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琏二哥跟蓉哥儿现在可惨着呢,到时候他们见了你不一定有好脸色,你得忍着。连着老太太跟政老爷那边训斥了几回,都拿你出来当板子,一个个地打脸呢。”
哟,这还扯到他身上了?
林钰想了一下也是,贾府这一大家子的子孙,没一个扶得上墙的,偶见林家出了个举人,这的牌子终究没砸,心里指不定多不平衡呢。
这世上多的是见不得别人好的,这个时候眼见得林家这好了起来,有点酸爽的感觉才是应该的。
薛蟠在这里说着贾府里种种的八卦事,他自己没觉得自己像是街口王婆,倒是林钰已经受不了他了。
正好丫鬟过来说那边林姑娘要来见,林钰就趁机要赶薛蟠走,谁知道薛蟠还就赖着不走了,表情还带了几分奇特,倒跟尴尬起来了一样。原本林钰已经打算轰人,可一看薛蟠这表情,顿时觉得微妙。
薛蟠道:“只可惜妹妹中意的是宝玉……”
林钰手上动作顿时停住,眉峰之中掩了几分冷色,只若有若无地一笑:“你哪里听来的消息?”
“贾府里不都这样说吗?老太太要撮合这一对儿……唉,要我说也是郎才女貌的一对儿……”
薛蟠说着,倒是越说越酸,那表情颇像个吃不着葡萄的。
林钰隐约觉出薛蟠几分少年心思来,只是他这不学无术模样又怎么配得上林如海家的姑娘?
心底冷笑一声,林钰只细究薛蟠方才所说的话。贾府里竟然传出这样不堪入耳的话来,一家子都是没教养的东西,这老太太也不知是不是故意……
左右林钰怎么看贾府不顺眼,遇到个事儿就要往坏了想,怪不得他。贾敏仙去之前曾交代过的,贾府不是什么好东西,他自己就是重生回来的,怪力乱神之事说来玄乎,他自己却是信的。
“以后这话我要再听见你说,定然叫人打断了你的腿!清清白白的公子哥儿,偌大一个薛家的主子爷,竟然也跟那些个无知下人一样嚼舌头根,说出去让人家耻笑,你也不怕堕了你家的威名。”
林钰直白地讽刺着薛蟠,这尖刻模样倒跟黛玉有时候说话有几分神似了。
他没压着声音,里里外外丫鬟仆人们听得一清二楚,知道了这是林钰的禁忌,自然有人会把他的话传到有心人的耳朵里,若是再叫他听见,那少不得要追究一二。
薛蟠死皮赖脸不肯走,林钰推搡了他一把,外面喊了一声林姑娘来了,薛蟠反倒是怕了,转身就要跑路,又被林钰给拽住。
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一样,他收敛了脸上的表情,带了几分高深莫测道:“你叔叔在四川那边闯了大祸,我本不该说这件事,只是两家毕竟有姻亲关系,我父亲也不好偏袒着,这是皇上的本事。你若有心,回去告诉你娘,这事儿要她紧心着一些。”
薛蟠一愣,却已经被林钰给推出去了,他退避到一边,等黛玉这边进了院子,他才走。
路上琢磨着林钰说的话,也没当是一回事儿,只是回去跟薛姨妈说了,这才吓了一跳。宝钗正好也在,听见薛蟠说的这短短两句话,当真是给惊着了。
她是个精明姑娘,深知其中利害关系,尤其能算计宅中事,拉着薛姨妈的手便道:“如今哥哥年纪大了,我们府上里里外外的事情却还是叔叔给操持着,离开金陵日久,也不知那边是个什么情况。若是林哥哥说的是真,那叔叔怕是真的错了事,您好歹也得看顾着一些。”
薛家正经的主子是薛蟠,宝钗也是个有算计的,这个时候忽然出了这样的消息——
虽不知道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不过有林钰这一句话,薛宝钗的心思也就开始活络起来了。
这边薛姨妈跟宝钗薛蟠三个关起门来合计一番,林钰却已经见到了黛玉。
这兄妹二人的感情原本不怎么亲厚,也不过是说得上是两句话。
倒是林钰多打听了打听贾府的情况,没料想黛玉平日里看着什么也不管,对贾府的事情倒是知道不少。感觉得出,她到了荣国府,也算是察言观色,只是黛玉最后道:“荣国府里处处气派,却不与我相合。”
林钰笑笑,“过了这一阵,便可以回家去了。”
“爷,琏二爷、宝二爷几位找您去吃酒呢,您这会儿若是方便,奴婢便去替您通传了。”丫鬟在门廊前面停下,恭敬地朝着里面喊了一声。
林钰望了一眼,按了按黛玉的手,道:“我还得去应酬,你不必过于忧心,父亲那边有打算着的。至于这荣国府,妹妹只当是来走一遭便是。”
这里头藏污纳垢,可不知道是个什么模样。
因为林钰不是头一次来荣国府,所以这边都不算是接待新客那样太过慎重,请了林钰去琏二爷那院子里一起喝酒,连吃食都是凤姐儿张罗着的。凤辣子一张嘴名不虚传,还没等琏二开始喝酒,便已经啪啦啦地数落一阵,林钰等人只作不知,反倒是宝玉上去嘲笑了贾琏几句,闹得贾琏很是不愉快。
席间贾琏却打听起了四川的事情,眼神一转,却看向林钰,问了他回程路上遇险一事。
“今儿看到哥儿方知道果然是没事,只是那等凶险,哥儿也算熬过来,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
林钰心说谁在背后动手的还不清楚,要出事也只能是当初在通州钱庄取银的差错。
只是当时的林钰也找不到任何的办法,甚至赶着那个时候要取银,即便是在这个环节出了差错也无法回顾。
到底商人手里要有一笔钱,是不是那边的差错,还要慢慢看。
幕后的黑手知道他没死,总不会就这样善罢甘休了吧?
林钰没表现得太过,端了酒杯跟贾琏碰杯,道:“借琏二爷您吉言,只望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王熙凤在里屋里坐着,借着端酒的时机听了这话,心里起了几分盘算,等到几个人叙完旧吃完酒,她倒是把林钰给叫住了。
席间林钰没怎么说四川的事情,都很聪明地回避了,可是王熙凤是个很精明的人,不像是她男人那样糊涂,连林钰都搞不定。虽然林钰也是个绕话的高手,但王熙凤刀子嘴,是个套话的高手。王夫人跟薛姨妈都是王家人,她王熙凤也是王家人,这个时候打听打听薛家的事情,表面上也是为了关心一下薛姨妈。
只是凤姐儿最是刻薄无情,有利则上之,无利则下之,林钰虽跟凤姐儿没什么接触,却记得上次贾琏听戏被抓回来跟凤姐儿闹,如今看她一脸热络地问自己话,倒觉得有几分奇异的尴尬。
“薛家的事情……薛家叔叔在四川办砸了事儿,当时八阿哥就在四川,我父亲也兜不住,那都是宫里面的事儿——”
说到这里,林钰比了一个八,又比了一个二,王熙凤盯着他林钰的手指,便似乎有些被吓住,按了一下自己的胸口,惊道:“此事当真?”
林钰沉重点头,“千真万确。不过据闻薛家叔叔已经回了金陵,兴许于薛家没有什么大碍,您也不必太过为薛姨妈挂心。到底薛家是世代的皇商了……只是四川那边就是个泥潭,不过也没什么大不了,山高皇帝远的。”
他说得是轻松极了,只是一向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凤姐儿,却是已经有些藏不住了。
林钰正好提出告辞,也不说细节,转眼便走了。
凤姐儿在檐下站了一会儿,贾琏出来道:“问得怎么样?”
凤姐儿嘴唇开合了两下,却道:“我去宁府里,瞧瞧蓉哥儿媳妇去……”
第二章 东窗事发
四大家族同气连枝,乃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从没有一个出事了,另外三家能逃过的说法。
相互之间,因为多年来的姻亲关系,早已经结为一体,难分彼此,可是如今凤姐既然听说了薛家的事情,又涉及到太子,就不得不去找秦可卿说话了。
这秦可卿,乃是老太太说过,重孙媳妇之中第一得意之人,虽说是养生堂捡来的,可真正身份哪里那么简单?凤姐这一路上可谓是心电急转,出门上轿便去了宁府。
张宝儿悄悄跟了小半路,发现是去了宁府,便不再跟下去了,回来禀报给了林钰。
林钰一听,觉得奇了怪,凤姐儿听他说了这个消息,不该立刻去找薛姨妈商量吗?怎么说都是一个王家出来的,至少也该找王夫人说说,没料想竟然是往宁府里跑。
这一下午,林钰都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到了晚间去席上吃饭,这才听见说琏二奶奶是去看东府里小蓉大奶奶了。虽说凤姐跟秦氏向来亲厚,也没道理出了这样的事情就去找秦氏。只有两种可能,其一,凤姐觉得林钰所说的事情不重要,其二,便是这件事与秦氏有关或者秦氏能帮上忙。
其一没多大的可能。凤姐若是不在意这件事根本就不会问,问了之后也不会是那样的表情,所以只能是第二种推测了。
可是思来想去,一个秦氏,能跟这事儿有什么关系?
疑惑一上来就压不下去,林钰这里一面温书,一面观察着荣国府这边的情况。
恰逢这一日大家眼看着将要开春,打算去逛逛,看看晚梅,林钰跟贾府里几个公子哥儿走在一起,都是大老爷们儿,私底下说的话便有些荤素不忌起来。
林钰压着没参与,只是偶尔应声,这个时候便听贾宝玉又在说那一套女儿是水做的,男人是泥做的理论,倒让贾琏给反驳住了——
贾琏道:“你嫂子便是那泥做的女儿!”
众人立时笑倒,凤辣子的名声大家都清楚,南方来的,泼辣得很,自打娶了凤姐儿,贾琏这日子就艰难了几倍。
他此刻不过抱怨得一两句,脸上一副悻悻表情,贾蓉等人都是笑不可遏,贾琏自己也不觉得丢脸,没脸没皮惯了,只惦记着那风韵得很的多姑娘,又想着那楼里的美人儿,一时倒晃神了。
众人还是打趣贾蓉,说他有福气,娶了个漂亮又能干的媳妇儿,只是贾蓉的脸色却有些奇怪,反倒过来捧贾琏,说娶了婶子的贾琏才是有福气。
林钰在这边听着,越听越觉得奇怪。
有关于贾府里众人关系的疑问,一直到他去园子里赏梅的时候都还没放下来。
庶出这边的贾瑞跟贾环是在后面走着,过了一会儿也没见他们走上来,林钰初时也没在意,回头看见张宝儿在后面张望,才觉得奇怪了,停下来问道:“你看什么?”
张宝儿又看了看后面,看了看前面,见没人注意到他们这边停下来,才附耳在林钰的耳边,道:“奴才瞧见环三爷跟瑞大爷悄悄往后面去了,鬼鬼祟祟也不知道是在说些什么。”
林钰望了一眼,果然看见假山后面藏着两个人,还在往里面走,他们都是庶出支族,也没个人管,即便是不一起走,前面贾琏等人也不会多看他们一眼,一起来不过是为了面子上好看,凑个数儿。
“你整日就知道这些个不着调儿的事……”林钰正想让张宝儿别管那么多,就这样走了,忽然一拍自己腰间,原是在想今日漏了什么东西,不像是玉佩没拿,便道,“我忘了玉佩,你赶紧地回去取来,别想那乌七八糟的了。”
张宝儿讨了个没趣儿,悻悻地走了,只是回头路的时候,未免经过那假山,还是没忍住悄悄听了一耳朵,这一听可把张宝儿三魂七魄给吓了个没,他躲在后面,等到这二位爷出去了才回去拿玉佩。
回来的时候,林钰定然是要责斥他腿脚太慢,骂了他一句,张宝儿欲言又止,还是想着回去的路上再说。
没料到,席间林钰借着醒酒,出来转了一圈,便拉了张宝儿来问:“我瞧着你神情不大对,可是方才遇见什么了?”
张宝儿瘪着嘴点点头,又不敢说。
主仆二人这事儿一直憋到回去,这才慢慢说出来。
张宝儿不说还好,一说却是连林钰也愣住了。
他眼神转瞬变冷,在屋里踱了两步,回头却看向张宝儿,“此话不假?”
张宝儿连忙点头,道:“哪里敢说假话,奴才当时也是废了好大劲儿才忍住了的。这贾府也真是……”
有够乱成一锅粥的。
剩下的话,张宝儿没胆子说出来,林钰自然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你把嘴巴给我关严实了,若是出了事儿,我拿你是问,此事不能声张,你只当是什么也不知道,我自会处理。”
万万想不到竟然是这样。
他就说怎么凤姐儿得知一出事了,就往宁府里跑,原来是跟这秦氏有关。
这样一推算,其实也对。
薛瓒是太子的朋党之一,连着整个薛家都是依附于太子,四大家族同气连枝,没道理分别支持了不同的皇子。更何况四大家族根深叶茂,自然是直接支持明面上最有胜算的那一个。若是秦氏这反身份当真,那事情就更有意思了。
不过贾蓉跟凤姐儿,贾珍跟自己的儿媳,这关系,真是乱了个没边儿了。
那贾瑞又跟凤姐儿不清不楚。
张宝儿听到的消息其实很简单,不过是贾环知道了贾瑞对凤姐儿起了不该有的心思,借着要威胁贾瑞给他二十两银子,贾瑞哪里来的这么多银子?两人争吵之间无意透露了许多的秘密。
第一个便是贾珍跟自己儿媳秦氏之间的苟且,二者却是贾环骂贾瑞癞蛤1蟆想吃天鹅肉,说贾蓉那才是凤姐儿正经的侄儿,就算是勾搭,也轮不到贾瑞,这一来便是爆出了凤姐儿跟贾蓉之间还有那么点暧昧来。至于最后秦氏的身份,却是之前说贾珍跟秦氏的时候提起的。
贾府里的人,似乎都知道贾珍跟他儿媳之间的事情,根本就是个公开的秘密,只是秦氏身份毕竟不同,说贾蓉自己戴了绿帽子也没办法声张,只能出去勾搭凤姐儿,转脸又给贾琏戴了绿帽子。
这些个帽子高来高去,这贾府里还有几个男人没戴帽子?
自打知道了这消息,林钰已经下了决心,到时候不管林如海怎么想,还是先把黛玉给带回去,至于贾府这一锅粥,能搅和一阵便搅和一阵,不能搅和……
那就随缘。
自此,林钰安下心来,距离礼部春闱之试不过仅有三日,转眼即逝。
在赶考之前一天,林钰接到了四川那边的来信,薛瓒已经回到金陵,而四川官场进行大洗牌之后,林钰的银两以姜复的名义,终于开始了钱生钱的买卖。那一片鬼井,终于开打了。
主持打井事情的,不过是个毛头小伙,据说没什么本事,不少盐商都等着看笑话。
岂料这背后坐镇的其实是沈无盐,第一口井出卤没炸井的时候,众人只当是姜复这边瞎猫撞见死耗子,可是随着第二口井,三口井陆续地出来,所有人都觉得被人生生在脸上拍了一巴掌。
这出来的哪里是卤水,根本就是雪花银!
远在金陵的薛瓒听了这消息,原本就刚刚养好身子,又给气倒下了。
可同时,薛姨妈这边却是已经要准备发难了。
在薛宝钗的怂恿之下,薛姨妈苦心对薛蟠说教了许久,薛蟠也逐渐了解到,薛家的权力应该握在自己的手中,现在叔叔出了这样大的差错,买了一片井亏本了又卖出去,惹了一身腥臊不说,还坏了太子爷的事儿,更可恨的是,现在那一片盐场竟然又能出卤了,说说这薛瓒干的是什么事儿?
这家族就算是交到薛瓒的手上也不能让人放心了,趁着这段时间没事,薛姨妈这边带着一双儿女便杀回了金陵,要跟薛瓒清算总账去。
林钰出发去礼部的这一天,正好也是薛姨妈出发的这一天。
天气真好,刚刚开春,路上都是来来往往的书生举子,林钰到考场的时间还比较早,贡院外面排了长队,林钰却在外面看见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邬先生?”
邬思道转过脸便瞧见林钰,咦了一声,又看了一眼贡院,却道:“原来是林老爷家的公子,听闻您在江南也是颇有才名,前几年才见过,区区小人,公子竟然还记得。”
这邬思道是个有名望的,林钰哪里敢妄自托大,只是觉得奇怪,“您不是在宋荦大人的手下吗?怎生出现在此地?”
这里是礼部会试,邬思道一个师爷,来这里做个什么?
邬思道回头看了一眼,那边站着一群带刀侍卫,只比了一个“四”的手势,“我现在在这位爷手下做事了,主子刚从江南治水回来,会逢礼部春闱,也帮着来看看,皇上说让爷轻松轻松。”
这减压的法子倒是妙极。
林钰拱手,看到那边队伍渐渐短了,临近要进去的时候,便道:“在下这就要进考场了,不能跟先生多聊,实是憾事。”
“不妨事,还祝愿公子高中。”
“借您吉言。”
林钰转身欲走,不过脑海之中电光火石地掠过了沈无盐的影子,于是停住脚步,道:“不知道会试结束,您可还在此处?”
邬思道隐约觉得林钰表情有几分高深莫测起来,想了想,只道一声,“应该是在的。”
林钰道:“那到时候再同您说事儿。是件趣事儿。”
邬思道这里被吊起了胃口,回去胤禛那边,被胤禛问起,他如实说了,胤禛想起先头沈无盐那边递过来的情报,道:“林如海这儿子,也是个有野心的主儿。你且在外面等他,过得三日乃听。”
于是邬思道领命,等到春闱结束那一日,依旧在外面等林钰,林钰出来的时候浑身轻松,经义策论信手拈来,比旁人不知如意了多少。他见识广博,下笔如有神助,见到邬思道的时候还笑了一声。
心知邬思道是来干什么的,他只轻悄悄走过去附耳一句,便转身走了,跟不认识邬思道一样,上了马车,回荣国府去。
邬思道整个人却完全愣住了,就像是当初林钰听了张宝儿的话一样。
第三章 风云席卷
却说邬思道这边得了消息,回来告诉四阿哥,让四阿哥逮住了太子的短处,可是现在四阿哥却发愁,怎么才能做掉太子,又不让自己陷身泥潭?
反正秦氏这个人还在,有关于那贾府珍大爷的事情却是可以放一放的。
文章要慢慢做,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四阿哥最是耐得住寂寞,林钰这边也不急,春闱结束之后,便有不少的名流文人士子邀约一起春游踏青,他可是忙活了好一阵,虽是应酬,也不好得罪人不去,反正在荣国府这边也是枯燥,要一直安安静静等到放榜,那可是个折磨。
他在外面,好歹还有跟外面一起通信的机会。
这个时候,最精彩的还是金陵那边。
薛姨妈回去跟薛瓒说收回管家权力的事情,薛瓒犹犹豫豫,薛宝钗立即意识到,这叔叔果然是对薛家起了心的,原本只是一番试探,这一下反倒是坚定了薛姨妈这边收回权力的决心。
这薛瓒留着,迟早是个祸害。
于是叔叔跟嫂嫂之间,立刻开始了争斗。
薛瓒把持薛家这么多年,又斗垮了卢家,按理说他这边才是薛家的功臣,薛蟠他爹死得早,根本对薛家没什么贡献,这会儿忽然说什么要他重新把薛家交到薛蟠的手上,可让薛瓒大笑三声了。
他苦心经营这么多年,为的就是直接掌控薛家,现在薛姨妈想要拿回来?做梦!
整个金陵薛家内部可称得上是风起云涌,薛姨妈知道,一旦跟薛瓒撕破脸,就是一场你死我活的争斗了。若不能拿回整个薛家的掌家权,不论是宝钗还是薛蟠,日后能有个什么出路?
她给王夫人写信,却是凄楚极了,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两方正在争斗之间,薛蟠却半路回了京城,来荣国府暂时歇脚,又喝了个烂醉。
林钰跟人踏青回来听说薛蟠又来了,心道怪事,跑去看薛蟠,却见薛蟠已经喝成了一滩烂泥。
他吩咐下面丫鬟们给薛蟠收拾了,又给狠狠灌了醒酒汤,这才问他出了什么事,薛蟠现在是烂醉如泥,喝了醒酒汤也没有什么大效果,迷迷糊糊竟然把事情全部倒豆子一样说了。
薛姨妈哪里是个糊涂人?她是眼神不好,可也不至于放心地将整个薛家的权力放给薛瓒,而纵容自己的儿子,让他变成如今这糊涂模样,活生生的是被薛瓒这边给捧杀了。
当初林钰还记得,薛蟠说,他娘让他吃好玩好喝好就成,薛家的生意有他叔叔薛瓒在处理。那个时候,说薛姨妈不信任薛瓒,那根本就是瞎扯。所以最真实的情况是,一开始薛姨妈很信任薛瓒,可是为什么?
哪里有平白这样信任自己的小叔子的?
薛蟠方才酒醉胡言,说是目睹了薛姨妈跟薛瓒之间有牵扯——
这又是个什么事儿?
薛家当家的留下来的寡妇跟小叔子混在一起,还把权力放给了对方,这会儿收不回来了才知道后悔,只可惜已经迟了。现在被薛蟠知道这件事,算是母子离心。
林钰这边感觉着薛家眼看着就要在风雨飘摇的边界上了,只是缺少最后的一把力。
可是回头看看薛蟠,这胖小子是他看着起来的,现在固然年纪不大,却也不是不能挽救,到底他要怎么做……
林钰一时之间犯了难,暂时搁置了不管。
三月放了榜,林钰又换了个头衔,叫贡生,在一甲之中。一时之间,扬州那边无数人给林如海贺礼,便是兰馨院这边林钰的门槛也几乎被踏破。只是贾府里的人就更加地冒酸气了,尤其是老一辈的那几个。
这些人里面,只有薛蟠是真心为着林钰高兴。
这几天来,薛蟠整个人都沉默了不少,似乎是为家里的事儿烦心,转眼之间竟然是瘦了。
贾母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情,偶然一次见到了薛蟠,还没认出来。
过不了几日就要去参加殿试,林钰觉得自己走到这一步也就够了,他是不会去当官的。
有个功名在身就可以了,至于殿试——随缘。
只是还没等他参加殿试呢,薛家那边又出事了。
薛瓒不知道从哪里找来当初那死鬼冯渊的家奴,再次告到贾雨村那边去,说是薛蟠打死人,还诬陷旁人,这是重翻旧案,按理说是不能成的,可是薛瓒现在把持着薛家,就是要把薛蟠置于死地。
只要薛蟠没了,薛姨妈哪里还有什么依仗?整个薛家,顺理成章地就落到他的口袋里。
原本是想着把薛蟠喂成个废物,没成想他竟然还跑了,生恐横生枝节的薛瓒一不做二不休,来了个绝招。
即便是薛蟠远在京城,都要回去受审。
官府的人闹着要来荣国府拿人,贾雨村那边才是真的难办了,这四大家族内部之间的倾轧,他一个外人是很难插手的。可是现在薛瓒偏偏要用他……
到底还是王熙凤反应快,找来薛蟠将事情商议了一下,便写信给了王子腾,希望他再帮忙给薛蟠脱罪。
薛蟠遭到多重打击,整个人郁郁寡欢,林钰却叫了他来,问他到底是怎么想的,若是他有改过自新的心思,便能给他个好的解决方法。
都到这个时候了,真像是一场繁华大梦醒,薛蟠先有丧父之痛,后又经历过卢家跟薛家之间的暗地风云,之后那死鬼冯渊得了痨病,仵作也该是查得出来的,不知道怎么就扣在他头上了,现在连他亲娘都跟薛瓒乱搞一气,薛蟠就跟忽然大彻大悟了一样,痛苦了一回,竟然真的开始改变了。
“你叔叔是个有狼子野心的,当初你说那冯渊是得了痨病死的,府衙里难道没仵作验不出来?这脏水平白地扣到了你头上,怕是当初就是你叔叔算计着你,好歹你娘那边娘家还有个九省统制王子腾,保得住你的命。兴许那个时候你叔叔就想除掉你了,只是没成功。现在这事情,你舅舅固然能解决了,可是留着个把柄给人却是后患,我且给你个建议,立刻去金陵府。我将修书一封给贾雨村,事儿能不能成就要看你造化了。你只记得,那冯渊真是痨病死的?”
林钰问了这一大串话,其实早已经是成竹在胸了。
他这样一分析,薛蟠顿时如醍醐灌顶,明白了个完全,同时肯定道:“他就是病死的!”
仔细地看了薛蟠很久,林钰只道:“我信你,你去吧。”
相信这一次薛蟠若能活着回来,定然是另外一个薛蟠了。
林钰也觉得感慨,薛家危机若能解决,薛瓒若能除去,之后就只剩下一个太子了。兜兜转转这几年,薛蟠终究还是能掰回来。
他心里挺感慨,收拾收拾去了殿试,第一次见到了皇帝,只是他的成绩并不是所有人之中最出众的,当初的答卷也不是最好的,甚至也不是有后台的,康熙只问了他一句,知道是林如海家的便没再问了。
下来林钰觉得奇怪,左右康熙的态度很见鬼。
出宫的时候,宫门外却是有邬思道在一旁等着,看着没人注意到,林钰便靠过去了。
邬思道一拱手:“公子果然是一甲,恭喜了。”
林钰还纳闷着呢,只道一声“同喜”,便听邬思道道:“皇上恐怕没问您什么话吧?林大人现在在四川那边树敌多着呢,您这边低调低调也好。”
拍拍林钰胸口,邬思道做了一副“你懂”的表情。
林钰一怔,这才明白过来,自己原来是走个过场的。
想来四川那边出事,太子却没有受到任何的影响,康熙怕还是对太子有那么几分念想,或者是现在不会处置太子。真要想报仇,便必须连着太子一起给搞垮了,要废的功夫,可大了去了。
看林钰一副无聊又无趣的模样,邬思道以为他是在耿耿于怀,正想要安慰两句,不料林钰已经喜笑颜开。
林钰巴不得这样,反正现在不入仕,这边跟林如海算是有了交代,以后也多一个退路,他要赶紧着去忙活四川那边的事情,这边他背着个功名,回头还可以带走黛玉,前几日写回扬州的书信,林如海也应该收到了。
他告别了邬思道,便回了荣国府,自然少不了被询问一番。
林钰只如实说了,隐约看得见那些人眼底几分幸灾乐祸,还要假惺惺地安慰,也不理会。
没三日,林如海那边便来了信,竟然说是病重,要林钰带着黛玉赶快回去。
黛玉是吓了个掉魂儿,一直抹泪,林钰一开始也没反应过来,之后再一看信,却是藏头的,乃是装病,懒得想再多的理由,说是病了,黛玉回家正好合适,两家人面子上也过得去。
于是林钰在荣国府待了没一个月,便带着黛玉乘船南下,回了扬州。
扬州金陵极近,消息也来得快,薛蟠那边正在翻案,薛瓒背后支持着冯渊那贪财家奴,但是薛姨妈这里跟薛瓒已经闹翻,王子腾这边给贾雨村施压,更有林钰写过去的信,这一下贾雨村知道自己必须做出选择了。
他只要加一块砖头上去,薛瓒就只有死路一条。
又因为上次在四川办事不利,薛瓒对太子来说已经失去了利用价值,再加上薛家内囊上来,也不见得有以前光鲜,太子自顾不暇,懒得理会薛瓒,现在薛瓒除了自己手中握着的东西,可以说是一无所有。
冯渊之死一案重查,香菱被拉去作证,当初的仵作被严刑拷打,才知道是收了薛瓒的贿赂。
这一来,反倒是薛瓒被收监。又加上四川那边的盐政案追究下来,薛瓒隐约有恕罪并罚之态。
可是他在公堂上恼羞成怒,自知这一回是自己栽了,竟然鱼死网破,张口便说了薛姨妈与自己的奸2情,薛姨妈当场面色,当晚回薛家便悬梁自尽,彼时薛蟠还在狱中,刚刚准备放出来,得知此消息失声痛哭。
一时之间,薛家倒了薛瓒,没了薛姨妈,成了金陵笑柄,连着整个四大家族都不光彩起来。
便是宝钗这样的心思玲珑人物,也只有以泪洗面,极力操持。
薛蟠经此一役,完全变了个样,忙活了半年,自然又按下不表。
林钰跟黛玉回了林府,终于算是自在了。
林如海身体不好,本来就在修养之中,也不说自己是好了,公务照常处理,却将应酬都推掉。沈无盐倒是来过扬州几次,不过不多时便走了,偶然跟沈无盐身边的丫鬟聊起,竟然说沈无盐要嫁人了。林钰也没多想,依旧赚着自己的钱,姜复现在俨然已经成为林钰的人。四川那边的盐场步入正轨,每日流进账的都是白银。
终于到今年深秋,林如海说,要出事了。
第四章 倾颓
出事。
这两个字,从林如海的口中出来。
联想到之前林如海装病接回黛玉的举动,林钰总觉得林如海是早早地就知道了贾府会遇到的事情。
之前他把太子的短处捅给了四阿哥,四阿哥也忍得住,一直没有什么动静。
一直到过了秋天,荣国府的太太夫人媳妇们去宁国府赏梅,被个叫焦大的道破了宁府里的肮脏污秽,说是那扒灰的扒灰,养小叔子的养小叔子,贾珍跟自己媳妇儿的丑闻顿时传遍了整个宁府。
这事儿也不知道怎么传到了四阿哥那里,被四阿哥偶然当做冷笑话讲给了十三阿哥,十三阿哥又说给了九阿哥,九阿哥心直口快,直接在太子跟八阿哥都在的时候说了这笑话,太子几乎是一瞬间就变了脸色。
去岁长江淮河决堤,黄河那地上悬河的问题都还没解决,几位阿哥正在商讨此事呢。贾政乃是工部员外郎,管的就是河工那一片的事情,正说是要追究贾政的罪责,太子前一嘴巴还护着他,想要求个情,可是坐在偏殿里听了这笑话,转眼就改了主意。
他只说这件事先给压下来,到底怎么做还是明日再说。
那边胤禛老神在在,只跟座佛一样,不动声色。
胤礽回去就开始打听宁府那边的消息,秦氏是个什么身份,他比谁都清楚,是他私生出去的女儿,太子妃不容人,他还想要紧紧抓住这边的力量,就将秦氏放了出去,又因为宁荣两府连同着其余的三大家族都是他的朋党,所以放心地将秦可卿放到下面,嫁给贾蓉,假称是宁府的媳妇。
贾府中人谁不知道秦可卿是个什么尊贵身份?尽管秦可卿在府中无甚作为,可贾母依然说她是重孙媳之中第一得意之人,可见是高看了许多的。这一切都是因为秦可卿身份特殊。
若是没有意外,太子便是将来的皇帝,秦可卿便是将来的公主,到时候他们贾府荣华富贵,岂不是垂手可得?
因而不管秦可卿在贾府是个什么作为,都不敢有人说道两句,甚至贾蓉还被训斥过,要他凡事都听秦氏的。
一直以来,贾府那边的情况都很是令人放心,太子也一直没有怀疑过任何事情,可是今日忽然传出了这样的话,他反倒要查。
结果这一查,果然查出了问题,贾珍竟然……这贾珍!
胤礽一口气没喘上来,差点给这贾府气得晕过去。
贾府那边还不知道他们是已经大难临头,只有秦可卿忽然之间生病了。
那贾珍之妻尤氏,竟然是唯一一个被蒙在鼓里的人,知道了自己儿媳跟丈夫之间的事情之后,忍了许多日,也是跟着就病了,心里恶心,又觉得苦,只把那证据叫人送还给了秦可卿。
当晚秦可卿便吊死在天香楼 。
太子那边还没来得及动手,竟然叫贾府给逼死了秦可卿,那还了得?
即便是他觉得自己这女儿有不对的地方,可那定然是贾珍的错!
如今秦氏死了,必定是贾府那边作下的孽。
太子派去的太医回来说,秦可卿是郁结于心,被人气的,太子即刻便深信不疑。秦氏身份一事不曾走漏过什么消息,况且太子也想不出谁会在这上面动心思算计自己,算计也算计不到哪里去。因而太子一点也没有担心,出事之后,只怀疑是宁府想要遮掩这样的丑事,哪里想到其他的?
秦氏出丧,排场盛大,八阿哥看热闹不嫌事大,竟然在半道上也去表达了自己的哀思。他跟太子是针锋相对,秦氏的事情一出,太子的异常便已经叫人看了出来,如今八阿哥这踩太子的行为已经很是明显,朝廷上两拨人立刻就开始掐了起来。
这个时候贾府那边竟然对八阿哥恭恭敬敬,又犯了太子的忌讳。
胤礽当了多年的太子,越来越刚愎自用,一点听不进别人的话,宁肯这贾府的势力毁在自己手里也不留给胤禩。
所以在朝廷那边追究去岁黄河水患案的时候,荣国府贾政竟然被推出来当了个替罪羊,革职查办!
四王八公多少年的家族了?多少年的皇恩盛宠了?说革职就革职,说查办就查办,天下哪里有这样的道理?
消息一传到宁荣两府,便掀起了连天的波浪,都觉得根本不可能,可是贾政却是脸色惨白。
太子已经准备惩罚宁府,一定是秦氏的事情败露了……
只是没过几日,忽然传出宫里允许贵妃回家省亲的消息,贾府这边又升起一层希望来。
然而这些,都不过是烈火烹油,烧完了就没了。
元妃省亲之后,贾府的气数便尽了。
太子决议不给贾政活路,八阿哥那边乐得看太子自断臂膀,还上来搅和一番,做出一副自己跟贾府关系亲厚的慕言来,跟太子掐得不亦乐乎。
这样一来,贾府就更没有了翻盘的机会。
然而这些都不过只是一个开始,灾难的到来,是从宫中元妃开始的。
原本贾元春选进宫只是做个女史,后来逐渐地成了小主主子,一朝封为了元妃,也算是扬眉吐气,哪里想到一日在御花园之中行走,突然撞见太子,因为秦氏的事情还尴尬着,两个人有些不尴不尬,太子也不知道怎么就看对贾元春的眼了,趁着康熙生病,以为老头子只有死路一条,当晚竟然进了元妃的寝宫,对着元妃好一阵甜言蜜语。
那贾珍睡了他的女儿,今儿个胤礽便要睡了贾政的女儿,反正这大清江山他就是皇帝了。
结果当晚,竟然被人逮了个正着,康熙气得从病榻之中翻起身,差点摔了玉玺,当夜便要草拟诏书废太子,被张廷玉给压住了,准备次日朝议再说。
可次日的朝议上,四王八公哪一个没给胤礽说好话?尤其是那贾家的人,竟然力挺太子,四大家族无一不是一个口径。
康熙气得旧病复发,刚刚下朝就直接叫张廷玉拟了圣旨,废了太子,将元妃打入冷宫,立刻着人查抄贾府,顺便把贾政收监入狱。
工部员外郎那边管河工之事,这些年来贾政可没少捞油水,刑部那边一查,户部这边胤禛一管,整个贾府的情况几乎就已经明朗了,四大家族同气连枝,这一回却是一起倒了大霉,还没见得风光到几时,元妃刚刚省亲回来就出了这样的事情,简直是约好了一样。
贾政入了大牢,贾老太太一病不起,贾敬还在道观里炼丹,贾府就是闹了个天翻地覆也跟他没关系。整个贾府顿时缺了主心骨,凤姐此刻毕竟是一介女流之辈,再能干管不到外宅去,贾琏又跟多姑娘那些个寡妇混在一起,凤姐儿暗地里也只有抹泪。
整个贾府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贾政的案子一落,贾府便面临抄家,这一日在隆冬里,雪铺落了满地,来来往往的官兵和差役将宁荣街都封了起来,不允许一个人出入。
薛家早已经开始败落,薛瓒锒铛入狱,今秋已经处斩。薛姨妈自缢身亡,入殓发丧,薛蟠接掌薛家,不过只剩下一个空壳子,当初从卢家来的那些财富,已经转眼散到各处给败了个干净。薛家也是日落西山之像,王家史家自然是人人自危。
只是该来的终究要来,四大家族在一起太久了,要拔除也是必须一起。
康熙对太子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只恨不能将事情全部都做绝了,区区一个贾王史薛,哪里能拦得住天子之怒?
凤姐跟贾蓉的事情败露,被贾琏休掉,回金陵王家途中竟然病逝,王子腾也没保住头上的乌纱帽,被查出贪污受贿来。原本还没他什么事,凭着王家的本事也不是不可以把人捞出来,谁料牵涉其中的贾雨村明哲保身,竟然把王子腾当初授意他给薛蟠徇私的种种事情全部抖落出来,还有书信为证,顿时王子腾就陷入了危机之中。
转眼连王家也没戏了,王子腾革职发配充军,贾雨村官降三级留用。
连年都没翻过,转眼四大家族就已经成为一个衰落的历史了。
无数人唏嘘感慨,却抬眼看这白茫茫落了一片大地的雪,真干净。
这一切发生的速度极快,在林钰这边听到消息的时候,几乎是已经只剩下一个结果了。
他只觉得奇怪,太子就算是刚愎自用,也不可能那么没脑,在那种时候怎么会跟自己的皇阿玛抢女人?这定然是被人给算计了,这是皇帝的大忌。太子若能忍过那一时半会儿,兴许这件事就成了。
——太子背后肯定有人在算计,只是这人手段高明,不论从哪里来看都是太子的错。
林钰不曾想到,自己就那么简单对邬思道说了一句话,竟然会有这样连锁反应的效果。
说到底,四阿哥真是个狠辣人物,不动声色地借力打力,只怕现在八阿哥还以为自己是最大的赢家呢。
皇帝肯定厌恶自己脚下的朋党之争,更不喜欢自己的儿子觊觎自己的皇位,八阿哥太心急了。
太心急了——
刚刚翻过年,四大家族败落的消息便已经传开了,黛玉听了,也只是沉默许久,垂下眼,说一句“该的”,到底是哪里该,林钰却是不明白了。
他走进了林如海的书房,躬身一拜:“父亲,孩儿想要顺长江而上,去四川一趟。”
林如海奇道:“去干什么?”
“……”林钰想了片刻,只说道,“我有一位故人,在那边略有几分产业,只是不知道父亲是不是还记得与孩儿的约定?”
林如海愣住,过了许久才搁笔,叹道:“你愿意去便去吧,只是男大当婚,下一次回来也该谈婚事了。”
林钰不言,只告辞出来。
张宝儿跟上来,“爷,您这怎么又去四川啊?干啥去?”
林钰冷哼一声,道:“抢亲去。”
第五章 东去水
沈无盐要嫁人了。
林钰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忽然之间会说出“抢亲”这样的话来,看张宝儿一脸的发愣,他笑了一声,“开个玩笑,你当你主子我是什么人呢。”
张宝儿还是一脸发愣的表情,依旧没反应过来。
主仆二人收拾东西,竟然就要往四川出发了。
这一段对话发生在林如海书房外面。
他听了个清清楚楚,这一来倒是站在窗前,看着林钰的背影,心里的盘算又不一样了,抢亲?
此话怎讲?
林钰也不知道此话怎讲,他去四川看看自己的生意,顺便喝沈无盐的喜酒而已。至于抢亲?一时胡话罢了。
他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牵挂一个女人,更不要说是聪明女人。
太聪明的女人叫人害怕,也让人忌惮,这样的女人对男人的威胁太大,绝不符合林钰的标准。
所以,即便是到了四川,林钰都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仿佛那一日脱口而出,真是戏语。
姜复早在酒楼里等待了他许久,为他接风洗尘,沈无盐现在是待嫁女,自然不能出来,不过当初那船上的船工倒是来了,带来了沈无盐的话,只说是盐场那边的事情已经处理好了,按照计划来就成。只盼以后林钰这大老板顾念着旧情,以后还给她一口饭混着吃。
沈无盐这话说的,倒像是他要过河拆桥一样。
跟姜复去盐场上看了看,那些高高的卓筒井改造出来的打井工具,出来的露水,煮盐的锅灶,雪花盐,黑盐……
种种的种种,都让他心驰神往。
任由盐粒从自己指间流沙一样滑落,林钰装了一小筒起来,挂了根锦绳系在腰佩上。
沈无盐成亲就是在今天,以为是沈德的女儿出嫁,整个自流井的盐工几乎都去凑热闹了。
毕竟是人家成亲的好日子,即便平日富顺这边有不少人说沈无盐是丑女,可真正到了她成亲的好日子,倒是人人都喜笑颜开地祝福着。
林钰走过去的时候,问了一下新郎官,原来是当初主持鬼井打井局面的那个年轻人,听说只是普通的人家。沈无盐之前被人退过婚,本来就不好出嫁,不过这年轻人似乎跟沈无盐很投缘,又因为背后打井的事情都是沈无盐在操持,大约是日久生情。
这些都是林钰的猜测,不知道真假。
他这样的身份,已经是不用请帖就能进了。
在沈府门口,林钰竟然见到了章老,这个时候姜复是站在林钰身后几步的,谁主谁次一眼就看了个分明。章老眼睛一眯,想起之前种种古怪的事情来,这个时候连成一条线总算是明白了。
林钰倒是彬彬有礼走上去,“章老好啊。”
章老也不过是愣了一下,转眼也笑眯眯地,“都好,都好,还是沈姑娘最好啊。”
抬眼一看沈府门庭前挂着的红绸门帘灯笼,林钰收回目光,却道一声:“这是入赘?”
“是啊,沈师傅也就无盐这一个女儿,难得小伙子帅气,入赘而已。”章老说着已经走进了门中。
里面邬思道正把四阿哥的贺礼给放在桌上,跟周围的人寒暄,一见章老跟林钰便上来打招呼。虽然早知道沈无盐效命于四阿哥,可是真正看到四阿哥对沈无盐也是很重视的,毕竟沈无盐这里帮助四阿哥做了太多的事情,邬思道来送贺礼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几个人竟然都是认得的,当下坐到一起去,开席之后林钰起身出去过一次,不到一刻钟便回。之后新郎新娘拜堂,沈无盐便已经算是嫁做人妇了。
那新郎满脸的喜气,看上去很是高兴。
林钰望着那场面,笑着跟众人喝了一杯喜酒,成亲这边的事一结束便走了。
章老看着他背影叹一口气,姜复倒是没走,问他为什么叹气。
章老道:“少年娃,能看得这么清楚的,少咯。”
姜复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反正章老自己知道就好。
看得出,林钰对沈无盐这救过他命的女人不是没一点感觉,只是沈无盐是个聪明女人,林钰也是个聪明女人,只因为些微的好感便要不顾一切在一起,根本是不合适的。
更何况门不当户不对,即便真成事儿了,日后也有一堆的麻烦。
还不若现在就看个清清楚楚,倒是省事儿。
林钰也是这样想的,甚至他想得比章老还要远。
再次站在了釜溪河的船上,林钰这一回四川之行不算是很久,甚至可以说是很短暂,他又要离开这里。未必是不羡慕那新郎官的,只可惜他是林钰,骨子里也是卢瑾泓,与沈无盐终究是两条道上的人。
说不上多喜欢,也说不上是多失落,就是这样平平淡淡,也没什么哀愁。
他之前离席,悄悄在沈无盐门外问她:甘心平淡一生否?
沈无盐说:平平淡淡才是真。
沈无盐。
无盐,无味,平平淡淡。
林钰站在船头,手中握着那盐筒子,将塞子拔开,祭奠一样将里面雪花盐洒落在江水之中。
重新将空空荡荡的盐筒子挂在自己的腰间,林钰只觉得一身都轻松了起来。
空了,空了的仇怨,空了的过去。
一切都结束了。
他微微一眯眼,迎着傍晚暮气之中的夜色,极目远眺,却又乘舟远去。
做盐商,不是要将这一把盐牢牢攥紧在手心里,而是要将它放走。
任由这盐,有滋有味,周流天下。
盐者,有味之道。
可有的事情,却偏偏是平平淡淡最好。
二者之间的平衡,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