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儿,玉儿……”他喃喃唤着,软玉温香在怀,肌肤相亲,如此亲密地贴合,犹觉身处梦境中一般,不敢相信这竟是真的,“你骗得我好苦……”
怀中的身子有些僵硬,他的抚触只让她如临大敌。
他停了手,气息吐在她耳边,声音低得似是自言自语:“我早该想到的,你要真是小玉的娘,怎会化名吉菡玉,跟自己女儿排名?你身带异香,体质异于常人,不畏冷热,刀兵不伤喉断不死,显是有非凡来历的,又怎会是吉温的妾室、一名寻常妇人?”
菡玉一言不发,双眼直愣愣地盯着面前坐榻靠背上的雕纹。
杨昭又道:“你不是韩素莲,你根本就没有嫁过人……那你是谁呢?菡玉,菡玉……我不禁又要怀疑,当初你甫入宫时,人说你是莲花精气所化,许是真的呢。”他埋首到她颈中,吸取她身上香气,心神有些摇荡。
菡玉仍是不语。
良久,他叹了口气:“给我一个理由,我便去救他。”
她这才有了一点动静,偏过头来看了他一眼。杨昭把她转过来,面对面相拥,她垂下眼睑,摊于颊侧的双手握起。
“他是我……父亲。”
环在她腰际的双手一紧。但是他并未多问,立即放开她起身穿衣。
往外走了两步,他又折回来,扳过她的身子重重吻下,只一下便又放开。他抚过她面颊,将一缕盖住眼角的发丝理到耳后:“等我回来,很快。”
菡玉重又翻过身,蜷缩起身子面朝墙壁。身后急促的脚步声远去,房门吱嘎一声关上了。
他的话就像那次赴蜀离开时一样,“等我回来,很快。”而心情竟也是一样的,排斥着,犹移着,又牵挂着。
他雕了一朵玉莲,随身携带,在掌心摩挲过无数遍,花纹里都嵌满了他的印记,人不在也要让她时时记起他;他蛮横地将她据为己有,强行介入她的生命中,占了她的身,更要占据她的心思,不容她抵触抗拒。
她缩回手,不想接那玉佩,却被他拉着,掰开她的手指,硬塞进她手心里;她蜷起身子退却逃避,不想被他左右,脑子里却满满的全是他的影子,他的气息,他的记忆。
她逃不开他了,这辈子都逃不开他了。
心中曾经盘踞的那个身影,年少时她曾恋慕过的人,卓月,卓兄,一想起他来,脑中就只能浮现出杨昭的脸,那身披斗篷的暗色身形成了一道模糊的旧影,被他完全挡住。
作者有话要说:这么cj不能锁了吧,啥都没露啊
十四章·玉缱(3)
杨昭走出书斋,看到杨九还在外头守着,坐在门前石阶上,上身挺得笔直。一旁杨昌耐不住了,歪在她肩头打着盹。
听见开门声,杨昌惊醒过来,揉了揉眼睛,暗暗埋怨杨九,一边问道:“相爷,你怎么出来了?”这会儿就算是剑南被南诏、吐蕃攻陷占领了,相爷也不会愿意起来吧?
杨昭想叫他去准备行李车马,转念一想,还是吩咐道:“你在这里守着,等里面的人走了才准离开。”
杨昌谨声道:“小人明白。时辰还早,相爷现在就要出发么?”
杨昭道:“你就别跟去了,留在家里照顾好这边的事,两个月内我回不来。”叫起杨九:“你跟我走。”
杨昌道:“相爷只管放心。”顿了一顿,见杨昭走路脚步匆忙,想起他原定出使江淮的行程只有一月出头,这是临行有变?忍不住又问道:“相爷还有额外安排么?”
远远听他抛来一句:“还得去趟岭南救我岳丈大人。”
因为隔得远,杨昌没有听清。过了许久,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他才猛然琢磨出那句模糊的话是何含义。
岭南与江淮天候水土相差甚远,事先可一点都没准备。相爷的生活起居都是他一手打理的,原本也打算让他随行,所以并没有交代其他人。现在天色尚早,相爷肯定还得走一阵仪礼过场才能出城,现在赶去准备兴许还来得及。
杨昌着急离开,但相爷吩咐他在门口看守,吉少卿还在房里,又不能擅自走开,万一被别人撞见就不好办了。
这时忽见花园里走来一名绿衣女子,是吉少卿的婢女明珠。杨昌知道明珠和少卿是旧识,两人关系十分密切,足以信任,又以为她必然知道少卿是女子,不必隐瞒,连忙招呼明珠过来。
明珠倒先发问:“杨大哥,今儿一早就不见了我家郎君,你知道他昨晚何时跟相爷商议妥了回去的么?有没有去别的地方?”
杨昌指了指书房:“少卿在里面睡着呢。我去追相爷,你先帮我在这里守一会儿,少卿起身之前任何人都不准进去,知道么?要是不怕吵了少卿,你进去把她叫起来早些离开,以免夜长梦多。”
明珠讶道:“我家郎君在这里过夜了?相爷怎么了,要去追他?”话还没问完,杨昌已一阵风似的跑出去了。
她心生疑惑,心想郎君和相爷秉烛夜谈、不回去过夜也就罢了,怎么相爷走了,他还留在这里睡觉?又想郎君昨夜必然睡得很晚,书房里哪能睡得舒服,不如进去叫他起来,回屋再好好睡一觉。
如此想着,便推门进去。
一进门,明珠就感觉到有些不对劲。
屋里弥漫着一种奇异的气息,让人觉得不像进了书房,反倒像紧闭门窗闷了一夜的卧室。明珠认得这种暧昧暖热的气息,以前她伺候与小妾同宿的杨慎矜起身,屋里就是这种氛氲。她吸了吸鼻子,却又没有什么特殊的气味,只闻到那股熟悉的荷花香气。
屋里光线昏暗,乍从外头进来什么也看不见。明珠踩到一颗石子,脚下一滑差点摔倒。
她把房门大开,才看清自己踩到的是一粒棋子。满地都是散落的棋子,棋盘也扔在地下,一张榻上用的矮几四脚朝天躺在书案旁。再往里去是一滩粘稠的汤水,旁边两只布鞋一只朝上一只朝下,伴着撕碎的白色布片。
那是郎君的鞋和衣服,是她一针一线缝出来的,她都认得。
明珠心里突突地跳起来。这屋里的气息,郎君身上的香味,还有这零乱破落的衣物……
然后她看到了一个女人。
她侧卧在最里头的榻上,背对明珠,薄丝被盖到胸前,露出纤瘦的玉臂和香肩。头上发髻已看不出形状,松松垮垮地垂在脑后,几缕发丝从髻中漏出,贴着肩颈,平添了几分娇媚慵懒之态,衬得肌肤如玉如瓷。
单从这背影来看,也能想见这女子必是个美人儿。
明珠握紧双拳,不敢再往前去,只怕走近了会看到里侧那女子身边睡着的是菡玉,与美人相拥而眠。
榻上女子听见动静转过身来,一时不适应门口照进来的光线,抬手遮住眼,过了一会儿才看见她站在房中,轻唤了一声:“明珠。”声音沙哑中透着无力。
明珠认出她的声音,吃了一惊,连忙跑过去:“郎君,怎么是你?”
菡玉想坐起身,肩背一阵酸痛,又把她拉倒下去。明珠坐在榻边,倒抽了一口凉气:“郎君,你……你……”
菡玉尴尬地垂下眼,想把丝被拉高遮住身上的青紫痕迹,却叫明珠拉住。她双手紧紧扯着被面,指甲几乎将丝缎抠出洞来,美目中含着怒火:“是相爷干的?他竟然……竟然……”
菡玉拢起丝被裹住身子意欲下榻,发现自己衣服已经撕得粉碎扔在地下。“明珠,你能回去给我拿件衣服来么?”
明珠气愤填膺,根本不顾她说了什么:“相爷他……太过分了!你是男人哪,他怎么能这样?以后、以后……”
自己心仪的对象竟被一个男人染指,明珠又怒又恨,更兼心疼。
菡玉一怔:“明珠,其实我……”她双脚刚踏及地面,两腿酸软,身子更是隐隐作痛,一下没站稳,虚软地往旁边倒去。
明珠连忙扶着她,她裹着身子的丝被却滑至腰际。
明珠惊得跳开!她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手指着菡玉,双手抖得如风中枯叶,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菡玉失了倚靠,重又跌回榻上,身子酸痛得直不起腰来。这身子向来迟钝,她已经许久不曾体验过如此厉害的痛楚,对疼痛的忍耐力也退化,当即脸色煞白,额上沁出冷汗。“明珠,我并非有意欺瞒……”
明珠呆若木鸡,神色恍惚仿若未闻。
菡玉又道:“此事说来话长,以后我慢慢向你解释。你先帮我取来衣服,让我离开这里好么?”
屋后花园里突然传来人声,是女子的声音,语气不豫,像是在训斥婢女。
明珠猛地回过神,奔向门口,眼见书房与小院之间的院门上了锁,裴柔又带着人从另一边过来,连忙把门关上闩住。
她回身扫了一眼全屋,跑回榻边,拾起丝被将菡玉身子裹紧,沉声道:“郎……少卿,你先到里间书柜后头躲一躲,裴娘子要来了。不管外面发生什么,你都不要出来,千万不能被她看到你这个样子。”
她面色沉凝却冷淡,连称呼也换了。菡玉心中有愧,低声唤道:“明珠……”却被明珠推了一把,踉踉跄跄地进了里间。
明珠手忙脚乱地收拾满地破碎衣物,藏入榻下暗处。
门口已传来脚步声,裴柔敲了敲门,唤了一声:“相爷?”
蹬蹬蹬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一名婢女气喘吁吁地说:“娘子,我问了门房,说相爷三更时分就出去了,不在这里。”
明珠急着藏衣物,蹲下去时探得太里,一起身撞到了头,“咚”的一声闷响。
裴柔道:“里头怎么还有人?”又试着推了推,发现门是闩着的,厉声喝问:“谁藏在相爷书房里?来人,把门撞开!”
明珠左顾右盼,检查还有没有遗漏的布片,却发现榻上铺的箬竹席上落了一滩暗红的血迹。她大惊失色,连忙用袖子去擦,无奈那血迹已经干涸,嵌在竹席缝里,一时半会儿实在难以擦干净。
哐当一声,房门被裴柔撞开,她带着几名婢女气势汹汹地闯进来。
明珠眼看那血迹擦不掉,转身往榻上一坐,用身子挡住。
裴柔扫了一眼地上散乱的棋子和打破的瓷盅,眯起眼问道:“你在相爷书房里偷偷摸摸的干什么?还把门闩着?”
明珠镇定心神,回道:“我一早碰见杨昌大哥说有要事出去,命我端早膳来与相爷。都怪我笨手笨脚,不小心把盘子打翻了,怕相爷知道了怪罪,所以……所以……”
裴柔斥道:“那还不赶快打扫干净,坐在那里干啥?”
明珠脑子急转,想着什么样的理由可以搪塞过去。裴柔却莲步轻移向她走来,转而问:“昨晚是你把被子送进来给相爷的么?”
明珠瞥一眼梅馨,后者正用不善的眼光盯着她。她低头道:“是。昨晚少卿有事求见相爷,我为少卿掌灯,陪同前来,路上遇见梅姑娘,便顺手帮她把被子捎给相爷。”
“那你什么时候走的?”
明珠道:“少卿和相爷有政事商议,我便在门外等着,大约过了……半个时辰,等少卿出来了,和他一同回去的。杨昌和杨九可以作证,昨晚他们也在门口守着听候相爷吩咐。”
裴柔走到她面前,看了看矮几落在旁边地上的坐榻:“不懂规矩的丫头,这是相爷坐的地方,你也敢随便乱坐,还赖着不下来?”
明珠心急如焚,又不能走开。裴柔知道必有蹊跷,一把将她拉了起来,只见她所坐的地方,坐榻的中段,凝着一抹暗红的血渍。
那个位置,明珠闪烁慌乱的神色,还有这屋里不寻常的气息,让裴柔立刻明白了那滩血从何而来。
“不要脸的贱婢!”裴柔大怒,反手一掌将明珠掴下地去。
自芸香之事后,她格外厌恶家中婢女做这种飞上枝头的美梦妄想踩到她头上去。这才过了多久就又来一个,而且眼看比芸香更美貌更有心计,似乎还得逞了,真是防不胜防,想起来就让人恶心厌烦。
明珠见她误会自己,急中生智,回身一把抱住裴柔的腿,大喊一声:“娘子救我!”
裴柔听她不求自己饶命反叫救命,举到半空的手停住。
明珠跪着泣道:“娘子见怜,明珠也是身不由己……相爷他、他如此威势,明珠焉敢不从?”
裴柔没说话。明珠紧紧抱着她的腿哭诉道:“娘子,明珠一片心意,娘子最是清楚。当初多亏娘子成全,才让我得以陪伴郎君,虽只是小小婢女,无名无分,我也心满意足了。娘子再造之恩,明珠感怀在心,莫齿难忘。如今……如今我已是残花败柳,更无法匹配郎君,但要我做别人的妾侍却是万万不能!此生唯愿长伴郎君左右,端茶倒水伺候起居,吾愿足矣!”
裴柔道:“算你识相。把眼泪擦擦,别糊在我裙子上。”怒气倒是消减了几分。
明珠跪在裴柔面前举袖拭泪,一边抽泣一边恳求道:“求娘子可怜可怜明珠,放我一条生路。”
裴柔道:“谁要你的命了。”
明珠垂泪道:“若不能陪伴郎君左右,反倒要去服侍别的男子,明珠宁可一死。”
裴柔道:“你要死要活,我可管不了。”
明珠扑上去揪住裴柔裙角:“明珠的命全在娘子手上,趁相爷不在,求娘子让我赎身离开这里……我发誓立刻和郎君搬出相府,再不见相爷一面。求娘子成全!”磕头哀求不止。
裴柔听她说要和菡玉一起搬走,心下一动,面上仍是冷肃神情,伸手撩起裙子,从明珠手里扯开:“那就快回去收拾东西,滚出相府,越远越好。以后要是再让我看见你,别怪我不客气。”走出两步,又回头道:“把东西收拾停当了,到我院里来拿卖身契。动作快点,知道不?”
明珠连连磕头拜谢。等裴柔一行人走远了,她忙转入里间,见菡玉坐在书柜后头地上,蜷成一团瑟瑟发抖。明珠搀着她的胳膊,费了好大劲才帮她站起来,两条腿还是不听话地轻颤。
明珠轻声问:“少卿,我擅做主张说要搬出去,你不怪我罢?”
菡玉道:“明珠,你最是体贴入微善解人意。事情闹到这步田地,我当然没法在这里住下去了。”
若是以前被她称赞体贴,明珠定然心花怒放。明珠苦笑一下,扶她在椅子上坐下:“我去拿衣服来,少卿在此稍候片刻。”
裴柔回到住处,虽说一举把明珠和菡玉都弄出相府去了,心中却并不觉得畅快。公主、芸香、明珠,还有更棘手的虢国夫人和吉少卿,什么时候是个头呢?
杨昭的心不在她身上,她当然知道,但是为了保住这得来不易的富贵体面日子,她不得不和别人争夺他。
她从压箱匣子里找出明珠的卖身契扔在桌上,轻摇手中团扇,对梅馨吩咐道:“去大夫那里抓副药,一会儿等明珠过来,给她灌下去,免得留下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
梅馨不敢多嘴,只道:“婢子遵命。”垂首下拜,发现裴柔鞋子低下粘了一片破布,上前去为她取下:“娘子鞋底粘了块布。”
裴柔看出那块布有异样,阻住梅馨:“拿过来我看看。”
那是一片月白色的丝缎,滚边和绣纹十分精致,像是被人撕碎的,边缘拖出长长的线头。布片半段沾了粘汤,还附着一颗踩扁的莲子,才被裴柔鞋子粘住。
梅馨道:“这些下人真是越来越懒了,园子里也不打扫干净,破布烂纸乱飞,弄脏娘子的鞋。”
“这个是相爷书房里带过来的。”裴柔拧起秀眉,“昨晚你碰见明珠和吉少卿,明珠穿的什么颜色的衣服?”
梅馨道:“就是刚刚她穿的那件,绿的。”
“那吉少卿呢?”
梅馨想了一想:“吉少卿喜穿白衣……”她反应过来,大惊失色,“娘子,难、难道是吉少卿……和相爷……”
裴柔脸色青白,瞪她道:“胡说什么?明珠外头穿的是绿衣,但里头也可能是白衣。内里贴身的衣服,不经常是素的么?”
梅馨心想这么好的料子绣工,明珠一个婢女怎么会有?但是娘子这么说,她也不敢唱反调。
裴柔又叮嘱她:“不许出去乱说,败坏相爷的名声,知道吗?”
梅馨唯唯应是。
裴柔坐了好一会儿,还是觉得心气难平,扔了扇子吩咐梅馨:“给我换衣服,我要出去转转。”
梅馨问:“娘子是又要去西市……”被裴柔瞪了一眼,没敢再多话。
作者有话要说:出门在外,用手机搞了一章,好费劲。。。
十五章·玉缘(1)
菡玉半扶着廊柱在院中走了两圈便觉得累了,就着围栏坐下来,双手按住膝盖,犹能感觉到两股不听话地微微打颤。
自从相府搬出,她便落下这双腿酸软发颤的毛病,起初只是体虚乏力不能久站,最近愈发地严重起来,连行走都需扶墙栏拐杖借力。
从没想过这身子竟还会生病呢。
她揉着酸麻的关节,心中也有疑惑。自有肉身以来,十余个年头了,从来没有生过一次病,三九不冷三伏不热,刀兵加身也不伤性命。
眼下这纰漏,是因为她……非人的身躯,却和人有了纠葛?
脑中不由回想起那夜的情形来。她心慌地垂下眼,加快手上揉捏的动作。
她不是人,更不属于这个世界,终有一日要回她原属的地方去的,却和他有了那样的纠缠……
小院的门吱呀一声推开了,明珠挽着竹篮走进来,看到她坐在门口连忙跑过来欲扶:“少卿,你怎么不在屋里好生躺着,跑出来做甚?快回去快回去!”
菡玉道:“老躺在榻上,没病也要闷出病来。我这腿脚不利落,出来走走练练才有力气。”
明珠挽着菡玉胳膊,感觉要撑起她比前几日花的力气更大了,不由皱起秀眉:“少卿,你这病不能再拖下去了,一定得就医。”
菡玉道:“医者一切脉必然能诊出我不是男子,到时候捅出去,少不得要办一个欺君之罪。”其实最怕的是被诊出不是人身,那麻烦就大了。
明珠脸色微微一变,很快恢复常态,说:“这有何难。你就换上女装,以女子身份前去就医,戴上帷帽遮面,谁又知道你的身份?”
菡玉道:“此事……我自有考量,你不必担忧。”
明珠看她欲言又止,似有难言之隐,不肯对自己明说,想起她瞒着自己女儿身之事,不由赌气道:“好,不管就不管,反正腿又不长在我身上。”
菡玉看她生气了,明白她是真心在意自己,温言安抚道:“明珠,我这病自己心里有数,是天生的软骨之症,每隔一段时间便要发作,治不好的。一般的郎中看了都没用,唯有我衡山的师兄擅治此症,如果下个月还不好,我便回衡山一趟请他诊疗。我用的那些药方,也都是他一早开给我的。”
明珠半信半疑:“真的?”
菡玉看向她手臂挽的竹篮,篮中空空如也,问:“明珠,你抓的药呢?”
明珠看了一眼篮子才想起来:“我着急赶回来就给忘了,马上再出去抓,反正过条街就是西市了。少卿稍等片刻,我去去就回。”
菡玉叫住她道:“我跟你一起去可好?正想出去透透气。你不在家,我一个人都不敢出门,只能在院子里转转。”冲她腼腆自嘲地一笑。
明珠想了想,回屋去取来帷帽给她戴上。
菡玉觉得好笑,但还是都依了明珠。她今日穿的是男女皆宜的小翻领胡服,戴上帷帽遮面也并不显突兀,明珠在旁扶着她,倒像是哪家的娘子携婢女出门。
两人从相府搬出来后,便在西市南角的崇化坊坊租赁了一座小院住下来,这里离宣阳坊的相府便远了。从崇化坊东北门出去,直入西市,十分便宜。
明珠带菡玉缓步走到西市西南角最近的一家医馆,取出药方正要入内,菡玉突然止住她:“等等。”
明珠停下脚步,不由向医馆门口望去,见一布衣素钗的妇人刚好入内求诊,只看得一个背影,觉得十分眼熟,犹豫着问菡玉:“少卿,那是……”
菡玉问:“你也觉得像裴娘子?”
明珠道:“我没有看清,看衣着不太像。”
菡玉道:“大概只是面容相似罢了。裴娘子若是抱恙,自可召名医上门就诊,何必亲自到这西市的小医馆来?”
明珠心里咯噔一下。菡玉没有来过不知道,她却是清楚的,这家医馆的坐堂郎中专长妇人胎产,保胎术尤其远近闻名,前来就诊的大都是有孕的妇人。她看了菡玉一眼:“那我们进去看看?”
菡玉戴着帷帽看不清神色,只听出语气略有些涩:“等她出来再过去吧。”显然她也不想和裴柔碰面。
两人远远站在医馆对面等着。明珠语似闲聊道:“说起面容相似,我确实在西市见过相貌酷似裴娘子的妇人,是一家酿醋作坊的当家娘子,店名叫作何记制醯,还是从剑南过来的呢,说不定是裴娘子的亲戚?”
菡玉只说:“陌生人相貌相似并不稀奇,不要瞎猜。”
只等了须臾片刻,那名妇人就从医馆内出来了,隔门见她与郎中客气道别,手里提了一摞药包。一转身,明珠和菡玉都看清了她的面容。
若一定要找出她和裴柔的不同之处,那就是裴柔素日都以浓妆艳抹衣锦着绣之姿示人,而这名妇人荆钗布裙,脸上只薄施脂粉,容颜虽染岁月风霜,但依然端丽动人。
明珠不由上前两步细看。妇人发现了她,脸色突变,急忙撑开手中纸伞遮面,转身匆匆避入小曲巷中。
明珠想追上去,被菡玉拉住。明珠回身道:“少卿也看见了?她认得我,定是裴娘子无疑,何记制醯就在那条小曲尽头。”
菡玉握住她的手臂不放:“是又如何?”
明珠道:“裴娘子为何成了酿醋作坊的老板娘,还独自来这擅长妇人胎产的医馆开保胎药,少卿不想知道个中究竟么?”
扣在手臂的那只手紧了紧,但是她仍然说:“我不想知道。明珠,抓了药我们就回去吧。”
明珠继续说:“相爷离开长安有三个月了,倘若裴娘子当真有孕,刚才你也看到了,她依然身姿窈窕,根本不像身怀六甲,又这么偷偷摸摸的,很有可能不是……”
菡玉道:“明珠,无凭无据的事不要瞎猜。也许恰好是三个月前有的、现在还不显呢?也许是她格外小心谨慎所以乔装来就医呢?也许她跟我们一样只是来抓药呢?退一万步讲,就算你猜对了,那跟我们又有什么关系?”
明珠急道:“怎么会没有关系!你跟相爷……”
隔着帷帽下的白纱,她似乎看到了菡玉的眼神,尴尬的、悲凉的、无奈的。她索性豁出去直言道:“少卿,相爷回来了。”
菡玉不由愣住。
明珠又道:“上午你让我去找吏部张员外续假,我在皇城门口被侍卫拦住,正好撞见相爷从马上下来。幸好我闪得快,才没有被他看见。就是因为这个着急赶回来,忘了抓药。”
菡玉呆呆地看着明珠,脑子霎那停摆,只见明珠红唇翕动,却不知她在说什么。
他回来了,该见他,还是不见?父亲的性命还在他手上,他是救下了,还是没救成?她知道总是要见他的,却还是忍不住做起缩头乌龟。
明珠似乎看透了她的想法:“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相爷若是想找什么人,不出一天,他就能把整个长安城翻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