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三万两
通州乃是漕运重地,距离北京又近,商旅往来也算是频繁。
林钰在林府里难得出一次门,上次出去遇到了乞丐,把薛蟠那小子算计了一阵,旁的却没见着了。这个时候出来,却觉得通州依旧是这熟悉的样子。
这里是漕运相当重要的码头,可平常的走商行客也会在这里歇脚或者整顿货物。他跟父亲来过这里许多次,早已经对这里的风土人情知之甚熟了。对他来说,这里并不是完全陌生的北方。
张宝儿跟着林钰,其实也是第一次出远门,看着什么都觉得新鲜。
“爷,您这是去哪儿啊?”
“以前薛家公子到我们府上的时候,与我说过一件趣事,我今日去试试。”林钰随意便找了个借口,一步步顺着街道往外面走,没一会儿便已经看到了通州钱庄。
这钱庄,一般都是富商大贾开的,票号虽多,可真正能通行各地的却不多。
这通州的票号乃是小有名气的晋商开的开源票号,自古以来都是以客为上,林钰手里只要有自己刻的印章和字据,便能来这里取到东西了。
当初便是为了应对特殊情况才存下的这三万两白银,所以并没有像普通的存银一样开出票据,只要有人持字据和印信来便可以。
林钰自己的印信是什么模样,他自己清楚不过,更何况当初还叫人画了个大概的轮廓。因为印章的底部有一个独特的花纹,所以林钰刻意指给了当时画图的人看,只要凭借印信就能认识个大概了。这票号的老板乃是他昔日的朋友,虽年纪大他不少,不过也跟他父亲交好,跟他算得上是忘年交了。
若是能恰好遇到,那是最好不过的事情。
林钰只把这件事说是薛蟠交给自己的,也不会引人怀疑,不过是一些小事罢了。
他道:“薛家弟弟介绍了一个朋友给我,我想着这里路过通州,正好去见见。对了,我们从扬州u带了不少的土宜来,不过通州这边也看看,你去看看可有什么有特色的玩意儿,回头来报给我,我先进这票号看看,能不能找见人。”
“是。”张宝儿年纪不大,也觉得这周围的东西新奇,所以想去瞧瞧,不过他又有些担心林钰,“爷,这不会出什么事儿吧?”
“哪里来的个乌鸦嘴?”林钰敲了他一扇子,又扔给他二两银子,“这天儿热,你路上走着喝几碗茶,你爷我进去喝了。”
“诶!”张宝儿应了一声,喜滋滋看林钰转过身进了那票号。
大抵所有票号都一个样,两边站着几个人,柜台后面站着掌柜的,真正的老板在里间。
林钰这年纪轻轻进出票号的人不多见,一般都是贵族公子哥儿,不过瞧着林钰衣饰打扮便知道不是普通人,所以那掌柜的也颇有些热络地上来:“这位公子是来存银还是取银?”
进去之后,林钰环视这周围,扫了一眼之后,只觉得还是当年模样,走上前去便道:“你们老板可在?”
他穿得虽然素净,可这掌柜的是什么眼力,一下就瞥见他腰间挂着的那一块和阗羊脂玉的坠子,又听林钰这语气乃是惯成的上位者语气,只知道他不简单,点了名要见掌柜的,想来是些要紧事。
在前面当掌柜的,都是很有眼力见儿的人,周峰在这里当了几年的掌柜的,自然清楚什么人是装的什么人是真的。他只叫了一声:“大米,待这位小爷去屋里歇着,我去请老板过来。”
“哎,来了。”
那被叫做大米的青年走过来,便利落地一躬身:“这位爷,您往这边儿请。”
这大米,倒是一口京片子,利落爽快。
林钰跟着进了屋,撩开帘子,那大米看着长手长脚,做事倒是细致。他帮林钰倒了一杯茶,便要跟林钰套近乎,不过林钰只是笑笑不说话。
这里的老板,便是以前卢瑾泓的朋友,被人称作“赵扒皮”,不过在卢瑾泓看来,其实倒是个好人。这人跟林如海差不多的年纪,走进来的时候,林钰瞧着他两鬓边的头发白了少许,真是个岁月催人老。
“这位公子,瞧着有些面生。”
赵明义进来,便迅速地打量了林钰一眼。
前面掌柜的是什么眼力,赵明义也是清楚的,毕竟他雇佣这么一个掌柜不是给自己添麻烦添堵的。这人若是平平凡凡普普通通,掌柜的把自己叫过来,回头赵明义就能撤了他。先知道这来的人不简单了,这个时候再细看,便看出这人通身一股气派,自不是普通人能比。
他虽说着林钰是面生,可语气却已经是一副要结交的热络了。
林钰哪儿能不清楚这样的语气?商场上混久了,自然熟悉得很。
不过现在是他识人,而人不识他。林钰知道自己还要装作一副刚刚跟赵明义会面的模样,连忙从那椅子上站起来,便对着掌柜的一拱手:“第一次见面,当然是面生。不过我有一位朋友却是与在下提过您的,今儿在下来也是为着这一件事。”
一句话,便勾起了赵明义的兴趣。
赵明义留着两撇小八字胡,他那手抬起来,一摸那八字胡,林钰便知道这人是在思考了。
“不知道这位贵客怎么称呼?”
林钰一笑,已经坐下来,下面人也为赵明义倒了一杯茶。
他来之前已经找好了天衣无缝的说辞,更何况他自己就是卢瑾泓,会不会出现什么破绽他自己似乎最清楚的。这一场戏,根本就是卢瑾泓自己自导自演,全无出错的道理。
“在下名为林钰,两淮巡盐御史林海林老爷乃是我父亲,我是他独子。”
这身份一说出来,赵明义便扯痛了自己的嘴唇上面那一块皮肉。
他是大惊之下没反应过来,这身份可不得了,自己有什么事情跟这相关了?
可转眼,他便明白了过来。
他虽然是个商人,可这票号若没有当初卢瑾泓的支持,是怎么也不可能支撑下来的。掰着指头数数,跟什么盐政有关联的,只有一个与他关系不浅的卢瑾泓。只是卢家去岁突遭变故……这人是巡盐御史的儿子,莫非……
也不对,若真是要来查他,必定是要找官府的人来,自己眼前坐着的不过是一个愣头青,当无大碍。
赵明义眼底一片神光闪烁,心思已经在这闪念之间变过了千百回,他以为自己做得不动声色,其实早已经被林钰收入眼底了。
林钰见他已经想得差不多了,便继续道:“早先我父亲上任的时候,卢家哥哥也常来走动,遂与我有那么几分交情。您应当知道,他还跟薛家那薛蟠有些交情,不过薛家弟弟不大懂事……而且,这一回的事情未必与薛家无关。”
他说到这里的时候,赵明义点了点头,“正是这个理儿。只是您说您与他熟识,而今又来找我,不知道是个什么道理?”
“卢家哥哥曾经放了三万银在这里,与您说好,只要来人带着他亲刻的印信和亲笔信,便能取走这三万银,而今我便是来取银的。”
身为两淮巡盐御史的儿子,林钰跟卢瑾泓有交情是应该的,可这样机密的事情卢瑾泓怎么会告诉这样一个少年?
赵明义心里有些起疑,只等林钰取出印信和亲笔信查看了,才信了几分。只是兹事体大,他皱着眉想了想,虽知道无礼,却还是将自己的疑问说了出来。
林钰跟卢瑾泓到底是什么关系?
这三万银不过是寥寥,赵明义也算是个大商了,这钱对他来说真是九牛一毛。可说是个应急什么的,别说三万,便是三千也足够了。这毕竟是故人留在这里的东西,即便是如今卢瑾泓去了,他也要小心着的。更何况,卢家是蒙冤进去的……这林钰……
林钰知道他疑惑,听他问出来,也打开了天窗说亮话。
“想必您见了信,便知道这是卢哥哥的意思了。我们自有打算,这件事关系重大……卢家遭难,我父亲乃是举荐他的人,如今虽蒙皇上圣恩,不曾追究,可于我父亲仕途总归不利。怕被人旧事重提,而卢家实在有冤,所以……”
多的话不说,林钰只要将自己的立场表明便可以了。
他在那信上只说事情很严重,若他出了什么事情,便将这三万银直接给了林钰,请赵明义务必不要多问,相信他的眼光和决断能力。
忘年交,便是当初臭味相投之人。
赵明义虽然抠门,可这一点钱便是自己的,也不能贪。抠的一定要是自己的财,旁人的钱便是旁人的。有那一封信,已经足够了。况他见这少年眉目清朗,双眼清澈,不是那说谎之人。卢瑾泓的朋友,又有几个是那奸诈狡猾之辈呢?不,不对,应当说,卢瑾泓便是其中最奸诈狡猾之辈了——只是,最后也……
“唉……”都是些陈年旧事了,赵明义是力有未逮,他叫人取了银票,便包好给了林钰,“都在这里了,乃是通汇钱庄的银票,我这票号太小,出了通州便没我的事儿了。这银票您收好了……只盼,有朝一日,故友沉冤得雪。”
他用一双饱含深意的眼眸看林钰,林钰只一笑,点了点头。
他出去的时候,夕阳落了满地,洒了他满身。
赵明义背手站在票号门口看他,看那身影混入人群之中,只叹了一句:“江山代有才人出,又是一个卢瑾泓啊……”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六章 入荣府
手里有钱,心里不慌。
林钰揣着银票,出去等着张宝儿的时候,整个人便已经安定下来了。
身为盐商,最怕的还是手里没钱。腰包鼓了,一切办法都会有的。不过更要紧的是,人还活着。
回了客栈,林钰便当做是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看过黛玉之后又去看了贾雨村,回头来吃点东西睡上一觉,第二日启程便从通州往京都。
贾府的人已经在岸上迎接了,贾雨村这边先下去帮着接应,这边林钰则是先下来扶了黛玉一把。
她披着浅色的披风,整个人瘦瘦小小,看着格外娇弱。
病体孱弱的她受不得那大太阳,林钰让人给打了伞遮遮那日头。
当前过来一青衣小厮,到林钰跟前儿打了个千儿便报到:“小的请二位主子安,府里已经备下了轿子,还请二位主子上轿。”
林钰看了一眼那轿子的前后顺序,便一弯唇,对黛玉道:“先上轿吧。”
黛玉点了头,也不多话,由雪雁接手扶了,小厮伸手指引之下像是要领黛玉往前面那顶轿子去。不过黛玉顿了脚步,却顺势往第二顶小轿去了。
林钰见了,便明白深浅,他只作过去与贾雨村说了两句话,回头来才上了第一顶轿子。
方进去,便听到张宝儿嘀咕,“这是哪家的规矩,竟然有这样坐轿子的……”
按理说林钰乃是林家的嗣子,又是黛玉的长兄,长幼尊卑有序,怎么也不该黛玉在前面的。
只是这贾府除了跟林钰有表面上的关系之外,旁的血缘关系是一点也沾不到边,从贾老太太接黛姐儿这里看,人家原是不想林钰跟着来的。更何况,林钰不过是个庶出,综合着人情和身份考虑,还有贾老太太接黛姐儿的初衷看,给他这样的下马威才是正常的。
不过林钰到底是个能藏事儿的,黛玉也是冰雪聪明,不曾有什么闪失。他跟着黛玉过来,只是因为贾敏生前的那些话,他不可能放任黛姐儿不管,不过他也不打算管太多。
这一次说上京也是有私心的,通州那一日的停靠便已经了了这私心了。
有钱能使鬼推磨,林钰有钱,什么都不愁。
他坐在轿子里,摇摇晃晃之间只警告张宝儿:“嘴巴闭严了,再说一句当心我割了你舌头。”
完全的恐吓,张宝儿也知道自己方才嘀咕的话不好,便不说了,只跟着这轿子一路走。
远远抬头便能瞧见“宁荣街”的牌坊了,这两边都是高门大户,轿子前后都是贾府的下人,众人看了也都格外避着一些。
不多时,已经到了贾府门前。
林钰在轿子里默默伸了个懒腰,听张宝儿说到地方了,没成想那轿子竟然还在往前面走。
“爷,这——”
林钰微微冷笑一声,只当做什么也不知道,扬声道:“前面抬轿子的看不见门了吗?大门不是到了吗?这还往哪里走?”
前面抬轿子的轿夫们倒是吓了一跳,有些面面相觑起来,之前那青衣小厮,也不知道是个什么名字,乍一听林钰言语,也没反应过来。他不是府里什么正经管事儿的,只有个婆子在一边照应。现下那小厮往后面望一眼,那婆子知道要坏事,心里暗骂这林家来的山野小子不懂规矩,庶出的总是不对劲。
她忙上去告道:“哥儿不知,这大门无事不开,况且老太太在西角门内,太太交代从西角门入便可。”
又提到“太太”了,林钰便顺着笑问道:“哪个太太?”
那婆子听林钰这口气和软,也跟着笑,随口便道:“还能是哪个太太,我们荣府里政老爷的。”
王夫人?
林钰笑了:“我怎么听着说,接黛姐儿来府上的是贾老太太?这吩咐是二舅母下来的,不过——走角门,这是太太吩咐错了,还是……您老听错了?”
听错了,还是吩咐错了?
林钰的语言陷阱很浅,可这婆子怎么说都是个错了。
她若说这走角门没错,一会子这难缠的林家子给闹到老太太那里,怎么也是他们这些下面做事儿的吃亏,可若说是自己听错了,心有不甘——吩咐错了,更是不敢说的。
王夫人人说吃斋念佛,暗地里也是位有手段的。
这婆子犯了难,轿子不知何时便已经停下了。
贾雨村在后面,摸了摸自己的胡子,看出些深浅了。
林家钰大爷跟贾府的人这是杠上了,竟然像是不准备给面子一样。
林钰还真不怎么在乎,贾府跟薛家一样,空壳子,宁荣两府眼瞧着就要败了,更何况贾敏虽出身贾家,可记恨着上一世黛姐儿的事情,只恨得里面某些人牙痒——不必要的时候,便不必给贾府什么好脸色看。
虽不说什么甩脸子,至少也要将姿态端起来,走那下人走的角门,算是个什么事儿?真当林家无人了不成?再也没这蹬鼻子上脸侮辱人的说法。
这边僵持,那婆子想方设法地敷衍,不过时间已经耽搁了,老太太那边等着,已经让人来催。
这事儿被邢夫人小厮看见,便麻溜儿地悄悄跑过去通传了,屋里坐着几位太太,上首位置是贾母,她倒也没在意,倒是王夫人眼尖,一下瞧见邢夫人旁边的过来的人。
她不动声色,只手一挥,让身边人下去了,又道:“一会子林家姑娘来了,还要叫迎春、探春、惜春几个丫头一起来,方显得热闹的。”
贾母放下茶盏,便一笑:“那几个丫头,若听见黛姐儿来,怕是早往这里赶着了。”
这边人说笑几分,邢夫人看了王夫人一眼,终究还是压了事情没说。
怕是方才她的人进来说的事,已经被王夫人注意到了,还没必要将那脸皮扯破的。
外面,这轿子才停了没一会儿,正尴尬着,便见到大门开了,门前蹲着的石狮子被太阳晒着,看得出年月不少了。
黛玉不是来寻求依靠的,贾老太太接她来看不过是一解祖孙情,来的也不是黛玉一个,还有林家正经的继承嗣子,不管他林钰是什么出身,到了这里也都是正经的主子了,走个正门也是无妨的。年纪不代表一切,身份很能说明问题。
黛玉始终没说话,不过坐在轿里,已经将这一切收入眼底。
尽管这大门开了,兄妹俩这心里总有个疙瘩。
进去之后,果然见这荣国府之内可谓是气象万千了,府邸之富贵豪奢,比之林如海那园子胜过不知千百倍。
林钰这边该去拜会贾政贾琏,贾赦贾珍,黛玉那边则去荣禧堂见贾母一干人等。
那边贾雨村也等着拜见贾政,林钰倒是见到了这贾政,乃是贾敏的二哥,林如海内兄。
贾政生得斯文,不过瞧着有几分学究刻板酸腐气,因着林如海的面子,对林钰也算是客气,更何况面子总要做足的。
他交代了林钰几句,只说是要好生读书,既送黛姐儿来一趟,也顺便在这贾府里住一阵再回去。
林钰一一应了,心里觉得这人跟林如海还是有差别的,
林如海能办事儿,不过这贾政看着却只像是个尸位素餐的了——可他终究低估了贾府的本事,见过了贾琏,便知道这琏二爷是个什么风采了,贾赦没见着,贾珍自然也没见着。
林钰合计了一下,感情自己来就见着了一个贾政。
不过说贾府这宝二爷,林钰还是瞧见了的,不过话没多说两句,贾宝玉刚下学,贾母那边叫他呢。
张宝儿跟着林钰,前面由人带着,只说暂时安置在梨香院住一会子。他问了黛玉住处,却只答说还没安排下来。
林钰让有了消息回他,又给张宝儿使了眼色,上上下下打点了一翻银子。
而今林如海高位,下面人也高看几分,更何况林钰风度翩翩,谈吐不俗,既有眼界,也不过于端着,易给人好感,倒很让下面人喜欢。
可那些人才收拾了屋子出来走了,张宝儿这边便嘀咕开了。
“这荣国府真是个好大规矩,您一个正经主子人没见到几个,倒打发这偏僻住处来。”
张宝儿还是觉得该离黛姐儿近些,林钰倒觉得远远地也就是了。这住处一点也不差,闻说是荣公暮年静养之所,倒跟贾政那屋比较近。
林钰劝住了他,又吓他道:“再胡乱说,莫怪我不客气。这荣国府不是别地儿,更不是府中,当心祸从口出了。一会儿黛姐儿那边安置好,你过来与我说一声,去看看情况。”
进府门的时候,林钰一定要走正门,一则是为林如海面子,二则是为贾敏当年的面子,三却是为了让黛玉有个警醒,这贾府不像是家里头,若硬要说有四——那是他林钰自己的面子,树活一张皮,人活那一张脸,但凡是跟薛家有牵扯的,他都不喜欢。
作者有话要说:随便写写……
☆、第七章 横祸
林钰看过了黛玉,便不怎么出门了。
他在屋里盘算着自己到底应该怎么做——卢家的事情一直压在心底,他不曾忘怀,也不可能忘怀。三万两,只是一个小数目,兴许在别人的眼中够大,可真要到了盐商这里却是很难干成什么事儿。上下疏通打点便不知要花费多少了,更莫说是到盐场或者是盐政衙门办事。
林钰现在是犯了难,眼下说不得只有暂定计划,余者还得近似“白手起家”。
次日下午的时候,那贾宝玉倒来见过了林钰,似乎对林钰印象还不错。
不过在言谈之间,这宝二爷颇看不上经世致用之学,对“商”这一“末流”也有诸多的异见,林钰压了自己的想法不谈,却知道这膏粱纨袴不可能是同道中人了。
送走贾宝玉,外面又来了贾府安排下的伺候他的婆子和小厮,只是林钰不让他们做太多的事情,也不跟他们说太多的话。他只是在透露自己小住几日便要回扬州的消息,于是下面人知道巴结拉拢他也无用,歇了心思,该干活的干活,不该说的话也不说,林钰倒是清净了。
除了自己的计划之外,林钰只研究过这贾府上上下下的关系,那王夫人乃是出身王家,跟薛家姨妈是姐妹。林钰曾听薛蟠提起他那本事的妹子,倒是又想起一个薛宝钗来。这王夫人对待遇似乎一开始就有偏见,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之前不曾听贾敏说起过什么“宝黛”之亲,现在瞧着老太太却有撮合的意思,林钰这就觉得不好了。
若真这样,黛姐儿定不该在这荣国府久住。
他借口到了这里,给林如海送平安信,修书一封具言此事,至于林如海怎么想,怎么做,便不是他能担心的了。
刚写好了书信叫人送出去,便听见门前伺候的樱桃热络地喊了一声,“琏二爷,您来了——”
贾琏?
林钰眉头一挑,起身的同时便对张宝儿道:“着人将信快送回扬州,也让父亲看了安心。我与妹妹都无事,你且去。”
“是。”张宝儿接了信便往门边走,临到要出门的时候正撞见贾琏,于是一躬身打了个千,喊一声“琏二爷”好。
贾琏是个相貌好的,面如敷粉,眼似桃花,若非那一脸的风流子习气,倒真是富贵门中出来的书香人。只可惜这人眼睛底下不是太干净,林钰看了不是很舒服。他一进来便打量了林钰一眼,林钰摸不准对方对自己是什么态度,只含混地叫了一声“琏二爷”。
贾琏立刻笑了,上来搀林钰的手,道:“哪里那么见外?黛姐儿该叫我一声表哥,你虽不是姑母亲生,却也是养在姑母膝下的,难不成是看不起我贾琏?”
“二爷说得哪里话,那钰便叫一声‘表哥’了。”林钰瞧贾琏行为举止是个轻浮的,也不知道他是来干什么,不好多问,只让人端了茶和点心来招待他。
未想这贾琏坐了一会儿,便有些坐不住,闹着说要带林钰出府去瞧瞧这京城风物,男儿哪儿能一直在家里坐着?
林钰本想出去也好,顺便再看看京城这两年有没有什么变化,只是出门的时候,贾琏小厮上来悄悄摸摸问了一句“可要告诉二奶奶”,贾琏一脚便给那小厮踹过去,“只管回了奶奶,说我带钰哥儿去转转,最好是看你们平姑娘在的时候说。”
那小厮赶紧赔着笑退下去了。
这场景就有些耐人寻味了,王熙凤人称凤辣子,跟贾琏,这锅盖跟锅也不知道是配还是不配。
林钰只看着没说话,终于跟着贾琏出去了。
梨香院靠近贾政这一房,从通街出来,林钰便瞧贾琏那表情一下松快了。
“京城里这天气热,不过天气热也有天气热的好处,前一阵有个新的戏班子进京来,就在棠花苑,不如我带钰哥儿去瞧瞧?”
贾琏摇着扇子,眼底含着深意。
林钰没拒绝,扬州戏园子里也有不少的戏在唱,盐商们有时候追逐戏子、豢养优伶,并非罕见事。刚转出门,贾琏便觉得路远,还是叫了轿子来抬着走。
一路出了宁荣街,便到了城西处,来来往往的人不少,沿路摆摊设点叫卖东西的商贩奔奔走走,当真京城繁华好风物。
轿帘子被打起来,前面轿夫压了轿,林钰走下来便看贾琏已经站在那里了。
“闻说扬州有瘦马出名,不知道……”
贾琏露出个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表情,林钰自然知道他说什么,不过摇摇头道:“家父管教甚严,不敢见识。”
这倒是真的,林如海不可能让自己的子女过早接触这些东西,哪里能跟这些市井污秽联系在一起?他这样一说,只让贾琏以为他是不懂什么风月人情的,拉着他便往楼里面走,园子里面搭着大戏台子,达官贵人们也常常往这边,只是林钰没想到竟然能在这里遇上个半拉子的熟人。
夏省之跟几个富态老爷一起进了里面,不过他不经意回眼的时候瞧见了林钰。
远远地两个人对视了一眼——
漕粮运到通州便可,而夏省之乃是扬州漕帮的掌舵人,来往于京通之间并无不妥,下戏园子也是应该,只是没想到有这么巧的事情。
他脸上的变化没露出来,贾琏也没注意到,只叫他去听戏。
这贾琏是一边听戏,一边说些个荤话,林钰只当做是什么也不知道,面不改色,倒让贾琏高看了一眼。
他们坐的位置只跟夏省之那边隔了一条道,他们这边的门是只掩着一半,可对面的门却是紧闭,似乎也不听戏。伺候茶水的侍者都站得远远的,像是被特意吩咐了不能离门太近。
这些细节,本无足轻重,落入林钰的眼中便很有意思了。
半路上的时候,林钰便已经知悉夏省之在帮人贩运私盐,现在在戏园子里谈机密事情,想来肯定与生意上的往来有些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