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泽悠恍然大悟,“也就是说,霍宇康提前杀了张成,把他绑在铁杆上,再戴上张成的帽子,穿上雨衣,出现在我们面前。那时天黑又有风雨,我们谁也没发现张成的尸体,他让我们看到他跳了下去,之后落在第一层甲板上,迅速割断绳索,使尸体落入海中,自己再赶来跟我们会合。那天我们在海里看见像蛇一样的东西,就是用来绑尸体的绳子。”
“大致过程就是这样,他还想到了毁掉那些剪报。杀了张成后,他肯定在张成房里看到了剪报的内容,他不确定我前一天拿起剪报时看见了多少,但只要毁了剪报,如果当时我没看清便无从查起,也不会知道沈涟漪的事。假设我看了剪报,更会以为张成是为了承受不住心里的自责而自杀,可他却忽略了一个细节。”
“是什么?”项泽悠追问。
“雨衣。他出现在我们面前时,说自己刚才正在船上其他地方巡视,听到声音才赶来,可他身上所穿的雨衣几乎是干的,那是他才脱下假扮张成时穿的雨衣,换上身上所穿那件的缘故。另外,如小悠你所说,他的计划中,暴风雨确实作了很好的掩护,模糊了大家的视线,可能够准确预计昨晚会有暴风雨的人,唯有具有常年出海经验的他和沈船长两个人。我之前也说了,沈船长当时人一直在驾驶室,没有杀张成的足够时间,能做到这一点的只可能是霍宇康。他想到要利用海上的暴风雨,却没想到正是暴风雨最终揭穿了他。”
霍宇康始终不开口,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安静地任凭秦路影说完。反倒是项泽羽听了许久,从旁质疑,“关于这些推论,听起来确实合理,但没有真凭实据,很难给他定罪。”尽管项泽羽在心里认可了秦路影的话,可一丝不苟的个性让他无法在没有证据的基础上定论结案。
“霍宇康在船上所做的一切,的确很难找到证据,唯一可以寄托希望的只有张成的那顶帽子,不过那也要等下船之后化验过帽子上的皮屑之类,才能确定是否霍宇康也曾戴过。至于作案用过的其他东西,雨衣、药物、绳子,都能够趁大家不注意时丢入海中,轻而易举地毁灭掉。”秦路影点头。
项泽悠看了神情平静的霍宇康一眼,不甘心地问:“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
秦路影用眼神示意他少安毋躁,自己则翻出手机,查看着白薇不久前发来的短信,露出笃定的笑容,“要是没有凭据,我当然不会这样揭穿他,船上的证据他可以毁掉,但船下的作案工具,他却鞭长莫及。”
“他不是上船后才开始杀人的吗?船下还会有证物?”项泽悠不解。
“别忘了,这桩案子里还有一个最重要的一个道具,幽灵船。”秦路影提醒大家。
“师父你是说‘自杀号’幽灵船的出现并不是巧合,而是霍宇康预先在这次航行前就布置好的?”
“根本不存在所谓的幽灵船,我们看到‘自杀号’的时间和地点都在他的计划之中。”秦路影答道,“幽灵船只能在我们离港的第二天在那个地点出现,这也是后来再也没见过‘自杀号’的原因。”
项泽羽皱着眉询问:“那时霍宇康人也和我们在一起,他是怎么做到的?”
“幻觉。”秦路影缓缓吐出这两个字,正是和白薇的一番对话让她有了思路,“你们听说过‘海市蜃楼’吗?”
“我好像在书上看到过,在平静无风的海面航行或在海边了望,往往会看到空中映现出远方的船舶、岛屿或城郭楼台的影像;在沙漠旅行的人有时也会突然发现在遥远的沙漠里有一片湖水,湖畔树影摇曳,令人向往,可是当大风一起,这些景象就消逝了。据说这是一种幻景,被称作‘海市蜃楼’。”项泽悠似乎明白了什么,瞪大双眼,“那幽灵船是…”
秦路影点点头,肯定了他的想法,“‘海市蜃楼’的成因源自于光的折射,在比较热的天气里,白昼海水湿度比较低,特别是有冷水流经过的海面,水温更低,下层空气受水温影响,较上层空气冷,出现下冷上暖的反常现象。下层空气本来就气压较高密度较大,现在再加上气温又较上层低,密度就更大,因此空气层下密上稀的差别异常显着。假使在我们的东方地平线下有一艘轮船,一般情况下我们是看不到它的。由于这时空气下密上稀的差异太大,来自船舶的光线先由密的气层逐渐折射进入稀的气层,并在上层发生全反射,又折回到下层密的气层中来,经过这样弯曲的线路,最后投入我们的眼中,我们就能看到它的像。”
“没想到秦小姐还懂这些。”等秦路影说完,项泽羽不由得流露出些许赞赏的意味。
“我平时写小说需要收集很多资料,这不足为奇,可没想到有一天会使用在真正的案子里。”秦路影随口回答,“霍宇康作为一名有经验的船员,对于天气的估计和海上反射距离、光线角度的计算,自然会比我们精确得多。我让白薇开车在江边码头仔细找了一圈,才在一处隐蔽的海面找到跟我们所见一模一样的船。”
“他把一艘船弄成幽灵船的样子,再利用‘海市蜃楼’的原理让我们看到,借以编造‘自杀号’的故事?”
“不错,我们出海第二天,天气很热,看见幽灵船是在午饭时,也正是温度最高的时刻,而且驶离港口停船的位置并不太远,注定会在那时出现幻象。再说,即使与他的预估有些微误差,也不会偏离太多,这本身就是霍宇康杀人计划的一部分,目的就是让所有的人相信贾路和张成的死是自杀。我想,假如去查停在港口那船的使用者,名单上应该写着霍宇康的名字,他也许本想在航行回去后再处理那船,可惜再也没有机会了。”
项泽羽闻言立即拿出手机,拨通了电话交代,“去码头帮我查一艘船的近期使用名单…”他挂断电话,又转向霍宇康,“现在你还有什么要说的?或者等调查结果出来,把事实摆在眼前你才肯坦白?”
“不用那么麻烦了。”霍宇康冷冷一笑,望向程玉的目光犀利而充满愤恨,使程玉不由得瑟缩起来,“反正我也为涟漪报了仇,遗憾的是,最后没能亲手杀了这个女人。”
“宇康,你不该这样做啊…”开口的人是沈力,他的声音显得更加苍老,慈爱的脸上流露出深沉的悲戚。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惋惜,仿佛面对自己的孩子做了错事,他又无能为力一般无奈。
“船长,我不能让涟漪死得不明不白。当年涟漪死时我们正出海回来,我虽然对事情有所怀疑,却也并没多想,直到我看见了这个女人的书。”霍宇康指着程玉,“涟漪写这本书,曾让我看过,她还说找到了个志同道合的朋友,等听完她的意见再拿出去给更多人看。可没想到涟漪出了事,而且就在这女人住的楼里。这女人盗用了涟漪的书,让我开始猜测涟漪的死和她有关系,于是我想办法接近当年的一些证人,暗中调查。”
“那你和贾路认识也不是偶然了?”项泽羽问。
“当然,我在之前的一年里几乎没有任何收获,我曾找过张成,但根本见不到他。可贾路不一样,他的嘴巴也算严实,但他本身是个轻浮不可靠的人,几杯酒下肚喝醉了就什么都会说。据说他以前当自由记者时口碑不好,也是因为这个毛病。我在酒吧找到他,假意出钱请他喝酒,把他灌醉后试探着打听当年涟漪的事情。他滔滔不绝地向我讲述,还拿出那时拍的照片献宝似的给我看,到第二天酒醒他就一切都不记得了。”
霍宇康说到这里
●第2章“自杀号”幽灵船_7
略作停顿,用力握了握拳,身体微微颤抖,不难想象出他心里经受过怎样的愤怒和煎熬,他努力平静了一下情绪,才继续说下去,“我当时气得恨不能立即杀了他,可如果杀了贾路被抓,害死涟漪的其他凶手依旧逍遥法外,我不能允许这种事发生。我也想过报警,但我不甘心,即使他们认罪也就是坐几年牢,可涟漪却付出了生命,我要亲手杀了他们为涟漪报仇。所以我假装不知情,很快和贾路走近,成了朋友。”
“把贾路骗上船来实习,是你实施报复计划的第一步。”秦路影替他说完,“他自由记者的职业也做得不顺,可以说是穷途末路,正好给了你机会,你利用贾路爱玩的性格,让他最先走入你的圈套中。”
“可以这么说。我在聊天中经常会给贾路讲出海很好玩,会遇到许多新奇的事,果然过了一段时间,贾路就跃跃欲试。我告诉他我们船上正缺人手,让他来帮忙,然后从中引荐把他介绍给了沈船长。”
“安排好贾路,你又开始了计划的第二步。”
“我看到贾路拿着的那张照片,顿时明白他留着的用意。贾路是个毫无职业道德的记者,一定会紧紧咬住程玉不放,以便拿到更多的好处。我用贾路的名义给程玉写了信,约她到船上来交易,正如你们所说,我断定程玉不会保留透露她罪行的邀请信,而且必然如约前来。”
“张成呢?你又是怎么让他上船的?”项泽羽追问。
“搞定了贾路和程玉之后,我就特别去跟踪了张成,发现他除了闭门在家,每周都会在固定的时间去看病拿药。我去医院问过,知道他得了不治之症。我在他家信箱里放了一封信,说他的病都是因为曾经犯下的罪而引起,只要按照我说的去做,便可以赎清自己的罪孽。”
“你告诉他的办法就是登上这艘船?”秦路影望着霍宇康,声音轻柔,“但张成已经是癌症晚期,没有多少日子了,你为什么不放过他呢?”
“正因为是这样才更要尽早实施我的计划,我要亲手杀了他们。”霍宇康回答得毫不迟疑。
“可以说,你利用了张成很强的负罪心理。”
“那是他们咎由自取!”霍宇康坚定道,“杀了贾路很容易,就像你推测的,我午饭前约他出来在船尾会合,说弄了点儿酒让他尝尝,贾路当然轻易喝下了掺有安眠药的酒,接下来和你们猜的一样。晚上在暴风雨来临前,我又去找了张成,跟他说要谈关于赎罪的事,他和我一起去了甲板,在甲板的角落里,我用事先准备好的绳子勒死了他,你们都因暴风雨即将到来而待在房里,自然不会有人看到。”
“你认为杀了他们,就是为涟漪报了仇?”秦路影忽然直视着他问。
“我要让涟漪看到,我没有放过害死她的人。”
“这就是你对涟漪的爱?真是悲哀。”秦路影毫不留情地指责,“难道你这么做,涟漪就会高兴?还是她能够死而复生?你所追求的不过是一个空有爱的名义的犯罪而已。”
“你…”霍宇康瞪着她,眼中显出怒意。
秦路影像是全然没看见,兀自说了下去,“让我确定沈船长不是凶手的理由还有一个,沈船长在提到涟漪时曾说过一句话——人不能总活在过去里。沈船长既然能放下一切,又怎么会以杀人的方式来为女儿报仇?”
“船长…”霍宇康缓缓转向沈力,沈力此时已是眼眶微微泛红。
“孩子,你真糊涂啊,我一直劝你忘记涟漪的事,去寻找新的幸福,你为什么就不能听我的劝?我听你提到幽灵船时,就隐约明白了你的用意。贾路死的那天,我在驾驶室查看了无线电记录,你说了谎,港口根本不是因为风雨让我们无法返航,而是你从始至终没有和码头联络过。”沈船长深深叹了口气,“我想尽办法为你遮掩,并做好替你认罪的打算,如果有可能,我多希望他们能把我抓去,换你后半生的自由。”
“船长,我最对不起的人就是您,我承诺要代替涟漪照顾您一辈子,可现在却不能兑现了。”面对这个父亲一般的老人,霍宇康第一次流露出诚挚的情感。
“不,你对不起的人是你自己。”沈力闭上眼,重重地摇了摇头,似叹息般开口,“你还年轻,后面的路本来还应该很长…”
霍宇康并不反抗,任走上前的项泽羽为他戴上冰冷的手铐,目光却长久地凝视着沈力。不知此时他的心中是否还能够感受到报仇的欣慰,抑或是有几分悲哀与懊悔?
又经过一天的航行,船终于到达了对岸的小岛。项泽羽联系好岛上的警方,派人来带走了霍宇康,抬走了贾路的尸体,并对船上的人一一作了笔录。因为岛上警力有限,所以申请把案子移交给上一级的公安局来处理。至此,幽灵船的杀人案终于告一段落。
“喂?我已经到了小岛。”在众人都没注意的角落,一个男人拿着手机正在通话,眼睛还不时机警地四下巡视,此人竟是和秦路影他们同船而来的彭鑫。
电话另一端传出略带不满的声音,“怎么才到?”
“船上发生了一点事,耽误了时间。”彭鑫解释,“刚完事我就马上和你联络了。”
“我让你盯着的目标还好吗?”对方问。
彭鑫抬头往站在码头边正在交谈的秦路影他们三人望去,点了点头道:“目前一切顺利,那女人比较敏锐,不像是一般人。”彭鑫说着,把船上的事大致向对方汇报了一遍,“她到底是谁?为什么要跟踪她?不会惹麻烦上身吧?”
“你按我说的跟着他们就是了,问那么多干什么?别忘了当年我们帮过你多大的忙,再说我们合作也不是第一次了。你不用紧张,做好你的事,别让他们发现,其他事不要管!”
“我明白了。”彭鑫应道。
“要不是我不方便亲自出面跟着,又怎么会让你去?放心,回来你该得的好处少不了。”
挂断了电话,彭鑫提起行李,再次往码头望了望,深吸一口海风带来的湿润空气,迈步离开。
来接秦路影的车子行驶在小镇弯弯曲曲的街巷中,车里还坐着项泽羽和项泽悠兄弟两人。项泽悠当然是选择跟着秦路影,而项泽羽怕弟弟又惹事,与镇上警方接洽后,婉拒了他们的安排,决定和秦路影他们一起住到婚纱发布会附近的地方去,也能更方便调查恐吓信的事情。
车内一片沉默,秦路影托着腮,将目光望向车窗外。尽管小镇很美,处处洋溢着古典风情,秦路影却不像是在欣赏路旁的风景,显得像在凝神思索自己的心事。
“师父,你在想什么?是不是霍宇康的案子还有不清楚的地方?”坐在她身边的项泽悠终于忍不住开口问。
秦路影摇了摇头,并没有转身,依旧面向窗外,轻声回答:“我一直在思考沈船长的那句话,人不能总活在过去。”
“的确,相比于沈船长,我们也许对有些记忆太过于执着了。”项泽羽眸光深邃,脸上的神情也似乎有所感悟。
“可如果同样是亲人死得不明不白呢?”秦路影忽然偏头看着项泽羽,声音中多了几分莫名的深意,“换作是我,也无法做到像沈船长一样放得下,霍宇康的方法我虽然不赞同,但我想我一定会尽全力追查出真相。”
“秦小姐…”
秦路影摆了摆手,“项警官,我们打交道不是一次两次了,叫秦小姐感觉很奇怪,直接叫路影就可以。”
“那你也不用称呼我项警官,没有查案任务的时候,我只是项泽羽。”项泽羽总是严肃的表情中流露出一丝亲和。
“说实话,我并不信任警察,可能有一天我会以朋友的身份告诉你们我的事,但不是现在。”
“我明白,在你自己说出来之前,我不会多问。”
秦路影点点头,她知道项泽羽能够理解她的心境。她重又将视线投向窗外,一排排青砖灰瓦的小院飞逝而过,仿佛在诉说着一个古老而又神秘的故事。在前方等候着他们的,又将会是什么呢?
●第3章染血的嫁衣_1
第三卷 染血的嫁衣
人来人往的工作室里,每个人都行色匆匆,好像打仗一样。今晚有一场小型服装发布会,为即将到来的春天婚纱主题发布会做预演,大家都紧张地忙碌着。方奕就那样默默地坐在靠窗的一角,仿佛独立在这个世界之外,眼前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表哥,你是不是能来帮帮忙?”新来的实习助理,也是方奕的表妹林芸,求助地望向他。
方奕好像什么都没听到,仍是静静地坐在那里,右手举着一张照片出神。方奕是搞设计的,专攻婚纱礼服的设计。他的才华自然是不容小觑,他设计的婚纱足以让每个穿上它们的女子成为最美的新娘。他在短短的几年内声名鹊起,获奖无数,还成立了自己的工作室,俨然是这一行令人瞩目的天之骄子。
他屏息凝视着自己手中的照片。黑色的背景,衬着一身火红的凤冠霞帔,精致的做工似乎在处处彰显着它的魅力。每一颗明珠都浑圆饱满,每一针绣线都巧夺天工,一看便知是大手笔的佳作。方奕从看到照片的第一眼起,便被深深地吸引住,仿佛那照片带着一种莫名的召唤,让他移不开视线。可是这张照片是怎么混在他搜集的那些素材里的呢?为什么自己没有一点印象?
大家都有些同情地看了被完全忽视在一旁的林芸一眼,继续埋头做自己的事情。方奕本来就是个脾气秉性有些奇怪的人,很少和大家打成一片,但是大家也没有太过在意,搞设计的人多少是有些个性的吧!没想到林芸作为方奕的表妹,也没能获得更好的待遇。
“表哥…”林芸还想再说些什么,方奕已经站起身,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
“今晚的发布会没有我的任务,我先回去了。”
他的视线在桌上的照片上停留了片刻,将刚才的那张照片放入外套口袋,便转身走了出去,留下身后一脸不甘的林芸。
踏着微弱的灯光,方奕独自行走在夹杂着寒意的夜里。为了专心工作,他租下一个改良小院的其中一间房。因为这里位置偏僻,没有多少人愿意来住,所以院子里的房屋多半是空着的。他不在乎价钱,只是单纯喜欢这里安静的环境,让他能够静下心来思考与设计。
一阵冷风吹来,他不由自主地裹紧身上的外套。像是想到什么,他从口袋里拿出那张照片,借着昏黄的路灯仔细端详着。那黑色的背景几乎与这暗夜融为一体,只有那一抹鲜红仍旧刺目。
方奕忽然皱起眉,侧耳倾听,身后似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他迅速把照片放回口袋里,加快了脚步。身后的脚步声也随着他的步伐变得急促起来,步步都仿佛敲打在他的心上般。方奕索性故意放慢脚步,打算让身后的人先过去,可是身后瞬间又变得悄无声息。方奕心中不由得有些紧张,这条小巷的住户并不多,又是在这寒冷的黑夜里。他这个时间下班回家,几乎没有遇到过同行的路人。想到这里,他忍不住用余光偷偷向一旁望去,小巷的墙壁上只有他一个人的影子,被幽暗的灯光无限拉长,再也看不到别的身影。
他暗嘲自己的多心,莫不是天太冷产生了幻觉吧?他重又恢复步伐,向家的方向走去。可就在这时,身后又传来脚步声,而且这次似乎比刚才距离更近,听得更加真切。阴冷的感觉慢慢爬上脊背,方奕干脆由走变成小跑,可身后的脚步声也越来越急,仿佛幽灵般紧紧缠住他不放。
在院门口,方奕咬咬牙,毅然地停住脚步,只感觉一个物体撞上了他的脊背。他壮起胆子回过头,一个一袭紫衣的女子正低头揉着自己的额头。
“你是谁?为什么要跟着我?”看到对方,方奕一直悬着的心才放下了。
那一直低着头的女子缓缓地抬起头,有些凌乱的黑发覆盖着微显苍白的脸。她用手轻轻拨开挡在脸上的发丝,一张清秀的脸出现在方奕的眼前。她的一双黑眸中写满了茫然,小巧的唇也因为发冷而看不出血色。
“我是谁?我从哪儿来?”
方奕惊讶地看着她,一个失忆的女子?
“你认识我吗?”他试探地问。
那女子摇摇头,继而皱紧眉头。
“那你为什么要跟着我?”
“因为我只看到你一个人。”那女子低声说道,眼中慢慢浮上一层雾气,“这里好黑,好冷,不知道为什么,等我发现的时候,就已经在跟着你走了。”
方奕确实也觉得今晚有些出奇的寒冷。他又拉了拉身上的外套,看着站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看上去穿得并不厚实的女子,忽然做出了一个莫名冲动的决定。
“先进来吧,反正这院子里空着的房间多。”
说完他转身,将那女子让进院里,院门在身后无声地关闭。
将那照片拿出,贴在墙上的资料板上,方奕把自己扔到床上,对着照片发呆。那古韵十足的鲜红嫁衣,与一堆或奢华或简约的时尚婚纱礼服的图片贴在一起,显得那样格格不入,却又独具魅力。
方奕在赞叹它的做工精巧的同时,不禁也揣测起它的主人的身份。能够穿得起这样嫁衣的女子,想必是大户人家的吧?当时花了这样的手笔,一定是希望那女子能成为最幸福的新娘吧?虽然出自他手里的婚纱无数,可和这件相比,都显得黯然失色起来。
正胡思乱想着,忽然响起了敲门声。方奕站起来拉开门,一个紫色的身影站在门外。他这才想起,他将那女子安排到了院子里的另一间空屋。
“我是来向你道谢的。”那女子盈盈浅笑。
“进来坐吧,外面太冷。”
女子随着方奕走进屋,坐了下来,那正襟危坐的姿态带着几分矜持,又透出无比的端庄,看得出受过良好教育。可是方奕想不明白,这样一个女子为什么会失忆,还独自流落在街头呢?
“你真的什么也想不起来了吗?一点记忆都没有吗?”
那女子仍是摇头,神情中带着几分惆怅。
“算了,别勉强了,反正这里房间多,在房东租出去之前,我们暂时借用下好了。”方奕向那女子呵呵一笑,“可是你总得先有个名字吧?”
听到方奕的话,女子似乎转忧为喜,眉头渐渐舒展开,仍是露出温柔的浅笑。方奕上下打量着女子身上的紫衣,她真的很适合这个颜色,柔美中带着一种恬静的气质,只是衬得脸色有些过于苍白。
“就叫紫衣怎么样?”
“紫衣。”那女子喃喃重复着,若有所思,“紫茵…”她又念出一个名字。
方奕拍掌一笑,“紫茵,这个名字更好,以后我就叫你紫茵吧。”
紫茵颔首微笑,下意识地环视四周,忽然目光定定地落在墙上贴着的凤冠霞帔照片上,她仿佛看到了什么惊恐的东西,本已苍白的脸色变得更白了。
方奕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有些疑惑,“怎么了?”
“没…”紫茵迅速地站起身,神色中流露出一抹慌张,“身体有一点儿不舒服,我先回屋去了。”
“哦,好的,你早点休息。”
方奕看着紫茵的身影消失,不解地摇摇头。倦意也袭了上来,他关了灯躺回到床上。朦胧中,他似乎看到那团火红在闪动。他心里有些发毛,打开灯定睛望去,还是那精致的凤冠霞帔照片,除此,什么也没有。
方奕又揉了揉眼睛,看来真的是太累了。他又关上灯,重新躺了回去,强迫自己不去想其他事情,缓缓地进入了睡梦。梦境中似乎总有一团阴影,伸出冰冷的手扼住自己的咽喉。在一片沉闷的窒息中,方奕度过了一场有生以来最难受的睡眠。
三个月后,春暖花开,小岛上的古镇也驱散了冬日的严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