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文士显然也跟薛忘音一样没想到,不过这总比他们再来一次打打杀杀的好,他挥了挥手,旁边马上的一个大汉取下一包银子,丢上了高处。
财神寨这边自然有人负责收好这些银子。
阮尽欢没去看银子到底有多少,只是又问道:“沈大老板这是找到了靠山吗?常人可不敢大张旗鼓地在江北一带赈济的。要知道,听说夏临渊麾下的将领正在打青岚呢……”
青衫文士眉头一皱,却道:“阁下说笑了。”
“就当是我说笑吧。”阮尽欢终于还是不准备问了,看这文士的反应他就知道个大概了。
这文士应当是沈恙比较信任的人,属于智囊或者账房,很懂得随机应变。
阮尽欢脸上始终带着矜持的微笑,很努力地伪装着纯良好人,他向财神寨的山贼们挥了挥手:“让他们过。”
无恙商号的队伍慢慢地移过来,似乎还很是戒备,可是见财神寨的山贼们都乐呵呵地看着他们,甚至还很友好的样子,都松了一口气。这财神寨就是不一样啊,看看人家的山贼,个个都不凶神恶煞!多和气!
“你真不打劫他们?”薛忘音看着阮尽欢,阮尽欢却一直看着这过去的长蛇一样的队伍。
他摇头,“我怕沈恙跟镇南王大公子之间有猫腻。你想想,江北那些地方,普通的商人怎么敢这么明目张胆地就去赈济?只怕是那夏临渊有阴谋吧?”
那文士竟然在最后,站在马车前方,又朝阮尽欢拱了拱手:“多谢阮四当家高抬贵手!”
一眨眼就知道他是财神寨的四当家了?阮尽欢顿时有些兴味,沈恙手底下没几个是凡人啊……
回财神寨的时候,薛忘音终于问起阮尽欢刚刚在土里发现了什么。
阮尽欢的眼神一下有些莫测的感觉,“记不记得我问过你,那天晚上发生的那些事?你说他们两个都受了伤,可你不知道,雁流水中毒了——刚刚我在那边的土里,闻到的味道跟雁流水身上伤口毒血的味道一模一样。”
薛忘音沉默了一会儿,不知道说什么。
两个人各怀心事地走着,眼看着就要看到财神寨了,一字峰的峰巅被藏在云里,看不分明,然而在一边树林中间的一块空地上,两个人却停住了。
颜沉沙,每个月都消失一次,第二天回来时候就喝得烂醉的颜沉沙。
作者有话要说:大概十八日会开始双更……以求早日完结……让老衲住进你的收藏夹……


☆、第二十八章 洗呀洗呀洗澡澡

颜沉沙很消沉地坐在一座小土堆边,小土堆上放了几枝竹叶,他的脚边还倒着几只酒坛子,一只酒坛子在他手没握稳,落在地上,就洒了。
他还没醉到不省人事,喝得越多,酒量便越好,想要喝醉也就越难。
可是阮尽欢记得很清楚,今天不是颜沉沙那固定的每月出去一天的日子。颜沉沙现在的这种状态很奇怪——
颜沉沙抬起沉重的眼皮看了他们二人一眼,脑子里是极为清楚的,“你们已经逛完灯会回来了么?倒是很早,不过好像是我更迟了……”
如果阮尽欢他们今天不兴起了走这一条路,也许还不会知道颜沉沙就在这里。
只能说,一切都是冥冥之中已经注定了的。
那几枝竹叶应当是颜沉沙故意放过去的,却似乎带着祭奠的意味,这座小土堆……莫非是什么人的坟墓吗?
“颜三当家一起回去吗?”阮尽欢只是忽然想起了薛忘音的那句话,他说,颜沉沙未必是什么都不知道的。他忽然就起了试探之心,是否真的永远闲闲散散置身事外呢?
然而颜沉沙看了他一眼,又看了阮尽欢一眼,却摇了摇头,也不在乎身下是混脏的泥土,只是坐着。“你们先走便是了……”
阮尽欢一耸肩,调侃道:“颜三当家,你别醉死在此,到时候才真真是一场惨剧了了……”
“又能惨到什么地方去?”颜沉沙这是自嘲的声音,他全当自己是醉了,根本不想遮掩他此时此刻的真实想法,只是过了酒醉之后,他还是那个……颜三当家罢了。
薛忘音见阮尽欢似乎还想说什么,伸出手去拉住阮尽欢的手,叹道:“走吧,让他好好喝。”
似懂非懂,阮尽欢还是跟着去了。
经过前山大师傅藏樱桃肉的那个寒潭的时候,阮尽欢忽然笑了一声,他说:“薛二爷,为什么我觉得你很了解颜沉沙?”
薛忘音偏过头看着他,表情依旧是淡淡地,甚至眼睛里还是那样冷冷地,“你喝醉的时候,跟他没什么区别。”
“可是他没醉。”他跟颜沉沙一样?他倒是不知道。阮尽欢懒得问了,反正也问不出什么来的。
颜沉沙是想醉,却不能醉。
寨子里依旧是那样的,有人坐在屋前抽烟,有人聚在一起赌一把,也有人忙着跟狐朋狗友插科打诨……财神寨,笼罩在一片温暖的日光里,一切看上去都是那样地自然祥和,可阮尽欢觉得这一切都很是虚幻。
他跟薛忘音都往后山去,在该分别的地方道一声“回头见”,然后回到自己的院子。
天气很热,不知不觉那夏天就似乎已经到了。
阮尽欢这人,禁不得冷,受不得热,一到夏天就喜欢泡在后山的溪断湖里不愿意出来。
他再次翻看了一遍自己的东西,脑子里却隐隐约约地浮现出那些人的对话,雁流水说,他是手染二十万鲜血的普通人。
甩了甩头,丢下一切思绪,懒得去想雁流水,也懒得去想他跟于羡之间讳莫如深的恩怨,更懒得去想莫名其妙的颜沉沙,阮尽欢潇潇洒洒地准备去溪断湖里搓个澡。
这阴风十岭名字虽是不好听,但难得的是风景甚美,小扇关,明月峡,吞日潭,莲花峰,飞来石,溪断湖,摘星台……景致倒是极多,若是能开发成风景区……嘿嘿……
不知不觉,阮尽欢又钻进了钱眼子。
溪断湖,乃是山上的活水流下汇聚而成,此湖不大,然而溪水到此却似乎再也不能流出去,全蓄在了小湖中,然而不论是雨季还是干季,此处湖水却都蓄八分满,常人不懂其中妙处,阮尽欢却猜得到,这地下有暗河,指不定还有溶洞。
溪断湖周围皆是树木,很是阴暗,湖面也不大,所有此处少有人来,山贼们夏天时候洗澡都去前山的寒潭或者大湖,不会来这个看上去很小的湖,不过这里却是阮尽欢很爱来的地方。
脱了衣衫放在树下,阮尽欢赤条条地涉水到湖中,脚下的鹅卵石柔滑圆润,天然便是按摩的好器具,没有浴室的时代,有个小水潭也够满足了。
阮尽欢把自己埋进水里,搓澡搓得正高兴呢,也没注意旁边有什么,等到那一声口哨声响起的时候他才注意到湖边的树上坐着一个人。
“你是树獭吗?”阮尽欢抽着嘴角阴阳怪气地说着。
于羡的目光很是放肆地上上下下将阮尽欢打量了个完整,背靠着大树的树干,跟出游的公子哥没什么两样,意态闲散风流,“树獭是什么?”
“一种很爱爬树的东西。”坐在溪断湖里面,阮尽欢的身子全浸在水下,不过湖水太过清澈透亮,倒是依旧可以清楚地看到。
阮扒皮这是有些恼羞成怒吗?于羡那狭长的凤眼眯着,却道:“大家都是男人,看两眼又不怎么。”
“我俩有一腿啊。”有的人,就是天生脸皮厚。阮尽欢心里冒出这个想法,却是对于羡这人又忌惮了几分。
“我倒没有发现,大先生你是很会享受的人。”于羡注意着阮尽欢的表情,手上却漫不经心地扯碎了一片树叶。
大先生……
阮尽欢恨毒了这个称呼,他竟然冷笑了一声,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朝廷的走狗吗?”
“走狗?”于羡莫名地微笑,“能够让我当走狗的人,目前的朝廷还没有。其实你那天写给我的那些东西,没几分是真的吧?”
那一夜,他在梨花树下拦住了阮尽欢,给了他一张纸,要他解答上面的疑问,然而……根据后来传回的消息看,制造出来的东西其实根本不能用,他原以为阮尽欢是个聪明人,不会跟他玩这种花招,但是他失算了,阮尽欢竟然宁愿冒着毒发身亡的危险也不愿写出正解,□,还真是很伤脑筋的问题。
“你给我的解药,难道是真的吗?”于羡知道阮尽欢的身份,阮尽欢自然不相信于羡,在他看来,两个人不过是相互欺骗利用而已,在雁流水眼中他已经错过一次,他不想再错。就算死了又怎样?有的东西,就是值得有的人冒着死亡的危险去追寻的。也许换一个时间,在很久以前,你问阮尽欢什么最重要,他会很肯定地告诉你,是命。可是现在你若是问他,他可能答不上来,但答案绝对不会是性命。
这一次轮到于羡冷笑了,他一跃,从树上跳下来,稳稳地落在树下,“所以你根本没有吃我给的那半颗解药。可是我若是告诉你,那半颗解药是真的呢?”
阮尽欢放在水下的手指忽然抖了一下,于羡的目光很冷,藏着一些他不知道的东西,真的?于羡是脑子被驴踢了才会这样做吧?阮尽欢是决计不会相信的,所以他也只是吃惊了一下就恢复平静,双眼里很明白地写着“我不相信”。
于羡也懒得再解释了,直接坐在了地上,就那样看着阮尽欢,像是在仔细打量,又像是已经出神。
这人今天大概是真的吃错药了。阮尽欢下了一个结论。
不过……于羡不说话的确很好,可是……你妹的你能不能不要盯着哥这边出神?哥还在搓澡呢!他浑身都开始僵硬起来。
阮尽欢的皮肤很白,因为他不爱晒太阳,身形很瘦削,不爱锻炼,又挑食,修腰长腿,那平时看上去颜色很不健康的头发浸了水贴在颊边脖颈胸前背后,润湿而凌乱。最漂亮的是他那一双眼睛,不见得有多勾人,只是里面的神采总是让人无法移开目光。阮尽欢笑着的时候会眯着眼,像只偷腥成功的老鼠,愤怒的时候会瞪大眼,黑黑的眼仁都像是要烧起来,可是阮尽欢最吸引人的时候,是他最安静的时候,不说话,脸上也不必有太明显的表情,只需要淡淡地,便觉得他整个人都脱去了尘俗——只可惜,这样的时候是极少的……
于羡不知自己脑子里为什么冒出了这些奇怪的念头,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正好看到阮尽欢对他的一脸怒容。
“于五当家,你这样看着我,我怎么搓澡?”阮尽欢的脸皮从来很厚,饶是被人盯着他也只觉得恼怒而非难堪,他笑得像朵开了的花,成功地让于羡打了个寒战。
可是于羡毕竟不是普通人,他一个寒战之后反应过来,反而摸着自己的下颌,故意让自己的目光带上一点戏谑的挑逗,“阮四当家身材很好,不知道在雁大当家的床上,又是何等风姿啊……”
冰冷的湖水虽然环绕着阮尽欢,可是他觉得自己的心更冷,于羡的玩笑,未免开得太过了吧?他不理会于羡,从湖中站起来,根本懒得避讳于羡越来越放肆的目光,连身子也不擦就套上了衣衫,“于五当家若是好奇,不如哪天来看看。”
清风掠过耳边,阮尽欢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突然出现在他身边的于羡扣住了双手,他沾着水的睫毛上滴落了一滴水珠,抬眼很诧异地看着于羡。
于羡说不清自己内心是什么感受,看着阮尽欢那微微张开的嘴唇,竟然直接吻了下去,灵巧的舌头长驱直入,却又很快地离开。
阮尽欢在那一瞬间只觉得毛骨悚然,于羡这个疯子!嘴唇被眼前这人的嘴唇堵住,不老实的舌头还在四处游弋,他一狠心,直接踩了于羡一脚,伸手用力一推就将他推进了一边的溪断湖。
“砰”,水花溅起,于羡整个人都浸入湖水中,再露出头来时已俨然一只落汤鸡。
阮尽欢披着衣衫,还没来得及系紧,雪白的身体在衣下有半遮半掩的风流姿态,他笑得很恶劣,“于五当家,不要挑战我的底线。”
于羡浑身已经湿透,暗自苦笑了一声,脸上却还是那满不在乎地邪肆表情,“看样子是我胡乱吃飞醋了,难怪尽欢你要生气,你这么生涩的反应,似乎不太可能跟雁大当家有那么一腿……”
说罢,他竟不知为何笑出声来。
阮尽欢暗他是疯子,狠狠揩了揩自己的嘴唇,底下却已经起了杀心,于羡这个人,太危险……当初雁流水到底为什么容忍于羡进入山寨?说到底还是他自讨苦吃。
他收拾了东西,很快地离开,一点也不想理会背后于羡那莫名火热的目光。
于羡则从他的背影上看出了一点点落荒而逃的意味,暗嘲自己看走眼,其实阮尽欢根本不如他表现出来的那么平静。他摸了摸自己的嘴唇,看着自己浑身湿透的衣衫,一时无言。
“千里,为我取套干净的衣衫吧。”
作者有话要说:很狗血啊……哈哈抱歉,玩儿不起两更了……全文只有接近五十章,我要28号完结,所以……咱还是日更吧……~~~~(>_<)~~~~


☆、第二十九章 围剿令

“你是于羡的什么人?”
“他是我的救命恩人。”
“答非所问,再不回答我就让薛忘音砍了你的头。”
“阮爹你这么狠心啊,我可是给你磕过头的。”
“你不知道我有个绰号叫做阮扒皮吗?我狠下心来,可是六亲不认的。”
“这我倒是听说过的。”
“别一副老气横秋的表情,你以为自己很安全吗?”
“你不会真的杀我的。”
“你怎么敢肯定?”
“你连厨房大师傅杀鸡的场面都会避开。”
“不敢看杀鸡不一定不敢杀人,知道明月峡吗?”
“……”
“不说话了?”
“乖儿子,明天你爹我再来跟你谈心。”
阮尽欢最后拍了拍卢千里那张铁青的小脸,心情甚好地吹着口哨走出了他的房间。
今天从溪断湖回来之后,正准备去找薛忘音的阮尽欢瞥见了鬼鬼祟祟进入于羡房间的卢千里,见他竟然对于羡房间的摆设一清二楚,拿了几件衣服就准备走,一时想起被自己推进溪断湖中的于羡,几乎立时就明白了过来,于羡竟然能够使唤这个看上去心气儿很高的卢千里!
回想卢千里古怪的来历,还有那夺魂狠辣的七步烟,一种被阴谋缠绕的感觉在阮尽欢心中越来越强烈。
晚上的时候,他独自出来,敲开了卢千里的门,逼问这个小子,就是想要打草惊蛇,有时候逼迫一下才能知道对方是什么目的。
阮尽欢不是没有计谋,只是他不想去算计,可是他要真算计的时候也不是那么容易应付的。
从卢千里那里出来,又站在了寨子的夜晚之中,脑子里忽然就浮现起之前薛忘音说的那些话,每一个晚上都有自己的故事,但是他今晚不想让这些故事再发生下去了。
雁流水的房间亮着灯,这一次他依然在门口站了很久,可是并没有再等着雁流水喊他他才进去,他只是一句话也不说,甚至不敲门,就那样轻轻地推开了门。
雁流水应该还坐在屏风后面,灯光是安静沉稳的,就像是雁流水整个人一样。
他回身合上门,然后转过屏风,看到雁流水盘腿坐在榻上,藏锋就静静地笔直地躺在他双膝上,没有剑鞘的藏锋,寒光毕现,杀气四溢。
“你来干什么?”不冷不热的问话,雁流水甚至连眼也不抬就知道是他。
整个寨子里,敢不敲门就进来的人屈指可数。
薛忘音不爱朝这边走;颜沉沙一向很有礼貌,进来必定敲门;至于于羡,是决计不可能在这种时候过来的,于羡也许更喜欢从房顶或者床里送刀剑进来,而不是自己进来。算来算去,也只有阮尽欢了,其实从他走过来的那一刻开始,他就知道是他,脑子里没有冒出过别人的身影。
那一夜,阮尽欢为他吸毒……
阮尽欢听他口气冷淡,知道雁流水不愿意见他,苦笑了一声,却还是说话了,“你还不走?”
“……”走?他要怎么走?雁流水一时也有些怅惘,眼神闪了一下,结着茧皮的手指指腹轻轻地摩擦着藏锋剑冰冷的剑身,“后天山阳县县丞会带兵来剿匪。”
……
本来阮尽欢是想问他从何处得来的消息,可是一转念,薛忘音说过的那些又涌入了脑海,他说每三天都会有信鸽来的,只是——雁流水知道,为什么现在还不通知寨子里的兄弟?
三年之前,雁流水听说过阮尽欢的名字,但没有见过这个人,一切都只限于别人夸张的只言片语,根本谈不上了解,可是现在的雁流水想起当初对阮尽欢的猜想,却觉得有些荒谬可笑,谁想得到,别人以为是神明一样的大先生竟然是这般模样……可是……就算阮尽欢是这种扶不上墙的烂泥模样,他也是大先生,世人的言语永远只是世人的言语,对事实根本不起任何改变作用。阮尽欢大约从来都是他眼前的这个样子。他现在对阮尽欢,应该算得上了解,所以他知道阮尽欢内心的疑问。“天亮了才会说。”
天亮……真正的天亮又会等到什么时候?
“那你什么时候才走?”阮尽欢坐下来,房间里铺着地毯,质量虽然不是太好,但阮尽欢从来不是在意那些小事的人。他就坐在雁流水视线的正前方,似乎已经完全忘记了那一晚,就在这间屋子里,雁流水用他那把饮血无数的剑指着他的喉咙。
“后天之后。”
拿了一块白布缓缓地擦拭宝剑,雁流水像是一名剑客,动作小心谨慎,这一种行为看上去就像是隔日就要与人一决死生一般。
阮尽欢觉得喉咙似乎被什么堵住了,发声都有些困难,垂在身侧的手指忍不住僵直了,良久的沉默之后,他才终于克服了内心巨大的恐惧,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发抖,“你今夜便走吧……”
“理由。”雁流水惜字如金。他的视线正好微微俯视着阮尽欢,有一种高高在上的意味。
“从颜沉沙,再到于羡,卢千里,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收下这些来历不明的人,可是我从来不怀疑你的判断力。”阮尽欢像是做了什么决定,最终还是决定把埋藏在心底很久的那些话都说出来,一口气说个干干净净,他还有很多的猜测没有得到证实,他还有很多的疑惑不能得到解答,他还有很多的愧疚……来不及表达……“颜沉沙放下不说,他的事情大约不会太严重,可是我看不懂,你为什么会收留于羡——我背他回来只是无心,你为何不杀了他以绝后患?”
这么坦白的阮尽欢着实让人惊讶,也着实狠辣。在寨子里这几年,他也从未看到过……雁流水停下擦剑的动作,看了他一眼,“我从未想过,你也会有说出这样一句话的一天。”
杀了,以绝后患。
这种话,其实一向是阮尽欢最厌恶的,那么他到底为什么现在毫不顾忌地说出来了?是他从来没有真正看明白过阮尽欢,还是他隐藏得太深,抑或是他只是气愤之下的胡话?
无解,便不求解吧。
“我也从未想过,你有一天会不这样做。”阮尽欢又在苦笑了,他的脸庞一半露在暖黄的灯光下,平添了几分温文之气,“可以告诉我原因吗?”
“不能杀。”只是简单的三个字,根本不带任何感情,可是阮尽欢却听出了雁流水心中的挣扎无奈,甚至是一点点莫名的……欣赏……
不能杀?为何不能杀?
他还是想问,无数的疑问缠着他,几乎要把他逼死。
“你知道他是什么人?”也许这才是一切的答案,阮尽欢不是没有自己的猜测,可是他怕自己猜对了。
于羡其实从来不爱隐藏自己的身份,他总是若有若无地暗示阮尽欢,可是阮尽欢总是麻痹自己,他不想听到那些话,可是很多的细节又不断将他往猜测的深渊拉。从雁流水这样,也许能够知道他不敢证实的那一切。
雁流水拿起了身边的剑鞘,不看阮尽欢,面上竟然带着一丝微笑,“他是名动天下的人;是一个君子,也是一个小人,不是英雄,却是枭雄,他曾经是我的对手,后天之后,还会是我的对手。他是敌人,却也是朋友。”
“你对他的评价还真是很高。”阮尽欢不用雁流水再直白地说什么,他已经知道自己的猜测并没有差错,只是如果是这样,那当初明月峡一役放走夏恒昭真是他最大的错误了。然而世事如棋谁可预料?该来的终究会来。
“我只是说出你心中的想法。”出人意料地,雁流水直直看着他,像是要看到他心底去。
收紧的双手缓缓摊开,阮尽欢脑子里烟火似的划过很多画面,有血泪,有星火,有繁花,然而一切都在灰飞烟灭之中,最终只留下他眼前的这个人,这个雁流水,他不是雁流水,但他突然之间又希望这个人只是雁流水。“我对那个小白脸娘娘腔的评价有这么高么?我自己怎么没发觉?”
雁流水也不反驳,他站起来,将剑放回去,背身负手,像很久之前那样站着。
小白脸,娘娘腔——这样的形容安在那样惊才绝艳的一个人身上,还真是有些不合适。
“如果真如你所说,卢千里就是一颗棋子,很危险地棋子。我总觉得你错了。”以前的时候,阮尽欢是怕雁流水的,可是自从知道他一定会走之后,以往的那些复杂的感情全部被丢开,有时候话说开了,反而一切都好了。
“错没错,人在局中,你我皆非观棋人,又如何知道?对与错,有时候不是那么分明,对我个人是错,对天下……却可能相反。”
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雁流水,语气甚至都是很轻松的,可是说到“天下”这个词的时候却不知为何顿了顿。
也许这个场面显得好笑,在山贼窝子里,两个山贼头目一站一坐在房间里,将话题扯到了天下。
阮尽欢听不懂,也不想听懂。
雁流水这个人,跟他遇到的所有人都不一样,他遇到的所有人,也都跟雁流水不一样。
“你何必让自己背上那么多的包袱?寨子里的这些人,何必理会……”惜命的阮尽欢淡淡地想,他惜的是自己的命。
雁流水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却没有太大的惊讶,他知道阮尽欢固然喜欢寨子里的人,可是该放弃的时候却不会手软,只是他也知道,阮尽欢不是真正的冷血,他是一个很容易后悔的人。“我有处理方法的,后患……自然是要少留。”
此刻的阮尽欢还不知道雁流水这句话的意思,等到天亮了天又黑,他知道了,才会真的懂,雁流水到底是怎么想的。
“可是我好像给你留了许多后患。”阮尽欢有些心虚地一摸鼻子。
“说吧。”阮尽欢惹事的本事雁流水这两年早就体会过了,也许会是一些很严重的事情,但事情再坏又能坏到哪里去呢?
“我中了他下的三月阳春之毒,用半真半假的火药配方换了半颗不知真假的解药。”真真假假之间,阮尽欢没被自己绕糊涂还真是奇迹了,他其实相信那半颗解药是真的,毕竟溪断湖边于羡的话并不像是扯谎,可是于羡也说自己不喜欢说谎——就在那一夜他从雁流水的屋子里出来,在梨树下的时候——然而他多半还是说了谎的。世界上最好的谎言就是半真半假,他曾经教过小扣子他们的东西,现在不知是不是一报还一报又倒了自己的身上。
“我知道了。”雁流水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
“江北青岚那条你我都知道的玉矿下面,藏着我之前留下的东西,兴许对你有用。你是不合格的,就像薛忘音不是合格的江洋大盗一样。我的那些伎俩,你不是看不上,你只是对我恨意未消吧?用不用,全在你。”阮尽欢笑一笑,坐久了,腿有些麻,站起来的时候格外痛苦,他恢复了在平素嘻嘻笑笑的作风,疼的时候就龇牙咧嘴,摇摇晃晃地就准备走,“雁流水——我还是只愿意喊你这个名字——走的时候,记得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