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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扬声往左右喊:“陛下!您在哪儿?陛下!”
喊了好一阵,才听到左下方传来虚弱断续的声音:“朕……在这儿……”
猛然间一道闪电划破夜空,将昏暗的树林瞬间照亮,震耳雷声接踵而至,仿佛就在头顶高悬。伤马骤然受惊,竟挣扎着爬起嘶鸣,失控发狂往林子深处逃窜而去,转瞬不见了踪影。
借着闪电的光亮我看见了,陛下一身白袍,倒栽在坡下,暗夜里十分显眼。
我往他的方向走过去,一脚险些踏空,足下碎石枯叶簌簌而落。我改从旁边绕行,扶着树干一步步往下探,终于绕到坡下。
第一声雷电过后,远近又有了第二声、第三声,连绵不断。
陛下是侧着摔下来的,土坡底下还有一棵参天古树,他卡在裸露虬结的树根中,姿势古怪,远看甚至没有脑袋,走近了才发现脖颈扭成一个诡异的角度,歪在胸前。
我上前去想把他救下来,手刚一举起,立刻被他喝止。
“别动,”他艰难地说,口齿也不甚清晰,“朕……摔着……脖子了。”
我的手停在他颈侧三寸之处,不敢妄动。
颈项是人身上最脆弱的部分,摔断脖子,是不是很严重?我听人说过魏国公的儿子就是打马球从马上摔下来,折了脖颈,施救的人不懂,上去抬他,结果当场就死了。
我看着自己举在半空的手,和手掌之下陛下折弯扭曲的身形,心中忽然冒出一个胆大包天的念头。
如果……如果我现在把手放下去,不必做什么残忍血腥的举动,只要轻轻地摇一摇他,他是不是就再也不能控制我,我就可以从这个人的权力桎梏下解脱了?姑姑被逼自尽的冤仇,也可以伸张得报了?
电光忽现,青白的闪电将四野照得雪亮。陛下的脸埋在肘弯下,只露出一双眼睛,仿佛他把自己的头抱在臂弯里,眼珠子却还在动,让人毛骨悚然。
那双眼珠忽然转过来,从肘侧和树根的缝隙里盯着我问:“你想……干什么?!”
我悚然一惊,把手缩了回来。我刚才竟然起了……杀人的恶念吗?
而且他不是一般的人,他是当今天子,九五至尊。弑君之罪,天理难容,诛灭九族亦不为过。
他也是姑姑的夫君,是她用一生去热爱、拥护、追随的人。即使最终夫妇离心、情意不再,她宁可选择结束自己的性命,也没有想过要背叛离弃他。
姑姑,如果你在天有灵,你希望我为你报仇吗?还是希望我放过他?
我慢慢放下手,往后退了两步。
我没有权利夺走别人的生命,不管他是皇帝,还是其他与我有仇隙的普通人。
但是他逼死姑姑,至今毫无悔意,剥夺我后半生的自由,借姑姑和我的手杀了很多人,这些仇怨我也都记得,我不能原谅。
陛下的眼睛歪向斜侧空无之处,断断续续地命令道:“去……叫人……”
我往后退了几步,转身向密林深处相反的方向跑去。
既然我无法决定,那就交由上天来裁决吧。
我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离陛下堕马的地方跑出去了多远,只觉得林子里的树似乎越来越密了,远处锥山上的大火也被一丛丛树干斜枝切割成支离破碎的光影。
地上坑坑洼洼,枯叶踩上去又软又深,我跑得很费劲。我骑的那匹马听到动静,竟然小跑着追了上来。我往它背上抽了一鞭子,它吃痛咴咴地跑开了,不一会儿又调过头来,不远不近地跟在我身后。
跟着我有什么好,我正在做的是一件大逆不道、有违天理的恶行,是会掉脑袋的。
正这样想着,忽然觉得左脚被什么东西咬住了,我收势不及,一下迎面扑倒在地上,接着才感觉到脚踝处一阵尖锐的刺痛。
我从枯叶堆中爬起来,左脚一动便听见铁器当啷作响。沿着小腿摸下去,我摸到两股弧形的铁箍,上面锈迹斑斑。
我踩到了林子里遗落的捕兽夹,夹上铁齿戳破皮肉,紧紧咬住踝骨。我试着掰了掰,夹子力道太大,纹丝不动,另一头还用铁链木桩固定在地上。
我知道做坏事会遭报应,但是没想到报应来得这么快。
虽然看不清,但我能感觉到被铁齿夹破的地方出血了,沿着脚踝蜿蜒流下去,像虫子在肌肤上爬过,不一会儿鞋子里面就浸湿了。
一般人无关紧要的皮外伤,对我来说却足以致命,等天亮后有人搜寻到这边来,我的血或许已经流干了。
我扶着左腿挪到树下,背靠树干而坐。夜里仓促起身,我在中衣外头随便披了件外裳便出来了,这会儿才觉得二月的深夜寒意透骨。
那匹马又回来了,吃了我一鞭不敢靠近,只在三四丈外的地方逡巡。我想试试把捕兽夹的铁链系在马身上,依靠骏马的力气把地上那根木桩起出来,但是不管我怎么唿哨吆喝,它就是不肯走近到我身边来。
它是陛下豢养的良驹,或许它跟着我,只是为了替它的主人来看我自食恶果罢了。
血流得有点多,我的气力也在流失,身上一阵阵地发冷,昏昏欲睡。靠在树上半昏半醒时,又觉得有冰凉的水滴落在脸上,把我浇醒了。
春雷阵阵,今年的第一场雨终于落了下来。
雨势渐急,打在林中枯叶上沙沙有声。锥山上来势汹汹的大火,在这密实的雨帘下也失了锐气,迅速消灭缩减下去。
我想老天终究还是有眼的,所以下了这场及时雨,扑灭山火横祸,也挽救了洛阳的春耕农时。
所以我做了坏事,见死不救、落井下石,老天也会让我付出代价,一命换一命。
这很公平,没什么好怨怼愤怒的,我只是觉得有些遗憾。
我感觉虞重锐好像也有点喜欢我,可惜我还没来得及亲耳听他对我说。
我大概是回光返照出现幻觉了,好像又回到从樊增家跑出来的那晚,也是这样密集的大雨,打得我睁不开眼睛。我跌在地上,抬起头看到虞重锐举伞从车上下来,手里提着一盏风灯。
那是漆黑暗夜里唯一的光亮,是我每一次陷入绝境,走投无路想要放弃时,指引拯救我的一线光明。
他走到我面前,把伞往我身上偏了偏,笑着说:“你怎么……”
“你的药呢?”
不对,他说的不是这句话,也不应该是这种焦灼发颤、惊慌失措的语气。他明明还笑我来着。
脚腕上的锥痛让我稍稍清醒,我睁开眼,看到有个人影蹲在我面前。
林子里很暗,只能隐约看见轮廓,但我不用问就知道,那肯定是虞重锐。
只有他会来救我。不管我身处何地,他总能找到我。
没有伞,也没有风灯,他浑身被雨淋透了,跪在地上,徒手将捕兽夹掰开。
“你的药呢?”他又问了一句,“为什么不带在身上?”
我带了,在我另一件衣服兜里,半夜起火事出紧急,我没来得及穿上。
他把捕兽夹从我腿上摘下,远远地扔开,用自己身子挡着雨,撕了一片衣襟下来擦去伤处的血水,然后从自己怀中掏出一件东西。
我闻到了熟悉的药香,邓子射的独门秘方,天底下只此一家。
你又为什么,把这一般人用不到的伤药带在身上呢?
他给我上药包扎完伤处,把自己的外氅脱下来裹在我身上,抱起我向林子外头走。
我实在没力气了,歪着头靠在他肩上。老天待我不薄,赶在最后一刻还让我再见他一面,我没有遗憾了。
“子射在桃园,我现在就带你去找他,他能救你。”他在我耳边说,语声微颤,“不许睡过去!”
桃园……我的瑞园,离这儿只有几十里,或许我还可以再支撑一会儿。
我打起精神来,用微弱的气声对他说:“虞重锐,我干了一件天大的坏事。”
他没有问我是什么坏事,只说:“那你后悔吗?”
我想摇头,但是一点力气都使不出来。“不。”
“既然不后悔,那就朝前看吧。”
我不后悔,如果时间倒流重来一遍,我仍旧会做同样的选择。
我只是有点害怕,害怕老天太铁面无私,做了坏事转瞬便要我偿还,以命抵命。
在那之前,我得把那句藏在心里很久的话说出来。
“虞重锐,”我在他耳畔说,“你是不是也喜欢我?”
第88章
“虞重锐, 你是不是也喜欢我?”
他没有回答, 而是反问我:“那你呢,是不是喜欢我?”
当然啦,这还用问。
“有多喜欢?”
多喜欢?我不知道该如何形容,应该是很喜欢, 非常非常喜欢吧。
“有喜欢到, 愿意为我坚持到桃园吗?”
哎呀, 这个人真是,这种时候还提条件要挟我,这不是存心钓着我不让我安生吗?
“到了桃园, 我就告诉你, 是不是喜欢你。”
——好吧,那我就勉为其难暂且答应你吧,谁叫我这么想听你亲口说呢。
我这个问题提得好像有点蠢。我这时候问他, 难道他会说不喜欢我, 让我赶紧去死吗?还是指望他终于说出喜欢我, 好让我安心上路?
我想跟他争辩,但是脑子还转得动, 张嘴却说不动了。昏昏沉沉地只觉得他抱我出了树林,雨似乎小了一点,他上马把我拥在身前同乘一骑,我东倒西歪坐不住, 只能靠他的胸怀臂弯三面圈住支撑。
我半昏半醒, 到了清河苑大门好像被人拦了下来, 守将问:“夜半大雨,圣尊又下落不明,虞相竟要独自离开?”
虞重锐把大氅的兜帽盖在我脸上,说:“内眷突发急症,赶回城中就医。”
守将道:“苑内亦有太医随驾,难道不能诊治吗,竟要夤夜冒雨回城?”
听他的语气似乎有意阻拦刁难,我倚在虞重锐怀中,尽力保持清醒,怕露出破绽。
这时旁边又过来一人喝道:“太医都去帮忙寻找陛下了,你倒在这里守着大门优哉游哉!真想尽忠,怎不见你分派人手去搜寻陛下下落?”
先前那人似乎对后来者颇为忌惮,低声辩白道:“陛下要找,但是这禁苑大门也得守……”
后来者道:“留一小队在此看守即可,其余人等全都徒步进苑内协助搜查!”
守将及士兵领命而去,脚步声走远后,虞重锐道:“多谢李将军解围。”
那位李将军道:“末将分内之事。虞相这是要送夫人回城吗?病人岂可再淋雨,末将为虞相调一辆车马过来吧。”
虞重锐顿了一下,说:“有劳了。”
我听他们的话风,李将军大概是虞重锐这边的人,屏着的那口气松懈下来,马背上就更坐不住了。虞重锐将我抱下马,不多时马车过来,又听到李将军致歉说一时半会儿找不到给我们更换的干衣,就在车上放了两块毯子和食水等云云。
上车后虞重锐又叮嘱他:“苑内有任何消息,记得传讯告诉我一声。”
李将军低声道:“末将明白。”
之后我的意识就模糊了,只记得马车摇摇晃晃,脚踝伤处又疼了起来。虞重锐带的那瓶药用光了,然而伤口太大,血还是止不住,他反复对我说:“马上就到了,你再忍一忍,子射会有办法的。”
我觉得好冷,隐约感觉他脱了我身上的湿衣,拿毯子裹住我。中间我都已经昏睡过去了,又被他摇醒,将水囊递到我嘴边来:“水里加了蜜糖,喝一点,喝了才有力气。”
我喝了几口糖水,稍稍缓过来一些,手脚依然冰冷,后背却是暖的。我迟钝地呆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身上被冷雨淋透的湿衣已经除尽了,背后贴着的,是他的胸膛。
可惜我浑身又冷又僵,已经没什么知觉了。
“虞重锐,”我躺在他怀里说,“我们这样……算不算肌肤之亲?你必须得娶我了……”
他的手臂环在我身前,把自己双手搓热了,一只手贴在我心口,另一只手捂住腰腹,想尽力护住我身上仅有的一点热气。
“活着才能娶。”
这算是答应了吗?
早知道用这招胁迫他管用,在他家的那段时日,我就应该脸皮再厚一点,硬赖上他不放。
我的眼皮越来越沉,但是我想活下去,我要等他兑现诺言。
“你早就该娶我了……”他跟我夜间同室而居,受箭伤那次已经看过碰过我身子,我明明有充足的理由逼婚,为什么不索性拉下脸耍赖呢?要脸有什么用呀!
还有更早的时候,上巳节水边的库房,孤男寡女同处一室,我衣衫不整,贴身的玉佩也到了他手里,我为什么还去要回来,就应该一口咬定他收了我的定情信物,把这事告诉姑姑,让姑姑为我做主,叫他不娶我也不行。
“上巳……又快到了,”三月初三,只剩不到十天,“我们认识快满一年了……”
“不止。”
他说什么,我没听清,也无力去思考,只是自顾自言自语。我得撑住,不能睡过去。
“姑姑曾经想把我嫁给你来着,你为什么不答应?现在后悔了吧?”
那时候……多好啊,姑姑还在,如果他答应了,即使祖父反对,也得听姑姑的;我身上也没有“墨金”,元气十足,可以正常嫁人生子;那时我对他有些偏见,不过没关系,成亲之后天天在一块儿,我肯定很快就会喜欢上他的,我们说不定连孩子都有了……
但是我又觉得,这么想是不是太自私了一点,我不过是和过去十五年一样,仍旧把自己的幸福构筑在姑姑的隐忍痛苦之上罢了。她临终前说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我,如果把我托付给虞重锐,她是不是依然会轻生赴死?
我想叫她不要死,我也想嫁给虞重锐,我还想护着蓁娘和宁宁,我想所有人都好好的、欢欢喜喜的,我是不是太贪心了?
“不贪心,但是只有活着,你想要的东西才有机会到你手里。”虞重锐从背后抱紧了我,“别让我后半生都在后悔。”
我大概已经意识混沌开始胡言乱语了,分不清哪些是我心里想的,哪些真的说了出来,哪些是虞重锐的回应,哪些又是我臆想出来的幻觉。
之后人声嘈杂,有人把我从车上抬起,抱到屋内榻上。我听到邓子射咋咋呼呼的声音,抱怨半夜把他从被窝里挖出来,一转眼他又冷静有序地吩咐旁边的人协助救治;还听见他呵斥凤鸢:“你就拿这么小一棵人参?换最大最粗的那根来!”
凤鸢回嘴道:“你不是说伤势不严重,就是失血过多而已,大人参得留着救命的时候用……”
“失血过多也会要人命的,现在就是救命的时候!”
凤鸢走了,邓子射又斥责虞重锐:“赶紧把衣服穿好!大冷天的袒胸露怀,成何体统!回头冻出病来还得我给你治!”
我在混沌中听得都想笑。凤鸢还真是一点都不带变的,抠抠索索忒小气,眼珠子又粘在虞重锐身上挪不开了。
邓子射做得对,不让她看!
后面的事就记不清了。等我彻底清醒过来睁开眼时,窗外的天色已经微微泛出青白光亮。
屋内烛火半明半灭,虞重锐坐在榻边守着我。我看到他的第一眼,心里想的竟是:哎,衣服穿好了,真可惜。
脱离了险境我才顾得上羞涩,把视线转向一边,问他:“现在……是什么时辰?”
他见我醒来有力气说话,露出如释重负的笑意:“卯时快过了。”
“啊……已经到卯末了吗?”我以为才刚刚天亮,“我睡了多久?”
“将近两个时辰。”他把我肩头的被衾围拢,“下雨天,外头天暗。”
“雨还没停吗?”我侧耳细听,外面果然雨声潺潺,“这下……该下透了,不误春时。”
他笑了起来:“你倒是关心民生,醒来第一件事就先问这个。”
不问这个,那该问什么?
我忽然有点拿不准,昨夜昏乱迷昧之间的记忆,到底是真的发生过,还是我自己做梦梦见的?
“虞重锐,”我试探地问,“先前你说的话,还……作不作准?”
他挑起眉毛反问:“哪句?”
我的脸上微微发热,但是这回我可不会再脸皮薄了,免得又错过好时机,事到临头来不及了再懊悔。
尚未开口,房门被人推开了,邓子射打着哈欠走进来,一边说:“看吧,我说辰时会醒,你还不信,非得在这儿守着。这不就醒了吗?一分不差。”
凤鸢跟在他身后,手里托盘上放着炖盅和几只碗。
邓子射走到榻边检查了一遍我的伤口,说:“血也完全止住了,没伤到骨头,休养个一两天就能下地,吃点好的把流失的血气元气补回来就没事了。一点皮外伤就弄成这样,小命差点玩完,简直有损我邓神医的威名!那小药瓶不顶事儿,回头我给你另配几副膏药带在身上,碰到这种伤口往上一贴就能止血……凤鸢的手艺越来越好了,看这针缝的,真整齐!”
凤鸢跟着他去了一趟真定,居然开始缝人了?我起不来看不到自己的脚,她可别在我身上也绣只苍蝇!
他絮絮叨叨地说完,指指凤鸢手里的东西:“别一醒就光顾着谈情说爱互诉衷肠,赶紧把这参汤喝了。百年老参炖的,一碗好几百金呢,方才多亏了它吊住一口气,现在是不是觉得好多了?汤里的参片也都吃下去,别浪费。”
人参这么管用,我是不是也应该带一根在身上,万一再遇到突发状况,啃两口或许还能续命……
凤鸢白了他一眼,把托盘放在桌上,从炖盅里取出参汤。
邓子射拿起盘中的两只碗,把其中一碗推向虞重锐:“这碗给你。”
虞重锐说:“我?不用。”
“你是铁打的吗?一晚上都没合眼吧?”邓子射没好气道,“人参要给病人吃,没得便宜你。这是拿须须煮的,免得浪费。唉,我也喝点补补,大晚上没觉睡起来抢救,给我累得够呛。”
他端起另一碗人参须须水,小心地喝了一口,皱起眉狐疑地看向凤鸢:“百年老参的参须这么细吗?”
难得见凤鸢露出心虚躲闪的表情,邓子射探头去看炖盅,她抢过盖子一把盖上拿走了,端到榻边来。
虞重锐对她说:“放这儿我来吧。”
凤鸢站在榻前不肯走,被邓子射硬拉出去,他还不忘回头叮嘱:“趁热赶紧喝啊!别看了,互送秋波又不能治病!”
出了门去,又听见他压低声音斥问凤鸢:“汤里的参片怎么回事?还没铜钱大?”
凤鸢底气不足:“最粗的那段不是已经用掉了吗,剩下炖汤的就细了……”
“你少蒙我!光看参须我就知道这根参粗不过一寸,最多几十年!你是不是又藏私,没把最好的那根拿出来?”
“那根是娘子花了好几千金收来的……这根也有两指粗呀!不小了!”
两个人叽里咕噜地斗着嘴渐渐走远。
凤鸢这抠搜的毛病是没治了。她肯给我用两指粗的人参,还没问我要钱,我已经很感动了。
虞重锐端起参汤,吹了吹试试烫不烫,舀起一勺递到我唇边:“来,听大夫的话,把汤喝了。”
谁说秋波不能治病?我觉得他的眼神比参汤管用多了,他要是再这么脉脉含情、目光似水地多看我一阵儿,我大概就能生龙活虎直接蹦下地了。
我乖乖地把参汤全喝完,然后问他:“虞重锐,我们现在在哪儿?”
“自然是桃园。”
“那你还记不记得答应过我什么?”
“记得,”他转身将瓷盅放在案几上,语气无比自然,“一直喜欢你。”
“那你是……啊?”我未料到他直接就说了出来,顿时舌头打结,不知该如何接续,“那……那……真的吗?”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你骗我的时候多了去了。
其实,也不能算是欺骗。他早就对我直言相告,一个人真正的心意,不要看他怎么说,也不要看他怎么想,终究还是要落实在他做了什么。
他为我做的那些事,早已让我心中笃定,即使我不问、他不说,我也知道他对我的感情非同一般。
只是……
我望着他,小心翼翼地问:“是……男人对女人的那种喜欢吗?”
他的嘴角微微一动,忍住了没有笑出来:“不然呢?难道你觉得我对你是兄妹之情吗?”
也可能是……父女情、长幼情什么的呀……
“可是你心里一点都没有……”我脸上发热,小声嗫嚅道,“是你自己说的,有情就会有欲,这是男女之情不同于其他情谊的地方……”
“你没看到,”他缓缓开口,目光沉沉地落在我脸上,“不代表没有。”
从前我只相信自己的眼睛,但是现在我知道,“墨金”也会反过来蒙蔽我的双眼。
“为什么不让我看?”
“怕吓着你。”
我见过仲舒哥哥流露的邪念,如果虞重锐心里想的也是那样,甚至更过分一点,我、我都能接受的。
我望着他说:“那你是当面不想,背着我再偷偷想吗?”
他居然耳根红了,抿唇没有应声。
“我不怕的……”我也有点脸红,“现在我已经知道了,可以让我看了吗?”
我想看到他的全部,不光是他镇定自若、心无杂念的模样,也想看到他和寻常人一样,有情有欲、生动真实的一面。
“还不行。”
我赌气道:“那我怎么确定你是不是真的喜欢我?我不信。”
他犹豫了片刻,俯下身来,面色微红,指尖落在我腮边:“你把眼睛闭上。”
闭上眼还怎么看嘛!
第89章
“闭上眼,我就证明给你看。”
他的手在我眼睑上轻掠而过, 我就乖乖地把眼睛闭上了。
闭着眼睛, 要怎么看?难道……用行动证明吗?
“不许睁开。”
“嗯……”我心跳得有点快, 感觉他的呼吸拂过我左侧面颊,似乎近在咫尺,想点头又不敢幅度太大。
他是不是离我很近呀, 我都听到呼吸声了, 现在稍稍动一下是不是就会碰到……
碰到了。
像昨夜的雨那般, 湿漉漉的;又像他贴在我背后的胸怀,温热而全面地包覆。
他含住了我的嘴唇。
心跳好似突然漏了一记, 眼睫不由自主地惊颤,我一下睁开了眼睛。
他马上从我唇上离开了, 退到尺余远之外。
“啊……我不是故意的!”我立刻把眼睛重新闭上,闭得紧紧的,“不算不算!”
“说好不睁眼的, ”他的声音从更远的地方传来, “说话不算数。”
简直要被自己气哭了,我怎么这么沉不住气呀!
我闭眼等了好一会儿, 也没见他再凑上来, 反而听到他起身离开榻边去开门,只好又睁开眼睛,委屈地唤他:“你别走……”
虞重锐打开房门, 门外是送药的凤鸢。她正好听到这句, 隔着门朝我翻了个大白眼, 气鼓鼓地告退离去。
我看着虞重锐把药端到床头来,扁扁嘴说:“我真的不是故意的,能不能……重来一遍呀?”
他拿起药碗来吹了吹,说:“该喝药了。”看样子是不准备重来。
勺子递到我嘴边,我抿紧了唇不张嘴。
“不想快点好了?”
可惜我现在受了伤没力气,胳膊也抬不起来,要是还好好的,我早就……哼哼!
我决定豁出去不要脸了:“药这么苦,你亲亲我,我就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