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末立刻变了脸色:“别在我面前提他!”
“为什么不能提?不只是因为他跟你有杀父之仇吧?杨将军、七郎跟他也有仇,但都对他的名字事迹直言不讳,为何唯独你提都不能提?”兆言红了双眼,“杨末,你是不是还喜欢他?”
杨末勃然大怒,扬手就把手里的碟子向他扔过去:“跟你说了别再提他!”
青瓷碟不算轻,飞过去正好砸在兆言脑门上,把他砸得偏向一边,瓷碟落地应声而碎。兆言捂住前额,一丝鲜血从他指缝里渗出来。
杨末见自己闯了祸,心气略平转过神来,伸手去掰他捂在额上的手:“你……你怎么不躲开?让我看看。”
兆言还在闹脾气,犟着扭过头不让她看,被她硬是扳过去把手扯开,露出额头上的伤口。杨末拿起丝帕替他擦去血迹,还好只是破了一点皮,周围被碟子撞青了一小块,并不严重。她用丝帕按住伤口止血,心生愧意,小声道:“对不起,我也不是故意……”
兆言垂下眼睑:“怪我不该提他。每次一涉及他,你就会方寸大乱。”
杨末忍住心头翻涌的怒意道:“换了你面对害死你血肉至亲的仇人,你能心平气和地对待吗?”
“杨将军和七郎……”
“他们不一样,”杨末抢断道,“他们不认识宇文徕,爹爹的死和他们没有关系,而我……”她的眼中又泛起泪光,“爹爹等于是被我害死的……”
“杨末……”兆言呆呆地看着一串串泪珠儿从她面颊滑落,她从未在他面前露出如此悲伤脆弱的模样。他不由伸出手去接住那些滚下的泪珠,手心贴着她被泪水打湿的面庞,一直贴上去,捧住了她的脸。
杨末哭得更厉害,捂住心口弯下腰去。兆言顺势环住她的肩,将她轻轻拉向自己,让她靠在自己肩上,偎进他的怀里。
真正成熟的男人,是这样安慰他的女人吗?
“别哭了……”他干巴巴地劝慰道,既不舍得她伤心难过,又期盼这一刻能持续得再久一些,“父母总是为儿女着想,大将军在天有灵,不会责怪你的。”
杨末抽噎道:“你不会懂的。”
“我懂,我知道你怎么想的,你觉得如果不是你,父亲和哥哥们也许就不会有事,他们的遭遇是你促成的,你因此而自责、懊恼、后悔……”兆言搂着她缓缓道,他的语气像个十足的大人,“这种心情,我也有过。”
杨末渐渐止住哭泣,抬起头来看他。
兆言的手还放在她肩上,他张开又握起,握起又张开,反复几次,最终还是握成拳把手收了回来。
“我娘亲——我是说我的生母——在我七岁时病故,御医记录的死因是感染风寒久治不愈,拖成了肺疾,最后咳血而亡,前后不过大半年时间。在这半年里,先后有两名皇子一名公主夭折,三名嫔妃滑胎小产。到娘亲去世时,父皇只剩我和兆年两个儿子,所以她请求父皇将我交给淑妃抚养,父皇就答应了。很多人都说,我娘死得真是时候,救了我一命,如果她再多活一会儿,我可能也步上兄弟们的后尘了。”
杨末的泪珠还挂在脸上,忘了擦干。
兆言继续道:“其实哪有那么巧的事呢?自从贵妃进宫,太子堕马、三弟染上伤寒相继早夭,娘亲就已觉察出其中的不寻常。诸位皇子的生母中,数她位分最低,无依无靠。她去求淑妃庇护,淑妃不愿淌后宫争斗的浑水,拒绝了她。她每天都战战兢兢时刻把我护在身边,进口的东西全都要自己先尝过才许我吃,时常被自己臆想的噩梦惊醒,半夜里抱着我哭,说她太没用,无法护我周全。她说就算赔上自己性命,也要想办法让我活下来。后来她真的想到一个办法。”
杨末不禁跟着问:“什么……办法?”
兆言苦笑道:“其实很容易想到的是吗?她的办法,就是让我成为没有母亲的孤儿,以死下注,赌父皇和淑妃的不忍。她故意让自己染上风寒,背着太医把药泼掉,加重病情。但是仅仅如此想送掉性命还有些难,贵妃下手狠辣,宫中噩耗频传。她开始服毒,先吃很少一点,慢慢加大剂量,太医都没有发觉。一直吃了半年,才如愿以偿把命送掉,也成功地让我攀上淑妃这棵大树。所以你看,我娘才是真的因我而死,如果没有我,她兴许到现在还活得好好的。”
杨末很少听兆言提起过世的刘昭仪,没想到还有这段隐晦故事。从她九岁时在淑妃宫中第一次见到兆言起,他给人的印象就是个活泼好动蹿上爬下的调皮鬼,还有点没心没肺,甚至还有人贬斥他不孝忘本,生母亡故无动于衷不知悲痛,绝非仁君之选。原来童年那些困苦的往事,他全都默默地记在心里。
她小声问:“那你有没有怨过?”
兆言道:“你父兄在战场上阵亡,你还可以恨敌方的统帅,我去怨谁呢?怨贵妃狠毒?她又没真的对我下手,甚至觉得我没有威胁而绕过了我;怨淑妃置身事外见死不救?淑妃自己没有子女,以她女中宰相的自负,也不想和后宫女子明争暗斗,娘亲却以死相逼硬是把她拉下水。淑妃没有任何对不起我们母子的地方,反倒是我们拖累了她。我要怨也只能怨怨我自己,可是自怨自艾又有什么用?娘亲也不会再活过来。”
杨末叹了口气:“沈兆言,你最近说话真是越来越像大人了。”
兆言终于露出一丝笑意:“我本来就是大人了。”
“变成大人就不好玩了,”杨末轻轻拍了一下他的后脑勺,“不能直呼你的名字、跟你一起玩闹、一起下河洗澡、一起睡觉,也不能再追着打你了。”
兆言红着脸偷偷觑她。其实大人之间,有一种关系也是可以直呼名字、一起玩闹、一起洗澡、一起睡觉的,私下里追追打打也没关系,他还撞见过父皇被贵妃粉拳捶打的模样呢。“淑妃说,要选个年纪比我大的妃子管着我。与其被别人教训,我倒宁愿挨你揍。”
杨末撇撇嘴:“淑妃想得没错,你这身贱骨头就是得有人收拾才老实。”
话都说得这么明白了,她还是没有领会。兆言有些着急,张口欲言,杨末却先站起来拍拍手道:“跟你说了这会儿话,我心里好受多了。走吧,大嫂她们还在前面等着我吃晚饭,你跟我一起去吧,别让人说我们将军府的人不知礼数薄待燕王,连顿饱饭都不招待殿下吃。”
兆言被她拉起来,右手叫她柔软绵热的手掌握住,话语顿时都卡在了喉咙口,任她牵着走出祠堂。
刚出祠堂没一会儿,从花园里经过时,忽然从旁边月洞门里急匆匆地跑出来一个人,和杨末撞在一起。杨末扶着她,发现竟是一早就离开的吟芳,诧异道:“六嫂,你怎么还在这儿?没回去找大嫂?”
吟芳神色慌乱,语无伦次:“我有点事耽搁了……已经回去过了又来……我先去那边!”丢下他俩闷头就往前走。
杨末问:“祠堂里已经没人了,六嫂还要去吗?”
吟芳立刻掉头,一边走一边还侧回头张望,好似后面有什么人追着她似的,一忽儿就走得不见了人影。
杨末往她来的方向望去,月洞门那一头是黑黢黢的树影,仿佛有个僵直的人影站在树丛中。她仔细辨认了许久,终于认出他来:“七哥,你站在那儿干嘛?”
七郎从暗影中走出来,一脸沉郁萧索的神情,与他素来的面貌形象很不相称。杨末又问:“七哥,刚才是你带燕王过来的吗?怎么一转头人就不见了。”
七郎浑然不觉,对她不理不睬,自顾前行。杨末还想追上去叫他,被兆言扯了扯袖子,冲她摇摇头,一副了然于心的模样。杨末其实一头雾水,面带疑惑地看了看兆言,反被这她眼中的小屁孩瞪了一眼,只好将这满腔疑虑暂时压下。


第九章双声子2

异姓女受封公主,这在本朝仅高祖开国之初有过常义公主一例,还是战时从权。此后最多封过郡主,也不会皇帝亲自主持公开举行册封仪式。杨末的这次册封典礼,仪式隆重,礼制堪比数年前的白贵妃,不但皇亲贵戚全都到场,朝中重臣也悉数云集。因为大家都知道,结拜兄妹、册封公主只是过场,其后的赐婚结姻才是重头戏。皇帝给的不是杨令猷、杨淑妃或者杨氏女面子,而是魏太子、魏国的面子。
杨末一大早就被接入宫中,尚仪局和尚服局出尚仪、尚服各一人,各带女官数名,专门处置此事。杨末常出入宫禁,皇帝熟知这位小姨子的顽劣脾气,特意嘱咐淑妃教导她礼仪,其实就是怕她事到临头又闹出什么出人意表的幺蛾子。
杨末这回倒十分乖顺,一路任尚服女官摆弄,说什么就做什么,面色平淡看不出悲喜。只有为她匀面涂脂时,她瞄了一眼司饰女官手里的艳色胭脂:“我父新丧,尚在服孝期间,胭脂就免了吧。”
司饰女官大概不知道她家的恩怨:“礼服鲜艳隆重,如果不涂胭脂会显得面色苍白,太子殿下恐怕会不喜欢呢。”
杨末冷笑一声:“看不上正好。”
司饰女官一愣,旁边的吴尚仪圆场道:“不涂就不涂了,杨小姐将门虎女,不施脂粉更衬英姿,妆面略加修饰即可。”
整整折腾了一早晨才妆扮完毕,金凤博山九翟冠,珠结长垂过肩,红衫霞帔,金凤出云,玉带结绶,崭新的礼服一丝褶皱也无,全副穿戴整齐了,连坐都不好坐下来,脖子晃一晃满头叮当作响,只能像木头架子似的挺直站着。
到了吉时前一刻,吴尚仪送她到紫宸殿东北侧的朵殿等候,杨末突然要求:“我要如厕更衣。”
吴尚仪有些为难:“前殿没有更衣之所,吉时马上就要到了,小姐能不能暂且忍耐一下?”
杨末道:“人有三急,这怎么忍?忍一时半会儿还行,这仪式开始了不知要多久才能结束,你要我当着文武百官和外国使节的面出丑吗?”
吴尚仪见她不好相与,只得同意:“那我送小姐到后宫便宜之处更衣,小姐动作快些,只有半刻钟了。”
吴尚仪与另外两名女官走夹道送她到偏僻处,想跟她一起进去伺候,被杨末冷冷一瞥:“恕我出恭时不喜欢被旁人看着。”
吴尚仪只得和女官守在门外。等了许久,再三催促,杨末才赶在时辰快到时出来。吴尚仪仔细观察她仪容,发现霞帔微微歪斜,九翟冠下也露出几茎发丝,但时间紧迫也来不及重新梳理了,只能帮她稍作整理,看上去并无明显失礼之处。
吴尚仪是宫中资深女官,知晓其中来龙去脉,一颗心七上八下,唯恐事情在自己手上闹出纰漏,紧紧跟在杨末身边留意她一举一动。但是随后她并没有异常举动,甚至在紫宸殿外等候百官先行进殿时,鲜卑人从她面前鱼贯而过,她也面无表情一动不动。
鲜卑使团虽然只有几百人,但吴帝一直按照两国会晤而非出使的礼节接待魏太子。太子今日服衮冕,祭司、受册、纳妃才需要的服制,如果只是陪同观礼,他完全没必要也不应该穿成这样。经过杨末面前时,他停下脚步偏过头来,但杨末始终昂首望着远处的殿顶,并不看他。
吴尚仪想:魏太子确实相貌不凡,反观杨家小姐,容貌与宫中见惯了的诸色美人相比只能算是普通,真不知太子看中了她哪点?以后嫁入鲜卑王庭,孤立无援,日子恐怕也不好过。
不多时贵戚群臣毕集,殿中鸣钟奏乐,杨末奉召入殿。皇帝先与她行结拜之礼,再下册封玉旨,赐号宁成,食邑两千户,礼遇与长公主相同,而高于皇帝亲女。又因她尚未起名,杨公诸子分别以乾、兑、震、巽、坎、艮为名,幺女丰姿秀颖,皇帝为她赐名颖坤。
杨公以先天八卦为子女起名,起初大约也未料到自己仅一名妻室会有八个子女。杨家祖上草莽出身,族谱也修得潦草,只有男子行字,未提女儿。淑妃单字“离”,未与兄弟排名。到了杨末这里,按理应取字“坤”,但家里一直只称呼她的乳名,一来是宠溺疼爱她,二来是杨公觉得女儿取名“坤”不妥。如今这样的情势,反倒正应了她一家的排名,仿佛一早就种下了因果似的。
宁成,颖坤,其义不言自明。大伙儿一径笑吟吟地看向皇帝右侧特设金帐内的魏太子,下一步便是这场典礼真正的主题了。
宇文徕看着杨末郑重地接下圣旨玉册,叩首谢恩,心头一块大石终于放了下来。事情比他想象的顺利,他以为以她的脾气至少会闹一闹,她却完全没有。看来家国大义在她心中的地位,比他预期的更重要。这令他心头微苦,但结果总是好的。
皇帝也龙颜欣悦:“御妹,往后朕便是你的兄长,家事私事你需都报与朕知,与你长兄无二,知不知道?”
杨末捧着玉册颔首道:“是。”
皇帝大笑,捋须道:“朕兄弟姐妹缘薄,先帝只为朕留下三姐一弟,如今已届不惑之年,又多了这么个玉雪可爱的妹妹,也算全了朕平生一大憾事!”
众臣纷纷向皇帝道贺。
贺毕,皇帝话锋一转:“御妹二八芳龄还未定下终身大事,家中严君不在,朕这个兄长就要替你做主了。”说着含笑看向宇文徕,“当此两国修好约和之际,朕与太子……”
“陛下。”杨末突然开口打断他。金殿上打断皇帝说话,实在是无礼之至的僭越行为,引得殿中众人全都向她看来。
“陛下,”她俯首拜倒,“妾父兄新丧,重孝在身,不能成婚。”
谁也没想到这个节骨眼上还能出纰漏,她竟敢当着群臣的面公然反抗皇帝的旨意,原本欢闹的紫宸殿顿时变得鸦雀无声。
皇帝也面露不悦:“御妹,难道你要抗旨?”
杨末再拜道:“臣妾不敢,但服丧期间嫁娶有违孝道,妾亦不敢为。”
皇帝道:“御妹一片孝心天地可表,但万事皆有权宜之道,民间亦有荒亲之礼,丧期婚娶并非不可转圜。”
杨末道:“荒亲陋习有悖人伦,惜小才而忘大义,诗礼之家不应为之。而且荒亲需七日内乘凶结亲,家父已仙去近百日,入土为安也有一月,荒亲之礼亦不适用。”
皇帝不耐道:“孝之小义在事亲,大义在事君,你只顾事亲而不顾事君,连朕的旨意都要违抗,罔顾国家社稷,辱没你家门忠烈之风,这才是大不孝。”
杨末回答:“陛下是君,妾是臣,家父一生以忠字为先,女儿绝不敢辱没他的身后英明。如果陛下一定要我悖逆孝道丧期婚嫁,臣妾只能以服丧之身领旨。”
她跪拜于地,放下手中玉册,将头上九翟冠取下,脱去大衫霞帔,里面穿的竟是斩衰麻衣,一头青丝也未加挽束,披散于肩。
身披斩衰登金銮殿者,她大概是古往今来第一人了。
旁边的吴尚仪大惊,连忙也跟着跪下请罪。明明沐浴更衣都在旁侍候,她是什么时候在礼服下藏了斩衰?穿这样的重孝上金殿,实在是胆大妄为之极,惹怒陛下如何是好?何况旁边还有个等着结姻的魏国太子,如此触他的霉头,鲜卑人发起怒来,陛下也回圜不住。
皇帝果然龙颜大怒:“杨颖坤!你、你好大的胆子!来人!”
禁卫应声而入。旁边宇文徕却站起来制止道:“陛下且慢。”
皇帝道:“贤弟你看,此女嚣张乖戾,非母仪天下正位中宫之良选,难承贤弟厚爱,还是让愚兄为贤弟另觅良配吧。”
宇文徕笑道:“孝为百善之先,公主事亲至孝,可见心地纯善,不枉孤对其心折。公主言之有理,丧期成婚有违孝道,孤愿静候公主服丧期满再行婚仪,以全公主尽孝之心。”
皇帝迟疑道:“守孝需三年,届时贤弟年齿已长,岂不白白耽误?”
“守孝三年,实则二十七个月,现已过三月,只剩两年。小弟年已廿六,要说耽误早耽误了,也不差这两年三年。我早就说过,这或许就是我和公主天定的缘分,故意让我空守了这些年,要我等着公主。”宇文徕转向杨末,略向前倾身,声音放低,“我等得起。”
杨末冷冷地瞥他一眼,又转回眼去:“愿意等你就等着吧。”
她这一句声音不高,只有近旁几人听见。皇帝已经尽力为她通融说话,也被她气得无可奈何,转向大殿沉声道:“既然御妹有此孝心,那就去杨公墓旁服孝守灵,三年孝期不满,不得轻离。”
罚她去守墓不许回洛阳,也算是对她失礼不逊的惩戒了。杨末伏地拜谢:“臣妾遵旨。”
一场欢庆的典礼被她弄得不欢而散,原定之后的纳彩定亲、歌舞欢宴等环节也都只好作罢了。杨末从紫宸殿退出来,身着斩衰走在皇宫大内,人人为之侧目。吴尚仪低头捧着被她脱下的凤冠霞帔跟在后头,她这辈子也没碰到过这么荒诞不经的事。
从紫宸殿出来往北过延光门,就到了宫城内廷。原本在朝上册封完毕之后,宗室命妇们还要在后宫令举一宴,作为与这名皇室新成员的见面礼,由淑妃主持。前殿出了这样的事,早就有内侍去禀报淑妃了,她急急赶过来在后廷等着妹妹。
一过宫门,淑妃还坐在不远处步辇上,兆言先急匆匆地迎上来:“你拒绝他了?”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杨末瞥了他一眼,上前向淑妃行礼。见到妹妹素面披发、麻衣重孝的模样,淑妃哪还说得出责怪她的话,下辇拉住她的手低声问:“陛下有没有责罚你?”
杨末道:“陛下罚我去给爹爹守墓,直至服孝期满。”
淑妃轻叹:“这处罚实在太轻了。陛下已回护良多,各有难处,你莫要怨怼……”
杨末道:“我知道。就算陛下不罚,我也有去为爹爹守灵的意愿。”
兆言追过来拉着她问:“婚事呢?婚事怎么说?”
他问得焦急,全无礼数,连淑妃都忍不住看了他一眼。不过淑妃也记挂这事,柔声问:“赐婚一事如何处置?”
杨末答道:“暂缓两年,孝期满后再践约。”
兆言十分失望:“两年后你不还是得嫁去鲜卑?那有什么用?”
杨末冷笑道:“拖得一时是一时,谁能预料两年后会发生什么事,两年前你有料到过今日吗?听说魏国皇帝年老昏聩,后宫秽乱,有二十几个儿子,谁知道宇文徕有没有命活到那个时候?”
兆言没想到她会这样诅咒宇文徕,心中窃喜,但更多的是替她心疼难过:“太子哪有那么好对付。”
杨末恨声道:“他最好把命留着,要是不幸死在宫廷内斗中,我还怎么手刃仇敌替爹爹和哥哥们报仇。”
她现在意气正盛,淑妃也没法劝她,握住她的手道:“先不说这些了,我派人送你从东侧门出宫吧,家里人肯定也都急坏了。”
兆言抢道:“我送你回去。”
两人都回过头来看他。淑妃道:“兆言,你最近出入将军府似乎有些多了。”
淑妃平素和蔼,但她正色说话时自有一种威严,让人无端觉得压迫。兆言目光闪了闪,改口问:“母亲,小姨现在是父皇的义妹了,我是该继续称她姨母,还是改称姑母好?”
“两边都有亲缘,当然要以陛下为尊,称姑母更恰当。”淑妃语气恢复和缓,“那你便送姑母回府吧,早去早回,莫在外头贪玩耽搁。”


第九章双声子3

兆言跟杨末一同回到将军府,家里母亲兄嫂和淑妃一样得了半路消息,焦急地聚在一起等后文,看她平安归来全都松了一口气。她闯下这样的祸端,皇帝只予轻罚,家人也都不责怪,已是宽怀容忍之至。
一家人听她说完殿上之事,大娘问,“你真的要去墓园守孝,那里只有几间给守墓人住的简陋瓦房,打算什么时候动身,来得及我就派人去修缮整饬一下。”
杨末道,“陛下亲口降罪,鲜卑人还在城中,怎好再行拖延,我明日一早就走。与仇人共处,这洛阳城我本来也一刻都呆不下去。守孝本就该衣麻食素断绝享乐,有几间瓦房蔽身就足够了。”
五娘道:“这么着急,那今日一定要全家人聚在一起吃顿饭,否则两年内都无法团聚了。”
兆言抢着道:“算我一个。”见杨末转头看他,又解释道:“淑妃不能出席,我就当代替她。”
杨末也没心思搭理他,目光在人群中一扫:“七哥呢,怎么没见?还有六嫂也不在。”
五娘道:“这个七郎,不知又跑到哪里去了,一会儿我派人找他去。吟芳不像他没分寸,兴许是有事走不开。”
还是晌午时间,大娘说:“家宴自有嫂嫂们张罗,你折腾这一早上一定累了,先回房去歇着吧,让五娘去帮你收拾收拾要带走的东西。”
杨末道:“不用麻烦五嫂了,我没什么东西要带,自己随便收拾一下就好。”她拜别兄嫂,回后院自己房中。
走在院子里发现身后有人跟着,回头一看竟是兆言:“你跟我过来做什么?”
兆言绞着自己手指:“我在那边也帮不上忙,不如来陪陪你……”
“我不需要人陪。”
兆言被她气噎了:“你明天就要走了,两年内都不能回洛阳,咱俩也见不到了,你就不能说句好话吗?”
杨末不解地瞥他:“我就去京郊五十里外的地方,又不是去天涯海角。我不能回洛阳,那你没脚吗,有事你不能来找我?干嘛说得跟生离死别似的。”
兆言面色一红:“那我……经常去瞧你去?”
杨末道:“你还是别来了,我去给我爹爹守孝,禁游乐嬉戏,没法陪你玩。”
兆言气不打一处来:“谁说我是去找你玩的?”
“你不找我玩还能找我干嘛?这两年我陪不了你了,你还是另找个玩伴吧。”
兆言瞪着她:“杨末,在你眼里我就只是个嬉戏游乐的玩伴吗?”
“不然呢?”
“你……我可不是只当你玩伴!我……”兆言气得面颊涨红,冷不防被杨末一伸手勾住肩膀,另一手捂住他的嘴,拉着他闪身躲到树丛后。他一句话噎在喉咙里,发现自己被她搂在怀中,嘴唇更是紧紧贴着她温热的掌心,一张脸渐渐就被红云布满了。
杨末借树丛掩护,从枝叶缝隙里看过去,那边僻静角落里站着的可不就是刚刚找不见人的七郎和六嫂。七郎一反平时对嫂嫂们恭谨有礼的姿态,抓住了吟芳的手腕举在半空,身体前倾,逼得吟芳不得不折腰躲闪。
吟芳语调略显慌乱:“小叔,听说小姑刚从宫里回来了,你不去看看她怎么样么……我还有事,你别挡着我去路……”
七郎问:“你为何一直躲着我?”
吟芳顾左右而言他:“小叔,你是不是喝酒了?公公新丧,如果被婆婆和大伯知道你现在喝酒,肯定又要责备……”
“别跟我扯那些有的没的!”七郎语气很冲,跨上前一步,“吟芳,你要躲我到什么时候?咱俩一个家里住着,低头不见抬头见,你以为躲就能躲得开吗?”
吟芳见他把话挑明,正色道:“如果不是小叔对我出言不逊、举止失礼,我何须躲你?我到杨家不久,现在家中又遭此厄难,小叔还要再添事端给婆婆火上浇油吗?”
七郎道:“我跟末儿一起去南郊,不就是为了避开你,眼不见则无牵挂……可是我不能避一辈子,我们住在一个屋檐下,以后还要一起住几十年,你让我如何天天看着你,却不能……”
杨末听他语气不对,还直呼六嫂闺名,忍不住想探头看得更仔细些,但树枝密集,只能隐约看见二人身影。
吟芳道:“大嫂嫁来杨家有近二十年了,小叔怎么跟她相处,自然就该怎么跟我相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