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苦凄辛的痛嚎几欲把心肝脾肺一起哭碎,哀其不幸,怜其坎坷,苻卿书轻叹,道:“她忘了仇恨偎身仇人不是你的错,别自责了。”
“我是她们的大姐,我……我太没用了。”林缃绮哭得更大声了。
“你想自己怎么样?”苻卿书声音很轻,轻的林缃绮几乎听不清。“自责能解决问题吗?”
不错,自责是没用的!眼前最重要的是想法杀死仇人救出紫绮。
纠緾人的心结解开,林缃绮心头豁然开朗,瞬时恢复斗志昂扬的状态。
“宗主,杜威对我似乎心怀不轨,我想潜伏进杜府见机行事。”
“进杜府?以身饲狼?”苻卿书轻笑,慢吞吞道:“林缃绮,你把自己看的太贱太不值钱了。”
“我只是想尽快报仇。”指甲掐入皮肉,林缃绮忍着羞耻挣扎着道:“一步一步慢慢来,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
“等不得也得等。”苻卿书冷冷道:“你记住,自己的命永远比仇人重要,绝不可有拿命和仇人换命的想法。”
苻卿书似是怒了,站起来拂袖离开。林缃绮呆呆地看着他风雅的背影消失的方向出神。
他刚才那话像是有感而发,林缃绮怔怔想,他也有仇人未除大仇未报吗?
米粥的清香飘来,看到端着托盘进来的是窈娘时,林缃绮微有失望,复又自嘲地笑了。
自己难道还指望堂堂阆寰阁主端粥送饭照顾自己?
林缃绮小口喝着粥,状若无意地对窈娘说道:“我觉得宗主心里好像也埋藏着仇恨似的。”
“进阆寰阁的人,谁没有仇恨呢?”窈娘涩涩地笑了。
林缃绮见她打太极一样说话,以为她不会再说下去,谁知窈娘怔坐了一会,突然道:“缃绮,别总觉得自己很痛苦,真正的痛苦是你的亲人包庇罪魁祸首,想报仇,却又得避开那个纵容仇人的亲人,那才是真的有苦难言。”
她是指她自己还是在说苻卿书?林缃绮怔怔看窈娘,突然间发现,窈娘平时总是沉静素净不引人注人,实则是一个绝色美人儿。
大约是因为晚上,窈娘没有穿惯常穿的石青暗褐等深色衣裙,上身一件嫩粉色绣白花上裳,下-身系着一条撒花柳青裙子,罩了一件胭脂红小披肩,脸如新月堆雪,眼似乌金点漆,细论起来,她可能是阆寰阁诸女子里面姿容最美的。
林缃绮眼珠半天不转动,窈娘给她看得不好意思,笑问道:“看什么?”
“我发现你真漂亮,你平时做什总穿那些暗沉颜色的衣裳?”林缃绮直言不讳。
窈娘笑了笑,笑容有些苦涩,“我像我娘,我娘长得美招祸了,其实女子若能笨笨的粗粗的,反倒是好事。”
“我可不这样觉得。”林缃绮反对。
窈娘要引林缃绮说话忘了伤痛,遂跟她争论起来,两人各举例子互不相让。
两人争着争着,从美妻娇妾到风流名士,又说起各地逸事奇闻,
林肃年轻时走遍四国,各地奇人趣事、名胜典故了然于胸,林缃绮听得多见识也不少,不意窈娘讲起来妙趣横生,论起文章经济诗文典章,半点不输她,连音律器乐,她也能点评一二。
林缃绮感慨不已赞不绝口,窈娘笑道:“我不过班门弄斧罢,这些都是跟在宗主身边听多了记了些须皮毛。”
“宗主这么厉害?”林缃绮大奇,想起顾含章赞不绝口的那个天纵英才锋芒毕露的敏王,笑问道:“不知宗主和敏王爷相比,谁更厉害些?”
“宗主和敏王爷相比?”窈娘有些口吃,眼睛左右转了转,大叫道:“天亮了,我竟陪你说了一晚上的话,不行,困死了,我睡觉去,你也抓紧时间睡一觉。”
可不是,窗外红影瞳瞳,太阳都露头了。
窈娘在路上遇到苻卿书,苻卿书正在浇花,潇洒闲适。
“她心情怎么样?”
“还好,我们说了一晚上的话,奴婢走时她看起来开朗了很多。”
“哦,你也回房休息吧,上午不用再去议事厅了。”苻卿书淡淡道。
窈娘迟疑了片刻道:“缃绮刚才问奴婢,宗主和敏王爷相比,谁更厉害。”
苻卿书执水壶的手一颤,复又平静如常,悠闲地继续浇花。
窈娘走了几步,回头看了苻卿书一眼,她怎么觉得苻卿书头发润湿,像是站了一整晚给夜露打湿了似的。
怎么可能?窈娘甩甩头,觉得自己想多了。
林缃绮休息了两日才接到新任务,安宁侯董尧妻子五年前死了,如今打算续弦,偏他小姨子竭力反对,他委托阆寰阁派人说服他小姨子。
林缃绮看着苻卿书递过来的资料皱眉,安宁侯的小姨子比姐姐小了九岁,自小被接到侯府养着,很明显是喜欢上自个姐夫了,而安宁候对这个小姨子也是捧在手心里像呵护眼珠子一样疼着。
“他娶什么续弦,直接娶了小姨子皆大欢喜不好?”林缃绮忍不住嘀咕。
苻卿书对她的牢骚没有生气,笑道:“人在局中不识棋,这件任务你可以便宜行事。”
林缃绮得了令要离开,忽见苻卿书身边几案上有两个大肚小泥人,脚下一滞,忍不住问道:“宗主,这泥人哪里买来的?能不能帮我买两个送给我三妹?我三妹从小就喜欢这样的玩意儿。”
“不是买的,我自己捏的,正要让窈娘给你三妹送去。”苻卿书轻描淡写道。
他自己捏的?他每天要处理的事情那么多,林缃绮喉间酸涩,冲苻卿书深深施了一礼,低声道:“多谢宗主。”
“两个泥人就得你如此大礼,我让窈娘给你三妹送过松花球云珠鼓……”苻卿书心情不错,细细数着,眯着眼看林缃绮,要等她的重谢。
他说的东西都没听说过,想来都是他自己做的,林缃绮心中感激,犹豫着不知怎么感谢,苻卿书朝她勾手,林缃绮得令凑了过去,苻卿书低笑着道:“一宗一宗先记着,攒多了……”
攒多了怎样?
温热的气息隐隐约约往脸颊脖颈吹拂,漾生出一股说不出的亲昵暧昧味儿,林缃绮不由地红了脸。
作者有话要说:
多情无情总关情
窈娘和兰薰的到来打断了苻卿书下面的话,林缃绮急忙退后两步,面上红晕犹在。
苻卿书把案上的泥人用布巾包起递给窈娘,道:“送到教坊司给紫绮,跟她说我过几日就去看她。”
连小姨子都关心上了!兰薰暗恨,抢前一步道:“宗主,窈娘事情不少,我送去吧。”
“不用,万东海对你的调查结果不满意,我有话要问你。”苻卿书淡淡道。
林紫绮房中的剪刀从何而来没有查出来,苻卿书虽没有怀疑兰薰,却不想把林紫绮的事给她去办,这些日子教坊司那边的联系,他尽皆交给窈娘去办了。
“抢着嫁给秦子宁的女子几个日夜都数不完,这亲事再好不过了,万东海还有哪里不满意?”兰薰很生气,万东海为万素映挑夫婿比九五之尊选妃还严格,秦子宁能入选,其实不用调查也知很不错的。
“万东海不满意,这事便不算办完。”苻卿书淡淡道:“再潜入秦府,好生仔细观察。”
兰薰想着方才进大厅时林缃绮和苻卿书凑得那么近,一人粉面飞霞,一人眉眼含笑,这两人这些日子不知怎生的浓情蜜意,心里一百个不想下山离开苻卿书。
已是慢了一步,需得在林缃绮嫁给苻卿书前也与苻卿书有肌肤之亲,方能与林缃绮一较长短。
兰薰心中有百般算计,却不敢违背苻卿书的命令,委委屈屈地点头应下。
窈娘先一步走了,林缃绮与兰薰坐了同一辆马车一起下山。
“别丧气,人无完人,兴许那秦子宁太完美了,万东海才不放心。”林缃绮见兰薰满面郁色,浅笑着安慰她。
“我做过那么多任务,就他的任务看起来简单,实则最难办。”兰薰发牢骚,“他老是看着谁都不合眼,把妹子拖到二十岁了还没嫁出去,我看,再拖下去,就算万家巨富,也没人想娶万素映了。”
雇主的满意是完成任务的标准,林缃绮也无话可说,心中却有些羡慕万素映有个这么关心她的哥哥。
两人在城中分手,林缃绮前次任务由敦王妃安排了身份进敦王府,险些功败垂成,此番拿定主意,没要安宁侯董尧给安排的身份。
她打算在外面偶遇董尧的小姨子舒瑶,言语试探,如果真是郎有情妹有意,就设法挑拔捅开舒瑶和董尧之间那张窗户纸。
阆寰阁给的资料很详尽,曹国公的千金今日请客人到曹家别苑听戏,舒瑶也是被邀的客人之一。
林缃绮持了苻卿书不知哪弄来的请柬,身份是翰林学士谢家的远房亲戚,顺利进了曹家的别苑。
飞月楼前戏台上咿咿呀呀软语娇腔水袖飞舞,楼里一片叫好声。
林缃绮扫了一眼,正准备到舒瑶那边去,忽感到背后一道炙热的视线,下意识便转身看去。
背后一人白袍如云随风招展,优美如一阕诗歌。
是顾含章,多日未见的顾含章,林缃绮唇边不自觉地漾起笑意。
“我以为再见面时,你会假装不认识我呢。”顾含章微微笑着,黑白分明的凤眼一眨也不眨地看着林缃绮。
林缃绮哑然失笑,道:“我是想假装不认识相爷的,可是……没管住自己。”
“那我更欢喜。”顾含章的笑容更深,“每一次见你都是不同面貌,我见过的有你的真容吗?”
林缃绮摇头,上次是一个清如芙蕖的小家碧玉,这回,却是慧黠可人的闺中秀媛。
“相爷刚才从背影就看出是我了?”两次身份不同,行走步履也不相同,如果顾含章看出来了,她得注意着把风月扇上教的再仔细练一练。
顾含章浅笑着摇头,白皙的脸庞上薄而嫩的嘴唇透着艳丽的桃红色:“不!只是感觉到是你。”
感觉!杜威那晚差一点认出自己来,好像也是感觉,林缃绮心头一震,看来自己还没有炼成掩饰本来身份的功力,还得苦炼媚杀术。
顾含章上前一步离林缃绮更近了,悄声耳语:“你到这里来做什么?听戏吗?到我那边席位来可好?”
明明只是普通的邀约之言,可低喃絮语般的口气道来,却让人有些面热心惊。
林缃绮婉拒,草草行了一礼告辞,不寻舒瑶了,急忙往外走。
背后没有跟来脚步声,林缃绮松了口气之余不由自惭一笑。
顾含章应是没那种心思的,自己杞人忧天了。
心里这么想着,目光却不由自主往回看过去。
背后没有那个烟水朦胧飘渺桃花绯雨漫天的精致画卷似的人儿,耳中只听得戏台上伤感缠绵地唱着“姹紫嫣红开遍,都付与断井颓垣……”
一股大力朝林缃绮撞来,林缃绮愣神间,闪躲不及被撞倒地上。
“失礼了,见谅。”来人慌慌张张要扶林缃绮,又觉着不妥,两手尴尬地在裤子上搓来搓去。
林缃绮抬头看,暗道真巧,来人就是董尧。
接近他打听情况也可,林缃绮呜咽了一声,痛苦地蹙起眉头。
“你等等,我去喊小瑶来扶你。”董尧对林缃绮梨花着雨的楚楚可怜视若不见,伸长脖子往戏台那边喊:“小瑶,你过来。”
他声若铜钟,这么一喊顾含章会不会也来了?林缃绮不想给顾含章看到自己和男人搭话,急忙摆手,自己强撑着站了起来,站便站起来了,却有些狼狈地独腿撑着身体。
“姑娘,你不要紧吧?”董尧终于正视了林缃绮一眼。
“不要脸的骚狐狸,胆敢勾引我姐夫……”背后传来一道虎威震震的叫声,跟着一样物儿飞袭而来,董尧略一迟钝扯了林缃绮衣袖一下把林缃绮带开闪躲。
“姐夫,你让开。”先是珠花,接着是簪子……后来,飞过来的是一只精致的绣花鞋。
林缃绮躲到董尧背后,董尧狼狈地用手挡着脸,左躲右闪好几次险些摔跤。
传说中的河东狮也不过如此罢,董尧如此怕舒瑶,怎么没想明白是喜欢她呢。
舒瑶作了男子装束,箭袖束身锦衣,英挺俊俏,好看的教人移不开眼睛。
董尧粗旷豪迈,舒瑶行走霍霍生威,看来也是一根筋直肠子的人,林缃绮心生一计,觑住机会,小声对董尧道:“侯爷,我是阆寰阁派来的人,侯爷若是想让舒姑娘同意侯爷续弦,就按我说的办……”
董尧按林缃绮教的装了怒容,怒意却没达到眼底,唇角挂着一抹略带无奈的宠溺笑容。
舒瑶被他捧惯了,虽觉得他不是真的发怒,也忍不住了怒气勃发。
“姐夫,这女人好不要脸,光天化日对你投怀送抱,你快离开她。”
“小瑶,不得无理,她……她是你以后的姐姐。”董尧说话中气很不足。
“我不要这么不要脸的女人做我姐姐。”舒瑶放声大哭,眼泪说掉就掉。
她这么大声可别把看戏的人都引过来,林缃绮扯扯董尧的衣角,往一边蔷薇花架呶嘴。
董尧被林缃绮扯到蔷薇花架后,舒瑶不用人喊,自己就跟了过去。
“你放开我姐夫。”舒瑶冒火的眼睛要把林缃绮拉着董尧衣角的手烧出洞来。
“不放。”林缃绮示威般抬起下巴,巧笑着道:“凭什么要我放开?你是什么人?能让董郎领略到温柔乡的美好吗?你什么也不能,就不要阻碍董郎寻找幸福了?”
“姐夫,我真的阻碍你寻找幸福了吗?”舒瑶冒火的眼睛变得濡湿。
“小瑶。”董尧为难地搓手,低声下气地道:“小瑶,我……我今年三十了,再不找人,董家就绝后了。”
“你要是能跟你姐夫生娃替董家延续香火,我自然得退出。”林缃绮打断董尧不着边际的说话,道:“可你又不愿,你嫌你姐夫年纪比你大。”
“我没嫌姐夫年纪大。”舒瑶勃然大怒,圆睁眼瞪林缃绮。
林缃绮瞥嘴,抛了个谁信的眼神。
舒瑶气得不停转圈,然后,抱住董尧的头,对着他的嘴啃了下去。
这么不经激!林缃绮目瞪口呆。
舒瑶又啃又咬忙活了一阵,放开呆若木鸡的董尧,昂着头看林缃绮,神气活现道:“怎么样?你服输了没,告诉你,我跟我姐夫生娃了,你甭想抢走我姐夫。”
林缃绮嘴角抽搐,拿眼看董尧。
董尧傻傻站着,嘴唇上血水口水淋淋漓漓很壮观。
“侯爷。”林缃绮低喊了一声,董尧颤了一下回神,摸着嘴唇红着脸看舒瑶,舒瑶扭腰,气哼哼的瞪董尧:“姐夫,我刚才和你亲嘴了,我有你的娃了,你不准再娶别的女人。”
“是,是。”董尧点头如捣蒜,瞥一眼林缃绮,把她扯到一边,摸了一张银票塞过去,小声道:“酬劳银子给你,跟你们宗主说,这任务算是完成了。”
舒瑶高昂着头宛如一只骄傲的孔雀,董尧像一只摇着尾巴的大狗跟在她旁边,两人相伴着渐行渐远。
林缃绮看看手里的银票,摇头失笑不已,这任务完成得太也容易了。
收好银票要离开了,林缃绮不由自主又往飞月楼望去。
飞檐翘壁美仑美奂,琉璃瓦在阳光里刺目耀眼,长廊在那一端,这边是侧面,什么也没有看到。
作者有话要说:
父仇母恨尽皆忘
阆寰阁的马车送了人进城便走了,林缃绮想找车马行租车,背后忽然传来一阵急切的脚步声,肩膀一沉被按住。
“素映,你怎么自己跑开了,吓死哥哥了。”
假装认错人搭讪然后诱拐欺骗吗?林缃绮转身看向那人,唇角挂着讥诮的笑意。
“抱歉认错人了。”来人看到她的脸庞后飞快地松开她的肩膀,面带歉意,说得这么一句,随即调开目光十分焦急地四处张望。
那人一身矜贵的云锦华衫,身材颀长挺拔,眉目坦荡,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看来是自己多疑了。
林缃绮抬步,突又停下。
素映?那人刚才喊她素映自称哥哥,难道他是那个爱妹成狂的万东海?兰薰要完成的任务的委托人?
略一迟疑,林缃绮朝那人走过去。
“万公子和令妹走失了?”林缃绮温声问道。
“不是,素映要吃桂花糖我不让,她赌气趁我不注意偷跑开了。”万东海焦躁地道,没注意到林缃绮称他万公子,也没侧头看林缃绮一眼,不错眼珠子看着过路的妙龄女子。
“不见多久了?”林缃绮接着问道。
“有一盏茶工夫了。”万东海长叹了口气,额头汗意湿润。
才一盏茶工夫他便急出一头汗?林缃绮有些讶异,心思转了转,笑道:“万公子,令妹呕气跑开的,兴许就在左近,你不妨买上一根桂花糖举着,她看你认错了,气消了大约就会自己出来。”
“有道理。”万东海忙不迭朝桂花糖摊子前走去。
糖摊上的桂花糖全让他买了,林缃绮看着他一个风度翩翩的大男人高举着两大把十几根桂花糖,满目企盼地四处看着,一时有些痴了。
看到提着裙裾朝万东海蹑手蹑脚走过去的女子时,林缃绮明白万东海为何认错人了。
万素映跟她身高身材相若,也梳着螺环髻,后脑鬓间那么巧簪的也是一朵黄色绢花,身上穿的也是缃色蜀缎绣暗花裙子。
林缃绮愣神间,万东海转身看到万素映,登时眼睛明亮,握着桂花糖的双手把万素映圈住,焦急地上下察看,迭声问道:“素映,你没事吧?”
“有事,不开心,你不给我吃桂花糖,你不疼我了。”万素映红着眼圈扁嘴。
“是哥不好,来,哥给你买了,爱吃多少吃多少。”万东海举了桂花糖递到万素映唇边。
“你不是说我吃太多糖了,再吃又得牙疼吗?怎么又买了这么多?”万素映黑浓挺翘的睫毛轻轻眨动,水汪汪的大眼睛调皮地看万东海。
“回家去你就漱口刷牙吧,想来也无碍,是哥不好。”万东海眼睛一眨也不眨看着万素映,眼神沉溺痴狂。
万素映嬉嬉一笑,唇畔梨涡浅浅,圆圆的脸蛋嫩得好像能掐出水来。
“哥不是不疼我就好,我不吃了。”万素映拿过万东海手里的桂花糖,随手分给街上的小孩。
兄妹俩男的温润如玉,女的玉雪可爱,站在一处执手软语,灿烂的阳光洒在他们身上,灼灼生辉,真真好一对璧人,林缃绮看得呆了。
回到阆寰阁复命时,林缃绮的思绪还停在下午的震撼中,交上银子后,她恍恍惚惚问道:“宗主,万东海真疼他妹妹,交上一万两银子只为查他准妹夫的人品家庭状况,真阔气。”
“不是一万两,是两万两,他追加银子了。”苻卿书抿了一口茶,摇头道:“兰薰不如你心细,了解到的都是表面的,这宗任务你更胜任的。”
“也许不是只了解到表面,而是她调查的方向错了。”林缃绮小声道。万东海看万素映的眼神,她从她爹看她娘时看到,还有景劭聪看英儿,董尧看舒瑶的眼神也是如此。
林缃绮甩甩头,想把不可思议的想法甩掉,偏如影随形甩也甩不掉。
“你有什么想法?”苻卿书问道。
“宗主你见过万东海兄妹俩吗?”
“没有,不过耳熟能详,万家是皇商之家,富可敌国,万东海与万素映是鸾生子,嫡出,兄妹俩自小感情很好,万东海宠妹之名人尽皆知,因他是嫡子,且文武双全经商手腕过人,万家的家业迟早是由他来继承的,万素映得他疼爱,又是嫡女,故求亲者甚多。不过万东海很挑剔,一直没有合眼的,拖来拖去拖到二十岁了,再不嫁不行了,万东海此番郑重其事托阆寰阁调查秦子宁,想必这婚事是要成的。”
“万素映与秦子宁订下婚约了吗?”
“尚未。”苻卿书摇头。
“这亲事我看未必能成。”林缃绮沉吟许久,道:“宗主,你若是挤得出空闲,不妨暗地里看看万东海和万素映兄妹俩的相处情况,我觉得,秦子宁就算好得天上有人间无,万东海也不放心把妹子嫁给他。”
“你的意思是……”苻卿书修长的手指在几案上写下“不伦”两字,定定地看林缃绮。
这两字单看真肮脏,林缃绮不愿把它们和万家兄妹挂上关系,皱了眉不说话。
苻卿书没有再追问,道:“明日你陪我进城巡视阆寰阁名下的产业。”
“没有任务吗?”林缃绮奇怪地问道。
“这也是任务。”苻卿书面无表情,语气漠然平淡。
他好像不高兴,林缃绮捉摸不透,也不去想,恭敬地躬身领命告退。
阆寰阁最初的收入来自雇主交付的任务酬劳,后来,苻卿书把攒起来的银子置下了酒楼茶楼妓馆戏班子等等,各行各业都有涉足,既解决了资金闲置问题,又有了更充足的信息来源。
林缃绮想着既是巡视,应是要走很多地方,穿着曳地长裙不便,回房后闲着无事,便拿了一套衣裳出来改良了一下。
灯笼状的雪青百褶裤,夹领月白小袖衫,与裤子同色的小罩披,配了一双亮面绸布靴,不是骑马装,却也十分完美干练。
翌日与苻卿书会合,两人相视一眼,不觉哑然失笑。
像是约好的,苻卿书的装束跟她差不多,只不过束袖衫里面中衣领口是亮丽的胭脂红锦缎,丰姿俊挺的的同时一派风流意态。
“宗主,咱们骑马进城如何?”苻卿书的皮肤白得有些病态的透明,林缃绮隐约怀了小心思,想让他多晒晒阳光。
苻卿书眼里闪过明亮的光芒,似乎对林缃绮的提议十分向往,忽又沉了脸,淡淡道:“别招摇了。”
只要不策马狂奔,怎么算招摇?林缃绮不解,亦不多言,陪着苻卿书上了马车。
林缃绮以为巡视就是与各掌柜接触核算帐目询问经营情况,不料苻卿书带着她下了马车后,只闲逛似随意走动。
街道两旁商品琳琅满目,店招各具特色,行人或宽袍大衣或短打劲装,风情人物与西宁大不相同。
自家遭巨变后,林缃绮还是第一次没有重担闲逛,想着爹娘死了再也不得相见,紫绮受苦遭罪,绿绮却不得机会教导她,阴霾的心不止没有舒缓,反更添郁色。
苻卿书斜了林缃绮一眼,在一处管乐声声的楼前驻下脚步。
“寻芳楼。”林缃绮看了一眼黑桃木匾额,眉头皱得更紧。
“这是阆寰阁名下最赚钱的茶楼。”苻卿书淡淡道:“里面有高台由舞娘和说书先生表演歌舞和说书,舞娘是媚杀练的最好的,说书先生是幻术招魂里最出色的,他说书时,听的人像是身临其境,悲喜与共莫一人能例外。”
听得不是欢场,林缃绮松了口气,对苻卿书交口称赞的人好奇不已,口里不说,目光却流连不走。
苻卿书唇角浮起一抹浅笑,带头走了进去。
茶楼里有管乐声,高台上却没有表演的人,想是说书和舞蹈的时间未到,大厅里已坐满了人,跑堂的看到苻卿书也没过来打招呼,只跑到正中一桌与那人说了一句,那桌子便空了出来。
“这是事先预留的?”林缃绮小声问道。
“嗯,有些高官贵客来了,没座位不行,这些座位里,每天都得预留下十个下来以备不时之需。”
这便是经营之道吧,林缃绮暗暗佩服,两人坐定,苻卿书打了个手势,跑堂的很快送上几盘小点一壶清茶。
福字瓜饼,麻辣烤翅,金丝酥醉,珍珠八宝豆……几盘小点做工精巧,色香味俱全。
夹了一只烤翅送进嘴里后,林缃绮愣住,箸子含在口中,低下头,涩涩的泪水在心中默默流淌。
苻卿书若无其事拿起茶壶倒茶,像是叫来的不是西宁口味的茶点般。
管乐声突然停了下来,整个大厅突然安静了下来,林缃绮感到苻卿书的身体有一瞬的紧绷,又很快变得若无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