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周!半刻钟!”杨末叫了起来,“六哥,你想玩死我们呀?”
御花园东西一里、南北半里,一周约有二里,十周二十里,半刻钟内跑到,就算骑马都得一路疾驰,何况是人。
六郎虎下脸:“比不比?不比就去淑妃那里领罪吧,我管不了你们。”
一听淑妃两人都泄气了:“比就比,大不了直接跑二十周。”
六郎又转向兆年道:“越王殿下,这个裁判还是由你来当,务必公正公平,不得徇私。”
兆年觉得他有点阴险,这不是挑拨他和皇兄他们的关系吗,想要拒绝:“我……”
六郎抢先道:“越王是有大志向、大抱负的人,如果连公正无私都做不到,将来如何能担大任?这点事对殿下来说应该很容易吧。”
太坏了,这人太坏了。以前被淮阴郡王打手心训得眼泪汪汪时,兆年总羡慕皇兄可以拜武将为师,学自己喜欢的东西,现在看来当弟子的日子都不好过。
六郎还给了他一个计时沙漏:“这一漏恰好是一分,十五漏之后定胜负。”
兆年无言地接过沙漏,倒扣于石桌上,就见杨末和兆言像脱缰的野马一般蹿了出去。
绕御花园一周回来,二人齐头并进不分胜负。兆年看了一眼沙漏,第二漏恰好一半。往后气力不继只会越来越慢,按这个速度肯定无法合格。兆年拢起手喊道:“皇兄再快点!”
两人一阵风似的从他面前掠过,也不知听到了没有。
四五周之后,二人脚步明显变缓,气息不稳。女儿家体力上的弱势也显现出来,兆言抢到杨末前头。六郎冲杨末大喊:“末儿,你不至于连个十三岁的小毛孩都比不过吧,还敢和哥哥我叫板?”
兆年觉得有些奇怪,看了六郎一眼。他乐呵呵地盯着比试的妹妹和徒弟,面露得色。杨末听兄长此言,提气向前追去;兆言自然不甘被她超过,也奋力狂奔。
比到第八周,时间已经到了,兆年拿起沙漏想叫他们停下,被六郎摆手制止,让他们一直跑完预定的十周才结束。
最后一周时,兆言已领先杨末三丈之遥,但他不知为何突然变慢,最后关头被她超过,输了一着。
作者有话要说:说兆年是男主的,抬头看上面主角列表啊!
序章 少年游 3
两人气喘如牛东倒西歪站都站不稳了,杨末还不忘举手欢呼:“我、我赢了!罚他!罚他!”
兆言居然没有反驳,对六郎道:“师父,是我输了,要罚就罚我吧。”
六郎指指桌上的沙漏:“已过十七漏,两人都不合格,都要罚。”
兆言道:“既然说是切磋,当然应该只罚输的人。徒弟是男儿,师父爱怎么罚都行,但怎可体罚弱质女子?”
这话杨末不爱听了:“谁是弱质女子,你看不起我?几天不揍你皮痒了是不是,要不要真刀实枪切磋两把,看我这弱质女子不揍得你满地找牙!”
兆言喝道:“闭嘴!你懂什么,想挨罚是不是?”
“叫我闭嘴?”杨末瞪圆了眼,伸手去捏兆言的脸颊,“还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敢对我说这种话!看我怎么收拾你!”
兆言头一偏避开,杨末伸出去的手扑了空。她本就气力用尽脚步虚浮,一个踉跄向前栽去,兆言连忙伸手拉住她,却被她的冲力也带得跌倒下去。杨末趁机翻身坐到他身上,双手捏住他的脸狠狠向两边拉;兆言哪受得了被她这样欺负,挺腰抬腿将她踹下来反压上去。两人在地上撕扯扭打,滚来滚去。
不堪入目。连七岁的兆年都忍不住把头扭向一边。
“噗……哈哈哈哈!”憋了许久的“六郎”终于喷笑出声,“两个傻蛋!憨头!还真去跑十周了!半刻钟我都跑不下来!”
杨末恍然大悟:“七哥!你、你……你又装六哥戏弄我们!”
七郎捧腹大笑:“我学得像吗?完全没认出来吧?学六哥太容易了,只需要装作生气板起脸骂人就行,娘亲都被我糊弄过,我看连未来六嫂也未必分得清!你说如果洞房花烛夜我假扮他去小登科,六嫂能不能认出来啊?嘿嘿嘿……反过来你让他学我,绝对学不来。”
杨末被他气得翻白眼,想爬起来浑身无力,腿还被兆言压着,眼睁睁看着七郎大笑着扬长而去。
她哑然失笑,这时才觉得狂奔了二十里的双腿罐铅似的酸痛,索性仰面就地躺倒,双手枕在脑后,闭上眼睛。
日头已经偏离天中,透过树冠洒下斑斑点点的细碎日光,闭眼仍觉眼前一片透亮,温暖好眠。忽然有阴影罩上头顶,遮挡了阳光,她睁开眼,就见少年通红的面庞近在咫尺,背着光神色模糊,只能听到狂奔后凌乱的呼吸,被他刻意压制在胸腔中。
她伸手把他拨开:“不跟你闹了,别挡着我晒太阳。”
兆言也累了,顺势翻身躺倒,头枕在她腰间,停顿等待了片刻,发现她并没有阻止。他放松下来,找了个更舒适的姿势,两人躺成个丁字。
十五岁的少女,身量未长齐,骨肉尚纤幼,但已经初具窈窕的曲线。他稍稍向左偏过头,近在耳侧的是少女微微隆起的胸脯,随着呼吸上下起伏。他连忙把头转回来,心口却还在扑通扑通跳着,而脑后枕着的柔软纤细的腰肢,那触感似乎也愈发难以忽视了。
七岁的兆年所见就是这样一副景象,他觉得自己并没有想多,因为皇兄的脸也是红的。他用稚嫩的嗓音严肃地说:“光天化日,男女相枕藉而卧,成何体统。”
兆言面红耳赤地一骨碌翻身坐起。杨末仍躺着没动,看了一眼兆年笑道:“你小小年纪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呀?姨母和外甥还讲什么男女大防?陈国夫人还给你把过尿洗过澡呢,你有没有跟她说成何体统?”
陈国夫人是贵妃长姐,寡居多年,膝下仅有一女。贵妃产后体虚,五岁前兆年都由陈国夫人帮她抚育照顾。
可是陈国夫人已经快五十岁啦……兆年觉得杨末说得不对,但又想不到充分的理由反驳。
这时园外传来人声,有宫女在花间穿梭,压着声音寻觅道:“殿下?越王殿下?你在哪儿?”
另一人语带焦灼:“好好的在书房读书,怎么会不见了?殿下从来不贪玩乱跑。趁贵妃午睡未醒赶紧找回去,否则咱们都要吃板子!”
兆年还站在七郎选作裁判的高台上,十分显眼,兆言冲他招手让他别出声赶紧下来躲藏,他却摇摇头,向声音来处喊道:“孤在此处。”
话并没有错,但从一个七岁孩童嘴里用稚嫩的声音说出来,就有点滑稽。杨末忍不住笑出来,对兆言道:“这么点大个人就成天孤啊孤的,幸好你不这么说话,不然我就不跟你玩了。”
兆言低头道:“我怎会跟你如此生分见外。”
那厢贵妃的使女已找到兆年,看他掉了一头鸟毛,衣服也乱了,连忙为他整理擦拭,一边念叨着恐怕又要遭贵妃责罚。兆年任她们摆弄,一面回过头来看向兄长,似乎有些不舍得没玩尽兴就此回去继续闷头读书。
此时花园另一头又有几人走近来,兆言扭头一看,慌忙从草地上爬起来,胡乱将身上的草屑拍干净。杨末随他的视线看去,见是淑妃身边的司膳女官苏妙容。妙容跟随淑妃有十余年了,深受淑妃信爱,兆言也有些敬畏她。
杨末向来无法无天,在淑妃面前也是这副惫懒模样,何况是妙容。妙容对她也如淑妃一般宠爱娇纵,无可奈何地嗔她一眼:“还不起来?玩疯了吧。淑妃命我煮了桂花芋苗作点心,是今年新渍的桂花,盛出锅才发现你们两个小祖宗又不知跑哪儿去了,现在回去还没凉透。”
听到有吃的杨末也来劲了,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跃起,催促兆言道:“快走快走!”
那头兆年已经被使女牵着走出去一段,听到桂花芋苗几个字,肚里的馋虫也被勾起,频频回头张望。
妙容笑问:“越王殿下要一起来吗?去年有幸得殿下盛赞,想必殿下也喜爱这道小点。”
兆言也喊他:“对,兆年跟我们一起去吧,妙容亲手腌渍的桂花醇香浓郁,配上嫩芋苗简直妙极了!你不是很喜欢吃吗,去年一口气吃了三碗,还记得不?”
小孩子总是很难抵挡甜食的诱惑,尤其贵妃喜食清淡,平素膳食滋味寡淡,偶尔在淑妃那里吃到几样妙容私厨小灶做的点心,就足够让兆年口水横流了。他看了身边的使女一眼,脚下步子却已先一步表达出他内心的向往。
杨末跑过去把他拉过来:“想吃就来嘛,磨磨蹭蹭的做什么!”
使女惊愕道:“殿下!贵妃叮嘱过,不可随便吃外面的东西!”见妙容脸色微变,惊觉自己说漏了嘴,忙住口低下头去。
妙容仍笑道:“我既为尚食局司膳,宫中饮食皆归我掌管,不管谁出点事我都难辞其咎,何况是越王殿下?”
兆年对宫女道:“你只管对母亲直言,我去淑妃那里拜见,片刻即回。”见宫女仍惊恐不动,叹气道:“放心吧,宫里最在意我安危的,除了母亲,就属淑妃了。”
宫女应声退下。妙容看着她们背影冷笑道:“淑妃岂屑于行此等腌臜手段!”
兆年也认为,淑妃是宫里最不可能加害自己的人,因为皇帝目前只有两个儿子,他如果有个三长两短,淑妃作为皇兄的养母肯定首当其冲,所以淑妃不但不会害他,还会护着他。
除此之外,虽然兆年和淑妃并不亲厚,接触不多,不敢说自己十分了解她,但也同意妙容的话——淑妃不像会做这种事的人。
杨末走在前面和妙容并行,边走边跳:“这是去哪里?不回明元殿么?”
明元殿是淑妃居住的宫殿。妙容答道:“淑妃正在万景楼登高,听说你们俩偷溜了,料到必在御花园,把汤水点心都带出来了。”
万景楼就在御花园东南角,修筑于围墙之上,楼高四层,除山亭外宫中就属此处最高,可俯瞰整座皇城,重阳诗会的地点也定在此处。
四人相携上楼,淑妃正在楼上凭栏下望,一边叮嘱身后手执笔墨的内侍记录,想必是御花园内的布置还需调整。妙容先行通报,淑妃闻言转过身来,三名晚辈都上前去行礼。
淑妃年过三旬,在兆年印象里,她一向妆容素淡、衣饰简洁,与任何时候都容光照人的母亲截然不同。当然,后宫里谁想和贵妃争艳,那无异于以卵击石。
平心而论,淑妃的相貌也称得上天生丽质,毕竟她有个曾经名动一方的母亲,否则也不会十几岁选入宫中侍奉君王。但她似乎对容貌衣装不上心,只求端庄不失礼,至于是否艳丽动人,她并不在意。淑妃只比贵妃大五岁,但她的面庞过早地染上了岁月的风霜,以致于她和杨末站在一起,两人更像母女而不是姐妹。
但整个后宫,也只有这个不年轻、不艳丽、不爱妆扮的淑妃,可以和圣眷正隆的贵妃分庭抗礼。皇后早薨,中宫空虚,母亲多次想让父皇立她为后,都未能成功。父皇甚至把统领后宫事务的权力交给淑妃,而不是他最宠爱、位分也更高的贵妃。
父皇对淑妃的评价流传很广,兆年也听过,他说:“阿离若生作男子,朕必拜为相。”淑妃也因此得了个外号,人称“女中宰相”。
当朝宰相张士则,三朝元老,德高望重。张相公可会与后宫妇人斗心机耍手段、行下毒陷害巫咒等事?当然不会。所以淑妃也不会。
兆年很庆幸淑妃没有儿女,母亲不必和她争斗。自他出生之后,其他妃嫔只为父皇诞下一名公主,还年幼夭折。这并不是因为父皇对母亲有多么忠贞,再专宠他也是个后宫三千的皇帝。那些事兆年隐约知道,母亲的手段并不高明,甚至有一次被人抓到把柄告发,是父皇护短硬压下来的。
兆年满周岁时,兆言的生母刘才人病重不治过世,临终前请求皇帝将年仅七岁的儿子交给淑妃抚养。刘才人出身低贱,是郑国公府的歌姬,皇帝酒后宠幸了她,带回宫中产下一子,便彻底将他们母子抛于脑后。兆年的五个兄长中,只有兆言活了下来,皇帝也许终于意识到什么,同意了刘才人的遗愿,并追赠她为昭仪,封兆言为燕王。
“卑贱无用的歌姬,我竟小看了她!”母亲说起刘昭仪始终忿恨切齿,“不惜以命下注,换取淑妃和大将军的庇护,早些就不该大意放过她!”
不管刘昭仪牺牲了多少,兆言毕竟安全了。兆年也明白,虽然每次母亲和淑妃碰面,总是母亲趾高气扬,淑妃伏低忍让,但母亲不敢真的去招惹淑妃,更不敢招惹大将军。
而她们两人似乎也在无声的对峙中默默达成了协议:贵妃不动兆言,兆言则主动退出皇位的争夺。
“兆年,皇位必须是你的,挡在你路上的人,我都会替你扫除干净。”四下无人时,母亲曾这样对他说,她的眼神狠辣坚定,却不知为何又泛起泪光,“你不知道妈妈为了你都做过什么……”
他都知道的,但是……子不言母过,他无法对母亲的行为置喙评判,唯有沉默不言。
皇位,真的有那么好吗?母亲已经是天底下最尊贵、父皇最爱的女人了,为什么她还那么执着于更高的位置、更多的权力?
他想起皇兄说的话,当皇帝有什么好,不得自由、不得随性,犹如囚徒。
就像此刻,他从妙容手里接过香气扑鼻的桂花糖芋苗,一颗颗浑圆的芋艿如同大粒珍珠,入口芬芳细滑,肠胃肝脾都像被熨过似的舒服妥贴。而回身向宫城望去,宫门处的鼓点一声急似一声,午后本该静谧得闲的紫宸殿重又忙碌起来。午间父皇在母亲那里小憩,抱怨头风发作疲惫不堪,只休息了不到一个时辰,又得强撑起来上朝。
当了皇帝,还能这样吃自己最喜爱的桂花糖芋苗么?
淑妃听见鼓声,凝眉远望,问身边内侍:“出什么事了?为何突然有人击登闻鼓?”
登闻鼓设于宫门外,百姓有奇冤凄惨、臣下有军国要务可击此鼓,越级上达天听,皇帝闻鼓声必须立即上朝处置,事非紧急重大随意击鼓者将受重罚。上一次鼓响,还是十年前先皇后所出的太子意外堕马薨于猎场、噩耗传回皇宫时击鼓。
内侍回道:“小人这就去探听。”
不用他去打听,击鼓之人甘冒重责擂鼓所传递的奏报,已经由禁卫、内侍一重重飞速传向紫宸殿。送报的太监足下飞奔,而最重要的讯息藉由口口吆喝相传,更早一步传达到这个国家最高的权力中心——
“八百里加急!鲜卑十万众寇边!”
作者有话要说:序幕稍微有点长,马上!马上就来猛料!
刚发现已经有童鞋投雷了,么么哒~~
讨厌起名字~~~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3-12-12 22:24:28
东张西望兔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3-12-13 19:27:25
第一章 从军行 1
傍晚杨末从宫中出来回到将军府,正好杨公也散朝回家。下午皇帝急召复朝,家人都已知晓边疆战事,一直聚在前厅等候。大郎、二郎、四郎、五郎各自驻守边防重镇,妻子留在京中侍奉舅姑,聚少离多。
杨公一回来,杨夫人和四位儿媳、六郎七郎都迎上去,解下杨公冠带交与大娘,一面问:“鲜卑军果真有十万之众?何人统领?”
杨公面色沉重:“鲜卑人号称精兵十万,实际总数恐怕不止。”中原统兵作战好壮大声势,五万兵就号称十万,威慑敌方;鲜卑人的习惯则正好相反,报低数字令对方轻敌,临阵突起予以痛击。
六郎也追问:“领兵的是谁?”
杨公不禁叹了口气:“是慕容筹。”
听到这个名字,喧闹的厅堂顿时安静下来,众人都有片刻沉默。
慕容筹这个人,南朝吴国人对他观感是比较复杂的。鲜卑魏国立国百余年,早在前朝灵帝时就统一漠北,学汉文仿汉制,从游牧转向农耕,废除蓄奴重用汉官,在文帝、明帝、宣帝三朝一度繁盛昌荣。但鲜卑人和汉人的对立从未消除,随着王朝由盛至衰转向腐朽没落,鲜卑人中恢复祖制的呼声越来越高,对南国的态度日趋激烈,两国战事摩擦也越来越频繁。
杨公正是在这种局势下屡立战功声名鹊起,于重文轻武的吴国朝堂上占据一席之地。要说鲜卑人最痛恨哪个吴国人,不是金殿宝座上的沈家皇帝,而是令所有鲜卑将士闻风丧胆的大将军杨令猷。
只除了慕容筹。魏国众将领中,包括汉将,只有慕容筹与杨公数次对阵胜负参半,其他人皆是惨败而回。连魏国皇帝都说,如果不是吴国君臣贪安恐战,不是有慕容筹和长城抵挡,杨令猷的枪尖只怕早就指到他的面前。
慕容筹此人的经历也颇具传奇。他原本是个文弱书生,醉心汉学,曾中过探花。到了二十多岁,不知受了何人何事影响,突然决定投笔从戎,毅然辞官投效军中。鲜卑武将多有勇无谋,慕容筹武艺不精却善于谋略,短短数年就已名震三军。
当然,这和他魏皇后亲弟弟、未来储君舅舅的身份不无关系。战功赫赫,背后又有皇后和太子支持,慕容筹自然扶摇直上平步青云,虽然年仅三十,却已是魏朝举足轻重的人物。
最难得的是,他还是鲜卑贵族中少见的亲吴主和派。正因为杨公的威名震慑边陲,而魏朝唯一能与杨公匹敌的将军又不主战,两国才能维持短暂的和平。
慕容筹因此赢得了一部分吴国人的好感。民间传闻说,他还是个面如冠玉风度翩翩的美男子。鲜卑慕容氏惯出美人,历代魏国皇帝的后宫充斥着各种慕容皇后、慕容贵妃、慕容婕妤。慕容筹既是皇后的亲弟弟,想必相貌也差不到哪里去;文士出身,也符合南朝少女们对美男子的想象。据说坊间曾有女子感言,希望有朝一日吴魏能彻底握手言和结为友盟,这样就能一睹探花将军的风姿了。
杨公对这样的传闻一笑置之。虽然屡次对阵,杨公也在慕容筹手下吃过不少败仗,但单论作为一名军事将领,杨公对慕容筹无疑是欣赏的。杨公有六个儿子,全都随父从军,但杨公对他们并不完全满意,曾感慨说:“生子当如慕容筹哉!”
七郎问:“鲜卑人为何大举兴兵?是因为被大哥惹急了吗?”
漠北土地贫瘠,鲜卑人善牧而不善农耕,每到春季青黄不接时便容易闹饥荒,常有散兵游寇到边境打草谷,劫掠吴国百姓。今年易州风雨不顺蝗灾频发,饥荒尤其严重,易州守将公然率众南下抢粮,被驻守雄州的大郎杨行乾一路打回去,占领了易州。
易州属燕蓟之地,原本都是汉人世代居住的土地,前朝灵帝昏庸无能,丧权割让给鲜卑人。高祖建国后三次北伐欲收回燕州,全都铩羽而归,算是平生一大憾事。往后的数代皇帝不像高祖戎马出身,尚武风气式微,北伐之事也就不了了之。
燕蓟归属魏国已有百年,杨行乾占了易州,鲜卑人当然要反击,只是没想到如此大张旗鼓,居然出动十万大军,还派了慕容筹领兵,看来是要借机举事,绝不仅仅是收回易州了结。
“说是这么说的,”杨公颔首,又补充道:“魏太子挂帅亲征。”
向来大将出征,皇帝为防军权旁落,常会任命一名皇室成员为挂名元帅,实际的将领为副元帅。但是太子亲自挂帅,这样的事还是魏朝开国初期四处征战时才有。
七郎问:“慕容筹向来反对两国大举开战,为何竟以这一点小事为由大军压境?我可不信一个人的政见会突然转变。”
六郎一贯冷静:“二十几岁还能一朝弃文从武,为何三十岁就不能由和转战?慕容筹与太子同气连枝,鲜卑旧部主战之声甚嚣尘上,太子年少难以服众,和部众唱反调亲善我朝,日后如何坐得稳皇位?必然是太子一系对主战派妥协了,藉此战定人心,否则何必亲征?”
杨末抢着说:“管他主战主和,事实就是他们领着十几万人欺负到我们家门口来了,咱不得打回去?我们大吴的百姓疆土当然要靠自己守护,岂可寄希望于敌国将军太子的怜悯?”
大娘嗔怪她:“末儿,你又胡言乱语了。公公和叔叔们商议军国大事,你一个小姑娘别乱插嘴。”
杨公笑道:“末儿说得没错,我大吴山河稳固、百姓安居,靠的是我们这些将士健儿血战沙场保家卫国,而不是敌人主战主和。只有我们兵强马壮战无不胜,鲜卑人才不敢恣意妄为,哪怕他举国主战,我大吴又惧他何?”
杨末得意道:“没错!大嫂,我可不是小姑娘了,大哥像我这么大的时候,都已经跟着爹爹上过好几次战场、杀敌上千啦!”
大娘道:“你哥哥是男儿,怎么能跟你比?难到你也要像兄长一样上战场?”
杨末昂首挺胸:“有何不可?我骑射、枪法、兵法阵术,哪样不合格?爹爹,你说我能上战场吗?”
这回杨公只是笑而不语,拍拍她的脑袋,对六郎七郎道:“随我来书房,跟你们说详细的布置。”
七郎惊喜道:“爹爹,你肯带我们去啦?”向来刻板的六郎也喜上眉梢。
杨末不依了:“爹爹,你怎么如此偏心?为何六哥七哥都能去,我就不能去?”
倒是大娘想起一事:“六郎也要出征边疆?何时出发?马上就要办婚事了,这可如何是好?”
六郎的新娘是工部杜侍郎的孙女,二人上元灯会相识,一见倾心,双方大人都乐见其成,约为婚姻,婚礼原定在五日后。
杨公笑谑道:“大战调兵遣将运送粮草都不是一时半刻的事,五日内出发不了。国事家事都是大事,家不齐何以平天下!婚礼照办,六郎还赶得及出战前和媳妇儿温存数日!”说得六郎脸红低下头去。
大娘犹豫道:“新婚燕尔就赶赴沙场,就怕杜家小姐不悦……要不要延后到六郎回来再办?”
杨公大笑:“身为武将就要有随时奔赴战场的准备,等这场仗打完了,谁知道会不会有下一场仗?我一生纵马疆场征战四方,不也生了八个孩子,什么事耽误过?”说完还向夫人挤挤眼。
一屋的人都吃吃地笑,沉重的气氛似乎也随之缓解。
六郎七郎跟父亲进书房,杨末再怎么恳求也没用,只好来找娘亲撒娇:“娘,你瞧爹爹,说什么女儿是掌上珠心头宝,到头来还是偏心儿子!女儿家为何就不能上阵杀敌保家卫国?我跟金吾卫的士兵比试,他们三四个人一起上都不是我的对手!”
家里三个男人走了,满屋只剩女眷。杨夫人看问题很实际:“比武你想比就比,不想比就停手,打仗岂能随你心意?一场仗动辄数月,其间碰上月信来潮,你手脚无力腹痛流血,如何杀敌?如果此时恰巧战事正酣,死生交关,你能使出全力么?”
杨末从未考虑过这个问题,不由被母亲问住。她尚是豆蔻少女,前年天癸初至,信期不准,时而两三月时而半年,还未体会到此事对她上蹿下跳有多大影响。
回到自己房中,她左思右想,还是觉得母亲的理由不足以说服自己。将士沙场奋战,流血本是常事,断头亦不足惜。爹爹最凶险时陷入敌阵身中十余箭,仍旧浴血杀出重围,区区月信算什么?就当肚子被戳了一刀,照样杀得鲜卑人哭爹叫娘!
如此一想,顿觉胸中豪情万丈,脑中整理了一番说辞,推门就去书房找爹爹。
六郎七郎已经出去了,就剩杨公独自一人对着墙上的边境地图负手沉思。杨末蹑手蹑脚走到门边,杨公已先一步听见了,转回头笑道:“自己家里偷偷摸摸的做什么?还不快进来。”
杨末吐吐舌头,正襟走入书房,也不兜跟父亲圈子了,直言道:“爹爹,我也想像哥哥们一样上阵杀敌为国尽忠,如果你因为我是女孩儿就轻视我不答应,那我对爹爹就太失望了。”
杨公忍俊不禁:“小丫头片子,倒先威胁起爹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