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未卜——这四个字传到秦若岚耳中,像是平地里一声惊雷,打破了她唯一一丝期望。连贺峰都这样说,看来已成事实。她眼前一黑,身子无力地晃了晃,一旁有人及时扶住了她,贺凝羽带着安慰的轻柔目光落在她身上。
“爹,嫂子好像不太舒服,我先带嫂子回房去休息。”贺凝羽开口,屋子里的其他人才发现秦若岚的到来。贺峰叹了口气,看了看面色苍白的秦若岚,挥手示意她们离开。
秦若岚不知道自己是怎样随着贺凝羽回了房,她坐在床上独自出神,心里仿佛生了千根刺,千疮百孔、流血不止,甚至痛到麻木,唯有冷风穿膛吹过,才能感觉到那里的空寂。
“嫂子,你还好吧?”
“我不该和他吵架…”秦若岚只喃喃道。
“我哥同你吵架了?为什么?”
秦若岚根本无法思考,只是下意识答道:“因为纪怀宇,他看到了那木梳。”
“是从爹那里拿回来的那把?”贺凝羽蹙起秀气的眉,疑惑地问,“可是,哥明明在爹面前为你澄清了,说你并没有隐瞒,你和纪怀宇之间清白得很。”
贺凝羽的话唤回秦若岚游离的思绪,她眸光一闪,急抓住贺凝羽的手腕,“你是说,泰哲他…”
接下去的话,她并没有问完,而是凄楚地展颜微笑,仿佛摇曳枝头的秋叶,随时会飘摇而落。难怪贺峰没再追问纪怀宇的事,难怪这事能够不了了之,原来是贺泰哲保护了她。可他为何不跟她说明呢?他为她所做的事,都不给她问清楚的机会,就这么下落不明,让她情何以堪?
不知何时,脸颊感到了些湿润,清泪顺着秦若岚的脸颊缓缓流了下来,落在手上,灼伤般地疼。自从爹死后,再大的困难,再苦的境遇,她都只把泪含在眼眶里,可今日却再也控制不住,因为,失去的恐惧深深抓住了她的心。是的,直到此刻,她才终于确定,她是喜欢上了贺泰哲,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可那种情就是在了心里,而且发现时已如此之深。
贺凝羽从旁递了方帕子给秦若岚擦泪,沉默了半晌,才小心地复又开口,“嫂子,我哥对你的好,我都看在眼里,可纪怀宇呢,你与他,不是一般的感情吧?”
秦若岚摇了摇头,“都过去了,我与他有缘无分。”
“纪怀宇要走了,他说要去北平,你不阻止他?真的能割舍得下?”如果是秦若岚挽留,纪怀宇应该会留下吧?贺凝羽酸楚一笑。
“之前我对怀宇,便是亲密的朋友一般的感情,只是我们并肩携手那么多年,成了习惯,可那不是爱情。我现在喜欢的,是泰哲,所以我不会去见怀宇,这样对我们都好。”
贺凝羽叹了口气,知道眼下也不宜多说,安抚地抱了抱她,“嫂子,我知道你担心我哥,可你要好好振作,我哥一定会平安无事,等他回来,肯定不愿意看到你这伤心模样。”
秦若岚点了点头,便不再说话。见她情绪低落,贺凝羽又陪了她一会儿,才告辞离去。
“少奶奶,您好歹吃点儿吧,这饭我都让厨房热三遍了。”灵儿将食盒放下,站在一旁劝着。
秦若岚对灵儿的话似乎充耳未闻,只穿着一身薄棉的中衣,倚坐在窗前的椅子里。午后的阳光虽明亮,但在这日渐寒冷的冬日却起不到丝毫作用,阳光照在她身上,纤长的睫毛便在眼底投下一片暗沉的阴影,说不出的空洞。
屋子里只闻留声机转动的轻微声响,婉转的女声,反复吟唱着同一首歌:
“从不知道相思的滋味,如同一杯苦涩的咖啡,酸酸涩涩中混着甜美。失魂落魄不知为了谁,从不知道相思的滋味,竟然会让人如此疲累。徘徊彷徨风中暗流泪,长夜不寐思君芳心碎,从不知道相思的滋味,竟然会让人如此伤悲…”
是啊,爱上了才发觉,思念一个人的滋味,竟是如此铭心刻骨。秦若岚清楚地记得,这首歌是当初新店开业酒会上,她与贺泰哲所跳的唯一一支舞,贺泰哲失踪了多久,她便听了多久,因为她太急于抓住两人间的回忆,仿佛这样,她才有力气去相信,贺泰哲会平安无事回到她身边。
“少奶奶,您这些日子都没好好吃过东西,您…”
“灵儿,我想一个人静一静。”秦若岚平静地打断灵儿的话,但语气却是不容置疑的。
灵儿虽然担忧,但还是依言退了出去。秦若岚起身,将已唱到尽头的唱片重新调整了一下,正要再听,门再次被推开,灵儿的声音又传了过来,“少奶奶…”
秦若岚微微皱眉,“我不是说过不想被打扰了吗?”
“不是,是哲少爷,老爷收到连管家的来信,说是找到了哲少爷,哲少爷没事,只是受了些风寒,再过几日就能回来了。”
“你说什么?你可听得真切了?”秦若岚几步上前,用力抓住灵儿的肩头,眼底燃起一簇亮光。
灵儿拼命点头,“我怎么也不敢拿这事儿开玩笑啊。”
秦若岚牵唇而笑,但笑意还未达到眼底,便迅速收敛了起来,她忙在屋子里走了几步,又对灵儿道:“灵儿,拿我的衣服来。”
“少奶奶您要出门?”自从少爷失踪之后,少奶奶便一直将自己关在这房间里,见此情景,灵儿这才微微放心。
“嗯,我要去找爹问清楚。”秦若岚说着,接过灵儿递过来的棉衣,自己动手套在身上,顾不得扣子还没全部系好,边整理着,人已经走了出去。
从贺峰那里得到肯定的消息后,贺家的生活仿佛重又上了正轨,秦若岚终于能放下一颗心,等待着贺泰哲归家。
可看似平静下来的贺家却又隐约透着些许不太平,因为司马兴带着顾长林来到贺家做客。贺峰将秦若岚唤了来,陪着顾思卿。
贺峰也没想到眼前的两人因为自己一句话而认真起来,居然追到了家中,正寻思着该如何应对两人,司马兴便已经开了口:“贺兄啊,说来也巧,刚才我与顾会长正在谈商会联合会议的事情,恰巧顾会长接到了北平那边的电话,说有间地段非常好的旺铺要盘出,顾会长第一时间就想到了贺兄的泰福,所以我连忙陪他过来告诉你。”
贺峰听着却不语,他侧目盯了一眼藏在厅门边的黄萱,才将茶盏端起呷了一口茶。这时,顾长林跟着说道:“常听司马兄说贺兄早就对北平的市场有兴趣,这次不失为一次良机。”
贺峰淡淡一笑,“顾会长相中的铺子肯定是旺地,只可惜贺某年事已高,儿子也不能独立撑店,这边泰福新店才开不久,心想可以让他们先在这边新店历练历练,然后再去北平开分店也不迟。”
“这…”顾长林迟疑地侧目看了眼司马兴,便不再多言。反倒是司马兴明白顾长林那一眼的用意,开口说道:“这点贺兄大可放心,到了北平,长林兄定是会全力相助的,况且思卿跟你这儿媳妇关系好,思卿又是留洋的首饰设计师,若是泰福加上一些西洋味道,想必不假时日定会名声享誉全国的。”
顾思卿正和秦若岚在一旁热聊,忽然听到了自己的名字,连忙侧耳细听,却发现司马兴将她提出来当筹码,心中颇为不快,于是快人快语开口插话道:“司马大伯,让我设计恐怕不大合适,不如让若岚姐设计,她对首饰设计非常有心得的。”说罢,又转过头看向秦若岚,“对吧,若岚姐?”
自进入厅堂,秦若岚虽然只是与顾思卿闲聊,却也对其余三人的谈话稍加注意。当听到司马兴居然将主意打在了顾思卿身上,而自己也成为诱因,心中焦急是一定的,但又不好直接反驳。顾思卿虽是一脸的纯真,但在司马兴这里却也不愿意被利用,不过看似一句寻常大小姐的话语,却将这局面缓和了不少。
秦若岚抬目看向贺峰,见他目光充满疑虑,于是开口道:“若岚愚笨,但入门以来,泰哲常常教我关于珠宝方面的知识,若岚渐渐得了兴趣,前几天同思卿妹妹聊到关于珠宝设计方面的事情,非常感兴趣,思卿妹妹也不吝赐教。所以爹,若岚想与思卿妹妹学习珠宝设计,希望能为爹分担微薄小事,还望爹同意。”
贺峰爽朗一笑:“好好,我一直想让你去店里帮忙,这下我当然是高兴了。”
顾长林坐在一旁,脸色铁青,紧蹙的双眉显示他隐忍着些许怒火。他心中暗斥自家女儿的不懂事,可又是他的宝贝女儿,虽然生气,却也说不出什么。
司马兴一怔,自知这样被顾思卿一闹,这次本想逼贺峰点头,却也办不成了。于是,司马兴附和地笑道:“贺兄有这样一位聪慧的儿媳妇,真是有福气。”语气中,却带了敷衍的不甘。
司马兴见事情已经不适合继续谈下去,此行目的未达到,也没有继续留下来的必要,于是借故有事便匆匆离开。顾思卿本想多与秦若岚聊聊,可在顾长林的催促下,方不舍离开。
贺峰见下人领着客人走出大厅,便让秦若岚随自己一起去书房。路过亭廊时,瞥见站在角落里的黄萱,他并未多加理会。而一直跟在贺峰身后的秦若岚,却感到如芒在背,倍感不适。
“进来将门关上。”贺峰步入,径自走到书架前,翻找着什么。
秦若岚随后步入,转身将门关上,却看到黄萱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亭廊下,正凝视着书房。
“坐吧。”贺峰并未回头,而是专注着找书,转眼手上已经有四五本书了。
秦若岚才坐下,贺峰便转身将刚从书架上找到的书递给了她。她连忙起身双手去接,低头一看,原来是关于珠宝式样的书籍。
“爹,这是…”
“今天的情况我想不用我多说,你心里自然明了,你一向聪慧,这次见你主动开口去泰福帮忙,我自然是高兴。这里是泰福这些年的首饰式样,你且回去先熟悉熟悉,改日我带你去厂子里看看,与那些工匠们多熟悉多学习,我想你们年轻人学起东西来,必定比我们这些老人快。”
“爹,对不起,我与思卿太过亲近,给您带来困扰。”刚才司马兴的话已经点醒了她,没想到他们为了泰福,已经将主意打到了顾思卿和她的关系上。
贺峰凝眉,一脸疲倦,他只摆了摆手,“这本与你无关,若是他们想算计你的话,什么事情都会成为把柄。你且先回去吧,我有些累了,得休息休息,老了,身体也不中用了。”说罢,贺峰转身,往书房内间走去。
秦若岚步出书房,将房门轻轻关上,转身却不见黄萱,于是加紧了脚步连忙回房。
回到院中,灵儿正站在院子里,一见她回来了,连忙上前,“少奶奶。”
坐到椅子上,灵儿端来热茶,看着雾气袅袅从茶杯中升起,秦若岚心中忽然想起了贺泰哲。不知他现在好不好,何时才能回来?隔着那淡淡的水汽,她仿佛看到了他正笑着看着她。
“少奶奶。”
灵儿的话语打断了秦若岚的思绪,她侧目看向灵儿,只见灵儿端来一个瓷罐,将盖子打开,一股玫瑰花香沁入鼻尖。
“少奶奶,听说将这玫瑰花放入茶里,泡出来的水有一种独特的清香,您要不要试一试?”
“独特的清香?”秦若岚询问道。
“嗯。”灵儿点头。
“好啊,且放几颗试试。”
灵儿依言用木夹夹了几朵玫瑰花放入茶杯中,盖上了盖子。看着灵儿灵巧的手,秦若岚忽然想到了素姨。对了,素姨和贺泰哲关系一向很好,这次贺泰哲出门时间长,前些时日一直没有消息,这两天才得到他安好的信,倒是应该去通知素姨一声,好让她不要为贺泰哲担心才好。
想着,秦若岚吩咐道:“灵儿,你且先将这几本书放在柜子里收好,我先出去一趟。”说着起身要走。
“少奶奶,让灵儿陪您去吧,好照顾您左右。”灵儿来到她身旁,说道。
“不必了,若是老爷问起来,就说我去去就回。”说罢,秦若岚便快步离开了。
第二十章 心意已定
秦若岚在贺府门口叫了辆黄包车,一路来到素姨的杂货店。
素姨坐在店内,正聚精会神地看着一份报纸,就连秦若岚踏进了店门都没有注意到。素姨脸色泛白,就连手也不自觉地微颤,微微张口,一脸惊讶。
“素姨。”秦若岚缓步上前,轻唤道。
不知有人进到店里,以至于秦若岚柔声唤着却也惹得她一惊。
素姨轻叹,“原来是你来了。”说着,连忙折起报纸放到桌子的一个角落,起身拉住秦若岚的手,来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素姨起身为秦若岚泡茶,秦若岚余光不经意地看到刚才被素姨慌张收起的报纸,上面仿佛用整版报道关于杜海山大帅来上海征兵的新闻。这几天常听贺峰口中说起此人,而她也只是听得多些,对现下时事却未曾深究。
素姨端来茶杯,放在她跟前,“今天怎么有空到我这儿来了?”
“前阵子泰哲不是一直没消息吗,这两天才来消息,说是过几天就能回来了,我怕您为他担心,所以赶紧过来告诉您,省得您再操心他的事。”秦若岚解释道。
“回来就好,我这人也是瞎操心,明知道帮不上什么忙。”素姨笑着道。
“泰哲能与您有这般交情,也是他前世修来的福气。”
秦若岚和素姨唠着家常,话题始终围绕着贺泰哲。素姨与贺泰哲从相识到现在转眼多年,可在秦若岚看来,素姨要比大娘更了解贺泰哲。耳边闻听着素姨提到贺泰哲更多的过往,秦若岚感觉自己的心又更加贴近了他。虽然他身在远方,她却更加期待与牵挂。
蓦地,忽然想到刚才一进来时素姨的模样,秦若岚关切地问道:“素姨,刚才我进来的时候见您对着报纸发愣,难道您认识那个杜海山杜大帅?”
素姨一怔,没想到刚才自己的愕然还是被细心的秦若岚发现了,于是自嘲般地一笑,淡淡道:“不过是年轻时的一段插曲而已,谁还能没有个过去呢?”
见素姨不愿多谈,秦若岚便也安静地不再追问。
贺泰哲与贺连并未按照约定的时间返回,而是又晚了一天,到傍晚才回到贺家。以至于担心得一夜又一天没休息的秦若岚,在听闻他们回来时,顾不得未来得及整理的形象,一路直奔前厅,在门口处看到和贺峰坐在屋内的贺泰哲时,脚步又有些胆怯地停了下来,站在门栏处,定定望着他。
贺泰哲穿着一身靛青色长衫,清俊的脸略显苍白,但那如墨的眼眸,微扬的唇角,正是连日来梦中出现的容颜。听到脚步声,贺泰哲也看了过来,四目相对,似有道不尽的千言万语,穿越了看不见的隔膜,将这一刻凝结在心底的相思中。
见他们这模样,贺凝羽笑着道:“爹,我看还是让哥先回房和嫂子说上几句贴己话吧。”
“凝羽丫头说得对,瞧我都高兴得忘了,你们小夫妻也分别了这么久,定是有很多话想说。”贺峰挥了挥手,“泰哲刚回来必定累了,身子也不好,暂且在家中休养些日子,再回店里做事便是。”
“谢谢爹。”贺泰哲才应了一句,便剧烈地咳嗽起来,他用手捂住口,双肩不住地抖动,看上去真的很难受。
“看来泰哲受惊吓不小。”一旁的黄萱悻然道,“都被劫匪给吓成这样了。”
听出黄萱言语中的嘲讽之意,贺泰哲满不在乎地双手一摊,“也许正如二娘所说,谁知道呢?”
“好了,泰哲你就先回去吧。”看不惯黄萱的态度,苏琴催促着儿子,又转向秦若岚叮嘱,“若岚,泰哲落水时受了风寒,需要好生调养,你多照顾他。”
“娘,我会的。”
秦若岚的目光始终未离开贺泰哲身上,她见他起身,迈步向自己走来,越来越近,恍然如梦。他向她伸出手,“我们回去了。”
她下意识地握住他的手,他的指尖冰冷,配着再次溢出的猛烈咳嗽声,将她的心揪成了一团。她坚定地握紧他,将自己掌心的温暖传递给他,仿佛在这一牵手中,他们前所未有地接近了对方心里。
贺泰哲侧头,朝秦若岚微笑,那笑容不再是淡漠,或者漫不经心,而是带着阳光般的温柔,溢满光华。两人就这样旁若无人地牵着手,走回了自己的房里。
一关上房门,贺泰哲便放开了秦若岚,虽然他还是那般笑着,秦若岚却从他的神情中读不出他此刻的心绪。她又想到他离开前他们的争吵,纪怀宇、夏莲之事,相聚最初的惊喜渐渐褪去,心中衍生出些许不安,让她不敢再靠上前去。
直到贺泰哲的咳嗽声将秦若岚的思绪唤回,她忙走到桌旁倒了杯水,递给他,“怎么咳得这样厉害?看过医生没有?”
“回来的路上看过了,是受了风寒。”
“算来自你落水也有十几日了,就算风寒再厉害,也该好些了。”
“担心我?”贺泰哲并未直接回答,而是挑眉打量秦若岚。
秦若岚低下头去,“我们既然是夫妻,总是休戚相关的。”
“如果只是这样,大可放心,风寒而已,也死不了人。”
贺泰哲说着起身,从床铺上抱下自己一直以来打地铺用的被褥,开始铺起床。望着他冷然的背影,秦若岚有一丝后悔。明明担忧得要死,为何还要说出这样的话,将两人间的距离拉得更远?
“我不是那个意思…”
秦若岚想要出言补救,却被贺泰哲打断,“我累了,现在只想休息,天色也不早了,睡吧。”
秦若岚站在原地,咬着唇又望了贺泰哲躺在地上的身影片刻,才无奈地转身,掀被睡到床上。此时已是月上中天,如银的月光自床头洒落进来,带着冬日的萧瑟,清辉渐笼。屋子里静得可怕,只能听见炭火盆发出的噼啪声。两人间虽只隔着几步之遥,却像是千山万水,不知该怎样靠近。
秦若岚睡不着,耳边闻听着贺泰哲不断的咳嗽声,知道他也同样无法入睡。直到贺泰哲的咳嗽越来越厉害,她终于忍不住起身,走到他面前蹲下。透过朦胧的月光,隐约可见他带着几分憔悴的脸上,微微泛着些许的红,身子已然因为隐忍的咳嗽而蜷缩着,两道长眉皱在一起,显然难受得紧。
“你还好吗?”
听到秦若岚的声音,贺泰哲睁开眼,挥了挥手,像是示意自己没事,可秦若岚又怎能放心?她伸手轻覆在他额头,触手竟是灼热的温度。她心下一惊,“你发烧了。”意识到这事实,她更慌乱了,说着就要起身,“不行,我得去找爹,让他派人找医生来。”
贺泰哲拉住她,“爹怕是已经睡下了。”
“那就去找连管家。”
贺泰哲还是摇了摇头,“不碍事,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这些天来,一直是这样反反复复,睡一觉明早就好了,别惊动任何人。”
望进贺泰哲深沉的眼底,那里仿佛深海中凝聚了旋涡,让秦若岚移不开目光。她感受到了他坚决的心意,起身走到柜子旁,取出一物,竟是他送给她的铜手炉。她来到炭火盆前,用火钳夹了两块炭火放进,将盖子盖好,又放进自己亲手缝制的手炉袋中,递到了他手里。
一股温热自手掌蔓延开,熨烫了内心,看着她关切的脸,他心中感到前所未有的宁静。他在黑暗中扬起一抹温柔的笑意,只是此时层云正巧遮住了月亮,也掩去了他的笑容。
“感觉可好些了?”
“嗯。”
她又想了想,毅然道:“你去床上睡,这冬夜严寒,你身体又没好,受不住地上的寒气。”
“我怎么能让你睡地下?”他戏谑的声音响起,“我可不是这般不懂得怜香惜玉的人,咳咳…”
“都病成这样了,还耍什么贫嘴?”
“若岚,我很认真,我是男人,不能让你受苦。”
秦若岚心中一暖,沉默不语地陷入了思索,片刻,她才像是做出了重要决定一般,仰起头直视他,“那好,我们就一起睡床上。”看来她要睡地下,贺泰哲必定不会同意,可她不能再让他受寒,如此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贺泰哲闻言也是一愣,惊讶之色从他脸上飞快闪过,从而凝结成唇边意味深长的笑,“你夫君我现在可没那个精神和你圆房。”
“我也没开玩笑。”秦若岚不笑,定定地看着他,她的坚持、她的决心、她的不妥协,都通过清澈的眼眸,无声地倾诉。
贺泰哲握紧怀中手炉,略一沉吟,用另一只手拉起她走到床边,拽着她躺了上去。两人肩并着肩,似乎能嗅到对方身上的味道,听到彼此有力的心跳。秦若岚红了脸颊,幸好月光并不明亮,才能让她的心事隐藏在黑暗中。
贺泰哲抬手摸了摸她的黑发,又将手臂轻搭在她腰际,语似清风吹过她的耳畔,“你真暖和,我觉得好多了,睡吧。”
秦若岚心里一动,越发觉得不好意思。她略挣扎了一下,感觉他的手更收紧了些,便不敢再乱动,只得在静夜里老老实实躺着。她睁大眼睛望着天花板,没有半分睡意,却忍不住牵起唇角,心底的某个角落,悄然溢出一缕幸福。
不多时,贺泰哲竟然停止了咳嗽,也不知是不是睡着了,呼吸渐渐变得平稳起来。他的气息抚过她的脸颊,渗入每一个毛孔,她虽没有侧头去看他,但也能真切地感受到他就在自己身边,那仿佛亘古不变的距离也消失于无形。原来,喜欢一个人,可以如此容易知足。
她的手轻覆上他的手,轻轻闭上了眼睛。贺泰哲如扇子般的睫毛动了动,但终究是没睁开眼,只是脸上的线条越发柔和。
地上的火盆依旧燃着,桌上是烧尽了的油灯。原来,明灯万盏,不如心灯一盏。
第二日一早,秦若岚是在贺泰哲的怀抱中醒来的,但她却没有时间去羞涩,更不同于当初新店开业酒会上两人在晨曦中醒来时她心中的愤慨,因为,她爱着这个男人。只是一念之间,心境竟有着天翻地覆的变化。
她起身,探了探他的额头,发现他果然暂时退了烧。但她还是不能放心,为他掖好被子,叮嘱他好好休息,这才决定去找贺连。她并不是想深究他们出门在外发生了什么事,只是想问清贺泰哲的病情,以便好好帮他调养身体。但此事她瞒着贺泰哲,从昨晚他的反应来看,他断然不会同意她去问贺连。
为了犒劳贺连此行的辛苦,贺峰也特意准许贺连歇息几日。贺连并没在自己房中,秦若岚问过家仆,说有人看到他往偏院方向走去了。就秦若岚所知,偏院是几间空置多年不用的房间,贺连去那里做什么?
尽管心中疑问,秦若岚还是沿着院子向偏院而去,刚走到与偏院相连的回廊上,一个摇曳生姿的身影远远走了过来。秦若岚一眼便认出,那人是身穿堇色棉袍的黄萱。
见到秦若岚,黄萱显然也是一怔,脚下迟疑地略一顿,但很快神色便恢复如初,缓步迎上前,笑着和她打招呼,“我当是谁呢,原来是若岚,你这时候不在屋子里陪着泰哲,到这里来做什么?”
“二娘好,我随便走走罢了。”秦若岚礼貌地应着,不想告诉黄萱自己的来意。
黄萱却笑得意味深长,“莫不是小夫妻吵架了吧?没错,泰哲是丢下你自己出了门,还带着那个小****,可他毕竟是为了公事,现在他人都回来了,你就别计较那么多了。”
黄萱这番话,怎么听也不像规劝,更多则是带着挑拨的意味。可眼下秦若岚既然坚定了自己喜欢贺泰哲的心意,自然不为所动。
“泰哲身体不舒服还睡着,我想出来透个气,一会儿就要回去的。”
“那就好。”黄萱拍了拍她的手,但唇边那抹笑意怎么看也算不得亲和,反而带着说不出的算计,令秦若岚心生厌倦,又敷衍了几句,才目送黄萱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