好。”
我看着爹娘,真是又高兴又心酸。
母亲拉着我的手道:“你这丫头,一去半年,就写了一封信来,还好,知道回家过年,还算有点孝心。”
我讪讪地低了头,羞愧地吐吐舌头。
“来,进屋来再说。小荷包,你去吩咐厨房烧些热水,做些好菜。”
进了屋子,母亲点着我的鼻子嗔道:“散心可散够了吧?气消了么?”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犹豫了片刻才低声问道:“他,成亲了么?”问完之后,我的心好似也卡在嗓子眼里悬着。
母亲正色道:“和谁成亲?你不辞而别,抛弃了他,他一伤心,看破红尘想要出家。”
我看着母亲一本正经的样子,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母亲,你越说越离谱了,他要出家,我脚指头也不肯信的。”
母亲也扑哧笑出声来,捶了我肩头两下,嗔道:“你这丫头,平日一贯心软,怎么这一回突然变得心硬如铁啊?我说他出了家,你都不肯原谅他?”
我叹了口气,“娘,就像你当日一听爹要娶亲,顿时就恼了,放下我就走。我也一样,若是无关紧要的别人,自然是不算什么,可是我就是恼他,事事隐瞒,当我是什么?笨蛋么?”
母亲点点我的额头,笑道:“你本来就是个笨丫头。”
我跺了跺脚,不服气,“娘!我不理你了。”
母亲笑着指了指门口的陈格格,“你带来的那个人是谁啊?”
“我在苏州开了个武馆,她无家可归,就住在武馆里,这不我回京过年,她死活要跟来。”
母亲捂着嘴笑了笑,“你这丫头,真是心软又心善。快去洗个澡吧。看这风尘仆仆的样子,哪里还像个姑娘家。”
听到“姑娘家”三个字,再一想到我已不再是个姑娘家,我心里就有根小刺突了出来,那一夜,我一直无法释怀,想起来就牙根痒痒。
小荷包烧好了热水放在汤池里。我拿了换洗的衣服过去,泡在热水里半天不想动弹,心里一直在想,什么时候去见他为好?对他说些什么呢?他为何没和鱼慕溪成亲,是因为我娘和戚夫人反对吗?越想越心乱。
我起来穿好衣服,出了浴室。想起陈格格一路风尘,也该洗洗才好,于是对小荷包道:“你让厨房再烧些水,一会儿让陈格格也来洗洗。”
母亲已经将我的卧房安排妥当,让我先躺着休息休息,等会儿起来吃饭。我躺在床上,心里十分感慨。我活到十六岁,今日才算是真正有个家。这里才是我的家,无论我何时回来,都有爹娘迎着我、宠着我。
我将脸蛋趴在枕头上,心里非常安乐幸福。从小到大,我缺的好似就是这样一种归宿感。
枕头上绣着鸳鸯戏水,碧绿的叶子仿佛能滴出水来。我用手捋了捋耳后的头发,突然想起自己的金锁,方才洗澡的时候放在了浴池的台阶上。我从床上起来,返回浴室。
推开浴室的门,我一怔,陈格格正在里面洗澡。她见到我也是一愣,似乎有些慌张。
我忙笑道:“我东西掉在这里了,拿了就走。”
她笑了笑,“是这个么?”
我一看,她手里拿的正是我的金锁。
我忙走过去,从她手上接过金锁。
她伸出水面的胳膊很健壮,肩头有个小小的伤疤。我心里莫名一动,鬼使神差地朝水下扫了一眼,赫然发现,她的胸,竟然是平的!
我脑子里轰的一声,顿时蒙了。转眼间,我明白过来,转身就走。身后响起哗啦的水声,我心跳得快要蹦出来,呼吸不畅,身子发软。
骗入洞房,罄竹难书
一双手拉住了我,我又气又恨,却不敢回头,因为他,此刻必定不着寸缕。我回脚踢他的小腿,想让他放手,他却一下子扑在我的身上,将我压在了浴室的地上。我又羞又怒,翻身对他就是一顿铁拳,打了几下,觉得不对劲儿,因为碰到了他赤裸的肌肤。
“小末,小末。”他喃喃地叫着我的名字。
我气得想要跳脚。他居然再次骗我,扮成一个女人跟在我身边这么久!我记得有好几回,洗澡的时候添热水都是他代劳的,委实太可恶了!
他趴在我身上,入眼就是他赤裸的上身,挂着晶莹的水珠,还散着袅袅的热气。我扭开头,不敢看他。脸上开始发烫,羞恼交加,却又无法发泄。
江辰抬手将脸上的面具取了下来。“小末,你打累了,歇一歇,听我说几句话好么?”
“你放开我。”
“我不放。”
我咬牙切齿,却挣脱不开。
“小末,那天你见到的情景不是你想的那样。那晚你中了春药,我以为解了毒就没事了。不料早上起来,我却发现自己内力全失。我觉得很蹊跷,担心她给你下了别的毒,就去找她询问。投鼠忌器,我自然无法和她翻脸,只好和她虑与委蛇想套出话来。可是你偏巧进来了。我当时内力全无,无法保护你,才不得不说那些话。我只想着过后再和你解释,不想你就信了,当即远走高飞,不再理我。”
他的解释的确合情合理,可是我心里却堵着一口气,憋得心扉生疼。
“你事事瞒着我,当我是什么人!你是聪明人不屑与我这笨人说么?此刻再说这些,有什么意思!”
“小末,我没有告诉你那些事,是因为我怕你会在惫。你本来就以为我风流,若是知道有个女子这么喜欢我,必定会对我有看法。我虽然没告诉你,心里却是坦荡的,我从没喜欢过她,我喜欢的人,自始至终都是你,只有你一个。
“我知道你肯定恼我、恨我。我也知道你性子直,立刻迫去只会让你更加别扭,我只好采取这样的方式守着你。”
我沉默不语。是被浴池里的热气熏的么,怎么头昏脑涨一阵阵发热呢?
“你还是不肯原谅我么?”
“你先起来再说。”
“你不原谅我,我便不起来。”他的语气是一种固执的无赖,让人头疼。
原谅不原谅?此刻这种热气腾腾春光乱泄的情形让我怎么冷静考虑?
他脸上的一滴水珠突然滴到了我的脸颊上,他一低头,轻轻舔了去。
我顿时像被火燎了一把,脸上滚烫起来,又急又羞却又不敢动手推他。因为实在无处下手。
“小末,你原谅我。我日后再也不会瞒着你任何事。”
“你压得我透不过气了,先起来,让我想想。”
他撑起了胳膊,我使劲将他一推,飞快地从他身下抽身出来,拔腿就跑。
出了浴室的门,凉风一吹,将我脸上的热度降了下来。我仔细一想觉得不对,母亲,她也太过分了。
我气冲冲地跑到母亲房里兴师问罪。
母亲好似知道一切,见到我就笑得花枝乱颇,“我说你是个笨丫头,你偏生还不服气,怎么样,笨不笨?”
“娘,你太过分了。”
“娘看不下去了,给他做了个面具,出了个主意。”
我气呼呼道:“娘,你净向着外人!”
“他是我女婿,哪里是外人了?他那名字还是我给取的呢,陈格格,辰哥哥呗,笨丫头!”
母亲笑得十分开心,像个小姑娘。我无语,明白爹当年是怎么被她算计上的了。
我没脾气了,被自己的亲娘设计了,真是无处可诉苦啊。
爹爹见我蔫蔫的像霜打了一般,满脸堆笑地劝道:“小末,有人欺负,也是很幸福的。”
我叹气,看来自己修行得还不够,没有到达爹爹这个境界。
晚饭时,江辰恢复了男儿身,半年不见,他仿佛更俊朗了,也更成熟了。我心里还是别别扭扭的,他仿佛也知道,并不和我说话,只是用眼晴说话,目光盯着我,跟织网似的。
母亲给江辰夹了菜,柔声道:“你父亲前几日回家了,你吃过饭后赶紧回去见见吧。”
江辰一听,怔住了,手里的筷子也停住了。
我也大吃一惊,这消息太突然了。
江辰立刻起身告辞,饭也不吃了。
母亲送走他回来,看着他的位子道:“早知道,我吃过饭再告诉他了,他这一路风尘仆仆地回来,饭也没吃完。”
“娘你别操心了,归云山庄还能饿着他么?”
娘指着我笑,“你这丫头就不心疼他?你就口是心非吧。”
我脸上一热,低头吃饭。
“他爹爹这么些年去哪里了?”
娘面色有些黯然,良久才道:“他当年从流金岛逃出去的时候,伤了双腿,他本是负气离家,带着残疾更是不肯回去让戚夫人笑话,于是便隐居在京城。后来他认识了皇上身边的谢御医,两人成为好友,此人医术高明又手段通天,所以归云山庄的一些事其实暗中都是谢御医化解的。
“前段时间,我终于探明了他的住处,让戚夫人前去找他,两人终于和好,戚夫人将他接到了家里,算是破镜重圆了。”
我欷歔不已,这两人的恩怨误会可真是历时长久,若是两人有一个自尊心不那么强,也许早就和好了。可是,这世间许多的情爱纠葛,除却外因的阴差阳错,很多就是性格使然。
母亲拍拍我的手,柔声道:“等会儿,你随我去拜见江辰的父母。” 我一听,有点头疼。
“江辰的爹爹身子不大好,你去看望看望总是应该的吧?他是你爹的师兄。再怎么说,你现在还是江家的儿媳呢。”
的确如此,我和江辰再有矛盾,也是我们之间的事,拜见长辈那是情理之中的,必须要做。于是,晚饭之后,我随着爹娘去了归云山庄。
第一回见到江伯父,他居然躺在床上!我没想到他病得如此之重。
他虚弱地伸出手,“哦,这就是石景的女儿小末?”
我连忙上前施礼,“伯父。”
江伯父蹙眉道:“叫什么伯父,应该叫爹才是。”
我讪讪的面上发热,低头不语。
他恹恹地说道:“我身子不好,有今日没明日的。你回来了就好,赶紧和辰儿成亲吧,我也好安心。”
我听到这话,心里一紧。病情如此严重么?
戚夫人愁眉不展,对母亲说道:“冲个喜没准儿就好了。”
母亲点点头,转身就问爹爹:“冲喜是个好主意,石景你说呢?”
爹爹连连点头,一副言听计从的模样。
江伯父拉着我的手,神色哀婉恳切,“小末,你就答应了吧。伯父等这一天好久了。”
屋子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我的身上,仿佛江伯父的性命就在我的一念之间。我深感肩头沉甸甸的全是期望。大家都紧盯着我,仿佛我若说个“不”字,江伯父便要病情加重,回天无力。
我哀哀地张不了口,无意间一抬眼,只见江辰也一脸期盼地望着我,目光柔和得似乎能滴出水来,险些要淹住我。
我低头抠着衣角,这让我怎么说才好呢?
戚夫人雷厉风行地一锤定音,“我看就后日成亲吧!东西是早就备好了的,喜帖什么的一发就行了。现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两个孩子回来,正好将此事办了,免得又生枝节。”
“好,好。”
立刻,一屋子的应和之声此起彼伏,四位家长一拍即合,完全不问我的意思。江辰低着头,使劲抿着嘴角。他不笑还好,一见他笑得春风得意,桃花乱开,我莫名地就来气了。
接下来,戚夫人开始和母亲商议婚礼细节,江辰眉目含春地洗耳恭听,十分配合。
爹爹坐在江伯父床头叙旧,二人已经改口互称亲家。我无语。
夜深了,我们才从归云山庄出来,路上,我极不乐意地问母亲:“娘,你一直偏向江辰,为何都不问间我的意思?那个鱼慕溪和他的事,你难道不知道?”
母亲点头,“我全知道。都是那丫头痴心妄想。我和戚夫人已经将她搞定了。放心,她以后绝不会再来纠缠。江辰他只喜欢你,我们外人都看得明明白白,为何对自己这样没有信心?”
我无语,是当局者迷,还是旁观者迷?
转眼到了第三天,我就这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嫁到了归云山庄,干脆利索得像是被抢亲一般。
四位长辈都长出了一口气,仿佛将我嫁给江辰,是终于把烫手的山芋出了手。不同的是,江辰是他爹妈的烫手山芋,我是我爹娘的。
花轿抬到归云山庄的时候,我偷偷挑开帘子一条缝,惊异地发现,江伯伯站在大门口迎客,简直是声如洪钟,健步如飞,哪里还有一丝病容!戚夫人喜滋滋地逢人便说,冲喜真的是灵丹妙药啊,神医大夫什么的,都是浮云……
我隐隐觉得有点七当,但花轿都抬到江家门口了,此刻觉醒好似有点晚了。走完每个女人成亲时都相似的那一套程序,我被送到了洞房。
坐在床上,我的心情很是复杂忐忑。虽然我没有反对这场婚礼,但心里还是隐隐不安。感情不容一丝的瑕疵,那些心里的裂缝,我不确定自己修补好了没有。
洞房里暖融融地萦绕着一股醉人的甜香。我心里像是装了小兔子,一直扑通扑通地乱跳。
喜娘唱完一切祝词后离去,洞房里静了下来。我看见盖头下的一双靴子,闻见了一丝淡淡的酒气,鼻端都是江辰的气息,我好像已经闻了许久,已经很习惯了那种味道。
眼前一亮,盖头被挑开了。红烛高烧,满目都是嫣红的一片喜色。他一身红袍,站在我面前,俊美的面容,带着浅配色,眉目盈盈地看着我,含笑不语。
我慌忙垂了眼帘,脸上开始一阵紧一阵地升温……此刻,我心里也有喜悦.但喜悦之中,掺杂着一点别扭和尴尬,还有一些不可言说的纠结。
“小末。”
我低头闷闷地应了一声。
他轻轻在我身边坐了下来,我不由自主地往一边挪了挪。以他的性子,我以为他定会随着我也挪一挪,不料他却半晌没有动静。
“你还在生我的气?”
我一时呐呐无语,心里也问自己:还气么?
他顿了半晌,声音有点悲戚,“我真的罪无可赦?你要如何才能原谅我呢?”
“母亲将那半部鸳鸯剑谱给你了么?”问完这句话,我才意识到自己到底在纠结什么。他和鱼慕溪之间的事也许是个误会,也许是鱼慕溪的一厢情愿。可是他到底是不是因为《重山剑法》才喜欢我呢?其他的事我通通可以不介意,独独这一件事,我很介意。
江辰握了握拳,转身走出房间。我没想到他居然不回答我的问题就转身离去。是心虚不想回答,还是赌气不肯回答?我怔在当场,心里十分失落。
我呆呆地坐在床上,这场洞房花烛,难道会是我独守空房的一夜?
没想到,过了一会儿,江辰又转了回来,手里还拿着两本册子。我一看就明白了,母亲言而有信,已经将鸳鸯剑谱完璧归赵了。他的心愿也算是达成了。
他站在我的面前,背挡着烛光,一圈暖色光影中俊美如仙人。他离我如此之近,我能听见他浅淡的呼吸。
“小末,我知道你心里仍在怀疑我和你在一起的目的。现在,两本剑谱都在这里,你先保管着,过几日送给舅舅。我当日说这剑谱重于性命,就是这个意思:一来,剑谱是我江家家传至宝;二来,剑谱可用作更大的用处,怎能轻易让给恶人?现在我送给舅舅,你总该相信我,并不是因为想要独霸这你份剑谱才和你在一起的吧?”
这一番话语,像是拨云见月,一泻千里的朗辉,照亮了我的心头。心间充盈的不安和不悦悄然消融,化为轻尘,被轻快喜乐淹没。
横在他和我之间的一些隐形的芥蒂不复存在,我突然有好多的话想对他说,可却又无从说起,也似乎什么都不必说,他自会明了。
我迎视着他坦诚的目光,轻轻笑道:“你向来聪明,我却愚钝。日后希望你和我坦诚相见,不要再欺负我。”
他挑了挑眉,苦笑着轻叹,“小末,一直都是你欺负我,难道你没觉得?”
我,欺负过他么?
他开始一一历数——
“每年你的生日,我都送你礼物。既想表明心意,又怕打草惊蛇,不知道费了多少心思、含了多少期许,你却懵懂无知。你不解风情倒也罢了,还将那些礼物视为不值钱的玩意儿,看一眼就抛诸脑后。每一次都让我黔然神伤。”
我想了想,好似有这么回事。
有一年生日,他送了我一片树叶子,上写着一首诗: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
劝君多采翔,此物最相思。
我气他抠门小气,足足三天没理他。
还有一年,他送了我两只麻雀,两只翅膀拿红绳松松地绑在一起,我问他为何,他说这样可以比翼双飞。
我觉得他闲极无聊,胡思乱想,便将麻雀翅膀解开放飞了。
江辰坐下来,凑到我耳边低问:“你可记得我生日?可曾送过我东西?”
我心虚地摇头,委实不记得.委实没送过,唯独送过一只金锁,还三番五次地讨要。现今,那只金锁正挂在我的脖子上……
“每次我烤了野味都叫你来享用,你可曾情真意切地道过一次谢?可曾和我好好说过几句话?你的眼睛只看着野味,都不看我。更过分的是,有次居然吃完了还带一份去给云洲。我真是被你气得呕血。”
我羞愧地低头,依稀记得是有这事。
“你平白臆断我风流成性,‘好心’地给我介绍夜叉,大度地将我送给表妹。桩桩件件,简直是罄竹难书。”
这几件事的确是我干的,我承认。
“你看看我的手。”他伸出手来,摊在我的眼皮下。
我看了一眼,顿时心虚得无语。他的掌心里都是老茧,原先练剑的时候,也没磨出过这么多的茧子。
“我给你做了这么多日的下人,你可.心疼过我?”
貌似,我心疼过凳子上的漆。我低了头,觉得自己简直罪大恶极。
“更没良心的是,你对我看也看了,摸也摸了,用也用了,转眼就弃如敝展不辞而别,真真是狠心至极。”
我羞恼地快要昏过去,这话,怎么能这样说呢!
“你,你别栽赃诬陷。”
“我半点也不夸张。那晚,是你强要了我。”
我觉得自己的脸皮只怕能烤熟个鸡蛋了,想找个地缝钻一钻。
“你,你胡说。”那晚的事,我稀里糊涂,具体情形如何我并不记得。其他的事我认,这件事,我绝不能乱认。
“不是我胡说,小荷包可以作证——你紧搂着我,死不放手。我将你放在浴桶里的时候,你还不肯放手,将我也拽了进去。我衣服湿了,刚刚脱下,你就上下其手,我没法子,只好……”
“别说了。”我捂着脸……唉,没想到自己比母亲当年更加彪悍。
“你拿我当解药,我并没有怨言。只是你用完之后,怎能过河拆桥、始乱终弃?”
我捂着脸,手心已经烫了。
“你应该好好反省、好好改过。”
面对他声泪俱下的控诉,我也觉得自己有点过分,于是,低声哼哼道:“我保证以后会好好对你。”
“那现在呢?”
“现在?”
他袖子一抬,屋子里的灯,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