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皇姑
作者:时久
文案:
“杨末,是你。”他用以前被她俯视的眼光转而俯视她,脸上是促狭的笑容,一如当年相约捣蛋的不怀好意,“你终于回来了。”
他举起手中折扇,往她头顶比了比。这是她以前常做的动作,每过一个新年,都要这样取笑他一番。
十年过去了,她再也没有长高,他也不再是她熟悉的少年模样。
面前这个比她还要高出半头的男人,她只觉得陌生,那是跨不回去的十余年光阴。
她往后退了一步,点向她头顶的折扇便落了空。她对他深深地跪下去,像任何一个见到皇帝的臣子一样。
“臣,雄州防御巡官、宣节校尉杨颖坤,叩见陛下。”
◇ 伪姑侄、伪姨甥,无血缘。这次是个正经的一女二男,男主吃的醋都是货真价实山西醇香老陈醋,我保证[严肃脸]
◇ 东拼西凑架空胡扯向,经不起推敲,一切为言情服务,考据党轻拍。
◇ HE和BE双结局,不能接受慎入。网上会放HE结局。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不伦之恋
搜索关键字:主角:杨颖坤(杨末),沈兆言,宇文徕 ┃ 配角:杨靖平,红缨,慕容筹,杨行艮,杜吟芳,沈绍年 ┃ 其它:国仇家恨,姑侄,叔嫂
序章 少年游 1
秋日午后寂静安宁的宫苑,艳阳仍如夏季一般明朗刺目,但天气已凉爽起来,清风阵阵正好眠。这是皇帝和妃嫔们午间休息的时辰,连内侍宫人也忙里偷闲,找个荫凉舒适的去处小憩一下。只有各处宫门值守的金吾卫仍尽忠职守立得笔直,但他们也是安静的,半晌连姿势也不换一下,仿佛只是看门的雕像。宫城里处处透着宁谧,难得的悠闲时刻。
而此刻奉华宫西北角靠近花园的一处独立偏殿内,一名年约七八岁的男童仍在埋头苦读。老师要求他今日把十二卷《帝范》全背下来,明晨检查。这些字他每个都认识,但其中的含义对一个七岁的孩子来说实在太难理解,而唯一能求教的老师半个时辰前又出去了,不知何时才回来。
偌大的书殿内只有他一个人,席地而坐久了,秋日的凉意一丝丝从腿上侵入身体。他出生时不足月,比一般人更怕冷,但是老师说了,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所以不该为这些琐事所扰。成日锦衣玉食、在锦绣堆中长大,是不会有出息的。
所以即使他身为皇帝最宠爱的儿子,身边也只有一个十多岁的小黄门随侍。他一直远远地站在殿外服侍,此刻透过窗棂却看不到他的背影,想必也站累了,歪在门口柱子上睡着了吧。上课时间,老师是不让任何人靠近书殿的,也嘱咐他有些讲授的内容不可泄露给他人知晓。
他实在读得累了,像所有七八岁的男孩一样,无比向往溜出去玩耍。外面日头正盛,阳光明媚,看着就暖和爽利。听说御花园里的秋菊都开了,淑妃准备请命妇女眷们到宫里办重阳诗会,所以今年的菊花养得格外好。但母亲于百花中唯独只爱梅花一种,其余皆不入眼,奉华宫也只种梅花,春夏秋三季反而花枝零落冷清。
正这么想着,一阵微风从窗外吹入,带来甘甜浓郁的桂花香。他一下就联想起去年在淑妃那里吃过的桂花糖芋苗,不由口齿生津,馋虫大起。转头向香气来处望去,见窗边一株纤细的桂花树独立风中,孤零零的有些突兀。
什么时候奉华宫里种了桂树?他悄悄看了一眼殿门外,老师如果回来,数十丈外就听见脚步声了,所以开一下小差应该不要紧。
他握着书走到窗边,伸手想去折一小支桂花下来,那棵桂树却突然往侧面一倒,吓得他立刻把手缩回来。那哪里是桂树,只不过是一大枝桂花被人整个折下来拿在手中,故意伸到窗口来吸引他的注意。此刻“桂树”倒了,露出蹲在窗下十三岁少年笑嘻嘻的面庞,头上还戴了一圈树枝编成的草冠作为掩护。
少年笑容灿烂:“兆年,别看书了,跟我们一起去玩吧!”
被唤作兆年的男孩礼貌地喊了一声:“皇兄。”一边忍不住探头向窗外张望。以往皇兄调皮捣蛋,总少不了他的搭档。
果然,距离少年不远处的墙根下,还蹲着一名十五六岁的少女,和少年一样头上缠着树枝,宫装长裙下摆拖在地上沾满尘土,衣服头发上也落了不少树叶枯草,她浑不在意。她蹲在墙边向奉华宫正殿方向观察了半晌,拍拍身上的草走过来说:“没问题,贵妃正在睡觉,不会有人过来的。”
她走出两步,不小心踩到裙子绊了一下,皱起眉大大咧咧地把裙子卷起来,在腰上打个结,露出其下不伦不类被她用丝带缠在腿上的紧身绸裤。做完这个动作,她还抬脚踢了一下腿,确认行动自由无碍,满意地拍了拍手。
十五岁的少女,其实已经很像大人了,但是兆年始终无法把她跟其他那些即将成年、跟着父母兄姐频繁出入宫廷、忙着寻觅如意郎君的名门淑女们联系在一起。不管那些少女是真的举止得体仪态万千还是被母亲逼着假装的,至少她们绝不会当着两个男人的面把裙子撩起来围在腰上——虽然他才七岁,皇兄才十三岁,不过他们都已经觉得自己是男人了。
果然,连皇兄都忍不了她了,皱眉道:“杨末,你到底是不是姑娘家?一点规矩都没有,快把裙子放下去。”他还瞟了兆年一眼,眼神中似有不满。
杨末扬起胳膊把手中的一根草茎射向少年面门,正打在他鼻尖上,少年“哎哟”一声捂住了鼻子。她挑眉道:“你还跟我讲规矩?我的乳名是你叫的吗?没大没小。请叫我姨母,沈兆言。”
杨末是家中幺女,上面有六个哥哥一个姐姐。杨公年近半百才得了这个小女儿,父母兄姐都对她极尽溺爱,也因此宠得她潇洒恣意无法无天。她今年十五岁,但一直未起学名,家中人都亲昵地唤她的乳名,叫作末儿。
兆言捂着鼻子喊道:“那你还不是连名带姓地叫我?辈分大了不起啊,我还是皇子呢,先君臣后父子懂不懂?”
“好吧,尊贵的燕王殿下。”杨末敷衍地向兆言随便屈膝行了一礼,“现在轮到你了,快叫我姨母。”
兆言的脸色由白转红,由红转紫,最终倔强地把头扭向一边:“又不是嫡亲的!”
十五岁的少女已经有接近成人的身高,比十三岁的少年足足高出大半个头。杨末居高临下像长辈教训孩子似的拍兆言的脑袋:“什么叫不是嫡亲的?不是嫡亲的就可以不尊敬长辈么?淑妃也不是你亲娘,有本事你也别叫她呀!乖乖小外甥,快叫一声小姨来听听。”
兆言的生母身份低微,在他十岁前就撒手人寰,临终把儿子托付给早年小产而不能生育的淑妃抚养,也就是杨末的三姐。贵妃对这件事的评价是:各取所需,狼狈为奸,一拍即合。
所以尽管杨末只比兆言大两岁,两个人凑在一起捣蛋能把皇宫屋顶都掀翻过来,但正经论起辈分,他还真得喊她一声姨母。
兆言不悦地打掉她的手:“说过多少遍了不许拍我的头!再拍我要跟你翻脸了!”兆年离得近,还听到他翻着白眼嘀咕了一句:“谁要当你外甥!”
杨末笑嘻嘻地捏他的脸:“跟我翻脸?你翻呀,翻呀,翻呀。”
兆言满脸通红地躲避:“住手!男女授受不亲!”
“小屁孩讲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七岁那年你非要跟我钻一个浴桶洗澡,不让你洗还撒泼,怎么不说男女授受不亲?”
兆年听着也替兄长害臊起来。他今年也是七岁,打死他都做不出来和女人一起洗澡这种事,贴身服侍也只要黄门不要宫女。而且因为杨末乐此不疲地一再重提宣传这件兆言的童年糗事,他还知道皇兄当时说了一句更丢脸的话:“一起洗澡有什么了不起!大不了我长大娶你就是了!”
母亲因此使人在父皇面前说:此子居然扬言要娶姨母,目无纲常悖逆人伦,如获至尊,难保不会做出齐襄公那等有辱国体的悖伦丑事。
那人被父皇杖责五十,差点打死。
兆年心里明白,父皇这么做并不是因为袒护皇兄,而是被踩到痛脚。宫中有专房之宠的贵妃,也就是他的母亲,入宫前曾是某位宗室子弟的妻室、皇帝的从祖侄媳。这件事知道的人不少,但从来没有人明面提起。
兆言不敌杨末的力气,近身格斗更不是她的对手,不管怎么格挡那两只手始终粘在他脸上,把他两边脸蛋捏得似要滴出血来。兆年开口替哥哥解围:“淑妃已经在为皇兄选妃,他不是小孩子了。”
此话一出,兆言的脸更是红到发紫。宫里的人都知道,淑妃近来频繁邀请臣子女眷进宫赴宴,重阳更要办赏菊诗会,就是为了替兆言选一名德才兼备秀外慧中的淑女为妃。
杨末用鄙视的眼光上下打量兆言:“才十三岁就选妃,毛都没长齐吧?”
兆年仿佛看到一股通红的怒气从皇兄鼻子里喷出来,他忍无可忍地冲杨末大吼:“杨末!你怎么这么粗俗!这种事你也好意思放在嘴上说!成天跟军营里那帮大老爷们混在一起,以后看你怎么嫁得出去!”
杨末幸灾乐祸:“我嫁不嫁得出去不劳你操心,你还是先发愁重阳节那么一大群莺莺燕燕怎么打发吧!”
兆年不知所以地眨眨眼。他只能从皇兄的反应判断出杨末那句话不是好话,但粗俗在哪里,以他七岁的年龄确实很难领会。
杨末转过来对兆年说:“别磨蹭啦,跟我们走,带你去御花园捉麻雀钓鱼。”
从他的角度看过去,皇兄站在杨末身后,脸色阴郁地瞪着她。兆年心想,选妃这件事大概让皇兄很烦恼,因为他似乎说过,只想和自己喜欢的女子厮守终身白头偕老,那些素未谋面的名门少女显然不符合。而且淑妃的意思是除了正妃以外,还要同时选四名孺人,先行文定之礼,待兆言成年后一并成婚。
兆年犹豫道:“可是我得读书……一会儿老师回来……”
“淮阴郡王今天不会回来了。”杨末冲他挤挤眼,“他的爱妾刚刚生了孩子,所以他心急火燎地赶回去了,都没来得及跟你说一声对不对?”
淮阴郡王是兆年的老师,高祖玄孙,袭父爵位,建兴十九年进士科榜眼及第,这在宗室子弟中十分难得。郡王中榜眼后未受职官,虽是个闲散王公,但素有才名,在文臣中声望很高,因此获选成为六皇子越王的启蒙老师。
人人都知道,今上只有三子兆言和六子兆年两个儿子,其余诸子皆年幼夭折。而兆言生母身份低微,从小不受皇帝重视,即使被淑妃收养,也难与贵妃所出的兆年匹敌。皇帝极度宠爱这个与最心爱的女子一同孕育的孩儿,兆年甫出生便要立他为太子,后被谏官劝阻,仍在周岁时封为越王。皇帝当时的原话是:“既然暂时不能立你为储,那就先领隔壁的越地如何?”
本朝国号曰吴,高祖起于吴越之地,越王与吴王一步之遥,寓意不言自明。
所以兆年成为太子,只不过是时间早晚问题;兆年的老师,也就是将来的太傅。皇帝钦点淮阴郡王为太傅,除了他的才名声望,还因贵妃与郡王是故交——贵妃入宫前,郡王需称她一声堂嫂。贵妃娘家无人,虽然郡王这个前小叔让皇帝有点膈应,但总比孤立无援好。
淮阴郡王除了才德出众,还有一个很重要的资本——他如今是高祖一脉玄孙辈中最年长的。高祖传位于弟而不传子,一直是本朝最大也是最具争议的秘辛。高祖的子孙不任官职,但在朝野内外名望极高,连历朝皇帝也对他们礼遇有加,唯恐落下半点逼迫弹压容不得人的口舌。
在兆年心目中,郡王无疑是一位严师,不苟言笑,惩罚他时绝不手软,面冷心更冷。所以他很难想象郡王也会有宠爱的姬妾,还因为妾室产子而方寸大乱,急急忙忙把他丢下就回去看爱妾娇儿了。
“真的?”他半信半疑地把眼光投向皇兄。杨末经常说谎作弄他,还因此害得他被郡王打了好几顿手板,但皇兄他信得过。
“当然是真的,我们亲眼看到的。”兆言的脸色恢复平静,从窗口跳进殿内,去抢弟弟手里的书,“别看了,成天读书人都要读呆了。兆年,你天生体弱,更应该多出去跑跳玩耍,男孩儿越顽皮身体才越好。否则长大了一身是病,看再多书、学再多理又往哪儿施展?”
兆年手一缩,把书藏到身后,遮遮掩掩地搁回书架上。淮阴郡王今天要他背的是《帝范》,他尚未被立为太子,现在就看这个是不合宜的。
但是兆言已经看到书封上的字了,笑道:“你不用藏了,谁不知道你是未来的储君,将来肯定要继承大宝,有什么好遮掩的。”
兆年觉得皇兄是个磊落的男儿,他从不避讳自己早早失去了竞争皇位继承人的资格,也丝毫不觉得比自己年幼的弟弟成为皇储有什么不对。兆言醉心于武学兵法,这也是他和将门世家的杨公诸子走得很近的原因之一。本朝重文轻武,他难得碰到这一家子知音。他甚至很直接地对兆年说:“将来你当了皇帝,封我个镇北大将军当当,我帮你去把燕蓟之地夺回来!把鲜卑人赶回漠北去!”
这与他在母亲和郡王那里接受的宫廷教育截然不同。母亲叮嘱他在宫中要步步为营,告诫他人心是最诡谲叵测的凶器,一不小心就会跌入万丈深渊死无葬身之地。但是兆年看皇兄成天骑马打架上树下河,心直口快不会像母亲教他的那样玩弄手段心机,不也平安地活到这么大,生龙活虎半点事没有。他只有这一个兄弟,也无从验证到底哪种生存哲学才是正确的。
作者有话要说:新坑,吼吼!
本文的年龄设定比较接近现代,18岁成年嫁娶。古人动不动就十三四岁结婚生孩子太让言情作者蛋痛了,写个二十几岁的吧,老婆孩子一大堆人快当爷爷奶奶了!已婚人士谈恋爱略毁三观;写个十二三岁未婚的吧,总觉得自己在猥亵小盆友,好罪恶……
反正架空的,随便作者掰活啦~~~
序章 少年游 2
兆年其实很想问皇兄一句:你也是父皇的儿子,难道就不想当皇帝吗?因为母亲说了,皇帝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而权力无人不向往。不仅皇子,那些宗室、大臣、武将,不知哪个就怀着狼子野心,你必须时时提防。
他当然不会直接问出口,但不用他问,闲聊时皇兄就不经意地表明了态度。他说:“当皇帝有什么好,每天看不完的折子、理不尽的国家大事,根本无暇顾及自身喜好。这个不能做、那个不能碰,身负重担如履薄冰,简直比囚徒还不如。”
皇兄的爱好就是舞枪弄棒,他还一直游说兆年习武强身。但自从他练剑戳了自己胳膊之后,母亲就禁止他再碰那些危险的兵器,不掩对皇兄这个不入流的爱好的鄙夷。入学后郡王布置的课业很重,兆年每天完成老师的要求免于责罚都勉强,更没有时间去练武。
杨末当时也在场,调侃道:“当皇帝可以后宫三千,美女无数,左右拥抱享尽齐人之福。”
皇兄说:“不当皇帝也可以三妻四妾,要那么多做什么?女人麻烦死了。而且多未必好,你看父皇,明明只爱贵妃,宫中却还有那么多女子等着他垂青。于那些女子,一生幸福就此断送,如何不怨憎?于贵妃,明明与父皇两情相悦,却不得不与众佳丽同承雨露,如何不嫉妒?后宫女子怨憎嫉妒,如何安宁?这不是自找麻烦么。要我说,父皇就该只娶贵妃一个,生下兆年立为太子,就什么麻烦都没有了。”
兆年听他的话略感意外。母亲在宫中一向人缘口碑不佳,因为她的专房之宠,因为她的古怪脾气,还有传闻的妒悍狠毒。他也知道,母亲对皇兄这个有些许可能与他争皇位的存在是敌视的,如果不是因为淑妃,也许她会对皇兄下手。他没有料到皇兄会为母亲开脱,他这么一说,好似母亲的悍妒专宠都是理所当然合情合理的。
杨末嗤道:“当了皇帝还只娶一个,怎么可能?别说皇帝了,满朝文武除了我爹爹,还有谁是一夫一妻不纳姬妾?男人都好色得要命。”
兆言红了脸争辩:“既然有一夫一妻的将军,为何不能有一夫一妻的皇帝?”
“你又不是皇帝,如何替别人夸口?”杨末转向兆年,“以后你做了皇帝,会只娶皇后一个吗?”
兆年有点不好意思,老实回答:“我不知道。”问一个七岁的孩子这种问题实在太强人所难了。
兆言争辩道:“我是不能替别人担保,但我自己肯定能做到。亲王宗室里也没有只娶一位妻室的吧?我就来做这第一人!”
杨末笑话他:“看不出来你还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良人,谁能嫁给你定是三生修来的福气,能得你一心一意对待,不必与其他女子争宠。”
兆言红着脸扭开头,小声道:“那当然……你才知道……”
“那……以后我生个女儿嫁给你,你做我女婿吧?辈分也正合适,表兄妹亲上加亲。”
兆年眼看着皇兄微红的面颊由红变紫、由紫变青、青里透出黑气来:“谁要当你女婿啊!你、你……你才十五岁就想当丈母娘,想太多了吧!还不如先想想到哪里去找一个愿意娶你的傻瓜!没人要你怎么生得出女儿来!”
杨末听惯了他说自己嫁不出去,也不生气,捏着下巴道:“也对,就算我立马生出女儿来,也比你小十几岁。等我女儿长大成人,你都过了而立之年了,这么老的女婿我可不想要。”她忽然转过头来,冲兆年嘿嘿一笑:“兆年就不同了,比我女儿大个小十来岁,成婚时二十五六正好。男子到这个年岁,成熟稳重疼惜妻子,又不会太老,正是我理想的佳婿。兆年,你愿不愿意做我女婿呀?”
兆言的脸色还是青黑青黑,泼她冷水:“兆年以后当了皇帝,三千佳丽各式美人随他挑选。就凭你这长相,生出来的女儿也好看不到哪里去。”
杨末的外貌七分肖父、三分像母。杨公相貌英伟,十足的男儿气概,但五官放到女儿脸上,就有点不太符合时下女子以纤秀弱质为美的风气了,再加上她堪称粗鲁的行为举止,实在和美人两字相去甚远。
杨末不以为忤:“我虽然不美,但我娘亲年轻时可是名动京城的大美人。人说这父子母女相貌隔代相承,我女儿将来肯定长得像外婆,我还不一定舍得让她幽居深宫仰人鼻息和一群女子争宠斗艳呢。”
杨公夫妇的轶闻韵事,兆年也听说过。杨夫人本是朝中一员六品小吏之女,少年失怙家道中落,虽有绝色姿容,但养在深闺无人识。不巧上巳游春时被一名亲王和宰相之子同时看中,两人为她争得头破血流,多次于闹市聚众相斗,传得人尽皆知。
杨夫人也是一名奇女子,身在闺中却有豪侠之风,两名高门子弟皆不入眼,反而对恰巧回京述职、路遇二纨绔当街斗殴、将他们一起拿下押送京兆府问罪的杨公芳心暗许,更效仿红拂、文君,夜奔杨公驿馆,自荐枕席互许终身。
这事算是当时的一则艳闻,传遍街巷,有褒有贬。杨公祖上出身草莽,家风豪迈,并未因此而薄待夫人,事后明媒正娶,虽平步青云官拜大将军,却终生未曾纳妾,与夫人举案齐眉恩爱白头,共育下六子二女。时至今日,也就成了一段风流佳话。
杨夫人兆年在宫宴上见过,她虽然年华不再两鬓染霜,也是一位美貌优雅的老妇人,比她的小女儿强过太多。他的脸蛋红通通的:“相貌只是其次,要看她脾性像不像你。”
杨末追问:“脾气没听说会隔代传承,我的女儿当然像我。”
“那我就不要了。”
一直黑着脸的兆言终于听到舒心话,噗地一声喷笑出来。杨末有点恼怒:“你什么意思啊?”
兆年道:“你的女儿如果像你一样心性跳脱不喜拘束,怎么会喜欢呆在后宫这种无趣压抑的地方,成日只盼着君王临幸?她一定不会高兴。我既然不能让她高兴,又何必耽误她,不如让她嫁给更喜欢的人、过更高兴的日子。”
杨末有点惊讶,拍拍他的脑袋:“看不出来你人这么小,想法倒像个大人似的。如果你不是个三宫六院的皇帝,我一定把女儿嫁给你。”
兆年害羞地低下头。他很少被人夸奖,母亲和郡王从来只会训斥,斥责他不够聪慧、学得太慢、辜负他们的殷切期望,即使他七岁已经把别的孩子十几岁的功课都学完,他们也只会觉得他完全可以表现得更好。
“不过现在……我的小女婿,反正你未来妻子还没出生,你不用急着太快长大,还是先跟丈母娘我去御花园抓麻雀吧!”
兆年被她拉着,既兴奋又害怕,兆言在末尾殿后,三个人鬼鬼祟祟地钻出奉华宫,去御花园里调皮捣蛋。
运气很不好的是,三人刚抓了五只麻雀,因为杨末和兆言又斗狠比赛谁爬树爬得高,在树顶上被远处值巡的金吾卫将士发现,以为皇宫里进了飞贼刺客,一大群手执刀枪弓箭全副武装的士兵涌进御花园抓贼,三个捣蛋鬼自然无所遁形,被押去见金吾卫的长官。
抓麻雀的主力是杨末和兆言,兆年负责替他们看管已经到手的猎物。五只麻雀已经让他疲于应付,他一紧张,麻雀翅膀脱了手,只剩系住鸟爪的细线绑在手里,五只麻雀在他头顶上扑棱棱地挣扎扑腾,掉了他一头鸟毛,那模样实在狼狈滑稽。
不过三个人看着身穿甲胄的金吾卫将领向他们走过来,都笑不出来了。
杨末有六个哥哥,都继承杨公衣钵,武艺精湛志在疆场。前四个哥哥已年长成家,跟随杨公驻守边防;六郎七郎尚年轻,留在京中历练,任职于金吾卫。
六郎七郎是孪生兄弟,身条长相别无二致,官职位阶也一样,都是禁卫参军。但二人性格迥异,六郎沉稳严肃,七郎飞扬跳脱,是杨末兆言在宫中横行无忌的得力帮凶,所以即使是与他们不算熟稔的兆年,看神态举止也能轻易将二人区分开来。
此刻他一看到那张年轻英俊但和淮阴郡王打他手板时一样刻板沉郁的脸时,心里就替杨末和皇兄捏了一把汗。
这种状况下,六郎还不忘向满头鸟毛的兆年行了一礼,再转向另一边低着头神色鬼祟尴尬的两人。
“六哥。”
“师、师父。”
兆言好武,藉淑妃向皇帝请求一名可时常出入宫禁的武将为师。兆年想,皇兄原本中意的师父应是七郎或者杨末,能纵容甚至陪他一起玩闹捣蛋的。但淑妃眼睛雪亮,岂不知他如意算盘,向皇帝举荐了古板严苛的六郎,兆言在他手下不知吃了多少苦头。除了皇帝和淑妃,就属六郎最制得住他。
六郎沉声问:“你们俩又在搞什么名堂?自己胡闹也就罢了,还带坏越王!”
杨末抬头嘻嘻一笑:“六哥,我在跟燕王殿下切磋武艺呢。”
“切磋武艺需要爬到树上去抓鸟吗?”
“我们这次比的是轻功,麻雀灵活,抓它最能考验轻身功夫。越王殿下是我们特地请来当裁判的,以一炷香内谁抓到的麻雀多定输赢。不信你问殿下,是不是这样?”
真能胡扯啊……兆年心想,避开六郎的眼光。说谎不好,出卖朋友也不好,还是以沉默代替回答吧。
六郎显然不会相信她的鬼话,也没追问,只说:“原来如此。那你们比得如何?燕王轻功可有精进?”
“有有有,当然有。不过进步空间还大得很,以后可以经常切磋,嘿嘿。”
六郎问兆言:“殿下呢?与末儿切磋可有受益?愿意再与她切磋么?”
兆言战战兢兢地回答:“受益良多……姨母武功深得大将军真传,五岁即开始练武,功底深厚,兆言能与她过招,求之不得……”
“好,那你俩就继续切磋一番轻功吧。”
“呃?”两个捣蛋鬼错愕地面面相觑,“怎、怎么切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