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二人是两情相悦,我们俩难道不是?”杨昭紧抓住她的肩膀,眼中有着狂乱而异样的神采,“如今世风开放,女子改嫁司空见惯,谁也不会多说什么。菡玉,只要你愿意,我什么都可以不顾!他若是敢难为我们,我就叫他永远地闭上嘴!”
菡玉变了脸色:“你想把他怎么样?你不能对他……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我决不与你善罢甘休!”
“说来说去,还是你对那姓吉的仍旧恋恋不舍,情丝未断!吉菡玉,吉菡玉,”他反复念着她的名字,想起她曾对他说过,菡玉也不是她的本名,伤痛到极处,竟笑了出来,“好个吉菡玉!你为什么不索性叫吉韩氏算了!”
菡玉吃了一惊,但立即又平静下来,别过脸去:“原来相爷早就知道了。”
“我不知道,我宁可什么都不知道……”他颓然垂下头,枕在她肩上,“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为什么不早说?为什么要等我陷得这么深了,你才来告诉我,你早已是别人的妻,我这一生都没指望了……可是我已经抽不了身,我出不去了……”
菡玉推起他,稍稍退后:“相爷的厚爱我无福消受,这辈子都还不了相爷的恩情了。就算我欠着你的,下辈子做牛做马,再来报答。”
“我不要下辈子,下辈子还那么远,我只要现在……”杨昭不顾她的推搡,强行摁下她的双手,侧身过去把她压在厢壁上。
菡玉整个人都被圈在他的包围中,无处躲避,只得道:“相爷,使君有妇,罗敷有夫,请相爷守礼。”
守礼,他甚至还没有碰到她,就已经算是逾矩了。他想起很久之前在东平郡王府他们所演的那场戏,他看了她的身子,碰了她的身子,从此就有了奢想;那次在左藏库,两人被压在绢堆下,他们曾离得那么近,他只要稍微再往下一点就能触到她;还有半个多月前,在吉府那间偏僻的小院,他终于尝到了梦寐以求的滋味,那样美好,让他沉醉流连。然而这些都不能让他满足,他要的不仅仅是这些,他想要她,要她的全部。
但是那永远都不可能了。她是别人的妻妾、别人孩子的母亲,他不能碰,从今往后都只能远远地看着,不能碰……就像现在,她明明就在眼前,明明就在他臂弯里,他却不能抱,不能碰……
为什么不能?她就在这里,就在他面前,就在他怀中,为什么不能?
他猛地一收双臂将她搂进怀里,低头急切地向她唇上探去,幻想着这一刻她还是他的,还可以恣意放纵一回。
“相爷!”菡玉慌乱地躲避推拒,他侧着身双手都使不上力,竟被她躲开。
“菡玉,最后一次,这是最后一次,就这一次,求你别……”他满心里只余绝望,胡乱地揪住她的衣襟。
菡玉毫不留情地将他推开:“相爷,有一次就会有一百次,长痛不如短痛,相爷向来果断,连这点决心都下不了么?”
这时马车忽然停下,他手一松,她便逃脱开去,迅速下了车。
杨昭坐在原处,背靠着厢壁,浑身虚软没有半丝力气,站也站不起来了。车里少了一个人,立刻显得空荡起来。自从她自己备了车马,就再也没有和他同乘过,今日是第一回,也是最后一回了。
算上这回,她一共和他同乘过四次,每一次他都记得清清楚楚。她总是坐在他的左手边,车厢里两个人坐稍有些挤,难免会有所触碰,他不由自主地向她那边靠去,希望可以贴她更紧一些。他从侍御史一步步坐到宰相高位,这辆车却始终没有换过,私心里总想留着,兴许还能与她像当初一样同乘此车,狭窄的车厢里还能与她紧紧挨着。
但是以后再也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了,这辆车里,完全只有他一个人了。他看着另半边空着的坐凳,那是她刚刚坐过的地方,还留着她的体温。他把双手覆上去,整个人都覆上去,只希望能留住这余温,再多留一会儿。
杨昌见菡玉独自一人下车走了,而相爷迟迟不出来,心中疑惑,掀开帘子去看,就见他闭了眼躺在坐凳上,脸贴着那凳上的软垫,好似抱着世上最珍贵的宝贝。
“相爷?”他试探地轻唤了一声。
杨昭缓缓睁开眼,看见是他,又懒懒地闭上:“我想再呆一会儿,别打搅我。”
杨昌道:“夜里凉,车里还没备暖炉,呆久了可是要受寒的,相爷还是……”
“冷么?”他摸着那已经凉透的软垫,坐起身来,“那就给我拿壶酒来暖暖身,要劲头大一点的。”
作者有话要说:虐男主模式开启~

第十章·莲决(3)

菡玉回到自己院里,早早地睡下了。一路上她心情都很平静,躺在床上也没有再想关于杨昭的事,就算彻底了断了。
然而觉却睡得不安稳,迷迷糊糊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睡着了之后又连着做噩梦。那梦就好似自己以前的经历一般真实,却又乱七八糟地串在一起。
许多年前曾暗暗恋慕过的人,她几乎已经将他淡忘,竟入她梦里来。他叫什么?哦对了,卓月。连姓名都快遗忘了。
起初她叫他恩公,后来叫他卓兄。他长什么模样?从未见过正脸,只记得一袭黑长斗篷遮住全身上下,来去如风行踪不定,所以梦中他就彻底成了一抹黑影。
她悄悄地仰慕着他,如兄、如父、如师长,还有一些少女隐秘的悱恻情怀,或许都称不上是男女情爱。他救了她的命,带着她在战乱中艰难求存,最后甚至牺牲了性命将她送来这里,天宝四载,歌舞升平盛世煌煌的大唐长安……
倏忽之间,她终于看到了他斗篷遮盖下从未见过的脸,赫然竟是杨昭。惊鸿一瞥,在视野中一闪而过,又变成一片模糊的暗影。
梦里的一切都好像蒙了一层薄薄的雾气。他从人世间消失了,她依然感到悲伤,那悲伤也是朦胧的,辨不真切。
这梦做做停停,她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是身处梦境,什么时候又是真实。半梦半醒之间,她好像听到一点动静,迷蒙地睁开眼看到床前不远处站了一个人在翻找衣柜,似乎是芸香,也或许是小鹃。
菡玉半眯着眼问了一句:“在找什么呢?”
那人回道:“少卿这件白衣上染了一点污迹,我拿去洗一洗。”
她仍没听出到底是芸香还是小鹃,只道:“都这么晚了,明天再说罢。”
那人道:“现在才戌时,还不晚。就脏了一小块,搓一搓就好,不用全洗,一夜肯定就干了。”
菡玉这才听出那是芸香,想跟她说句话,眼皮却沉重得抬不起来。脑子里刚想着,才戌时呀,就又睡过去了。
这回的梦境变了模样,不再是朦朦胧胧的。她梦见自己又回到了当初独自一人流落在外的时候,兵荒马乱,风餐露宿,时时刻刻都得提防着。耳边始终萦绕着各种各样的声响,有风声,有马嘶声,有哭泣声,还有许多声音混在一起的嘈杂,让她睡不安生。到后来那嘈杂声越来越响,夹着打骂和女子的哭喊,就像真在耳旁一般。
“少卿!你快醒醒!快醒醒!”
菡玉正被噩梦折磨,忽然觉得有人推她,喊声带着哭腔。她这才醒了,睁眼就见小鹃站在她床边,脸都哭花了,一边抽噎一边推搡她。
菡玉回过神来,听到屋外传来打骂哭喊的声响,竟不是梦中的幻觉,忙问:“出了什么事?”
小鹃抹一把眼泪,泣道:“少卿,你快去救救芸香姐吧,她快要被裴娘子打死了!”
菡玉吃惊不小,连忙披衣下床,和小鹃一同出门去。动静是从院墙那边传过来的,而墙的那边就是杨昭书房。菡玉心头一落,不及多想,匆忙赶过去。
书斋大门敞开着,门口站着几个裴柔身边的侍女,还有数名家丁,探头探脑地往书房里观望。阵阵哭叫就从书房里传来,还伴随着杖责的闷棍声。那哭喊声正是芸香的声音,到后来就变成了惨叫,嗓子都喊哑了,撕心裂肺分外可怖。
“住手!”菡玉拨开门口围观的众人冲进书房,只见芸香披头散发趴在青砖地上,衣衫零落破烂,两名家丁各持一根手腕粗的棍子对其责打,腰下已打得皮开肉绽血肉模糊。周围站了一圈人,都是裴柔带来的。屋里弥漫着一股浓烈的酒气,淡淡的血腥味夹杂其间。
持杖的两名家丁看到菡玉进来,都不由地住了手。芸香已经奄奄一息,叫也叫不出来了,伸出手去抓住菡玉的脚踝,握着再不肯放手,嘴里含含糊糊地哀求:“少卿救我……”
裴柔搬了一把小胡床坐在正中,优哉游哉地摇着团扇:“谁让你们停了?继续打,打死为止。”
那两名家丁不知该听谁的,面面相觑,一时没有动手。
菡玉上前道:“娘子,芸香她向来本分规矩,做事也尽心尽力,这回究竟犯了什么错,竟要受此重责?”
裴柔冷笑一声:“吉少卿倒是好心,还帮这贱婢说话,气量果然非我等女流可比。她做了什么对得起少卿的事,你倒是自己问问她看?”
菡玉见他们在杨昭的书房里这般闹腾,本就心存疑惑,听她这么一说,不由向地上的芸香看去。芸香本是握住她的脚踝哀哀地望着她,这会儿也放了手,默默偏过头去。
忽听得人群之外一个糊里糊涂的声音喊了一声:“菡玉……”
菡玉听到那声音,心下一颤,转身看向声音来处。
四周围着的人立刻让开。书房的最里面,坐榻上躺着的烂醉如泥、衣衫不整的人,正是杨昭。坐榻四周扔了一地的空酒壶,还有一些零散的白色碎布片。他抓住近旁一名素衣婢女的衣襟,嘴里含糊地嚷着:“菡玉,玉儿,你别走……”
菡玉脸色刷的一下白了。芸香身上染满血污、破烂不堪的白衣,扯得只剩了半件,但还是认得出是她的衣服。芸香穿了她的衣裳,他们……
“先扶相爷回房。”裴柔也听见了他喊的什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连忙叫过几个身强力壮的家丁把杨昭抬走。她转而对菡玉道:“吉少卿,这贱婢趁相爷酒醉妄想李代桃僵勾引他,你说她该不该打?”
菡玉背对房门,听着那模糊的喊声渐渐地远了,她深吸一口气转向裴柔:“娘子,芸香纵有千般不是也罪不至死。反正她图谋未果,也已经受了责罚,娘子就饶她一条性命,将她赶出府去罢了,免得喜庆佳节闹出人命来,沾染晦气。”
菡玉开口为芸香求情,裴柔不好不答应。她从芸香身边经过,嫌弃地踢开芸香伸在外头血迹斑斑的胳膊,低头似对芸香说,又似说给旁人听:“这相府里任何时候都以相爷为大,他让我掌管府中杂事,我自然不能让人胡来,坏了上下尊卑的规矩。相爷若是喜欢谁,我不会妒悍不逊,自当成全美事;但是有不本分的自己妄想投机取巧飞上枝头,甚至算计蒙骗相爷,那就别怪我下手不客气。”说罢款款地莲步轻移,跟在杨昭后头送他回后宅。
菡玉蹲下身,芸香却别过脸去不肯看她,泣道:“芸香没脸再见少卿了。”
菡玉道:“芸香,我不怪你……”又不知该如何安慰她,自己也是心乱如麻,便不再多说,站起身来对那两名家丁道:“芸香伤重,劳烦二位担待帮衬着些。”说着掏出荷包来。
那两个家丁也心知肚明,连忙推辞:“芸香平时与我们也都有交情,只是迫于娘子的命令才对她下此重手,心里头都过意不去得很。少卿请放心,我们一定会把她妥当安置好的。”
菡玉谢过,叫来小鹃把荷包递给她:“你拿着这些钱,去请个郎中。”
小鹃点点头。那两名家丁找来一块门板把芸香抬出去,小鹃在一旁扶着。从菡玉身边经过时,芸香突然伸手抓住了菡玉的衣袖,嘴巴动了一动。
菡玉忙半蹲下去,耳朵凑到她面前。芸香道:“少卿,这次都怪我,是我自作聪明妄想攀上高枝,做出对不起你的事。相爷并非有意,他完全是把我当成了……”
菡玉脸色一变,握住她的手道:“好了,你别多说话,好生歇着。”
芸香哽咽道:“少卿也许会觉得我矫情,但我看相爷如此痛不欲生糟践自己,的确是心有不忍。他那么高高在上的人,可惜我无法让他……少卿,你连我都能宽容,不计较我犯的错,袒护相助;相爷对少卿用情至深,少卿却为何要这样伤他,不肯给他活路呢?”她落下泪来,放开菡玉,便被家丁抬走了。
菡玉呆呆地看着他们远去,许久才挪动步子,独自一人慢慢走回自己小院。出门的时候着急,忘了关门,风吹进房里,把书桌上零散的纸片吹了一地。她关好门窗,只点了一盏灯,就着微弱的灯光把地上那些纸片一一捡起。
不期然闻到一股绵远的香气,她握着那张荷花笺,虽看不清上头的字,脑中却不由闪过那些诗句。爱身以何为,惜我华色时。中情既款款,然后克密期。褰衣蹑茂草,谓君不我欺。厕此丑陋质,徙倚无所之。自伤失所欲,泪下如连丝。
芸香说他用情至深,她也明白,这一生也许都不会再遇到这样用心对待自己的人了。她在乎他么?当然也是有一些在乎的。她想起多年前那场懵懂不明的少女思慕,那个人永远地离开了她,那时的悲伤甚至都没有现在浓烈。
然而一个“情”字,并不就是人生的全部。裴柔对他,难道用情就不深?在她之前,他对裴柔、对虢国夫人,难道就没有情?
纵使罗敷不曾有夫,使君,也已有妇。
她拈起那张荷花笺,凑到灯上点着。轻薄的笺纸极易燃,火光一闪就将它吞没了,又即刻暗淡下去。火苗舔到了她的手指,将残存在她指间的那一小片页角也烧成灰烬。她抬头望着空旷昏暗的屋舍,任它烧着又熄灭,并没有知觉。
作者有话要说:存稿越来越多了,这两章字数比较少,加更一章吧。
下榜又没有留言了,你们都忘了大明湖畔的杨大叔了吗?/(ㄒoㄒ)/~~
感谢投雷么么哒!尤其是生日给我砸地雷榜的土豪(づ ̄3 ̄)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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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莲决(4)

杨昭宿醉,第二天直到中午时方才清醒过来,又身子不爽利,头疼脑热了十多天也不见好。他便索性告了几天假在家休养,来拜访探望的客人都被挡在外头,一概不见。
菡玉这几天也没见着杨昭的面,不知他如今是何态度,心里头忐忑不安。弄到这等地步,她是没法再和他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了,但又不能贸贸然地离去,总还要向他知会一声。她默默收拾行装,又拖了几日,这天晌午硬了头皮去向杨昭辞行。
刚出自己小院,就见往东边书房去的路上堆了一堆砖木石材,几名家丁和外头请来的民夫正在忙活,把路都堵住了。家丁见她要过去,几个人一阵搬挪才勉强腾出一条走道来。
菡玉随口问道:“这是要做什么呢?大兴土木。”
一名家丁回答:“吉少卿,小的奉娘子之命给这月洞门加两个门扇而已,算不得大兴土木。”
菡玉脸色微变,一旁另一名家丁抬起胳膊肘搡了同伴一记,说:“娘子只是张罗人手,加门扇是相爷的意思。”
先前那名家丁会意,连声附和:“对对,是相爷的意思,相爷的意思。”
菡玉勉强一笑,转身继续往书房那边走。书房的门关着,她举手敲了敲,也没人应。身后修门的家丁扬声道:“吉少卿是要找相爷么?相爷这两天都没来书房,在裴娘子那边呢。”
以前他经常留在书斋里,里间有床榻,他经常在这边留宿。她每次找他都只来书房,每寻必中,脑子里竟有了定势,以为他一直都会在这里。
菡玉对那家丁致了谢,想想还是一鼓作气把这件事了结得了。叫裴柔知道也没什么大不了,还能让她定定心。于是便改向后院裴柔居处行去。
她名义上是寄居相府的亲僚,女眷住的后院当然不能随便出入。走到后宅院门前,正好碰上杨昌。杨昌先问她:“少卿来找相爷?”
菡玉道:“不知现在可方便?劳烦通报一声。”
杨昌迟疑道:“相爷尚未起身……”
时近中午,他居然还没起来?这可不像他平素的作风。菡玉突然明白了,心下说不出的滋味,强自忍耐下来,说:“那我过些时候再来。”
杨昌道:“少卿请留步。相爷差不多也该起来了,我去看一看。外头风大,少卿请先到暖阁中稍候片刻。”
菡玉点一点头,跟着他进了厅堂旁的暖阁,坐下候着。这才九月,前几日北风突起有了寒意,暖阁里这就烧起了炭炉。菡玉呆了一会儿觉得有些热,额上渐渐冒出汗来。
大约等了半刻钟,杨昌来回话。没过多久杨昭出来了,由裴柔伴着。两人看来都是刚起床不久,没穿戴齐全,里头只一件单衣,外头披了挡风大氅,到暖阁里就脱了。
裴柔穿了一身薄纱长裙,绯红色上襦,水色披帛,领口开得极低,隔着薄纱朦朦胧胧若隐若现,很是绮艳。她粉靥含春,娇怯地依在杨昭身侧。
杨昭本也是面色柔和,进门一看到菡玉,神色立刻变得凌厉。他先是醉酒伤胃,后又发热头痛,病了好多天,这会儿脸色泛着憔悴的蜡黄,愈发衬得一双眼锋芒毕露咄咄逼人。
菡玉起身来行礼,杨昭在主位坐了,开口便问:“什么要紧事这时候来找我,是日前布置的人手有动静了么?”
菡玉一愣,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起这事。上个月他做过一些人事调动,贬谪调任了一些官员,又把潼关的驻军调了几千人到京师来,说是年头增强京师治安之需。她不在兵部任职,便没有多问,也不曾插手管这件事。
“你这些日子都干什么了?我抱恙告假在家,你就也不管外面的事了?”他冷哼一声,“陛下降旨召安禄山正月入朝,旨意已经传到范阳,安禄山准备提前一个月动身,说明他带的人手肯定不少。你还没得到消息?”
杨昭奏请皇帝召安禄山进京获准,菡玉是知道的,但安禄山何时动身、带多少人,她却没有消息来源。杨昭手底下的人只为他办事,她在吏部做个小小郎中,哪来自己的人脉眼线,全都要靠他,离了他便什么也做不了了。
她沮丧地垂下头,心下犹疑起来。但是,也不能让他……
裴柔见他俩议论起政事,起身准备回避。杨昭却拉住她:“你别走。”
他的手冰凉而微微发抖。裴柔问:“相爷,你还是不舒服么?”
杨昭点点头,放开她道:“还有些不适,你在一旁伺候着,不妨事。”
裴柔在他身边坐下来,见他微有虚汗,取来热手巾为他擦拭。杨昭等她擦完,才对菡玉道:“我正要召集大家商议,这事待会儿再说。你来找我何事?”
菡玉心里犹豫不决,抬头正见裴柔瞥了她一眼,视线相触又淡淡地别开眼去。
她小心地说:“下官寓居相爷府上已有半年余,多有叨扰,如今觅得一处合适的住所,离省院也近,因此特来向相爷辞行……”
他突然一拍桌子怒道:“谁准你走了?”
菡玉不意他竟会发怒,低首道:“下官以前贫寒无依,叨扰相爷,心中一直愧疚不安。如今略有盈余足以自立,所以……”
“我堂堂宰相府,还供不起你?”
菡玉忙道:“相爷息怒,下官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只是……大丈夫三十而立,我也到了成家立业的时候,不能总倚仗相爷……”胡乱找着借口,自己也觉得牵强。
裴柔忽然道:“是呀,吉少卿这般人品,放在外头,做媒的早就把门槛都踏破了。现今住在相府里,一般人都畏惧仰望相爷的威势不敢登门,可是耽误了人家了……”
杨昭冷冷地瞥她一眼:“我只让你在一旁伺候,可没让你多嘴。”
裴柔便不多说,端过茶水来递给他,柔声道:“妾知错了,相爷息怒。来,喝口水润润喉。”
杨昭喝了几口茶,慢慢地心绪平静了些,把茶盅放回去,坐正身子道:“倒不是我故意耽误吉少卿,只是你既然为我办事,我就得保你万事无虞。让少卿居于险地,我哪能放心。”
知道得越多的人越危险,被对手窥伺危险,掌握自己的命脉把柄也危险,总之不能脱了自己的掌控。菡玉虽然不是什么交关紧要的人物,但杨昭一直对她推心置腹,她知道的的确不少。单论公事,他也不会让她飞出他的掌心。
菡玉吃不准他是否真的只是出于公事考量,但只看了他一眼,一触到那炯炯的双目便不敢再视。无论如何,她心知这回是走不了了,便低头拜谢,不再多言。
杨昭道:“好了,正事还是去那边商量吧,我叫了几个人来,这会儿兴许又有新消息传回来了。”摆摆手站起身来。
裴柔道:“相爷要去书斋么?外头风大寒冷,可不能就穿这点衣服出去,吹了冷风病更难好了。”
杨昭点点头,裴柔对菡玉赔笑道:“吉少卿请稍候片刻,我到后头去为相爷加件衣裳。”
菡玉道:“相爷身体要紧。”
裴柔吩咐婢女去取来杨昭的衣物,两人转到里间更衣。菡玉坐在外面等候,隐约可以听见里头的声响。
裴柔的语气似有些恋恋不舍:“相爷这就又要去忙了么?身子还没养好,可别太劳累。”
“我身子如何,你不是最清楚,哪有那么严重。”杨昭轻笑一声,“舍不得我走就直说好了,何必拐弯抹角。”
裴柔嗔道:“谁舍不得你走了!人家是真的担心你,你还取笑!”
“这可是你说的,那我真走了。”
“哎!”裴柔连忙阻止,换来他戏谑的笑声。接着一阵悉悉索索的响动,渐渐听不见说话声了,只隐约听到女子嘤咛一声娇喘,又归于沉寂。
菡玉坐得端端正正,双手放在膝上,目不斜视。背上方才热出的汗已经凉了,衣服半湿贴着肌肤,背心里冰凉一片。
裴柔忽然娇声道:“好了,外头还有人呢……相爷不是还有要紧事要忙?”
杨昭道:“那我忙完了就来找你。”
裴柔问:“白天能忙完吗?晚上我等你一起用膳?”
杨昭道:“不一定,到时候再说吧。”话音刚落,人就从里屋闪了出来。裴柔跟在他身后,双颊泛红,眉目含春。
菡玉只当什么都没听见,起身对杨昭行了一礼。裴柔眼光往他身上一瞥,若无其事地上前来扯了扯杨昭的衣领,把最顶上的扣子扣好。菡玉本是面对着杨昭,急忙转过脸去。
杨昭道:“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