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芸儿牵唇一笑,“请陆丞相到树林中,皓月会为您重新演示颜如玉所用的方法。”
一行人来到树林中,随即站在了当日发现方知州尸首的大树下,那里早已放好了绳索大石和几个木桶。柳芸儿向众人解说道:“这里放着的绳索,与那吊起方知州的绳索一模一样,而这石头的重量,也同方知州的体重相似。”
皓月将石头牢牢地拴在绳索的一端,又拿起绳索的另一端向树上扔去,绳索搭过粗壮的树枝,垂落了下来。然后她拿起其中的一只木桶,向河边走去。
第19章:大结局
“当时方知州是在这林中被杀的,然后颜如玉就这样将尸首捆绑了起来,后来我看到绳索时,就感到奇怪,凶手为何要用两截接在一起的绳索,而不用一整根绳索?在看到县府水桶缝隙中的泥土后,我终于明白了其中的原由。”柳芸儿说着走到树边,拿起绳索的另一端。
大家这才看清,原来绳索垂下来的一端,从主绳索上又接出了五个分支,好像手的五指一般。
不一会儿,皓月便从河边提回来一桶水,随即将水桶牢牢地系在其中分出的一根绳索上,之后她又提起另一只空的木桶,向河边走去,如此往返,当她将第三桶水系上去时,那绑在绳索另一端的石头,已微微有些动摇,当第五桶水一系上去时,那石头竟离地而起,与几桶水以树枝为支点,保持着微妙的平衡。
这时皓月走到绳结处,又拿出一根较长一点的绳子,将绳子的一边系在绳结处的上端,将另一边绕在大树的树干上。最后她用随身的匕首,将绳结处的分支一个一个地割断,只留下连着大石的一根绳子,和后来系在树干上的绳子,两截绳子紧紧地相连着,那石头便稳稳地悬在了半空之中。
待皓月做完这一切,柳芸儿环视了一下四周,目光最终落在了颜如玉的脸上,她定定地说道:“这样就巧妙地弥补了你力量的不足,也让我们一开始以为,凶手是一名身强体壮的男子。之后你去了河边,倒掉了桶里的水,然后回到县府,又将桶洗干净,但你却没想到,河边的淤泥陷入了木桶的缝隙中,且很难完全地清理掉,因此你才会被我发现。”
“你有何证据,说明此事是我做的呢?如此说来,不是所有人皆有嫌疑么?”颜如玉轻声问道。
柳芸儿神色自若地道:“最好的证据就是你的行为,你今天一听到我说,在河边发现了木桶,你就立即赶来河边,想要将木桶拿走,但你却不知道,这是我们暗中的安排。你一定很疑惑,自己当日确实将所有的木桶都带回了县府,又怎会还有遗留?于是你想要来河边看看,所以才会出现刚才的一幕。其实我一开始怀疑你,是因为你所说的那番话,你曾提及,当你送方知州回房时,方知州提出要去花园,随即握住你的手,想要轻薄你。”顿了顿,柳芸儿继续说道,“反过来仔细想想,方知州若真的想借醉酒轻薄你,为何不在客房,反而要故意跑去花园,这样不是更容易让人发现么?”
“柳姑娘依你之见,他们为何要到花园去?”陆一山问道。
“我猜,这主意恐怕是颜如玉提出的,她故布迷雾,目的就是为了让人看到这一幕,进而引出方知州轻薄她的误会,也让方知州的不告而别,显得理所当然,还能顺便将我们的视线,引到魏知县的身上。”
司空曜沉思道:“魏知县的确说过,方知州矢口否认,但他的不告而别,却让魏知县认定,他是做贼心虚。方知州突然离开,想必被人约到了这树林中。”
“没错,那个授意方知州要悄然离开,并约他来树林的人,也是颜如玉。她在林中杀了方知州,随即将刀子丢进水中,然后将方知州的尸首吊起来,等人发现。”
“方知州为何要对颜如玉言听计从?莫非他们之间,真的有什么私情不成?”陆一山又追问道。
“这也是我一直未能想明白的地方,我们不如问问颜如玉本人。”
所有人闻言,目光都集中到了颜如玉的身上。此时她静默不语,一个字都不肯说。
“魏知县的死,你又怎么解释?”陆一山见状,又转而看向柳芸儿。
“这就更简单了,刺杀魏知县的人,亦是颜如玉。进入魏知县的房中,对她来说并非难事,且魏知县对她不曾有一点防备,她便趁魏知县不备,杀了他。”柳芸儿仍望着颜如玉答道。
司空曜从旁开口解释着:“我同芸儿做了一个试验,即安排两名家仆在院中吵架,那时我们正在颜如玉所住的西厢房内,由于西厢房前大树的遮挡,我们只能隐约听到,外面有吵闹声,但根本听不清说话的内容。可先前我们在询问颜如玉时,她告诉我们,当晚她清楚地听到魏知县喊了救命一类的话。”
“陆丞相,你可还记得当晚询问到您,您是怎样回答的?”柳芸儿补充道,“您言及听到院子里有人高喊,声音凄厉,但具体说了些什么,你却并未听清。颜如玉说那时她已经在西厢房睡下,陆丞相住在东厢房,尚且都难以听清楚叫喊的内容,她住在那西厢房,又怎么可能听得如此真切?其实颜如玉刺杀了魏知县后,怕被人认出,因此并未追出来。等大家将注意力都集中在魏知县的身上时,她才趁乱,从魏知县的房中溜了出来,然后装出闻讯赶来的样子。那些话,她之所以会听得如此清楚,是因为当时她正躲在魏知县的房内。”
“不用继续说下去了。”颜如玉轻轻地吐出一口气,幽幽地开口,“一切都是我做的,你们将我抓起来吧。”
“不急。我一直好奇,你为何要杀了他二人?杀了方知州,你若说有隐情,我们还可以理解,可你为何将魏知县也一同杀了?他是你的丈夫,他待你有何不好?你这样做,对自己有什么好处呢?”柳芸儿走到颜如玉的面前,凝视着她毫无表情的脸,问道。
“我自有必须杀他们的理由。”颜如玉隐晦地说到这里,似乎没有再开口的意思。
柳芸儿细细地体味着她脸上的表情,并非仇恨,亦不是伤痛,倒像是完成了某种任务后的淡然。可任凭她怎么问,颜如玉就是不肯再说一句话。
“既然如此,我看也不宜久留,得尽早将她押解回京,送到刑部再详细审查。”陆一山坚定地道。
“老师,您先行一步,我与芸儿还有些事,尚需留在这里几日。”
陆一山颔首道:“那我们就分两路走,我带着护卫押解犯人先回京,你们处理完这里的事情后,也尽快赶回来。到时我会禀明皇上,再调派新的州官和县官来这里。”
浅浅的目光又落在颜如玉的脸上,柳芸儿微微蹙起眉,陷入了沉思。轻轻的流水声隐约入耳,仿佛冲刷着脑中的思绪,那丝丝缕缕的线浮现在眼前,似明非明。
手执着陆乔的书信,司空曜坐在柳家院中,脸上难掩一抹黯然之色。他未曾想到,那日他到相府,竟会是最后一次见到陆乔。陆乔那真诚的祝福,似乎犹在耳边,才几日工夫,便物是人非。她还这样未谙世事,甚至理应有更好的生活。
柳芸儿端着一碗水,走到了他的身边,轻声道:“陆丞相昨晚已经带人先离开了。”
司空曜将信重又收起来,缓缓地道:“想必他急着回去看看,乔儿的身后之事是否处理妥当。老师失去唯一的女儿,心中定不好过。”
“你真的觉得,陆乔的死就这样简单么?”柳芸儿略一迟疑,忍不住开口问道。
司空曜接过碗,饮了几口水,抬首望向她,诧异地道:“芸儿认为乔儿的死,另有蹊跷?”
“我总觉得这理由有些牵强。”柳芸儿说着,在司空曜的身旁坐了下来,“如果按照子唯你所说,陆乔早已接受了解除婚约之事,那她还有何轻生的理由?”
“你是说,乔儿可能是被…”司空曜不确定地道。
“陆乔定是看到了什么,想要告诉我们,但又怕被发现,才会给我们寄来那封内容隐晦的信,而就在这之后,她便落井而死,这未免太过巧合。”柳芸儿说到这里,顿了顿,目光灼灼地看着司空曜。片刻之后,她下定决心,清楚地道,“待在柳家镇的陆丞相,闻此噩耗,却不急着赶回家,只差人送信,命人匆忙掩埋女儿。他这样做,实在说不过去,我觉得他好像在掩饰着什么。”
“你怀疑陆丞相?不,这不可能!”司空曜蓦然站起身,蹙眉冷声道,“虎毒尚且不食子,陆乔是他唯一的女儿,他怎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虽然芸儿你在断案上很敏锐,但这次你对老师的怀疑,却毫无道理可言!”
柳芸儿虽早料到司空曜定会无法接受,但仍轻柔地解释道:“我怀疑的还不只这些。子唯你可还记得,在离开魏知县县府的时候,我曾问过你,我们可提及过杀了方知州和魏知县的凶手,为同一人,当时你摇摇头。既然你我都没说过,那么试问陆丞相又为何会说,凶手杀了他两名门生?”
“许是他根据我们的话语,猜测到的。”
柳芸儿摇摇头,“颜如玉最终也没说出杀人的原因来,还有西域使节一案,最终幕后之人的追查也不了了之,我总觉得,事情不会这样简单。子唯你好好想想,切莫让自己的情感,蒙蔽了事实的真相,是非不辨的子唯,不是我所爱的那个正直的男人。”
司空曜并未回答,像是陷入了沉思,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沉默。片刻之后,他起身走了出去。柳芸儿轻声一叹,望着他的背影,亦起身道:“陆乔那画中的意思,我也明白了。”
司空曜闻言,忙转身追问:“乔儿最后要告诉我们什么话?”
“此乃一个字谜。”说着,柳芸儿拾起一根小树枝,弯身在地上画着,“三人一张口,头戴一顶帽。”
司空曜细细看去,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原来是…”司空曜话说到这里,脸上神情一凛,他警觉地沉声喝道,“什么人在哪里?”他的话音方落,一道身影出现在了两人的面前。
“张正,你到底是什么人?”司空曜质问道。张正虽然并非杀人凶手,但身份不明。司空曜仍不放松警惕,冷冷地道,“当初你若是奉了魏知县之命,监视我们,可如今魏知县已不在,那么你也没有这个必要了,但你为何仍要暗中跟踪我们?”
张正淡然一笑,“就凭他魏知县,还不够资格来命令我。”
“不错,看你的身手,就知你绝非一个小小的官差这样简单。编造出那山贼的身份,你也许能骗过魏知县,却瞒不过其他人。”柳芸儿从容地道。
“我早知道,柳姑娘聪明敏锐,今日一见果然非同凡响。难怪皇上特别叮嘱我,要在柳姑娘面前小心,莫要太早露出马脚,想来皇上早知道你会怀疑我。”张正说着,从腰间取出一块令牌。这令牌,司空曜和柳芸儿并不陌生。
“你是皇上派来的人?”柳芸儿诧异道,“那又为何在此停留了一年之久?”
“暗中留意您二人查案,只是皇上的新命令,而我在这里是为了…”
“大人,柳姑娘,他醒了!”这时皓月忽然从屋中奔了出来,边跑边叫道,“那人醒了!”
司空曜与柳芸儿对望一眼,忙向屋内走去,张正见状,默不作声地也跟了进去。
卧室的床上躺着一个面色苍白之人,他缓缓地睁开眼睛,环视了一下四周,在看到司空曜和柳芸儿的那一瞬间,露出一抹颓然的神色。紧跟着进来的张正,瞪大了眼睛,面带掩不去的震惊。眼前这人,竟是早已被颜如玉杀死的魏知县。
司空曜别过头,不忍再看。知晓他此刻心境的柳芸儿,握住他的手,给予他无声的安慰。
带着受伤未愈的魏知县,司空曜和柳芸儿行路难免缓慢,几人回到京城,已在几日之后。
此时他们听到了颜如玉已死的消息,若是换作以前,他们可能会因此而感到诧异,但一路上听了魏知县交代的实情后,他们平静而淡然地接受了这个消息,因为一切仿佛都在意料之中。
司空曜和柳芸儿商议之后,决定还是先查明颜如玉的死因,即使他们对此早已心中有数,但仍需要做最后的求证。至于皇上那边,他们相信张正会在最短的时间内,将所有的事如实禀报给他。
颜如玉的尸首,早已被陆一山安置在刑部。陆一山像是算准了时间一般,在几人刚踏入刑部不久,便带着侍卫不请自来。随后他自若地坐在刑部的大堂内,缓缓地饮着茶。
“老师,这颜如玉之死,到底是怎么回事?”在等候柳芸儿验尸结果的间隙,司空曜问道。
陆一山放下茶盏,自责地道:“这怪我疏忽了,进入京城的前一晚,我们投宿时,我派了个侍卫去看守颜如玉,岂知那侍卫为颜如玉的美色所惑已久,于是他抓住时机,正欲侵犯颜如玉,这颜如玉不从,两人争执间,侍卫怕她叫了人来,慌张之下,失手勒死了她。”
“那侍卫现在何处?可有收押?”司空曜追问。
陆一山不急不缓地答道:“已就地正法。”
司空曜对这话并未表现出过多诧异,只点头道:“这也在常理之中,但您这次处理得未免有些心急。”
“不是老夫心急,只因为颜如玉乃待审的重犯,有两条人命在身,那侍卫杀了她即便是失手,但也是大罪。”
“并非两条人命。”司空曜忽然说道,侧目看了看陆一山,只见陆一山脸上平静的神色,似乎有了一瞬间的裂痕,但旋即他便恢复如初。顿了顿,司空曜又道,“魏知县并未死,被芸儿救了过来。之前尚未查出凶手,我怕他再遭不测,于是隐瞒了下来,此刻他人已被带回京城。”
“那他此刻人在何处?”陆一山微微地抽了一口气,随即关切地问道。
“入城后,我将他安置在京城客栈中。”
“甚好,这消息值得欣慰,老夫定要抽时间去探望他。”陆一山说着,再次端起茶盏,眼中闪过一抹若有所思。
这时,柳芸儿缓步走了进来,司空曜与陆一山的目光都落在了她的身上。未等他们发问,柳芸儿先摇了摇头,然后开口道:“很遗憾,我没有任何发现,死者是被勒窒息而亡的,身上不见其他伤痕。”
“那与老师所说相符,一名侍卫想要侵犯颜如玉不成,才失手勒死了她。”司空曜从旁解释。
柳芸儿颔首,“我看此案可以就此了结。”
“你们留在柳家镇几日,可有其他发现?”陆一山闻言,亦不再追究,像是想到了什么,转而又问道。
“除了发现魏知县尚有生命迹象,并救下他外,我们并未发现任何异状。”
“既然没有什么奇怪之处,那我今日就先告辞了,你们也知道,乔儿才死去不久,我仍有很多事需要处理,我们改日再叙。”陆一山说着站起身,又补充道,“若有任何发现,及时告知我,另外代我向魏知县问候一声。”
司空曜和柳芸儿不动声色地望着陆一山匆忙离去的身影,久未开口,直到确定陆一山已走远,柳芸儿这才拿出方才的验尸记录,走到司空曜的面前,随即在桌案上展开。
“可是有何发现?”司空曜问道。
柳芸儿翻开记录,解释着:“我发现颜如玉的右手指尖有破损,从上面的痕迹来看,像是刻意咬破的,我觉得有些蹊跷,随即注意到她紧握的左手,怀疑她拳中握有东西。因为尸首已僵硬,我掰开她的手颇费了些事,没想到竟看到了这个。”柳芸儿说着,指了指记录上的图形。
“这,这不是我们曾见过的那西域标记么?”司空曜望着那火焰的图案,眼中墨色更浓。
“不错,虽然图案有些模糊,但仍可看出。显然颜如玉被杀前,当凶手误以为她已死时,她用尽最后的力气,咬破手指,将图案画在掌中,然后紧握了起来,而她要告诉我们的,就是她杀方知州和魏知县的原因。”
司空曜闻言,面色转为凝重,“这样说来,这案子也与那事脱不了干系?”
“想必是如此。”柳芸儿微微一叹,浅浅地望着司空曜,“子唯,你…”
话才说到一半,她突然听到外面官差高声通报道:“大人,雷总管来了。”
“有请。”
随着开门声,雷霆走了进来,脸上仍是一副镇定自若的神情,他即便向司空曜行礼时,亦未曾改变满面的正色。他心知两人都明白他此行的来意,于是开门见山地说道:“皇上让我来邀司空大人和柳姑娘,明日进宫一叙。”
司空曜心领神会地应道:“有劳雷总管回去转告皇上,我们一定前往。”
雷霆完成了任务,再无一句赘言,刚要转身离去,视线不经意间扫过桌上打开的记录,在看到那火焰标志时,神情一凛,不知为何他又再次沉声叮嘱:“请二位莫忘了,明日一早务必进宫。”说罢,他转身离去。
“看来皇上已知道此事。”柳芸儿轻声道。
司空曜若有所指地答道:“张正是个尽忠职守之人,想必皇上那里已做好准备。”他说到这里,停了下来,脸上露出一抹黯然。
柳芸儿走到坐在桌案旁的司空曜面前,将手轻搭于他的肩上,柔声安慰道:“子唯,该来的总要来,这不是你所能左右的,亦并非你的错。”
大手覆于柳芸儿的手上,司空曜转头向她一笑,“芸儿,可还记得我们在柳家镇曾说过,要远离一切,安静地过男耕女织的生活?等结束这一切,我们就离开京城。”
“你真要舍弃这里的一切?”柳芸儿微微露出些许的诧异。
司空曜唇边的笑意更深,“复杂的尔虞我诈,令我感到疲惫,这里对我来说,毫无可恋。只要能与你在一起,浪迹天涯海角又何妨?”
两人相视而笑,双手轻轻地交握在一起,此时一种无声的温暖,在空气中飘散开来。
宫中的御书房内,端坐在椅子上的秦子轩,郑重地听着雷霆的禀报,他以单手支着下颌,眼中涌动着一抹复杂的神色。此时一名侍卫在门外,高声通报道:“刑部侍郎司空大人和柳姑娘求见。”
“宣。”秦子轩说着,向雷霆挥了挥手,雷霆便会意地退到一旁。
司空曜和柳芸儿步入御书房,向秦子轩行了礼。秦子轩似乎并不急着提及正事,示意他们坐下之后,闲话家常般不经意地问道:“你们此去柳家镇,可是收获颇丰?”
司空曜全然没有闲谈的心情,他无法做到像秦子轩那般,明知有隐情,却若无其事。他侧目向四周望了一下,见御书房内并无他人,忍不住开口反问:“皇上,臣斗胆一问,陆丞相勾结西域一事,您是否早就知情?”
秦子轩脸上的神色未变,但眼中却闪过一抹阴霾,“我一直有所怀疑,只是不能确定,因此仅能暗中调查此事。”
柳芸儿恍然大悟道:“我们离开龙家的那日,陆丞相正好邀了一些人在游湖,我会在附近的破庙中遇到皇上,也并非巧合。”
“那日我与雷霆,确实是在调查陆丞相所邀之人,但遇到芸儿你,绝对是个意外。”秦子轩解释道,“也是从那时起,我便分派了可信之人,暗中监视这些有关联之人,相信你们也见过张正了。”
“当日我也在游湖之列,为何皇上未怀疑我?”司空曜闻言,疑惑地问。
“那是因为有芸儿为你作担保。”望向柳芸儿,秦子轩缓缓地答道。
闻言,柳芸儿想到宫中的案子结束后,她与秦子轩之间曾有过一番对话,原来这番对话竟然有着这层含义。两人不约而同地相视一笑,其中的深意,唯有秦子轩与柳芸儿二人心知肚明。
“我猜想,皇上您之所以会干脆地答应,让我回柳家镇为父翻案,也同此事有关。”柳芸儿从旁道。
秦子轩微微颔首,“陆丞相拉拢同党,勾结西域,我怀疑并非一两日了,但即便是派了人暗中监视他们,他们行事也都未露出什么马脚,且时间短暂,我要找到证据不易。听到芸儿你的请求,正发愁的我,觉得看到了希望,因为你冰雪聪明,我相信你定能查出一些隐藏的真相。”
“芸儿能受皇上这般重视,深感受宠若惊。”口中虽这样说着,柳芸儿的美目中却隐约流露出些许的黯然神伤,“被我们救下的魏知县,在清醒后说出了实情,原来当初我父亲无意中听到,魏知县和方知州的谈话,并从中知晓他们与陆丞相之间的事情,魏知县见收买我父亲不成,才下手毒死了我父亲。”
“你们带回了魏知县,他可作证,但治罪陆一山,尚缺少物证,怕难以服众,毕竟陆一山是当朝元老,我们需要计划周详。”秦子轩谨慎地道。
“关于这点,我们也做了一些安排,皇上尽可放心。”司空曜答道,“另外关于物证,芸儿也有所发现,但要取这东西,想必要去一趟丞相府。”
接收到秦子轩询问的目光,柳芸儿从袖中拿出一封书信,走上前放到秦子轩面前的桌案之上,这才开口说道:“这是我们在刘家镇时,收到陆一山之女陆乔送来的一封书信。”
秦子轩拿起信端详了片刻,疑惑地道:“这几幅图,上面这幅图我认得,乃是西域信物,据雷霆说,他曾在你们那里见到过,想必你们也已经知晓。可下面这幅图又是何意?”
“是字谜。”柳芸儿边说边在掌中写着。
秦子轩顿悟道:“是书信的信字。”
“不错,想必陆丞相与西域必有书信往来,以他不轻信人的秉性来看,应不会毁了那些信,必择了隐蔽处保存了起来,以便不时之需。我猜想,陆乔可能无意中看到了这些信,所以才会被害。”
秦子轩惊诧地道:“你是说,陆乔是被杀的?我前几日确实听说,陆一山之女投井自尽,却不承想陆一山竟会有如此野心,连自己的女儿都能牺牲。”秦子轩说到这里,脸上闪过一抹愠怒。
“皇上,不如就让卑职今晚夜探丞相府,将那些信件找出来。”侍立一旁的雷霆,上前说道。
“不,请皇上准许我,前往相府完成此事。”秦子轩还未开口,司空曜已起身行礼道,“我去过相府多次,对那里比较熟悉,这次理应由我去。”
“也好,这任务便交与司空侍郎你,你要多加小心。”秦子轩叮嘱道。
司空曜坚定地道:“为了报答皇上对我的信任,我定当尽心竭力。”
秦子轩点点头,但旋即又面露忧色,“陆一山这老狐狸做事,不会毫无准备,恐怕他拉拢的朝中势力,还远不止我们所知道的这些,我们只有先发制人,尽可能掌握那些人的名单,将他们控制起来,才能抢得先机。”
秦子轩此话一出,司空曜和柳芸儿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一个人,彼此对视了一眼后,柳芸儿开口道:“皇上,若要查情报,有一人可信任。”
“哦?是谁?”
“唐家的当家人,唐慕瀚。”
“事不宜迟,我想亲自见他,同他相商,不知何时比较妥当?”秦子轩道。
柳芸儿略一沉吟,轻声道:“皇上白天出宫,恐怕不便,若让陆一山的耳目看到,可能会节外生枝,不如今晚我们在司空府门口汇合,我愿带皇上去见慕瀚。”
“好,那么今晚我们分别行动。”司空曜亦附和道。
几人商定之后,神色中皆有掩不去的几分凝重。面对那一场即将到来的疾风暴雨,他们只能赌上一局,但他们也知道,若一着不慎,便有可能满盘皆输:陆一山号令同党,与西域里应外合,天下大权,便会落入他的囊中。
这一夜似乎注定不平静,在柳芸儿和秦子轩来到唐府的时候,收到通报的唐慕瀚,已经等在了前厅。他悠闲地饮着茶,丝毫看不出深夜被叫起来的倦意,淡定得像是早知今晚会有人到来一般。他仍着一身整齐的白衣,就连发髻也梳理得一丝不乱。
直到秦子轩走到近前,唐慕瀚才不急不缓地站起身,微微倾身,做出要行礼的姿态,却被秦子轩阻止,“我此番出来,既然为了避人耳目,一切从简便可。”
唐慕瀚顺势直起身子,随即转身又走回桌旁坐下,看似一开始就没有真要行礼的意思。他挥了挥手,请秦子轩和柳芸儿入坐,并遣退了两旁的家仆,这才开口道:“皇上深夜亲自到访,想必是有要事相商。”
秦子轩看了看一旁的柳芸儿,见她向自己点点头,这才答道:“其实我今日前来,是听闻唐当家人脉广博,想请你帮忙调查一些事情。”
“天下之事,还有什么是皇上查不到的?”唐慕瀚不答反问。
秦子轩淡然一笑,“时间紧迫,我已没有时间再慢慢细查,芸儿向我举荐唐当家,说你定能在最短时间内,查出结果。”
“芸儿都已这样说,我好像没有推辞的余地。”唐慕瀚侧目看向柳芸儿,向她随意地眨了眨眼,又转向秦子轩道,“而且我作为臣民,不给皇上面子,未免也说不过去,皇上想要我查什么,但说无妨。”
“我们已掌握确切的消息,丞相陆一山勾结西域,意图叛国谋反。”秦子轩说到这里,顿了顿,看向依旧从容平静的唐慕瀚,继续说道,“但陆一山不可能只身筹谋,我希望你能查出他的同党。”
听了秦子轩的一番话,唐慕瀚并不惊讶,反而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他扬声唤来唐六,在秦子轩不解的目光中,吩咐唐六:“把前几日我让你去查的那个东西取来。”
唐六闻言应了一声,便转身走向后面。面对其他人询问的目光,唐慕瀚不发一言,只缓缓地端起茶盏,沉默地又饮了起来。
不一会儿,唐六折返了回来,手中还拿着一张卷起的纸。见唐慕瀚微一点头,唐六走上前,将那纸卷交到秦子轩的手里。秦子轩疑惑地解开系着的纸卷,当看清里面的内容时,沉稳自若的他,不免面露掩不去的惊诧。
“不知皇上要的可是这个?还满意否?”轻轻地将茶盏放回桌案上,唐慕瀚依旧稳坐未动。
“这?”秦子轩抬目看向含笑的唐慕瀚,仿佛忽然间,对眼前的人有了更深的认识,“你怎会?”
“皇上是想问,我为何早就查好?我自然不会未卜先知。不久前陆一山的女儿陆乔,曾来找过我,托我送一封书信给子唯,我见她神色有异,当时便觉奇怪,之后不久陆乔之死,更加让我怀疑事有蹊跷,因此事涉及我的好友,所以我就着手对陆一山调查了一番,而皇上手中所拿的,就是陆一山近年来,走动和联系频繁的大小官员的名册。”唐慕瀚说得轻描淡写,就好似自己做了件寻常事一般。
秦子轩按住手中的纸卷,顿觉心中有些沉重,眼中的墨色一沉,他唤来门外的雷霆,随即将纸卷交给他,沉声命令道:“雷霆,你速去处理此事,切记莫要打草惊蛇。”雷霆点点头,旋即走了出去。
柳芸儿轻声道:“不知子唯那边进行得怎样了。”
“希望一切顺利。”
“是啊,一切顺利。”柳芸儿将目光转向窗外,望着那一轮圆月重复道。她的话中隐着一抹担忧,似乎还隐着更深一层的含义。
与此同时,在京城客栈之外,一道身影借着夜色的掩护,翻墙而下,摸索着进入了客栈的院内。他谨慎地四下张望了片刻,直到目光锁定其中的一间厢房,他这才几个起落,悄无声息地来到那厢房的门口。待站定,他用刀尖轻挑起门闩,随即小心翼翼而入,当看到床上蒙被睡得正熟的人时,脸上露出一抹满意的神情。
黑衣人高扬起手,月光从窗子洒落进来,映在他手中的刀刃上,闪出一道森冷的寒光。唇边牵起一抹嗜血的笑容,他毫不迟疑地举手落刀。当的一声,被中人突然掀被一挡,将黑衣人震得后退了几步,趁黑衣人怔仲之际,他翻身而起,一跃便站在了黑衣人的面前。
“你不是魏知县。”黑衣人喑哑的声音中带着诧异。
成风冷笑道:“我当然不是,我可是专程在这里等候你很久了。”
“还有我。”随着一道悦耳的声音传来,门被从外面打开,皓月手持长剑而入,笑着招呼成风道,“成风,我们要不要来比一比,看谁亲手捉住这人?”
成风挑眉自信地答道:“你以为你能赢过我?”
“不试试看怎么知道!”
两人话音方落,已双双提气起身,飞身攻向那黑衣人。知道自己中计,黑衣人心中暗叫不妙,忙左右招架开来。但成风、皓月配合默契,丝毫不给他还手的余地,几招之后他便难以招架。这时成风看准他的空隙,一刀划过他脸上的面巾,黑衣人惊险地一闪,但刀尖还是嗖的一声划过他的耳际,面巾应声而落。他还未来得及回首,皓月的剑已到面前,准确地指着他的咽喉。黑衣人心知大势已去,便颓然垂下了头。
京城隐在平静的表面之下,似乎正在悄然发生着改变。
第二日一早,司空曜和柳芸儿便进宫面见皇上。秦子轩从唐府回来之后,整夜未眠,但看上去依旧精神奕奕。当看到司空曜时,他立即关切地问道:“怎样?”这短短的两个字,却道出了他心中的焦虑。
司空曜取出一摞捆绑好的书信,交到秦子轩的面前,“虽费了些时间,但幸而顺利拿到。昨晚我夜探相府,起先并未发现书信隐藏之处,我索性就在相府放了烟幕,让他们以为有人入侵而惊慌起来,之后我便发现陆丞相紧张地进入了书房。原来书房的桌底设有暗格,而书信就藏在那里,我一直等到接近天明,相府趋于平静后,才进入书房,按照陆丞相的样子,取出了书信,随即快速离开。”
秦子轩点点头,“如此一来,想必陆一山已有所察觉,我们要尽快行动。”
“另外,我们还捉住了陆一山派去刺杀魏知县的人。”柳芸儿从旁补充道,“子唯早就故意向陆一山透露出魏知县住在京城客栈内的消息,料想到他定会立即有所行动,果然不出所料,他派了杀手前去。”
秦子轩面露些许的惊诧,但毕竟他是江山在握的一国之君,旋即恢复了镇定,沉声道:“如此说来,我们宜早不宜迟,雷霆今日便会率领禁军,将城中陆一山的同党控制起来,今晚就是时机。”
几人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商定好之后,便分头回去准备。踏出宫门的那一刻,司空曜意味深长地一叹:“终于到了这个时候。”
“希望这一切能在今晚就结束。”柳芸儿牵住他的手,轻声道。
视线落在她美丽的容颜上,司空曜用另一只手拂过她的发丝,轻柔地把她颊边垂落的黑发捋到耳后,随即大手摩挲着她的脸,深邃的目光中难掩对她的情意。在这对视中,那种大事将来前的紧张,似乎被他们暂抛到脑后,而这一刻,只属于有情之人。
深夜,陆一山独坐在陆乔的房中,也未点灯,在一片黑暗之中,凝神不知在想着什么。他的目光留恋地扫过陆乔曾住过的屋子,这里的一切自从陆乔死后,并没有丝毫的改变。陆一山的眼中露出一抹苍老与孤单,但也只是一瞬,旋即那抹苍老与孤单便为冷冽所代替。
“乔儿别怪爹。”陆一山说完,坚决地站起身,打开门,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他径直穿过庭院,来到书房。今日京城的气氛,让他感到不妙,再加之昨晚他派到魏知县那里的人,一直没有回来复命,这愈发让他明白,自己不能再继续等下去。他快步走到书桌前,用手摸索着桌底,轻轻一扳,桌子下面便弹出一个夹层。
脸色一变,陆一山瞬间焦躁地站起身,那空空如也的夹层让他心惊,他走到门边,高声唤道:“侍卫,侍卫!”然后他又返回桌旁,倾身端详着夹层。身后传来开门声,陆一山随即命令道:“快去兵部侍郎府,传话让兵部侍郎速来见我!”
“老师,您不用等了,兵部侍郎人已在牢中,不会来了。”司空曜的声音让陆一山浑身一震,他赶忙转过身来。
司空曜那昂首而立的身影,在月色的映照下格外清晰,被镀上了一层银色的光芒。他看了看陆一山的举动,缓缓地取出一摞书信,道:“您可是在找这个?”
神色一凛,但陆一山很快便笑道:“原来是子唯你取走了,既然事已至此,我也就不隐瞒你了,如今西域已经准备发兵,就等我一声令下,只要我们里应外合,禁城根本不堪一击。”
“我敬您如父,再称您最后一声老师。”司空曜的声音十分沉重,“您可知,通敌谋反乃是株连九族、大逆不道的重罪?”
“届时我们大权在握,还有谁会在意这些?”陆一山不在意地道,“子唯,你的忠诚可否能换来富贵荣华?只要你将手中的书信交还于我,我们同心协力,江山便唾手可得。”
“即便他此刻答应了你,今后亦不过是你手中的一颗棋子罢了。”司空曜并未开口,一道柔和的女声,代替他回答了陆一山,柳芸儿窈窕的身影从外面缓步走了进来,“对于陆丞相你来说,人命不过是随时可牺牲的东西,根本无足轻重,即使是像我爹一样无辜的人。”
“你爹的死,只能怪他自己,要不是他听到了不该听的事情,又如此冥顽不灵,又怎会丢了性命?”陆一山冷然道。
“派杀手去要杀我的人,果然就是陆丞相你。”
“不错,那日我在刑部,看到你在翻卷宗,便明白了你是为此而来,我怕你调查你父亲的案子,会牵出更多的麻烦,所以派那杀手去除掉你,不承想被子唯挡了下来。”陆一山答道,“你奉皇命,回柳家镇调查,我不好再次对你下手,才不得已亲自走了一趟。”
“陆丞相说得虽从容,但你做的却远不止这些。杀死西域使节,本是你的安排,为的就是借机让西域能有理由发兵,自己到时里应外合。杀手被抓之后,你先是除掉了自己人中与杀手配合之人,然后借审案之由,当着我们大家的面,用毒针刺入杀手体内,杀人灭口,当时我们都忙着寻找解毒之药,而你又趁机劝皇上,将杀手的尸首交给西域,结果成功掩盖了自己的罪行。”
“那是他不自量力,竟想将我说出来,阻碍我的人,皆不会有好下场!”
柳芸儿继续道:“于你来说,方知州、魏知县、那刺客,甚至颜如玉,都不过是你夺权路上的一块踏脚石罢了,你怕我们在柳家镇查出真相,所以命自己早就安插在魏知县身边的颜如玉,约来方知州,然后连续杀了方知州和魏知县。我猜想,你当时应允了颜如玉,只要她不说出来,便会在押解她回京的路上,放了她,颜如玉轻信了你,你却找机会勒死了她,并杀了一名兵士顶罪。不过颜如玉在死前,趁你不注意,在手中留下了西域的火焰标志,将你是真凶的事实,指了出来。”
陆一山冷冷一哼,“是魏知县那个贪生怕死的小人说的吧?”
“不,是你的女儿陆乔,她在死之前,写信将一切告诉了我们。”
这时久未开口的司空曜,忽然沉声问道:“乔儿的死,可也是你所为?”
“你们早知道答案了,不是么?”陆一山淡然地道,“那日我在看信时未锁好门,乔儿正好闯了进来,说要和我商议解除婚约之事。不小心,她看到了书信,我怕她说出去,那晚又去劝说她,我本给了她机会,但她却反过来劝我,不要谋反,还说已告知了其他人,我怒她的不孝,等回过神的时候,已失手将她掐死。”
“亏这等事,你还能说得如此轻描淡写。”柳芸儿叹道,“所以你将陆乔的尸首推入井中,然后找了个理由,匆忙赶往柳家镇,并托付给可信之人,在你走后寄信到柳家镇,说陆乔自杀而死。但你却不知道一个很重要的细节,子唯在和你谈及解除婚约之事前,便和陆乔达成了共识,因此早就同意解除婚约的陆乔,根本不可能因此而想不开自尽。”
陆一山紧盯着柳芸儿,缓缓开口道:“我千算万算,就是没料到你的存在,若没有你的出现,我借婚事便能笼络子唯,也许如今就成功了,后面也不会有这样多的麻烦。”
“即便没有我,子唯亦不会成为你手中的棋子。”柳芸儿坚定地答道,“他与视人命如草芥的陆丞相你,并非同路之人。”
陆一山朗笑出声,“改朝换代,牺牲本就不可避免,既然你们不能与我为伍,那么也就势必无法活着离开这里,因为你们知道得太多了。”
柳芸儿与他对视着,不卑不亢地道:“我看,陆丞相你还未认清眼前的情形。”
忽然,相府外人声鼎沸,举着火把的禁军将相府层层包围。大门被打开后,秦子轩带着雷霆,昂然跨步走了进来,火光映红了他肃然的脸。他径直走到陆一山的面前,目似寒霜,语如冰刃,“陆丞相,不知你可认得这上面的人?”说着,他将一份名单扔在了陆一山的面前,“他们都是你的同党,只可惜,这些人如今都已帮不了你!”
陆一山侧目扫过那名单,却并不仔细端详,面对自己被团团围住的状况,他似乎视而不见,依旧沉默着不开口。
“你以为这样,我就无凭据将你治罪?”秦子轩冷笑一声,转身命令,“把人带上来!”
随着他话音方落,一旁的兵士推上来两个被绑的人。陆一山抬首望去,一直淡定的脸上,这才显露出些许的裂痕,这两人正是魏知县和被派去京城客栈的杀手。
“陆丞相,你意图联络西域谋反,证据确凿,你可知罪?”秦子轩质问道。
“我位高权重,又是元老,有何做不得皇上的理由?”陆一山不答反问,随即哈哈大笑。
“来人,将人给我拿下!”见陆一山毫无悔意,秦子轩不再与他多做争辩,转向身后的禁军扬声道。
“想抓我?然后任你们关在牢中度日,最后一刀处死?休想,哈哈哈…”笑声愈发响亮张扬,陆一山随即从书桌中抽出一柄长刀,在众人还未反应过来时,已横向自己的脖颈,刺目的鲜血瞬间随着他的倒下而飞溅开来,入目皆是凄凉,但唯有陆一山自己的脸上,挂着一抹满足的笑意。
司空曜别过头,不忍再看。知晓他此刻心境的柳芸儿,握住他的手,给予他无声的安慰。
夜晚的灯火映红了京城的天空,恍如白昼,更多的兵士涌入相府,在一片晃动的火光中和捉人的嘈杂声中,喧嚣谢幕,尘埃落定。
午后的斜阳照进御花园的凉亭内,在空气中酝酿出几分祥和,难以想象那晚曾发生过如此的事情。仍是秦子轩和柳芸儿曾坐过的那凉亭,一壶酒,几只杯盏,丝丝清风。不同的只是,多了司空曜一人。
秦子轩亲自为司空曜和柳芸儿斟酒入杯,随即举起酒盏,向两人示意道:“今日我当好好敬上你们一杯。”说着,自己仰头先一饮而尽,落了落空酒盏,朗笑出声。
“皇上言重了,这本应是臣分内之事。”司空曜端起酒盏,也饮尽杯中之酒,而柳芸儿只是凑到唇边,浅浅地抿了一口。
秦子轩含笑望着他们道:“这次之事得以顺利解决,全要归功于你们的鼎力相助,你们立此大功,有何想要的奖赏,你们尽可提出来。”
司空曜与柳芸儿四目相触,会心一笑,一切似乎尽在不言之中。司空曜开口道:“皇上,实不相瞒,此事我与芸儿已商议过,我们确实有一请求,希望皇上能够成全。”
“哦?直说无妨。”秦子轩示意道。
“我想辞去刑部侍郎一职。”司空曜说到这里,顿了顿,继续说下去,“之前我能任刑部侍郎,乃是陆丞相一手提携,而其中原因想必不言自明。如今我已看淡这仕途名利,只求能带着芸儿远离纷扰,平淡地生活。”
秦子轩微微一怔,露出些许的诧异,他又望向一脸恬静却坚定的柳芸儿,忽然明白他们会这样决定也不足为奇。他沉默着,似是陷入思索之中。片刻之后,他才牵唇一笑,缓缓道:“你辞官未免太过可惜,我可不想失去你这样一位忠心的臣子,而且你也不必过谦,即便是没有陆一山的举荐,我亦相信你的能力。”
“皇上,留人要留住心。”柳芸儿从旁轻声开口。
秦子轩摆摆手道:“莫急,我话还没说完,我知道芸儿是在提醒我,如果他已无心再为朝廷效力,就算人留在这里,也没有用。我倒有个折中之法,就不知你们愿听否?”
“愿闻其详。”
“魏知县被治罪之后,柳家镇尚缺少个县官,若司空侍郎不嫌弃官职小,我愿委任你为知县前往。”
司空曜和柳芸儿心中都明白,这便是秦子轩最大的让步。司空曜笑着答道:“柳家镇是芸儿的故乡,又正是山清水秀的清净之所,皇上为我们设想周详,我们岂有不接受之理。”说罢,司空曜和柳芸儿双双起身,向秦子轩行礼谢恩。
“只可惜,今后我便不能再像这样与你们把酒言欢。”秦子轩又为自己添上一杯酒,喟然叹道,余音中透出些许掩不去的孤寂。
“这天下皆是皇上的,而我二人,永远是您的臣民。”柳芸儿柔声劝慰。
秦子轩未语,只是将酒盏端起饮了一口,伴随酒滑入肺腑的,还有阵阵无言的苦涩。帝王天子多寂寥,这也许是自古以来,便摆脱不了的宿命。
绿草如茵,青山环抱,司空曜和柳芸儿站在陆乔的墓前,将一杯清酒洒落在地上,又献上一束洁白的菊花,一如陆乔纯洁的笑颜。
“乔儿,我们来晚了。”司空曜沉声道,“但那一切,终于都结束了,我才可以心无愧疚地站在你的面前。”
“子唯,虽然我们无法改变什么,但至少查明了真相。”柳芸儿轻声劝慰道。
司空曜点点头,再次开口道:“我们今天就要离开京城,以后大概来看你的机会很少,但只要回到这里,定不会忘记来给你献上一束花。”
远处传来马儿的嘶鸣,柳芸儿侧目望去,轻声道:“子唯,成风、皓月来了,此时该是启程的时候了。”
司空曜再次向着陆乔的墓碑,躬身行了一礼,随即转身跨上了马,并将柳芸儿像以往的很多次一样,抱上身前。柳芸儿回首向他微微一笑,司空曜环着她的手臂似乎更紧,眼中写满了疼惜,他策马向着成风、皓月的方向,迎了过去。
不远处,隐约显出三个策马而来的身影,柳芸儿疑惑道:“成风、皓月不是两人么?怎么多了一个人?”
司空曜摇摇头,表示也不知晓。直到几人越行越近,他们才看清,端坐在另一匹马上的,是那俊逸的唐慕瀚。
“慕瀚,你怎么也来了?”司空曜笑着问道,“不必专程来为我们送行吧。”
“你以为我会闲得那么无聊?”唇边挂着一抹诱人的微笑,唐慕瀚不急不缓地说道,“我决定去柳家镇考察,若可能的话,想在那里开设分店。”
“慕瀚你…”
唐慕瀚不给司空曜再说下去的机会,狡黠地笑道:“你二人去游山玩水,过清静惬意的生活。这等好事,我怎能错过?”他说到这里,又别有深意地看向司空曜怀中的柳芸儿,玩味地道,“而且我越想,越觉得放弃芸儿太可惜,我决定追随你们,伺机再把芸儿的心抢回来。”
司空曜不以为意地一笑,自信地道:“我还会怕你不成?若能追得到,你尽管放马过来。”语毕,人已用力策马,很快便绝尘而去。
“喂,你这样不公平,等等我!”唐慕瀚向着他们的背影叫嚷道,随即追了过去。
被遗忘在后面的成风、皓月,互望一眼,旋即轻笑出声,亦策马跟了上去。
几人的身影慢慢地消失于远方,唯留下一串闲适的欢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