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跟人做交易,但前提是我不吃亏,你迟迟不说出自己的目的,我很不安。”阮尽欢也玩儿了一把坦然,只不过他就很无赖了,直接双手一摊,意思是让于羡快点说出他的目的。
于羡挑眉,单刀直入?他喜欢。可惜现在还不是时候。
“再等等吧。”于羡转身出去了。
他刚一走,阮尽欢脸色就黑沉了下来,他迅速地检查了自己的房间,书桌上放着的宣纸页码没乱,暗格外面的头发丝也在,锁着的大箱子周围的灰尘没有任何擦痕——于羡没有动过他的东西。
这个结论一得出来,阮尽欢就安心了,只是他心里的疑云又多了一重。
于羡,于羡……
看不懂,这个世上阮尽欢看不懂的人太多了。
“唉,还是薛忘音好,还是薛忘音好……”阮尽欢把自己摔进床里,喃喃说着。
忽然之间他眼前就暗了下来,一个人影背着光,虽然看不清面容,但他还是认出来了,“薛忘音……”
“听你喊我,就进来了。”薛忘音俯视着他,一滩软泥似的躺着的阮尽欢让他有些看不惯,“去后山吗?”
薛忘音果然是个好江洋大盗,连扯谎都这么弱智。
阮尽欢怎么会看不出来,他根本是专程来找自己的。只是不知道他有没有看到于羡刚刚从自己这里出去……最近要考虑的事情实在太多,阮尽欢懒得去想了,“去。”
薛忘音伸手把他拉起来,阮尽欢这才看清,他手上还提着一坛烧酒。
两个人并肩往后山走去。
山风呜咽,暮色西沉,残阳如血。
一片新坟就立在后山那边的一小块平地上,才挂的黑色的招魂幡随风飘得很高,地上还散落着昨天才撒的纸钱。
薛忘音弯腰捡起一张烧过的白纸残片,忽然一笑,“他们早就来过了。”
“他们”指的是雁流水跟颜沉沙。
“有什么想对他们说的吗?”薛忘音问他。
他摇头,“本来是有很多的,可是看到他们,就觉得一切已经没有必要了。”
躺在这里的,都是他的兄弟。
他们会不会怨他,会不会恨他?阮尽欢不知道,他甚至不清楚是不是有人也死在他的手上,毕竟那个时候太乱,误伤是肯定的。
三喜现在看到阮尽欢就躲得远远的,跟老鼠见了猫一样。
三喜是怕他了。
有人说四当家其实是个硬心肠,不过也只是说说,他们还是很喜欢这个搞笑的四当家的。
薛忘音自然也听到了许多的风言风语,比如很多人其实不是在冲突中死去的,而是被阮四当家一手炸雷给炸死的,比如有人说顺风耳郑炳成死的时候阮四当家提着大刀就站在旁边,见死不救……很多很多,可是他相信阮尽欢,阮尽欢是这个山寨里为数不多的好人之一。
“你好像一点也不怀疑我。”阮尽欢其实很高兴,因为他知道真正信任他的人至少还有一个。
“没人能比你做得更好了,是我当时不了解事态的严重性,不知斩草除根,让兄弟们白死了。”阮尽欢昏迷之前那一句“后患无穷”薛忘音到现在还记得,只可惜已经迟了。
放走了夏恒昭,事情就真的没完没了了。
“该来的总是要来的,就算死了一个镇南王二公子,还会有大公子,三公子……”他看得很开,这些事情就像是今日的夜晚,晚霞再绚烂,黑夜也终将到来。
“镇南王两位公子,大公子夏临渊是下任宰辅首选,大概是不会来的。”财神寨还太小,不够看。薛忘音摇头笑了笑。
“也许有一天,我也会埋在这里,记得带一壶烧酒来看我。”开起玩笑来,阮尽欢还是第一流的。
“看你的时候肯定提烧酒,不过他们可就喝不上了。”晃了晃手里的那一小坛烧酒,薛忘音有些无奈。
阮尽欢有些疑惑,这酒不是给这些新坟准备的?
迎着阮尽欢那疑惑的目光,薛忘音洒然一笑,“今夜明月峡赏月,一坛烧酒坐到天明,去吗?”
“去。”
有什么去不得的……
即便不是月圆之夜,明月峡的月色也是这阴风十岭最美的。
作者有话要说:远目,明月峡是真存在的,不过小扇关就是老衲胡诌的了,莫要介意~


☆、第八章 吃货以食为天

晨光熹微,天色未明。
薛忘音背着阮尽欢走在山路上,忽然觉得自己比雁流水这个超级大保姆还惨。
自己是不是跟阮尽欢待久了所以跟他一样时不时抽回风了?他竟然邀请阮尽欢这种极品去明月峡赏月。
其实那并不是什么单纯的赏月,毕竟那里才死了那么多的人。
他知道阮尽欢其实很想去那里,只是他没有想到现在自己会背着这个睡得死沉死沉的家伙走回寨子。
他是按原路返回的,在坟岗上他看到了意想不到的人。
于羡。
阮尽欢捡回来的那个于羡。
他站在其中一座新坟前面,负手而立,脸上的表情很复杂。
薛忘音走近了才发现于羡的身上沾着深深的寒气,衣角沉沉的,应该是被露水打湿了,就连头发都是润湿的。
他在这里站了多久了?
薛忘音心里浮起这个疑惑。
于羡看到薛忘音,也看到他背后趴着睡得天昏地暗的阮尽欢,“雁流水找了你们一夜。”
“哦,是吗?”薛忘音表示自己根本不知道,其实雁流水应该没有那么傻找他们这么久,应该是有什么其他的要紧事吧?不过于羡一个字也不说,那就证明这件事雁流水已经独自解决了。
于羡面前的新坟前立着一块儿木牌,上面写着“郑炳成”三个字。
仿佛看出薛忘音的疑惑,于羡主动解释道:“我刚上山来的那几天,他帮我熬的药。”
只是没有想到,一眨眼就不见了。
“你不像是太念旧情的人。”薛忘音一针见血。
于羡点头,叹息,“的确,我很冷血的。来看看他,不过是因为我认识他,他对我有过恩,只是很快我就会完全忘记,其实每个人都会忘记,你背上那位,就算现在再不开心,很久之后也会忘记。而我,只是比普通人忘得快罢了。”
这是薛忘音第一次听到有人能够把自己冷血的原因剖析得如此深刻独特,可是他说的却是对的。
冷血冷情的人,不过是忘得比普通人快一点而已。
“你说得很对,只有一点有些小问题——阮尽欢他,忘得也很快的。”
丢下这一句话,薛忘音就继续往前山寨子里走了。
于羡站在一片新坟之中,惨白的衣服像是一片丧幡。
薛忘音说得没错,阮尽欢的确是忘得很快的。
他把阮尽欢丢回自己的屋子,给他盖好了被子就回了自己的院子。
阮尽欢一直睡到大中午,一醒来就咋咋呼呼喊着自己肚子饿,冲到了厨房闹着要吃樱桃扣肉,厨房那业余的大师傅才是一个头两个大,这才早春呢,哪儿给阮扒皮找什么樱桃去啊?
于是阮尽欢深深地抑郁了,撒撒泼耍赖地坐在厨房里就不走了,瞪着眼睛看那大师傅,大师傅几乎被他折磨疯了,狂吼了一声:“阮扒皮你有完没完?!这时节你杀了我我也找不出樱桃来啊!!!”
谁料阮扒皮比他更凶,跳到了椅子上叉着腰大骂:“哥没完!哥现在饿着肚子一天没吃饭了你知道吗?!这时节你没樱桃关哥屁事——别以为哥不知道你还有去年压在寒潭下头腌着的那坛樱桃肉!!!”
大师傅败了,大师傅彻底败了。
大师傅流着泪,在阮扒皮的威逼之下连滚带爬地冲去山下面的寒潭,捞出了去年此时小心翼翼沉进潭里的小坛子,回了厨房全做给了阮扒皮。
整个财神寨都眼红了。
大师傅从此再也不腌东西了……
阮扒皮吃饱喝足又滚回去睡了个好觉,浑然不知他的这种行径已经在财神寨引起了恐慌。
连大师傅藏得那么紧的樱桃扣肉都能被阮扒皮给知道,这个世上还有什么是阮尽欢不知道的?一时之间有什么好东西藏着的都开始自危起来。
阮尽欢才不管那么多呢,又是一觉睡到下午太阳将落之时。
起来狠狠伸个懒腰,阮尽欢换上一身不带血迹的新袍子,深呼吸了一口,然后推开门大喊了一声:“哥睡醒了——”
门前一个人也没有,只有几茎春草,从厚厚的土壤里冒出头来。
“啊,没有人,那么……小草下午好,那边的虫子下午好,我亲爱的大门,下午好,太阳——下午好……”
阮尽欢神清气爽,高高兴兴往饭堂走。
什么叫做人生?这才是真正的人生。
吃货的世界,一片光明。
阮尽欢一踏进饭堂,所有的山贼都安静了下来,个个都用幽怨的目光看着他。
阮尽欢浑然不觉,大大咧咧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左边颜沉沙,右边于羡。
然而他一看菜色就愣住了,这种从天堂到地狱的落差感是怎么回事……
他被这简陋的菜色给深深震撼了,有些僵硬地放下筷子抬起头来,发现包括雁流水在内的每个人都用一种极端憎恶愤恨的目光看着他,他觉得背后似乎冒出了几滴冷汗,“那个……能不能问一下,我们不是才劫了一箱金银吗?怎么就吃这个?”
颜沉沙扯着脸皮怪笑了一声,“厨房大师傅心情不好,罢工了,将就吃吧,不是每个人都有口福吃樱桃扣肉的。”
刷拉拉——
阮尽欢觉得要不是自己皮厚,能被后面射来的眼刀给扎死。好家伙,这颜沉沙又在给他拉仇恨了!不过……那大胡子敢罢工?活得不耐烦了!
“民以食为天,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大师傅竟然罢工了?没关系,我今晚找他谈谈心,开导开导他……”阮尽欢重新拿起了筷子四处扒拉,试图从几盘素菜里找出肉丝来——阮尽欢,无肉不欢。
刷拉拉——
众山贼的眼刀立刻就收了回去,都觉得一阵阵地恶寒,阮尽欢这两天睡得似乎超级好,半夜找大师傅谈谈心?得,大师傅算是玩儿完了。有心软的山贼已经开始给大师傅念往生咒了……
“其实这个饭菜的味道还是很不错的。”阮尽欢终于夹了一筷子土豆丝,“不过这土豆丝那个家伙切的?这细得跟头发丝儿似的,一夹就断啊,这厨师是没长脑子么?”
一个凉飕飕地声音在阮尽欢的右手边响起来,于羡那筷子还拿在手上,一张脸笑得跟朵花儿似的,“阮四当家,你对我的刀功有什么意见吗?”
上挑的尾音,喻示着声音主人的不满。
阮尽欢的脸立刻就绿了,迅速摇头,“哪里哪里,五当家好刀功,好刀功!”
乖乖诶,自己的小命还握在对方手里,他那儿还敢说个“不”字?
薛忘音眼含笑意,倒是突然不觉得这饭菜难以下咽了。
昨夜在明月峡,烧酒几乎都是他一个人喝完的,他的酒量也不算好,更何况还是烈性的烧刀子?现在他还有些头疼呢。
阮尽欢昨晚大概就抿了一小口,他们坐在一线泉旁边,仰着头看上面。阮尽欢觉得仰着脖子疼,索性就躺在了他旁边,那家伙还悄悄扯他袖子,估计还是习惯性地用来擦脸。
想着这家伙混得这么凄凉,薛忘音也懒得跟他计较,等他收回了自己的袖子,一摸才发现整只袖子都是湿的。
阮尽欢很安静地说:我快睡着了。
他不知该接什么,只是在黑暗里点了点头。阮尽欢肯定看不见的。
然后阮尽欢就真的睡着了,而他,睁着眼睛一直到天明。
这个时候,阮尽欢就坐在他对面,还是那嘻嘻哈哈满不在乎的表情。忘得快,也好。
雁流水坐着,始终没有说一句话,在别人看来难以下咽的饭菜,到了他这里跟山珍海味并没有什么区别。
众山贼一看,大当家都吃得下去,他们凭什么嫌弃?
所以这一顿财神寨有史以来最难吃的晚饭——终于还是在众山贼那紧皱的眉头里逐渐消失干净……
唉,当个山贼不容易,当个好山贼更不容易!
至于阮尽欢,这天晚上,他真的说到做到跑去找大师傅谈心,第二天所有山贼发现大师傅顶着黑眼圈,满眼都是血丝,浑身煞气地起来做饭了……
据说,那一夜大师傅的房间灯火通明,还不是传出哀嚎声……至于阮尽欢到底跟大师傅说了什么,鬼才知道!
只不过,第二天早饭的时候,于羡带了一根银针挨个儿在菜盘子里插了个遍,众人都很诧异。
于羡袖袍一掀,微微一笑,很理所当然地说道:“我怕大师傅在饭里下毒。”
刷拉拉——
阮尽欢的终于被背后射来的无数眼刀扎死在了饭桌旁。
很好,于羡,这梁子,哥真的跟你结下了!
阮尽欢的小宇宙熊熊燃烧了……
只是——后来,每个山贼吃饭的时候都带了一根银针先把饭菜插遍了才会吃,这其中甚至包括雁流水等当家的……
当然,从那以后,每一根银针,都成为了阮尽欢最大的敌人
作者有话要说:老衲想吃海米冬瓜汤……好饿啊……谁化缘给老衲……看到有眼熟的妹子了,感动泪了……据说晚上就可以看成绩了,远目,谁TMD没事等着看啊,明儿到学校去拿成绩,淫生哪,必须得蛋定。老衲,是一个很蛋定的人。海米冬瓜汤,你在……哪里啊……


☆、第九章 细作之死

“你说什么?”阮尽欢一下抬起了眼,水珠从他脸上落下来,又落进了黄铜色的脸盆里去。
帮他打水的小扣子有些害怕,“二愣子真的跑回来了,昨晚雁大当家就是找他找了很久。”
“那二愣子现在是在刑堂?”这个刑堂还是原来的财神寨留下来的,阮尽欢来财神寨之后都没有见到这个刑堂打开过。
“雁大当家他们都已经过去了。”小扣子悄悄看了一眼阮尽欢的脸色,发现平日里嘻嘻哈哈的阮扒皮神情格外凝重。难道二愣子真的出了什么差错?
阮尽欢擦干了自己的脸,前所未有地仔细擦着自己的手,那并不是很好看的一双手,仔细一看甚至是有些粗糙的,不过他知道自己这一双手能够做很多可怕的事。
这是阮尽欢第一次去刑堂。
以前踩地皮的时候也来这里看过,刑堂算得上除了饭堂之外财神寨最好的建筑了。
山里的石砖垒成的灰墙,外面还杵着四根红漆大柱子,正堂里架了火,外面乌泱泱地站了一大片山贼,很是嘈杂。
阮尽欢站在人群外,看到雁流水坐在正中间,不知为什么就感觉十分压迫,他总是隐隐约约闻到雁流水身上血和刀的味道,而今天,即便雁流水还是那不显山不露水的样子,可他还是看出来了——雁流水的眼神是比刀子还要锋利的。
所有的山贼一下都安静了。
自明月峡一役之后,阮尽欢的凶名便真的成了凶名,财神寨的这些山贼大都是半路出家,很多人不过是打打劫,根本没见过血,可是这一次阮尽欢带人劫杀了对方近四十人,尽管财神寨也损失惨重,但阮尽欢的战绩却是不可磨灭的,即便有人对他不满,此刻也只有埋在心底。
山贼们自动地让开一条路,呼啦啦像是潮水一样一下就分开。
阮尽欢的面前,那一条路直达刑堂正中。
雁流水在那头,端着一碗茶看他。
阮尽欢走进来,颜沉沙、于羡坐在雁流水的右手边,薛忘音在雁流水左手边,他很自觉地做到了薛忘音旁边。
“真没义气,薛二当家,这么热闹的事情你竟然不叫我。”一碗茶放在阮尽欢椅子旁边的茶几上,青花盖碗,虽只泡了劣茶,在这寨子里也是难得了。
薛忘音吹着茶碗里水面的泡沫,容色淡淡,“不过早晚而已,你还能缺席不成?”
阮扒皮还跟他谈义气?要是真讲义气,明月峡里就不会一个人睡得昏天黑地了。不过抱怨归抱怨,腹诽归腹诽,薛忘音却不会说出来,有的东西自己知道就好,没必要宣扬得人尽皆知。
阮尽欢也去端茶,听薛忘音这样说,一想也是,“你说得倒也对。”
阮尽欢不会喝茶,可是堂上其余四位当家端茶那都是有模有样,这一个鬼气森森的刑堂,这些人硬是喝出了春花秋月、阳春白雪的感觉。
单看颜沉沙吧,正襟危坐,华袍加身,那握笔的手端起茶来是一点也不含糊,修长的手指捏着盖儿,轻拂着茶沫,一派文人雅士风范。
就是那个来历不明的于羡,尽管皱着眉,显然觉得这茶水味道太糟,那动作也是优雅至极。
至于雁流水,财神寨的这位大当家,大约也不是众人所想象的大老粗,他端茶的手很稳,只是轻饮了一小口便放下,“既然人都到齐了,就带上来吧。”
阮尽欢看上去不怎么关注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情,他的手颤颤地端着茶,怎么觉得这玩意儿老沉老沉的?转头去看薛忘音,薛忘音却正看着他的手。
他觉得更别扭了,原来自己才是个粗人哪……
唉,天生不是装逼的命——阮尽欢咂咂嘴安慰自己,粗人就粗人了吧。
喝茶,文人有文人的喝法,粗人有粗人的喝法。
于是阮尽欢一仰脖子,咕嘟咕嘟灌下去半碗。
颜沉沙看得倒吸一口凉气,于羡嘴角很明显地抽了一下,就是薛忘音也觉得惨不忍睹,按了按自己的额头。
像是还嫌自己不够霸气,阮扒皮一把拉过薛忘音的袖子,揩了揩嘴角。
薛忘音这回是真的冷若冰霜了,看看,那眸子简直跟一汪寒潭似的!
雁流水却只是回看了阮尽欢一眼,并未觉得阮尽欢这种行为有什么不妥,在他看来,好茶坏茶都是一个味,喝茶不过为了解渴,怎么喝不过是形式。
下面有山贼将二愣子压了上来。
二愣子身上明显带着伤,表情很是惶恐。
这是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平日里阳光爽朗的表情早就不见了,变得有些麻木,眼神深处的恐惧却逃不离众人的眼睛。
整个刑堂内外一点杂音也没有了。
阮尽欢仔仔细细地扫视着他,这个在财神寨巡山三年的人。
“放开他吧。”雁流水根本不担心二愣子闹事,他两手交握,十指交叉,放在身前,明明是极其普通的一个动作,可他给人的压迫力却骤然之间变得可怕起来。
二愣子哆哆嗦嗦地喊了一声,“雁大当家……”
“恩,你还认得我。”雁流水不动声色,“这些日子你回家看你老母了?”
“是……”
“你有父母吗?”颜沉沙接着就冷笑了一声,“都到这个时候了,还不说实话!”
二愣子脸色一下煞白,“我……”
“商队从小扇关过还是从明月峡过?”雁流水想起后山的一片新坟,“若有假话,你今后也不必说话了。”
此话一出,二愣子面如死灰,回道:“明月峡。”
“为何要谎报?”尽管早就知道二愣子是有鬼的,但当年雁流水将他从死人堆里扒出来的时候,他还只是一个涉世未深的少年而已,一时之间,就是心智成熟冷硬似雁流水也顿生了一种荒谬的感觉。
“有人给了我一笔钱,让我这样说。”二愣子知道自己是个罪人了,山寨里曾经混得很好的兄弟都冷眼看着他,没人出来为他说情。
他们其实都知道,明月峡一役阮四当家能够带那么多人回来几乎已经是个奇迹了,罪魁祸首还是这个昔日的伙伴——二愣子。
二愣子叫什么名字已经没有人记得了,所有人都觉得他傻头傻脑,可是人很是憨厚,喊他“二愣子”也不过是开玩笑,他自己也乐得被大家这样喊,只是谁想得到——一转眼二愣子就成了这样。
“谁给你钱?”
“不认识。”
“知道给你钱的是什么目的吗?”
“不知道。”
“那你拿到了钱,去了哪儿?”
“我告假出了山寨,不准备再回来。”
问到这里,一切都还能对得上,只是雁流水的眼神明显阴沉了下来,因为最要紧的问题二愣子回答不上来,这种结果虽早在他预料之中,却还是让人很失望。
“很好,你走了,为什么又回来了?”
二愣子是自己回来的?
听到这句话,阮尽欢忽然抬起了头,看向了雁流水,可是雁流水似乎并不知道阮尽欢心里的疑惑,于是阮尽欢看向薛忘音。
薛忘音向他点了点头。
二愣子回来的那个晚上就被人发现了,也就是他带着阮尽欢去明月峡的时候,那一晚雁流水一直都在找二愣子,只是——
他看了面无表情的于羡一眼,于羡那天早上告诉他,雁流水是在找他们,看样子,于羡之气并不知道雁流水到底在找谁。
雁流水对这个人也不是没有防备的。
薛忘音忽然觉得雁流水不简单,比他当初认为的还要不简单。
二愣子肯定是听到了雁流水的问话,可是他一直没有说话。
“还不准备说吗?”
他抓到二愣子的时候就发现二愣子浑身都是伤,似乎是遇到了什么意外,可雁流水毕竟不是普通人,一闪念就想到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二愣子如果在外面过得好好儿的,又为什么会回山来?
二愣子的表情慢慢变得恐惧,嘴唇颤抖着,“大当家,救我,救救我……他们把我抓起来,逼我画寨子周围的地图,还说我画不出来就剁我手指!我真的没有画地图,我什么也不知道,我是好不容易才跑出来的,大当家,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大当家!”
二愣子天真地以为大家会原谅他,没有人告诉他寨子里因为他的谎报死了很多人,他自然也不知道,他以为一切都和原来差不多,他磕头求饶,额头撞在地上都碰红了。
雁流水无动于衷。
二愣子看了很久,忽然觉得几位当家的都这么让他陌生,还有一个根本不认识的人也坐在当家的位置上。
他想起自己被抓住的时候关起来的那些日子,巨大的恐惧让他已经完全失了进退,他一直不断地喊着“救我、救我”,然而没人搭理他。
他一个个地看过去,目光落在阮尽欢的身上,立刻就连滚带爬地向他扑过去,他知道整个寨子里虽然都怕阮扒皮,可是阮扒皮其实是个很心软的人,只要求求他,让他给大当家说个情,说不定,说不定可以死里逃生的,“阮四当家,你救救我,我真的只是鬼迷了心窍,钱财遮了眼睛,阮四当家——”
可是他还没来得及爬到阮尽欢的身前,就已经被薛忘音一脚踹开。
薛忘音很清楚,阮尽欢只怕将这二愣子千刀万剐的心都有。
果然,阮尽欢慢慢地勾起一个笑容,“前些天,我们去错了地方,在明月峡折了三十多弟兄。”
二愣子摇着头,一副不相信的模样,“是你们走错了地方,我说的是小扇关!不关我的事!”
“啪——”
所有人都愣住了。
一只茶碗砸到二愣子的头上,那半碗茶水散成水花飘了一地。
阮尽欢不笑了,他揉了揉自己的手腕,心里想的却是可惜了那半碗茶,“你若是没有把地图画出去,世上是不会有哪支商队会傻到选择横穿明月峡的。”
山贼们没有想到,阮尽欢的微笑固然是阎王爷的传召,可是阮尽欢不笑的时候,阎王爷其实已经走到了你家门口。
明月峡地势太险,前后连接的道路极其狭窄,一个不小心就能翻下崖去,所以南来北往的商队就算知道小扇关这边有山贼,也宁愿走小扇关,在小扇关被山贼剥了财总比在明月峡丢了命好。
二愣子瞪大了眼睛,像是没有想到寨子里的阮四当家今日会这么无情,他长大了嘴,想要说些什么,可是眼前立刻就一片血红,他已经被阮尽欢那一只茶碗砸破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