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多余

方梦琪站在云山顶,默默地注视着半山腰的云山庵,耳中震荡着袁海平昨晚狰狞的疯狂的话:离婚?你休想,这辈子我不会放过你,要离婚,除非我死了。

也许是前世的姻,也许是来生的缘,错在今生相见,徒增一段无果的恩怨。

一声怨叹从方梦琪口中逸出。前尘往事一幕幕闪过。

离云山十五里处是一个小镇---清溪镇,1970年春,方梦琪降生在小镇的一户人家。对于她的出生,父母无喜。那是一个温饱都不能解决的年代,方梦琪上面已有两个哥哥,两个哥哥下来有一个姐姐,刚出生便被父亲掐死了。

迫于生计,也因为那时没有避孕药具,很多的孩子出生便被父亲掐死了,扔到离小镇两里地外的榕江中。那是光明正大的扔,没有谁觉得残忍,没有谁觉得负疚,也许,做母亲的还会滴下两滴泪,然而,为了活着的,也就那么过去了。

因为上面那个姐姐的死,对方梦琪的处理上,父母略略有些心软,据她大哥后来说,父亲的手放在她的脖子上迟迟下不去手,母亲在一边饮泣。大哥那时已经六岁,母亲的饮泣把他吵醒了,看到父亲放在刚出生的妹妹脖子上的手,看看妹妹皱巴巴的小脸,忽然就哭了:“爸,妈,妹妹留下吧,给我来带。”
一句话把方梦琪从鬼门关拉回来,当然,方梦琪也是在大哥背上慢慢长大。听母亲讲,大哥第一次背她,后坠的重量使他一下往后摔去,方梦琪哇哇大哭,大哥也吓的大哭。此后六岁大的大哥便开始了保姆生涯。

年幼的方梦琪就这样活下来,慢慢长大了,她很沉静,基本不说话,与其他小孩更不同的是,她哭泣从来都只有泪没有声,在她漫长的人生中,她从不会大声地哭,伤心到极处只会默默地流泪。母亲后来谈到这一点,曾说:“她那一次是把她一生的哭声都喊完了吧。”

母亲说的那一次是她一周岁半时的事,那天大哥第一天去上学,母亲把她放在一个洗澡用的大木盆里,四周垫上破衣服旧衣服,把门锁上,便与父亲自顾去上班了。也许是静寂使一个不到两岁大的孩子害怕,也许是突然离开长久依靠的背让她恐惧,总之据说父母离开后方梦琪便开始哭,开始是小声哭,接着是大哭……嚎啕大哭……声撕力竭地哭。

周围有没外出的邻居想进去哄哄小孩,门却上锁着便也作罢,寻思哭着哭着便会自己住了。到十点左右,他们看小孩还不停嘶声哭,一人感觉不对,派一个小孩去她父母亲单位找人,听说当时父母亲犹豫了一下,到底怕请假回家丢了几毛全勤奖,也就没有回去看。

中午他们下班回家,方梦琪闷在破衣服里,脸色紫涨,几近断气。然而到底没有断气,好好儿活下来了。并且从此一丝不闹,有吃吃没吃也不吱声,只静静地坐着。母亲说过,四个孩子方梦琪是最让人省心的,童年少年青年,她从不跟父母要求什么。

事实上,即使她要求什么,也不会得到满足。方梦琪深深地明白这一点。
在她三岁时,母亲生下一个妹妹,这时社会环境已有好转,每个家庭也不再是生计无着,米票粮票之外也可在黑市用钱购买到生活必需品,方家父母在镇上的竹艺厂上班,有那么一点工资,在小镇上属中上水平,大环境好转,方家更是好转,对于妹妹的出生父母是欣喜的。

与方梦琪出世时不同,这时工厂已经初步有了一些对女职工的保护条例,虽然不象现在可以带薪休产假,但是请假带孩子却不会被取消公职,妹妹是方母一手带大的。
妹妹是美丽的,小小年纪便已是罕见的美。大大的凤眼,挺秀的鼻子,小巧的樱桃嘴,皮肤白腻。在美丽活泼的妹妹的映衬下,方梦琪更加木呐平庸。
妹妹是活泼的,妹妹也甚是机灵,妹妹会拼力争取福利。
有一次,大哥给方梦琪编了个竹蚂蚱,妹妹硬是要夺,方梦琪不让,方丽便放开喉咙大哭招来父母亲,最终当然是方丽胜出。
象这样的事多了,方梦琪也就不再与妹妹争抢什么。方家大哥也吸取教训,玩的一式两份,吃的么?偷着给。

父母亲的爱都给了方丽,方梦琪在家也不是就是影子,对于方丽的任性,两个哥哥特别讨厌。特别大哥,方梦琪是他一手带大的,待她更是与其他弟妹不同。
大哥年龄比弟妹大,那时已经会想办法赚些小钱,比如到云山上摘野“多尼”(一种野果)到小镇上卖给其他小孩,把从亲戚家掏来的图书在春节时摆出来租给其他小朋友看,最妙的是镇里一家放小电视给小孩看收钱的,方家大哥会买了票进去,再从窗缝里把票给弟妹,等弟妹进完了,再把票卖给外面的小朋友。

方家大哥后来成为大企业家,其实在小时便已初露端倪。在一大帮同龄小朋友还在跟父母伸手要钱时,他已经开始走资本主义道路了。
那时看电影还是很稀奇的事,学校里偶而学生包场看电影,无需父母给钱,当然父母也是不会给钱的,大哥自己有买票的钱,经常会走七里地从他的学校到方梦琪学校带她一起去看包场电影,《高山下的花环》、《小花》《铁道游击队》……

逢镇上放电影,广场周围便来了很多卖小吃的摊子。他们几兄妹拿着小长板凳坐着一起看电影时,大哥总会在电影换片时把方梦琪拉开,瞒着其他弟妹给她买那时2分钱一串的杨桃串或五分钱一根的油炸果……方梦琪总会眼馋地盯着手中的食物,犹犹豫豫问大哥:“我自己吃行吗?不给二哥和小丽吃吗?”
大哥也总是会摸摸她的头疼爱地说:“大哥也就这几分钱,买不了他们的份,你吃吧,别给他们知道。”

然而好景不长,大哥比她大了五岁,在她上初二时,大哥便去外地上大学了。方梦琪更孤僻了,常年与人交谈没几句。
这时候,袁海平慢慢地补上方家大哥离去的空隙。
袁海平不是方家大哥离开后才出现的,他比方梦琪大一岁,同住小镇,是方梦琪小学中学的同班同学。方梦琪平时与谁都不搭腔,但是偶而会与袁海平说一句半句。

袁海平是班里的风云人物,在方梦琪与他同班的小学初中八年中,他一直是班长。据说上高中时成绩突然大降才丢了班长的。
在当时,成绩在班中前三的方梦琪在班里却是影子一样的存在着,什么职务也没当,袁海平作为班长,又是镇上竹器厂老板的独子,成绩好,家世好,五官俊美,热情、开朗,班上级上有不少的小女生暗恋着她。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光芒四射的人,在方梦琪面前却是低三下四,不错,就是低三下四。
这也许就是老人们常说的:前生相欠债。袁海平平时总借着收作业本搭讪两句,其实作为班长根本用不着他来收方梦琪的作业本,再者方梦琪从来交作业都是第一位的,她成绩好,不说话不玩儿,除了做作业还能干什么?但袁海平就是有本事每天都来搭上几句:“你作业交了吗?”班里级里有什么活动,明知方梦琪是不会参加的,袁海平每次却都会啰啰嗦嗦地问上好几遍,得到一句“我不参加”回话时会双眼明亮嘴角憋笑憋得抽搐。

他们的友谊进展始于初二上学期的一次尖子考试,是的,友谊。方梦琪从来不认为那是朦朦胧胧的初恋。
那一次的语文尖子考试在云山中学,方梦琪上学一直是走路的,那天别的学生是自己骑单车,她是由父亲送去的。云山中学在云山脚下,考完试后带队老师留下阅卷,同学们嘻笑打闹,有同学提议上山到云山庵玩,得到热烈的赞同。方梦琪一声不吭转身便欲独自回去。
“梦琪,一起去玩吧。你也别老是一个人……”袁海平扯住她的书袋,眼里是关爱、期盼。当然更暗藏着爱怜,但是年幼的他们都不懂。
这个人是真心对她好,除了大哥之外对她好的人。
方梦琪默默地思量着。
“梦琪,一起去吧。”同来的好几个同学出声。方梦琪是冷淡不讨喜的,但她的成绩摆在那里,学习成绩好的同学一起相处时,大家对她比班里的同学对待她要友善很多。
“嗯”低低的声音。
袁海平却听清了,瞬间灿烂的笑容绽放在那张原本就极其出色的脸上,方梦琪有一瞬的失神,只觉天地失色,万物黯淡,阳光也没有眼前人和煦温暖。多年后方梦琪回想起前尘往事,忘记了与袁海平相处的八年同学时光,却清楚地记着那灿烂的笑容。

山路两旁的树木还是郁郁葱葱,然而也隐藏着浓浓的秋色,枝头也有淡黄的或黄的发红的树叶。方梦琪摘下一片,这一片树叶书签一直随着她度过余下的初中生活高中生活,直到她考上大学,这片树叶书签已干的发脆,她临上大学前收拾书册,把这片树叶书签扔了,没有留恋。

进了云山庵大门,方梦琪看不到烟气缭绕的大殿,墙根一溜儿排着的金黄的洁白的淡粉的菊花冲击着她的视觉。浓郁的菊花香气迎面扑来之时,她慢慢地前行,置身于花的海洋之中,轻轻抚摸,细细观赏。
含苞的,那豆芽似的花瓣簇拥在一起,似一个个小绒球,那花盘微微低垂着,含羞带怯,又像一个个害羞的小姑娘。 那盛开的,清雅淡洁,傲视着众人,展现着醉人的风姿。白的洁白如雪,那一朵朵、一株株连在一起,仿佛是一朵朵白云。 粉的如清晨太阳升起前那暖暖的霞光……绿叶的衬托下,它们更加的娇媚动人、风姿绰约。
方梦琪流连在似锦的菊花中,花儿妩媚的笑脸,婆娑的舞姿,充满诗情花意。方梦琪陶醉在这花香馥郁的花海中,久久不能回神。

“很喜欢?”不知什么时候,袁海平站到她身边了,此时低声问。
“嗯,它们好美。”眼前的花,在方梦琪以后长长的人生中看到的其它花也许大大不如,然而她却一直认为当日云山庵的那片花海才是最美的。袁海平与她结婚后,置下别墅,别墅的花园里种满了各种品种的菊花,她却总觉得比不上云山庵中的那难忘的惊艳。

参观了云山庵,同学都意犹未尽,一行人又往云山顶攀登。
方梦琪迷于美景,也一丝不迟疑地跟上了。没走多远山路便暗自后悔。方母为省钱,给她买的鞋都大了一号,图个可以一穿两三年。走平路尚可,山路便吃尽苦头,崎岖的路面也专跟她作对般,渐渐地她吃不消了,已远远落在同学后面。
袁海平在她前面一二米处,一步三回头,到后来看同学都走远了,便颤颤地伸手:“我拉你……”
方梦琪抬头淡淡地扫了那手一眼,一声不吭错开身继续往上走。

在一处陡峭的拐弯处,到底吃了苦头,手里抓住的用以支撑向上爬的小树枝断了。
“啊……”
“梦琪,你怎么样?”袁海平急的脸色青白。
方梦琪痛苦的扶着左脚脖子,途劳地想站起身。
“脚脖子扭了?我给你拽正过来,行吗?”急迫的声音,满头的汗水。
“嗯”
鞋子被脱下,少年的手颤抖着扶上那小巧的脚,跟着一咬牙一扭
“啊……”方梦琪一声痛呼。
“好些了吗?我给你揉揉。”那双手开始轻轻的揉着她的脚脖子,渐渐的有些变味,往脚掌摸去,已不是揉了,而是羽毛拂过般的轻抚。明净的少年呼吸急促起来,额上大滴大滴的汗水滴落。
“你干嘛?这叫揉吗?”方梦琪片刻反应过来,眸色冷了下来
“我……我……”少年结巴起来。

袁海平的恋小脚的僻好,也是在那时便埋下种子,发迹后他换了一个又一个情妇,无一不是有一双小巧的纤足。

作者有话要说:说明一下,七十年代的小学是五年制的。
今晚跟一个朋友提起自已的文,朋友一听女主名字说土掉渣了,还有她说北方人是不会同姓结婚的,把姓也一起改了罢。唉,跟《情深如此》一样,从头改吧。如果有改漏的,请看文的亲亲发评论提醒偶,谢谢啦!

 


情芽萌动

从云山回校后,方梦琪与袁海平的对话对以前稍多,也只是稍多,并没有多热碌,多数时候是袁海平在她跟前唱独角戏,絮絮叨叨。

那次下山回家时,清溪中学同去的尖子生都跟他们不同路,大家自然而然认为是由袁海平送她回家,谁都不说什么各自骑自行车走了。袁海平跟在她身后推着自行车走,一路嗫嗫嚅嚅地反复说着:“梦琪……你上来我带你……别走路回,十多里地呢。”
方梦琪到底没有坐上他的自行车后架,到镇街口袁海平才无奈独自离去。

初三开学时发生的一件事,使他们的关系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初三的这个班主任高鹏是刚毕业的新老师,当然干劲十足勇于革新了,他革新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原来由班任指定班干部改为学生选举。如果他知道因为他的这个改革断送了一个准大学生的前途,不知他还会不会这样做,不过谁都料不到以后的事。

班干部选举在学生兴奋无比的气氛中举行了。方梦琪的成绩在班级中保持着前三,年级中保持着前十,班中前三一直是她与袁海平及另一个同学黄晓茹轮换。以前她没有当过班干部,老师指定她当她从来不当的。
这一次同样也没打算当,但是,打不打算当与会不会被选上是两回事,以她的成绩,她没想过她会没有被选上,正因为这种自以为的理所当然,所以结果才给她造成更大的冲击。

选举是无记名投票,唱票的是袁海平,高鹏在黑板上用粉笔划“正”记票。一开始,她与袁海平黄晓茹三人的名字都会被念上一遍,三十二票后她的名字便没有出现过,袁海平开始还安抚地不时看看她,到后来便眼神飘忽了,根本不敢不忍去注意她的神情了。

虽是无记名投票,然而收票时是从右边男生开始收的,班里三十二个男生,三十个女生,前面唱到的票是班上的男生,后面唱到的是女生的投票,除了方梦琪自己没投自已的票,二十九个女生没有一人投她的票。

高鹏老师似乎也没料到这个结果,总结时尴尬地说:“有的成绩很好的同学没有被选上,这也没什么,以后多参加班级的活动多与同学接触就好了。”
高老师出于好心,但这话却等于在方梦琪受伤的心口撒一把盐,成绩好的没选上的只有她一人,这话等于把她落选一事又拿到同学面前哂了一遍。她是一直没有情绪的,可不代表她不会受伤,悲伤冲向眼帘,“不……不……”她一遍遍对自己说:“我不能掉泪,眼泪是最廉价的,我不要示弱,我不要谁的同情……”

放学了,方梦琪最后一个离开教室,她怕,在人前,她会直不起腰,她会低下她一直高傲的头。

走了一里地,踏上榕江坝住清溪镇走去,再走五里的堤坝路便到清溪镇口,转弯下了堤坝走一里地便到家。
坝上,袁海平在等着她。泪,在见到这人的那一刻终于沉沉坠下。

方梦琪决定,全班女生因为袁海平对她好而如此敌视她,那么,她便让她们都见鬼去。

初三的整个学年,她跟袁海平形影不离,上学由袁海平在镇口等着她带上她,放学袁海平在江坝上等着她送她到镇口。在班里,以前袁海平因为家境好,会不时地带来一些小吃分给同学,那时他请方梦琪吃她是一次不吃的,现在这些小吃无一例外地归了方梦琪一人。
至于袁海平带来的图画书,那更得等方梦琪看完了才轮到别人。对袁海平她再不是以前的廖廖几句话相对。两人成绩一样好,经常一起探讨一些提升题,袁海平有时讲笑话逗她,她也不是面无表情,虽然仍是清清淡淡,却会露出浅浅的笑容。

甚至于一个星期一,方梦琪被袁海平逗的大笑。
袁海平周六周日去了山里外婆家,他告诉方梦琪:“你知道前天我表哥说什么吗?”
方梦琪摇头。
袁海平自己撑不住地笑:“我跟我舅说我最喜欢十大元帅,你猜我表哥问我什么?”他咳了咳,变了种声调:“海平,你那么佩服十大元帅,十大元帅比两大天王还红吗?我怎么听说现在是张国荣和谭咏麟两大天王争锋,还有人红过他俩吗?”
“哈哈……”方梦琪笑得弯腰直咳。她没有看到袁海平的手在她背上犹犹豫豫地移动着,想替她拍拍止咳却不敢放下。
她没有看到,同学却看个一清二楚。

中考前两个星期,高鹏老师找他们谈话了。那是1986年,那时的中学,也许学生会有朦胧的一些早恋思想,却没有谁敢明目张胆的来。高鹏老师不认为他俩在早恋,但是他们在谈恋爱的风声已遍布全校,他被校长叫去训话了。挨训了还对学生出现的问题不管不问就说不过去了,于是,这位在当时是相当理解学生的年轻教师不得不找了他俩到办公室谈话。

“嗯……嗯……”嗯了半天,年轻的老师终于还是说出来:“海平,梦琪,学校里现在有一些不利于你们的传言,校领导甚至有了让你们退学的念头,这一学期你们成绩一直保持前茅,老师也知传言不可信,可是,你们以后不要在一起了,能做到么?”
袁海平涨红了脸,一句话说不出来,后来方梦琪才知那是他心中有鬼。而对于当时的方梦琪来说,这一年不过她对班上女同学的报复,所以看到颇为敬重的老师为难地看着她,毫不犹豫答应了。

出了办公室。袁海平结结巴巴地问:“梦琪……我们……以后在学校不说话……上学放学还是我带你……我在江坝上等你,好吗?”
方梦琪默默地看了他一会儿,半晌一声不吭转身走了。
进教室时,黄晓茹嘲讽的目光迎接她,表达了赤果果的意思:“看你还怎么霸着袁海平。”
方梦琪回了她一个羞涩得意的浅笑,目光精确地回了她一句:“我也不想的哦。是袁海平喜欢啊。”
黄晓茹美丽的脸庞瞬间狰狞可怖。方梦琪懒得理会。她当然不会预知自己的那个眼光断送了袁海平的大学之路。以袁海平小学初中的成绩,三年高中后考中大学那时谁都没有怀疑过。

黄晓茹把事情捅到两家父母处。
昏暗的灯光下,方父方母对望着,互相推托,最终还是方父开口了:“梦琪,高中你不要报二中,去青阳中学读,行吗?”
对于这个长期在家一声不吭的大女儿,他们有莫名的惧怕。二中是青阳县最好的中学,青阳中学则是有名的三流中学,招收的是人家收剩不要的学生,让女儿去青阳中学,他们也很难启口。
方梦琪淡淡地看了父母一眼:“为什么要去青阳中学?即算不去二中,一中、三中也比青阳好。”
不让她去二中是为了让她避开袁海平,她心中有数,袁海平的父亲是她父母的上司,要避开当然只能是让她避了。
“青阳是寄宿学校,嗯……袁厂长给了一笔钱,嗯……你以后的食宿费都有了。”方父狠了狠心咬牙开口。他们是双职工,家境按理要比别人好,可现在,大儿子二儿子都考上大学都在上大学,那是一笔不小的花费,现在家境非常拮据,能省去一个孩子的嚼用,也是不小的数目。况且在他想来,女儿成绩如此好,在哪所学校上学都一样的。

方梦琪明白了,袁海平的父亲怕他们虽然上不同学校,却住一条街仍能时常相见,县里几个学校只有青阳中学是寄宿学校,封闭管理,想让她去了青阳与袁海平不要再见面。想来周六周日她要是回家,也会全力监督让他们不要见面的。
这对于方梦琪来说,没什么不能接受的,况且,她心中也是自傲:是金子在哪都会发光。

确实,随后的高中生活,比她初中小学的日子好过不少,青阳的学生成绩都很烂,象她这样的成绩的不是凤毛麟角,而是独一无二,同学与她的成绩相差太多,无从竞争,自然没有敌视,而自她到青阳后,代表青阳中学在各项比赛中赢来的奖状让老师领导乐的合不拢嘴。在这里,她还遇到一个好老师,高一语文老师,班主任-------戴之灏。
在当时,她很庆幸自己遇到这么好的老师,但就是这个老师,几乎给她带来灭顶的灾难。

戴之灏连任她高中三年的语文老师,班主任。

方梦琪高一时,戴之灏刚新婚,妻子就是校长凌森的爱女凌丹。
踏出校门在青阳任教一年的戴之灏,温雅到极致的面孔,神情中是一份让人无法触及的淡定。他的脸上保持着一种神秘的静默优雅从容,眸子里总似隐着淡若春风的笑意。

女生们津津有味地传播着有关他的一切。

戴之灏G市华师大毕业,这样的院校出身本来是不用到青阳这样的烂学校来的,但是他父亲早逝,家中有三个弟弟,他是长子,当时上大学凑不齐学费,戴妈妈借贷无门,跑到各学校求告,最终是当时的青阳中学校长凌森答应代他出大学四年的学费,条件是大学毕业后在青阳任教十年。
凌森此举开了学校代培的先例,以后便有很多家境贫寒的或是成绩好高考临时失蹄离录取分数线只差个几分的学生,由各个学校推荐保举上了大学并代出学费,条件是毕业后回保荐学校任教,称代培生。

戴之灏少见的极致相貌使他到青阳不久便受到很多女同事及凌丹的热烈追求。她们陶醉于那淡色的瞳仁里散发出来的柔和的光芒。他的目光,他的脸庞,他的身体的每一道弧线无不散发着惊人的魅力,起初只清淡如茶,却在每看他一眼后慢慢蚀骨入髓,再无法移开视线。
最终,凌丹仗着父亲对戴之灏的恩情,在双方家长的摄合下,嫁给了戴之灏。

方梦琪当时听到同学的八卦也只是淡笑,再想不到自己某天也是一名代培生,更想不到自己某天会与戴之灏有那么深的纠葛。

高一下学期开学三周后,各种尖子比赛的通知接踵而来,十五周作文比赛,十六周化学比赛,十八周物理比赛、数学奥赛。以往青阳在各项比赛中都被剃了光头,今年有了方梦琪这颗种子,凌森兴匆匆期盼摘掉光头帽子。于是各种会议连连召开,压力施加到各科任老师身上,作为班主任,戴之灏的压力更大。于是,这天放学后,方梦琪被叫到办公室单独谈心。

“梦琪,这学期接连参加四次比赛,能吃得消吗?”戴之灏关切地问。
扯扯嘴角,方梦琪无话。她的成绩是好,可是在清溪中学上初中时最多也就一学期参加两个科目的比赛,像这次这样一下子参加四科,且物理和数学还是省赛,公布的是县赛日期,在那之前除作文外另三科还有初赛复赛。她想说我吃不消能不吃吗,却是问不出来。
她没有说出来,戴之灏自己却失笑了,许是也想到不管方梦琪吃不吃的消,她都必须替学校去争这个光了。
“梦琪,你的作文自己觉出什么问题吗?”戴之灏转到自己任教的科目。

其实不用戴之灏暗示,方梦琪也清楚自已的弱点。她的作文逻辑思维强,情感丰富,笔触细腻。然而词汇溃乏,细节描写处达不到深度。这是她平时没有阅读课外书造成的。家境那样,父母哪有闲钱给他们购买课外读物?,两个哥哥都是什么课外书都没有,她更不用说。妹妹方丽是成绩差不需要什么课外读物了。
这样的话此时无法出口,只能含糊道:“老师,我会注意的。”
戴之灏随后又关心鼓励她:“有什么难处跟老师说,压力也不要太大,尽力就好,或者四科中你觉得哪科自己更有把握得奖,那就专攻哪一科。”

这真的是一个好老师,没有哪个老师跟学生谈话不是让全力拿奖的。老师评级与教出的学生得了什么奖什么奖有直接的关系,戴之灏这话却纯是为方梦琪考虑。

从办公室出来,方梦琪没有回寝室,她来到操场,坐在树下发呆。为了戴之灏的关爱,她必须拿到这次作文比赛的奖。但是她明白,如果她没有进步,那么运气好的话,在全县十所中学选出的优秀学生中的作文比赛,她差不多只能拿个三等奖,这远不是她想回报戴之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