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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还真是“看”出来的。
眼前这个人心思澄澈无害,是我如今最信得过最依赖的人,而且我好像……有一点点倾慕他,所以我愿意和他分享我的秘密。
我望了他许久,下定决心道:“虞重锐,告诉你一个秘密。”
他眨了眨眼继续看着我,表示静待下文。
“我……我能看到别人心里在想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告诉你一个秘密——我喜欢你。
这才是正确的台词啊女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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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我……我能看到别人心里在想什么。”
虞重锐似乎一点也不惊讶, 连眉毛都没动一下。
“真的?”
“当然是真的, ”我连连点头道, “我绝不骗你。”
他嘴角微微一撇, 似乎并不认同我轻易许下的承诺。“那你说说看,我现在在想什么?”
说到这个我就泄气。“只有你看不到……但是其他人我真的可以看见的!不信的话, 我、我现在就证明给你看!”
我急急忙忙地掀开帘子往外看,才发现马车已经出了城, 郊外空旷, 视野所及范围之内一个人也没有。
探出去一点倒是能看见常三哥, 他专注于驾车,车轮被一块石头硌得剧烈颠簸了一下,我看见他暗暗啐了一口:「哪个杀千刀的干这等缺德事, 在大路中间扔这么大块石头, 咋不拿回去给你老母压坟头呢!幸好我车技绝佳稳住了,我可真厉害嘿!从前我绕洛阳城一圈只要一刻钟,人送绰号外城一炷香, 不是吹的!但是现在京城的路况越来越差了, 不守规矩的人太多, 还是罚得太轻!马和人也不分道, 撞了人都是驾车骑马的吃亏,京兆尹和洛阳令干什么吃的,一点都不关心民生!——对了,郎君现在是宰相了,不知道这事他管不管?」
看不出来面相凶恶沉默寡言的车夫大哥内心里话这么多, 不过这能做证据吗?
虞重锐抓住我的胳膊,把我探出车窗的半截身子拉回车厢:“坐好了,别干这种危险的事。”
我坐回位子上,小声说:“反正……我会向你证明的。”
此等荒诞不经之事,若不是亲身经历,我肯定也不信,还会觉得说出这话的人莫不是脑子有病失了智。
一路上我们都没再遇到其他人,不多一会儿就到了北郊澜园。围在澜园四周的官兵已经撤走,只留了两个人在门口把守。
澜园,至今让我心有余悸。
虞重锐先下车,回头看我缩在车上,伸手道:“别怕,跟着我。”
我握住他的手跳下车,好像……真的没有那么害怕了。
他带着我径直去往案发的荷塘水榭。荷塘一周都用绳子围了起来,塘中的水为了搜查证据已经放干了,东西南北四方各有一人看守,不许闲杂人等靠近。水榭中有一绯衣的大理寺官员,背对我们蹲在地上。
那天夜里光线昏暗,我没有看得太清楚,白日里再过来,满地都是干涸的血迹,石桌和柱子上也星星点点溅满了,鲜红刺目,仿佛还能想见利刃从姑姑胸口拔出时那鲜血喷涌的轨迹。
我有点承受不住,往虞重锐背后缩了缩。
地上的绯衣官员站起身来,与虞重锐互相见礼。他大约不到三十岁年纪,眉目凌厉,轮廓分明,高颧骨、方下颌,太阳穴和两颊凹陷进去,神情冷峻,看起来很不好亲近。
他一边向虞重锐行礼,一边飞快地打量了我一番。他的眼珠子颜色很淡,像某种动物的眼睛,盯着你看时有点瘆人。
我看到他心里在评判审视我,态度傲慢:「年龄十五至十六,身长四尺八寸,体重九十六至九十八斤,下肢力道尚可,上臂瘦弱虚浮,击力不超过四十斤。就这身板,自杀都未必扎得穿自己,还想一刀毙命杀人?酒囊饭袋才会相信这是嫌犯。」他甚至想伸手扣住我的颌骨,像看牲口一样掰着我的脑袋看来看去。
至少他认为我不是凶手,那就随他去看。
“这位是大理寺的晏少卿,目前由他全权负责此案。”虞重锐向我介绍道,接着转向晏少卿,“齐……贺小姐是贵妃的嫡亲侄女,你有疑问尽管问她。”
晏少卿眉头一皱,心中道:「贺钧的孙女?为何会在重锐身边扮作书童?贺老贼又想耍什么花样?」
他皱眉的样子更凶,还有一丝阴狠之气,若不是虞重锐带我来,我真觉得他不像什么好人。
虞重锐又道:“贵妃素来待她至亲,你查出什么结果也尽可以坦率告之,不必讳言。”
我不禁转头看了他一眼。难道他也跟我一样,能看出晏少卿对我的敌意吗?
有虞重锐作保,晏少卿的态度和缓了些,将我们引到水榭中,指着那一地血迹说:“这里便是案发现场,你们可觉得有什么不对?”
满目的殷红刺得我心口翻涌,但既然有为姑姑昭雪的线索,我还是睁大眼仔细查看他所指之处。
虞重锐看了一眼便说:“这血未免太红了。”
“一般人的血流出体外干涸后就会变作暗红,时间久了趋于棕黑,但是这里的血迹都过去四天了,仍旧鲜红如朱,”晏少卿弯腰用指尖在石缝里摸了一下,“而且还未干透。”
虞重锐问:“是真血吗?”
“是真的。”晏少卿回答,“我验过贵妃尸身,伤口余血也是如此。”
我还记得那天下午,姑姑的手叫钗环割伤了,洇出白绢的血也是这么红,久久不愈。她说只是不小心牵动伤口渗出的新血,而君柳抱屈道她一向如此。
晏少卿接着说:“我去查了贵妃的医案,她自入宫起便患有气血瘀滞、胸闷心痛之症,出血后难以凝结愈合,太医也诊不出病因,只给她开了补气血的药调理。但贵妃讳疾忌医,经常拒绝太医问诊、不按时服药,近年来症状愈发严重了,仅上个月便心痛发作了五次。”
他的语气有些不敬,我听着心里不爽利,辩解道:“姑姑自幼患有心疾,治也治不好,我们近旁的人都知道,这跟她被害有什么关系?”
晏少卿乜了我一眼,似乎不屑与我说话。
虞重锐说:“我有一位江湖旧友,医术药理涉猎甚广,倒没听说过心疾会导致血液不凝、死后血色一直鲜红。”
晏少卿道:“太医行事但求稳妥,疑难怪症也没见过几个。我特地去请了七绝谷吴氏的后人,今晨才查出端倪来。”
虞重锐眉头蹙起:“这便蹊跷了。”
他们两个你一言我一语的像在打哑谜,我完全听不懂,问晏少卿想必他也不愿搭理我,只好眼巴巴地望着虞重锐。
虞重锐低下头向我解释:“七绝谷是江湖上的行医门派,擅长制毒解毒。”
我明白过来:“你们的意思是……姑姑不是生病,而是中毒了?谁对她下的毒?为什么要下毒害她?这才是她真正的死因吗?”
晏少卿十分嫌弃地斜睨我:“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贵妃是心口中刀失血而亡,这是两回事。”
我还指望他告诉我真相,不敢出言反驳,只能忍着。
虞重锐又问他:“七绝谷的人辨认出是什么毒了吗?”
晏少卿说:“认不出来,只说非常奇特罕见,可能来自南疆,但应当不致命。”
我心里暗暗松了口气。姑姑的心疾由来已久,按宫中医案记录,极有可能入宫前便已有了,如果当真有人下毒……那岂不是在家就中了?
我真怕是家里人害的姑姑。
“南疆……”虞重锐思忖道,“若我那位旧友在就好了,他一直在西南各地游方,对苗人的巫蛊之术都有涉猎,或许会知道。”
晏少卿道:“无妨,贵妃中了何毒目前看来并不影响侦破此案。”
不影响你还东拉西扯说这么多!
他打开阻隔在水榭前的第二道绳索,小心地绕过地上血迹走到石桌旁。桌上也鲜血淋漓,只有石凳上一小块是空白干净的。
他在那块空白处坐下,凌空比了个趴在桌上的姿势,问我:“你是第一个发现贵妃尸首的,她当时是否就坐在此处,面朝右方?”
我默默点了点头。那唯一的一小块空白,就是被姑姑身体遮挡才没有染上血迹。
他又指了指自己右手边地下:“凶器扔在那里?”
我是绕到姑姑右侧踢到了地上的刀,位置大概差不多。
晏少卿单手握拳放在心口:“倘若你是凶手……”
“我不是凶手!”
“我知道你不是凶手,只是假设,假设懂吗?回推案发时的情形。”他鄙夷地白了我一眼,“你过来,想象一下凶手是如何下手的?”
我走到他右边桌子另一侧,学着他的模样比了比刺他胸口的姿势。姑姑的身量比他矮一些,坐着正好被桌沿挡住,很难刺到心口;若是避开桌角,则需要他身子侧得很厉害,坐姿十分别扭。
比来比去,我也没找出凶手是怎么刺的。“说不定……他们本来是站着的,姑姑中了刀才跌坐到石凳上。”
“好,就当是站着。”晏少卿站起身,我们俩各据石桌一边,这下终于勉强可以刺着了。
他扶着我的手臂,假装我手里握刀刺中他心口偏下位置:“然后呢?”
“然后……凶手就拔出刀,扔在了这里。”我做了个拔刀的动作,将那把虚无的刀丢在他右手边地下。
“这时会发生什么?”
我想了想,按这四周血迹喷溅的程度,凶手就在姑姑面前,肯定也无法避免。“他会溅得身上都是血。”
但是我记得当天大理寺不仅没有锁定嫌犯,也没有搜到任何血衣之类的物证。难道凶手是外来的高手,行凶后便翻墙逃匿了?那他又是如何接近姑姑、让她毫不设防的?
“没错,凶器正中贵妃心脉,这里的血能喷出四五尺远。”晏少卿看了一眼左前方的水榭栏杆,最远处喷溅的血点确实有五尺,“还有呢?”
我想了想:“他是往左扔的刀!很有可能是左撇子!”
“就算是吧,”晏少卿随口应了一句,好像并不在意如此重要的推论,“还有呢?”
我左右看了看,没明白他想让我说什么。
他用目光示意看向我身后。
我转过身往后看去,背后的廊柱、栏杆、石阶,也都密密麻麻喷上了血迹,没有一块完整干净的地方。尤其我正后方,那血是像水柱一样浇上去的。
凶手的背后,为什么也有这么多血?不应该全都喷在凶手身上吗?
我转回去,难以置信地望着晏少卿。
“明白了吗?”
我隐隐有点明白,但是我不敢相信,于是摇了摇头。
他果然冷笑了一声,十分鄙夷我居然如此愚钝。
“根本就没有凶手,”晏少卿冷冷地说,“贵妃是自戕的。”
作者有话要说:晏少卿你思维太局限了,也可能凶手会瞬移、会隐形、会穿越**呀,毕竟这是一篇金手指文。凭什么只有女主有金手指,凶手就不能有?(杠精附体.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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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不可能!你胡说!”
晏少卿面无表情:“我从不胡说, 只讲事实。”
“这、这些都是你推测的, 未必是事实, 说不定……”我语无伦次地左顾右盼, 期望找出破绽证据来驳斥他,“说不定凶手刺了姑姑就跑了, 那刀是……是她自己拔|出|来的呢?”
“正常人都知道身上中了刀不能随便拔,”他的鄙夷之色更深, “除非她不想活了。”
其实我也知道, 但是……我不信姑姑会轻生自尽, 一定还有别的可能、别的原因。
虞重锐忽然插话问:“此事还有别人知晓吗?”
晏少卿道:“没有。第一天过来发现不对我就让下属撤离了,都是我独自调查。”
我看到他心里还在冷笑着想:「妃嫔自戕乃大不敬之罪,这下贺钧老儿是别想翻身了。」
我心里乱糟糟的。他说的结论已经够让我震惊无所适从, 后续还有更多的麻烦, 牵连到祖父乃至全家人,这些事我着实应付不来。
晏少卿又问我:“今日叫你过来就是想确认一下,贵妃生前举止是否异常, 可有轻生厌世之状?”
我茫然摇头道:“那日白天她明明还好好……”
话未说完, 我忽然意识到, 在姑姑死之前, 甚至再往前的一段时间,她确实已经不太“好”了。
特地为我选婿的集会,她对与会的公子们失望,半途便意兴阑珊退席;私下里她疏于梳妆打扮,容颜憔悴毫不在意;她对自己的身体也不爱护珍惜, 着凉受伤都不放在心上,仿佛生无可恋;她甚至对我说:瑶瑶,你从小没有父母,倘若以后我也不在了,你怎么办呢?
她说这话的意思,是……是那种意思吗?
见我话说一半没了下文,迟迟不吱声,晏少卿心里也有数了:“贵妃身边的宫人供词也证实,贵妃自上月起便十分颓丧消极,时常屏退左右独坐垂泪,心病发作也不肯服药、不让太医诊脉,做出轻生之举并不意外。”
虞重锐道:“贵妃过世当日还召见过我,现在想来,言语间……”他看了我一眼,“似有托付之意。”
他一提这事我就更难过了。姑姑执意亲自为我择婿,是放心不下我,想为我选一个好归宿之后再作了断吗?但那些人只让她更失望,唯一相中的一个,他还看不上我。
“你们胡说!全都是胡说!”我抑制不住嗓子里带了哭腔,“姑姑现在死了,没法为自己辩驳,任凭你们说什么就是什么!她最疼我了,怎么舍得丢下我不管?难道她不知道身为陛下的妃子,自戕会连累亲眷?”
晏少卿道:“她当然知道,所以没有自缢或者投水,而是选了这种惨烈的方式,让人以为她是被刺身亡。”
扎自己心口一刀,然后眼睁睁看着自己血流干了而死,多疼啊!
我跟他争辩:“自尽有那么多办法,为什么一定要用这种非常手段?如果只是想伪装成他杀,完全可以……可以服毒啊!或者装作失足落水、被人推下水,不都比闹这么大、引出你这样的人来查案隐蔽吗?”
晏少卿不为所动:“你说的办法确实更好,但贵妃没有选。”
“那你说,她为什么要自尽?”
他冷冰冰地回答:“这应该问你们这些自称跟她至亲的人才是,我只负责查案,她怎么想的不在我职责范围之内。”
这人是不是完全没有感情,像块硬邦邦的石头一样,我被他气得胸口疼。虞重锐虽然也经常气我,但是比他有人情味儿多了。
一想到虞重锐气我的那些事,我的心口就更疼了,还有点喘不上气。我转过身去面朝池塘,一边深呼吸一边握拳轻捶胸口。
晏少卿不愧是查案的,敏锐极了,马上追着我问:“你也有心疾?跟贵妃是否相类?是家族病吗?”
我没好气地回答:“我没有!家里其他人也没有!”是被你气的!
他失望地蹙起眉,低头沉思。
难得见虞重锐帮我说话,他对晏少卿道:“就算是自戕,也总得有个理由,不然陛下问起来如何交代,也让他自己反省不够关心贵妃吗?”
晏少卿对虞重锐还算有礼,语气和缓下来:“讯问宫人时查到一些缘由,上个月陛下破天荒地对贵妃大发雷霆,赐死了她最宠幸的年轻宦官,从此贵妃便一蹶不振……”
我就知道,死了的人不能再开口,别人就会任意揣测抹黑大做文章。“你听他们胡说八道乱嚼舌根!姑姑才不会……他们不是那种关系!”
晏少卿用眼角乜我:“我只是客观地描述发生过的事,我说他们是什么关系了吗?”
我气极了:“你虽然没说,但是你拿这个解释姑姑的死因,不就是信了他们传的谣言吗?”
晏少卿道:“原来你也早就听过宫中传闻,想必很清楚流言比我描述的更加不堪。目前除了这个还没有找到其他原因,不排除这就是贵妃轻生的诱因之一。”
他的话好像每句都言辞缜密无懈可击,但就是让人气不打一处来,还没法反驳。
虞重锐忽然问:“那个宦官,是不是叫长御?”
“对。”
我抬头看他:“你也认识长御?”
“不认识,只听说过。”他没有看我,转开视线与晏少卿说话,“我与贵妃有过数面之缘,她心中自有丘壑,非寻常后宫女子,不会因为这等捕风捉影拈酸吃醋之事而轻生,而且……总之她与这个宦官长御应当不是流言所传那样,你莫被误导。”
晏少卿对虞重锐倒是言听计从,恭敬地低头称是:“那卑职就没有查到其他线索了,但贵妃非他杀而是自戕,卑职有十二分的把握。”
虞重锐道:“此事你暂且拖一拖,不要即刻上报,听我安排。”
其实我心里也清楚,这个晏少卿一看就是个冷静理智、头脑清晰、破案经验丰富的好手,所以虞重锐才会安排他来接这个案子。他一眼就能看出现场的疑点,但仍多方查探求证,有十足把握了才通知虞重锐。我除了不甘心,也没有切实的证据来反驳他的结论。
但我就是不甘心,不相信这个结果。为什么姑姑要自尽?就因为陛下对她生了嫌隙、赐死了长御,姑姑便要轻生寻死?连虞重锐都看得出来,她不是个儿女情长、心志软弱之人。
以前姑姑圣眷正隆、所有人都来奉承巴结时,她就说帝王之爱不过是花开一瞬,不能长久,让我们家的人不可恃宠而骄忘了根本,说明她早就想得很清楚,并不是依靠陛下宠爱而活的菟丝花。
长御对姑姑很重要,他死了她很伤心,我也很伤心,但这便要去寻死吗?姑姑幼年丧母,在家中与我爹娘感情最好,但是爹爹又英年早逝、母亲难产而亡,她自己也小产过一个孩子,之后都没有再生育。她是个坚强的女人,这么多年从未被任何无常击垮过,我不信她会因为失去谁而轻生。
何况她还有我啊。她不是也说了,世上唯有长御和我真心待她。没有了长御,我会加倍待她好的,把长御的那份补回来。
难道在姑姑眼里,我……我比不上长御,不值得她为我坚持活下去吗?
我跟在虞重锐身后,一边走一边出神,走了好久也没回到马车上,回过神来一看,他已经把我带到废园门口了。
废园还和上回所见一眼,门上尚无牌匾,只在檐下挂了两只灯笼,墨笔写着主人姓氏。
我停住脚步,愣愣地问他:“我们来这里做什么?不回城去吗?”
“时辰还早,不急。”他举步跨过门槛,抬头眺望园中景致,“难得休沐有空来别苑,不如逗留盘桓半日,正好散散心。”
我不知道他说的散心,是他自己想散,还是为了我。
“这园子比集贤坊租赁的寓所大多了,我带你四处走一走,省得你老笑话我穷酸。”他回过头来看着我,目光清浅,仿佛只是待客随口相邀,“后园还有一大片湖,要不要去划船?”
废园的湖面果然比刘夫人园子里大多了,站在湖边,对岸都水茫茫的看不真切。浅水处新修了一段栈桥伸入湖中,末端系着一叶扁舟,三尺宽、一丈多长,正是我以前经常划的那种,又轻便又稳当,顶上还有个小小的遮阳凉棚。
虞重锐问:“你划还是我划?”
“我来我来!”我率先跳上船,霸占了橹桨位置。
“小心点。”他扶着栈桥栏杆缓步走上船来,解开系小舟的缆绳。
我有大半年没划过船了,上一次还是去年九月,跟长御一起,姑姑在岸上看着我们。
他们再也不会陪我一起划船了。
我加大力道,把小船划得飞快,免得自己又想那些伤心事。
虞重锐提醒道:“悠着点,别划到湖中间没力气了,还得我把你载回来。”
“才不用呢!这么大的湖,我划一下午、转三圈都不会累!你只管坐着赏景就是了!”
大话又说太满,才划了一小段,还没到湖心,我就划不动了。倒不是胳膊累没力气,而是胸口闷呼吸不畅,气喘得厉害。我放慢速度想缓一缓,心口却一直嘣嘣嘣跳地缓不下来。
“你现在这模样脸色,配这身衣服,”虞重锐坐在凉棚下优哉游哉地乘凉,托腮看着我,“倒像一块用荷叶包着的猪肝。”
我也知道自己的脸色必定不好看,他一说我的脸就更红了。以前他这么调侃笑话我,我定然要呛回去,但是现在……我不禁停下了划桨的手,侧身去看水面上的倒影。
湖水碧绿,映得我的脸黑黢黢的,岂止像猪肝,简直就是一盘酱爆猪肝。
唉,我在他眼里是半点形象也没有了。
冷不防手中船桨被虞重锐接过去,他轻轻托了我一把:“坐正了,小心翻船。”
船身晃了一下,我连忙扶着船舷坐稳。虞重锐交换了两支桨的前后位置,看着侧方调转船头:“看你划得挺有趣的样子,换我划一会儿。”
这人真是……
作者有话要说:改一下口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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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被他这么一搅和, 心情倒是没那么低落了, 我摸着脸颊抬杠道:“人脸怎么会像猪肝呢, 你怕是只吃过盘子里切成片的卤猪肝, 没见过生猪肝一整个长什么样吧?”
“难道你见过?”
“我当然见过。”三婶只会说这个东西好那个东西贵,然后一个劲地塞给我, 从不管好吃还是难吃;我若抱怨,小周娘子又要责备她, 因此我没少溜进庖厨自己找吃的, 不然也不会跟樊增相熟, “要说胀红的人脸,应该更像猪心才对。”
虞重锐笑道:“我还是第一次见一个花容月貌的年轻姑娘把自己的脸比作猪心的。”
一时之间,我竟分不清他这是夸我还是损我。
其实我也就见过一次。那时我只有八岁, 樊增拿猪心吓我, 假装从心口一抓,捧出一颗猪心来,骗我说他把自己的心掏出来了。我吓得哇哇大哭, 把那颗猪心往他胸口塞。人怎么能没有心呢, 岂不是马上就会死?
为此樊增被厨房掌事的厨娘狠狠责骂了一顿。他低声下气地赔完礼, 心里不服气, 嘟囔说他只是想变个戏法逗逗我玩罢了。
我见他没事不会死就放下心来不哭了,又怕掌事罚他俸钱,便帮腔说我在跟他学变戏法,他变得太好太像了我才信以为真吓哭的,实际上我觉得可好玩了。
樊增马上附和说对对对, 人心本来就跟猪心很像嘛,就是小一圈而已。
掌事斥问他:你怎么知道人的心长什么样子,难道你见过?
樊增轻描淡写地辩解说他在刑场看处决死囚时见到的。
那时我还小,完全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也从未对他生疑。现在想来,陛下虽然法令严苛、砍过很多人的头,但我朝的律法里似乎并没有对囚犯开膛破肚示众这项酷刑。
为了让掌事相信我们在学戏法,樊增又从旁边刚杀的鸡肚子里掏出一颗鸡心来丢在我手里:“喏,你拿这个小的,就学我刚才的法子去吓你的小姐妹,保管一吓一个准!”
掌事拿扫帚柄敲他的头:“你都教小姐什么下三滥的玩意儿!”一边来拨我手里的鸡心:“小姐快扔掉!多腌臜啊!”
我把双手一合躲开:“真的是我、我自己想学的,我就喜欢这些有趣的玩意儿,出去好多人抢着跟我玩呢!你别打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