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岚氲趁机向她转述了一通刚刚从书本上学来的宗教是统治阶级的精神工具、国家是维护统治的暴力机器、生产力和生产关系之类的她自己也是囫囵吞枣一知半解的理论。
贺兰韫的家族是一方霸主,蓄养大量的奴隶,手握军队,同时掌控着这个国家一半以上民众的宗教信仰。小孩子眼里的世界总是对错分明,贺兰韫当然属于大奴隶主阶级,残酷的压迫者,课本上猛烈批判的对象。一度她们俩因为“三观”问题闹了不少矛盾。
贺兰韫的很多行为,何岚氲都觉得难以理解。比如她没有说清楚的,先对野人好又欺骗他,把他收为奴隶锁在笼子里,害他险些感染死掉;如果给她贴上“残忍冷酷的奴隶主”标签,她又会对着野人掉眼泪,恳求何岚氲再多带点药过来救他,在她用阿莫西林给他治肺炎后,愤怒地质问她:“你给他吃的什么,他差点死了!如果他有事的话我就再也不理你了!”等野人终于痊愈了,她却又拿他取乐,非要把他身上的毛剃掉,他反抗就让手下的奴仆制服教训他;下人们趁机虐待他,贺兰韫知道后大怒,又把奴仆杖毙,视人命如草芥。
古人的善恶道德当然无法用现代标准来衡量,何岚氲只好悄摸摸地在科普中夹带私货给她洗脑。好在贺兰韫虽然立场想法和她不同,起码是个讲理的人,有理有据的话还是能听得进去。而且自从有了沐漻渊和穆辽远作为共同话题之后,她们之前的龃龉别扭也冰释消解了,又开始无话不谈。
那是数百年前的另一个她,一脉相承的同一个灵魂,即使沧海桑田山河变迁,依然有心意相通之处。
沐漻渊/穆辽远就是那个联通她们的桥梁。
“那这个照片和他真人一模一样吗?”
“对,就像照镜子,一模一样。”
贺兰韫凝视那张小小的一寸大头照,觉得十分神奇:“虽然长得不是非常像,但一眼就能看出来,就是他。”
这话让何岚氲产生了好奇:“那现在的他是什么模样?”
提起沐漻渊,贺兰韫便有了几分少女的娇羞之色:“后天晚上他会跟他父亲一起来我家赴宴,你早点过来,我带你去偷看呀!”
两个女孩头靠头,羞涩又欢喜地互相取笑。
何岚氲一转头,看到门外有个挺拔的背影印在窗纸上,岿然不动。她戳戳贺兰韫:“小声点,好丢脸的。”
“怕什么,他又听不见。”贺兰韫回头看了一眼,“就算听见也不会说出去的。”
那是贺兰韫带回来的野人奴隶,现在是她的侍卫了。他为了保留自己身上的原始符号所作的抗争毫无意义,离开森林不到半年,他身上的毛发就自然脱落了。折腾了两次之后,加上何岚氲的洗脑,贺兰韫对他也好了一些。
有一次何岚氲刚过来,看到贺兰韫在院子里教他说话。她抓住他的手放在自己脖子上,拉长语调,用夸张的口型一字一顿反复说:“贺,贺——兰,兰——韫,韫——”
她一松手,他就立刻把手缩回去,低着头不发一言。
贺兰韫气馁地站起身:“笨死了,就这几个字怎么都教不会!你是我的奴隶,怎么能主人叫什么都不会说呢?起码别人问起来,你能说出我的名字啊,这样他们就不敢欺负你了!”
她看到了何岚氲,气哼哼地跑过来:“明明看书写字一学就会,说话偏偏学不会!又不是哑巴,肯定是故意的!”
何岚氲说:“可能是还不习惯人类社会吧。再说耳朵听不见,很难学的。”
后来一直也没听说他学会说话。
到了约定偷看沐漻渊的那一天,何岚氲天一黑就爬上床去睡觉。她跟在贺兰韫身边,堂而皇之地和她一起站在竹帘后,反正也没人看得见她。
贺兰韫的父亲征服了扶余,受到皇帝的宠信,这两年地位愈加高升,官至大将军,重权在握。沐漻渊的父亲是汉人,在朝中仕途不顺,于是存了巴结攀附之意。
贺兰将军很宠爱贺兰韫这颗掌上明珠,原本想培养她做下任大祭司,但祭司不能婚嫁,听说她爱慕沐漻渊,也不勉强,打算成全女儿的心意。
何岚氲在宾客中一眼就看到了沐漻渊。确实像贺兰韫说的一样,虽然五官长相不尽一致,但是举手投足、一颦一笑、气度神|韵,立刻就能认出这是她熟悉的那个人。单论外貌的话,他甚至比穆辽远要更俊俏秀雅、风度翩翩一些,在人群中就像一块会自动发光的美玉。
她看得都有些脸红心动了。也只有这样的人,才值得让贺兰韫一见钟情,值得她们生生世世执着惦记。
她偷看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一个问题:“为什么他能一眼认出来,我第一次见你却没认出你就是我呢?”
贺兰韫歪着头说:“肯定是因为你不爱照镜子,对自己的神态表情太陌生。我就经常照镜子,所以我很快就认出你啦!”
何岚氲鼓起腮帮子:“你爱照镜子还不是因为你漂亮。”
贺兰韫像第一次见面那样戳戳她的脸:“你也漂亮呀,以后多照照。”
旁边的侍女看她一个人小声自言自语、凭空发笑,惊恐地低着头不敢说话。
外面忽然安静下来。贺兰将军起身向沐父敬酒,笑着提出结为姻亲,沐父受宠若惊。宾客们纷纷举杯恭贺称颂时,沐漻渊站起身。
他对贺兰将军躬身一拜,说:贺兰小姐天赋异禀,自幼便被定为未来大祭司的继承人选,小可敬若神明,不敢有半分觊觎玷污之心。
他居然拒绝了她。
作者有话要说:搞事搞事搞事!
这章太长了,还没写完,明天继续。


第27章
如果沐漻渊/穆辽远真的是贺兰韫/何岚氲前世今生命中注定的真命天子,为什么他要拒绝她?
这场联姻对他有百利而无一害, 是他父亲做梦都不敢想的机会, 天上掉下的馅饼, 他没有理由拒绝的。
除非……他一点都不喜欢她, 巨大的利益摆在面前亦不为所动。
贺兰韫从未遭受过这种挫折和羞辱,她大发雷霆, 把自己关在屋子里, 砸碎一切能砸的东西, 奴仆们靠近就用鞭子抽打他们泄愤。
连何岚氲也劝不动她。忿恨怨怒让她失去理智,甚至反过来讥刺她:“如果漻渊不喜欢我,那你的穆辽远也好不到哪里去。”
何岚氲正有着这样的烦恼。
穆辽远的父母正好是爸爸的新同事, 两家很快热络起来。穆伯伯听说她和穆辽远在同一所高中,才十四岁,免不了叮嘱穆辽远多关照她。他们确实很亲近, 但每次穆辽远带她出去, 那些高二的大男生开玩笑说你的天才小女朋友,他总是耐心地澄清:“别瞎说, 她是我妹。”
那时候何岚氲在学校里已经很有名了, 因为她是全市第一, 年龄又小, 高一便越级和高二学生一起参加各种竞赛, 奖项拿到手软。等她又跳了一级直接上高三,全校几乎没有人不知道她。
其实她跳级是为了和穆辽远同班,但他高三不顾家长反对和老师劝阻转去了文科班, 立志学历史。
起初他对鲜卑史表现出浓厚的兴趣,她还觉得是因为前世的感应,特别支持他,帮他说服穆伯伯和伯母。但是现在……她忽然不太确定,这件事对她到底是有利还是不利。
贺兰韫被拒婚的事刺激了她,高考前夕她实在忍不住了,跑去找他表白:“等上了大学,我可不可以做你女朋友?”
穆辽远一笑置之,摸了摸她的头:“你这么小,还没成年呢,好好学习,校长可是对你寄予厚望。”
他打算报考北方一所文史类的大学,因为那里的历史系研究鲜卑史最为著名。那所大学地处偏僻,所在的城市没有适合她的学校,未来他们肯定会两地相隔。
原先理科班的那些损友还故意调笑他:“历史系女多男少,以后你就更成香饽饽了!”
她并不觉得他那句话是等她长大的意思。他即将去遥远的城市,和志同道合的女孩们朝夕相处,她没有把握他不会被别人捷足先登。
整个六月她都被这种忧虑困扰,高考成绩出来也不算理想。校长原本期望她可以再拿一个状元回来,最后只进了前十。
穆辽远的分数远超那所大学历史系往年的分数线,他的父母也被他说服,决定尊重他的志愿。他和一些幸运的同学开始提前庆祝。
何岚氲的失落焦虑在别人看来显得很矫情。她虽然与状元失之交臂,但依然可以随便挑选国内任意一所大学。
她找不到人求助倾诉,最近半年连贺兰韫都没有再出现在她梦里。
六月结束时,她终于又梦到了贺兰韫。
半年未见,她好像变了很多。以前那种小姑娘的兴奋雀跃、喜怒形于色从她脸上消失了,她懒洋洋地倚着窗边的美人靠,拨弄窗台下半凋的芍药,把花瓣一片一片扯下来撕碎。看到许久不见的何岚氲忽然出现,她也没有像以前一样惊喜地跳起来迎接,只是抬了一下眼皮,说:“你来了。”
何岚氲本来有一肚子的话想跟她说,忽然就说不出来了。
倒是贺兰韫先说:“我定亲了。”
何岚氲一愣:“和谁?”
“还能是谁,当然是漻渊。”贺兰韫勾唇一笑,但是那笑容里并没有从前的羞涩喜悦。
“为什么?”她十分意外,“怎么让他改变主意的?”
贺兰韫坐起身,姿态骄矜:“我是大将军的女儿,我的姑母是大祭司,我想要一个四品文官的儿子做夫婿,还不是手到擒来吗?”
似乎是怕何岚氲不懂,她又说:“是他求着要娶我的,不然他爹就要死在牢里了。”
何岚氲瞪圆了双眼:“你怎么能这么……”
“不择手段吗?”贺兰韫自然知道她想什么,“早点他要是乖乖的,他爹不就不用吃这些苦头了?现在人已经放回去了,还升了官,等明年我们成了亲,他们父子俩只会前途更加光明,不是皆大欢喜吗?”
何岚氲还是觉得无法接受。她皱起眉:“贺兰,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我本来就是这样啊,你对我有什么误解?”贺兰韫咯咯地笑了起来。她偏过头看向窗外,朝那边努努下巴:“你看。”
何岚氲朝她示意的方向看过去,只看到门外侍卫一如既往的挺直背影。“什么?”
“你看得出来他已经三十多岁了吗?”
“啊?”何岚氲其实没有见过他脱去毛发后的正脸,不过看身形,她以为他还很年轻。
“看着就像二十岁是不是?”贺兰韫趴在美人靠上,她的侧颜有一种冰冷疏淡的美,“扶余王室长寿,往往能活到百岁以上,传闻是因为岛上密林深处有一种树,由他们崇拜的古猿守护,食其果可益寿延年。我们的陛下年过半百,开始畏惧天命,扶余王收容袒护逆贼只是借口,实际是要他们的长寿果罢了。扶余有天堑海域为阻,父亲的战船只能带五千兵过去,而扶余王坐拥军队三万有余,占据密林地利之便。你猜,我们是怎么打赢的?”
何岚氲摇摇头。
她又转过头去看门外的侍卫,轻叹道:“也是可怜,王后的嫡子,就因为生来残疾,被扔到森林里听天由命,送给野兽果腹。原本属于他的王位,也被冒牌货顶替占据。不过祸福总是相倚,人的命途运数谁又能预测得到呢?他运气好,被猿猴捡去,活下来了;他的兄弟姐妹族人,包括冒牌的扶余王,早已灭国就戮,无一幸存。往后也难说,现在他是我的奴隶,任我驱使,但也许有一天我也会身败名裂,不得善终,而他却可以长命百岁。等我化成了灰,他或许还活得好好的,另有一番际遇。”
何岚氲看着她不说话了。
“离间计是我向父亲提议的,这样的秘辛揭露出来,扶余王的王位坐不住了,王室内乱自溃,才被我们坐收渔利。”贺兰韫冲她轻蔑地一笑,“所以你看,十二岁的时候,我就已经是这样的人了。想要的东西不会自己飞到你手里,那就用一点方法,抓住它。你可以认为这叫手段,也可以称之为……争取。”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神情口吻就像一个看透世故的大人。十六岁在他们那里,本来也是成年人了。
贺兰韫又说:“你呢,又有什么烦恼?说来听听,或许我可以帮你。”
何岚氲原本以为,自己和贺兰韫身处不同的时代,受不同的教育和环境熏陶,三观迥异,性格想法完全不一样。但是当她在家中自己的房间里醒来,开始翻查打听父母和穆辽远接下来的行程,仔细思考计划的可行性,她才不得不承认,即使过了数百年,她们的灵魂中那一线相似的东西依然不曾磨灭。
她的烦恼在贺兰韫看来实在太简单了。“你们的父母关系很好,他对你也不错,把你当成妹妹呵护。如果你们之间发生点什么,他不会撇开你的。我也相信,漻渊的转世一定也像他一样孝顺,是个有担当的男人。”
她打听到下周末爸爸和穆伯伯都会携夫人一起去参加领导女儿的婚宴,而那一天穆辽远也约了同学聚餐。她只消说一个人在家没饭吃,穆辽远就把她带去了。
她也不用故意灌他,只是爽快地和那些男生喝酒,穆辽远就主动替她挡。吃完饭她打车送他回家,到家时他已经烂醉如泥,任她摆布。
非常疼,疼到她想退缩,疼到怀疑自己这么做到底是为什么。但是低头看见那张曾让她心动的容颜,想到几百年前的另外一张脸,想到贺兰韫,又觉得凭空生出一股孤注一掷的勇气。
她流了很多血,弄得被单和衣服上全是,不必刻意去布置现场,穆伯母叫着他的名字推开房门时,一眼就看出发生了什么。
爸妈恰巧也在,他们坐同一辆车,应邀顺便进来坐坐。母亲当时脸就白了,穆伯伯去厨房端了一盆水,把穆辽远泼醒了。如果不是爸爸和穆伯母拦着,他可能会直接拿棒球棍把儿子的脑袋打开瓢。
她挡在穆辽远面前:“不关他的事,我、我是自愿的!——我们在谈恋爱!”
穆辽远湿淋淋地坐在床上想了很久,然后把所有责任都揽了下来。
“我会用一辈子对她好的。”他在双方家长面前这样说。
第二天她约他去看电影,他们开始尝试以情侣的身份约会相处。经过路边的饰品店时,她说:“今天是我们正式在一起的第一天,你送我个礼物吧。”
他起初选了一个发卡,她说太小女生了,别总把我当小孩子。她挑中一对银戒,韭叶素圈,像结婚戒指。
她把那只银戒套在他的中指上,未来她还会把真正的戒指套到他的无名指上。
这个人终于属于她了,她想,心里松快下来,仿佛完成了一个累世经年的夙愿。贺兰韫是对的,想要的东西自己不来,那就想办法抓住它。这不叫手段,这叫争取。
既然没有命中注定的缘分,那就自己去争取。
作者有话要说:男二是不是洗白了?
作者会代表月亮惩罚女主的!


第28章
买完戒指出来,岳大爷终于开心了。
他一直抓着何岚氲的手, 与她十指相扣, 举在面前来来回回地欣赏, 完全不顾左手牵左手走路有多别扭。
何岚氲扭着走了一会儿就受不了了, 掰开他的手抽回来:“好好走路!”
他就换了右手去牵她,照旧举在面前, 然后把自己的左手并排放在一起欣赏。“这个多好看, ”他喜孜孜地臭美, “比你原来那个好看多了。”
“原来的有钻石!”
“你喜欢钻石?”他侧脸斜睨她,“我买给你啊,保准比那个大。”
这人的攀比心也是没谁了。“我不喜欢钻石。你还有没有别的想买的?”
她只是随口那么一问, 没想到他立马打蛇随棍上:“我要买衣服。”
何岚氲简直无语了。他还振振有词:“我一共就带了三套衣服,一套昨天淋雨毁了,刚刚换的那件沾了血还没洗, 现在身上这件就是我唯一能穿的衣服, 还不都是因为你?或者你希望我天天呆在屋里不穿衣服?”
“好好好给你买给你买。”她只好连声答应,“昨天你电话订的那家还不错, 他家好像也有男装品牌吧, 叫他们送过来好了, 还有清洗服务。”
“都到商场了, 买衣服我不得试试?”
“买个基础款的衬衫你还要试?有尺寸不就行了吗?”
岳凌霆忽然笑了, 表情腻歪起来:“你这是变相夸我身材好、穿什么都好看的意思吗?”
她掉头去往二楼服装区:“走走走去买去买。”
走到一家主打纯棉和亚麻的男装店门口,她停下脚步说:“进去看看吧。”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亚麻?”他露出惊喜感动的表情,“真细心, 这么关心我。”
这还需要细心吗?您老除了正装所有衬衫裤子都是亚麻的,随便谁都能注意到好吗?
何岚氲也是头一次碰到女士拿着信用卡坐在椅子上,男人一件又一件地试衣服,在她面前摆各种pose,问她“好看吗”这种场景。
她的心思有点飘,注意力集中不到衣服上,只好顾左右而言他:“换衣服小心点,别把纱布又弄掉了。”
“你以为我是你,那么粗暴。”他向她飞了个眼风,转身走进试衣间。
她的心思被那个眼风刮得更飘了。
岳凌霆试完挑了三件,并排举着问她:“你觉得哪件好看?”
她心不在焉地说:“都看好,全要了。”
他趋上前来,弯腰凑近她面前:“可是你的眼神明明在说,一件都不好看。”
何岚氲抬头看他。他暧昧地一笑,低声说:“什么都不穿最好看,对不对?”
她脸上和耳根的毛细血管又炸了。
岳凌霆把三件衣服挨个拿到她身前比了比,何岚氲往后一退:“干什么?”
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去掉其中一件,另外两件递给店员:“就要这些。”
何岚氲去柜台付了钱,他提着购物袋从背后贴上来:“被包养的感觉真不错。”
她朝天翻了个白眼,收起信用卡走出店门。岳凌霆搂住她的肩,问:“回去吧?”
“这就消停啦?我还以为你不刷爆我的卡不会罢休呢。”
“让金主大人破费了,我不得赶紧找机会好好表现么?”他又侧过脸,用那种别有深意的眼神从眼角看着她,“我以为你着急想回去呢。”
何岚氲耳根的红晕还没消退,又卷土重来。她转头去看两边的商店:“再逛逛!”
走在二楼的栏杆边,他看到一楼的某家店商标,拉着她从扶梯下楼。
一楼都是奢侈品。买完首饰买衣服,下一步该不会是要买包包了吧?
何岚氲被他一路拉到百达翡丽店门口,她及时往后退了两步:“这个我可包养不起。”
“谁要你包养了。”他笑睨了她一眼,拉着她走进店里。
他没有看展示的手表,而是去问店员:“请问你们店里有修表师吗?我有一点问题想请教。”
“您是购买了我们的手表,需要维修吗?”店员问,得到肯定的答复后说,“我们有一位驻店修表师,不过他是瑞士人,只会说德语,我们唯一懂德语的同事今天没有上班。”
岳凌霆说:“没关系,我会一点德语。可以和他当面交流一下吗?”
店员请他稍等。何岚氲略感意外:“你还会说德语?”
“在你眼里我就是个不学无术只会花钱的草包是吗?”他不满道,“我不但会说德语,还会说法语、俄语、南斯拉夫语、印第安人土著语呢!”
“失敬失敬,”何岚氲憋着笑,“你学这么多语言干嘛?”连印第安人的都学?
“不为什么,就……无聊的时候打发时间。”他转开去看店里的摆设,“这个瑞士人居然说德语,没意思。去年我刚学了罗曼什语,要是他从格劳宾登州来的,还能借机显摆一下呢。”
何岚氲却笑不出来了。他说的无聊学外语打发时间,应该是他退学后三年,做手术治病的那段日子。
站在他身边从下往上看去,耳后的疤痕愈显狰狞,蛇虫一般蜿蜒拓伸到头发里。她忍不住伸手去摸了摸,手感有点奇妙,表面凹凸不平,但细处又特别光滑,不由反复多摸了两下。
岳凌霆抓住她的手推开:“别乱摸。”
“怎么了?”她偏过头看他,“还会疼吗?”
他把她的手握在手心里,放下去扣住。“那里很敏感,在外面……不要乱摸。”
这人简直浑身都是雷,一不小心就会踩到把自己炸了。何岚氲转开视线,尽量让自己的语气镇定自然一点:“咳……昨天那么大雨,你的耳朵没事吧?商场里噪音也挺大的,对你有没有影响?”
他回答说:“昨天戴了耳塞,没事。这种环境噪音还好,会吃力一点,不过普通人在嘈杂的地方也一样听不清吧?”
“那什么样的噪音会影响比较大?频率特别高或特别低的?”她继续找着话说,“有完全不能听的吗?”
“有。”
“什么?”
“比如……”他转过来看她,缓缓说,“你说你要结婚那种。”
何岚氲滞住了。这时店员带着修表师过来,岳凌霆转回去和他说话。
她听不懂德语,大约是岳凌霆向修表师提问,两人讨论了好一会儿,修表师摇头否定并致歉。然后他又回后面的工作区拿来一个书本大的木头箱子,岳凌霆想付钱,修表师摆摆手,一番商讨后岳凌霆在店员那里付了一点押金,把箱子拿走了。
何岚氲问:“里面是什么?”
“回去你就知道了。”
回去之后,他顺手把这个箱子放在吧台旁边的开放格上,然后……她就把这事抛到了脑后。
台风来得快去得也快,周三下午天气就放晴了。街道上的积水慢慢退去,露出底下积累的污垢泥泞,市民和环卫工人走上街头清理残局,这个每年都被台风光顾的城市开始熟练而迅速地从满目疮痍中修复重建。
沙滩上也散布着各种垃圾、海藻和鱼虾尸体,暂不开放。如果不低头看脚下,举目远眺,这里的景色已然恢复了七八分它往日的绝伦之美。
何岚氲把落地窗帘全部拉开。这间房朝向西南海域,拥有无敌的海景视野,整面墙的落地窗让屋内每一个角落都被明亮的光线充满,前两日被风雨围困与世隔绝的密闭感也随之而逝。
这里与外面的世界重新连通了。
户外阳光明媚,她的心情却并未跟着明快起来。那种什么也不管、什么也不想的放纵沉沦的快意,仿佛也随台风一起消失了。
她走到吧台边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看到那个木头箱子还原封不动地放在开放格里。
她拿起杯子正要喝,岳凌霆从旁边伸过手来抢走先喝了一口,然后搂住她的腰低头吻她。她差点呛着,推开他低头咳了两声。
“怎么忽然想到要喝酒?”他搂着她不松手,又去吻她的眼睑和鼻尖,“之前让你喝都不肯。”
何岚氲转头看向架子上的木箱:“那个箱子是你借来的吧?不要尽快用完还回去吗?”
“哦,太忙就给忘了。”
你忙什么了……
他把木箱拿到桌子上打开,里面是一箱修表师用的精细工具。
“你要这些东西干什么?”
“修表啊。”岳凌霆转身走进卧房,不一会儿拿着一只铁盒出来,正是上次她在行李箱里看到的那个,“台风那天行李箱摔了一下,回来就发现表停了。”
他打开铁盒,从里面取出一枚怀表。怀表的样式有些古老,但维护得很仔细,表面依旧光滑铮亮。
她注意到怀表背面印着百达翡丽的logo,看样子是个古董表,应该值不少钱,不过这也未必值得冒生命危险去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