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动静太大,其余三个擂台下面的观众都为之侧目,甚至别的擂台上还在比试的人,都往这边看了一眼。
——除了商百尺和冯柏江。
陈九渊是这一个场次最快结束战斗的,江枫桥看到了他,他也看到了江枫桥,于是站在擂台上,陈九渊朝着江枫桥笑了一下。
看样子,陈九渊这一次是胜券在握。
只是……
江枫桥一向觉得,不到最后一刻,胜负很难有定论,就像是冯柏江跟商百尺的那一场一样。
转身他便离开此处,也是时候去掌门那边一趟了,之前的一切已经安排地差不多了。
从擂场这边过去,直接穿过大道,往后山去了。
他这边刚刚走出去没多远,冯柏江跟商百尺这一场的结果也就出来了。江枫桥不用回头也知道,冯柏江又输了这一场。这算是他走得最短暂的一场试剑大会吧?
韩风长老那边已经愣住了,说实话,商百尺虽然厉害,可是他真的没有想到,商百尺能够赢。毕竟冯柏江现在的修为当真不低,而且过了这几年,看得出冯柏江苦修了许久。这一次竟然还是输了。
冯柏江自己也没想到,不过江枫桥走得很早。
他也不知道此刻自己心底到底是什么感觉,这一次参加试剑大会,不过是想要了解一个心愿,不过看上去,似乎没有能够实现。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甘心了还是没有甘心,反正挺复杂,以至于他竟然奇怪地收剑,看了一眼江枫桥离去的方向,道:“寒山门果真是英才辈出。”
商百尺不会应付这些,只能说一句:“多谢夸奖。”
下面所有看得瞌睡的人都愣住了,活生生被商百尺这一句话给吓住了——小哥儿,你敢不敢谦虚一些?
冯柏江听了,反倒是大笑了起来。
他像是忽然想明白了什么事情,转身便跳下了擂台,“寒山门当真是英才辈出啊……”
被一个江枫桥给困囿了这么多年,如今忽然败在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商百尺手中,他却是忽然从旧日失败的阴影之中出来了。
只是旁人不知道他到底是在想什么,还以为他是忽然之间魔怔了呢。
江枫桥这边不知道后面发生的事情,直接去了停云阁。
这一次,空弦上人依旧是从第三层下来的,江枫桥甚至闻见了空弦上人身上香火的味道。他也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只是对第三层有多了几分疑虑。
“师尊。”
“你总算是来了。”空弦上人随手一指下面的位置,让他坐下,接着开始说闻道长老的事情,“事情景蓝跟韩风长老已经同我说了,这件事的确是闻道做得过火了一些,只是他毕竟是门中长老,未免太不给他面子。”
之前江枫桥就没打算在空弦上人面前隐藏自己的真实想法,有时候说假话反倒是落了下乘。所以他直接道:“戚淮师弟是新入门的弟子,不说护短不护短,大家都是寒山门的弟子,比试的时候光明正大乃是公认准则。之前周云瞬移的符咒和之后的雷符,都是闻道长老给的,在跟同门弟子的比剑之中竟然也用这些旁门左道,哪里还算是个剑修?师尊经常说,剑修执剑,既然是试剑大会,用别的方法取胜,不觉得太过卑劣吗?更何况,弟子自认不曾做错。”
“你倒是还有道理了。”空弦上人似乎是要责备他,但是却一脸笑意。
于是江枫桥大着胆子道:“毕竟是试剑大会,作为看客,弟子不曾干预周云师弟的卑劣行为,只是在比试结果出来了之后才出手惩戒。弟子若是有错,还请师尊指明——”
“好了,我也不曾怪你什么,只是你闻道师叔面子上过不去,这件事怕还要找我闹腾一阵的。你找个时间去看看你周云师弟。”
空弦上人知道得一清二楚,他闭关的时间太长了,门中很多事情都是闻道长老在处理,这件事还要从长计议。
正想要再跟江枫桥说几句,不料下面来了个弟子,向着第二层报道:“掌门,焚鼎门掌门在前面风霜阁请您过去商谈要事。”
“要事?”
还是焚鼎门?
空弦上人一皱眉,似乎是在思考。
江枫桥原本以为空弦上人至少会跟自己说完了话再走,不想他竟然直接起身,对江枫桥道:“此事你暂时按兵不动,今晚你闻道师叔应当会发难,你且准备着,我随后再来处理。”
说完他便直接下去了。
下面那弟子似乎对着空弦上人说了什么话,空弦上人点了点头,已经朝着风霜阁的方向去了。
江枫桥只能躬身,送走了空弦上人。
只是……焚鼎门,即便是跟寒山门有交情,但是也不至于让空弦上人这样着急。焚鼎门的孤绝道人,一向是个性情相当古怪的人,按照江枫桥的认知来看,他空弦上人应当不是一路人。
不过——只在这一瞬间,江枫桥想到了商百尺跟陈九渊,分别收了这两人为徒的他们……兴许还真有什么共同话题?
突如其来的离去,让江枫桥有些好奇起来。
他本来也准备下去,不过忽然看到空弦上人已经走远,他往外走的时候,便瞧见了上面那通向第三层的楼梯,忽然顿住了脚步。
此刻,整个停云阁除了江枫桥之外,再也没有别人。
心底关着的那怀疑的野兽,终于悄悄地钻了出来。
江枫桥想起了之前在空弦上人身上闻见的那种香火的味道……
他转过身,面对着门,似乎是准备出去,然而这一步终究没有跨出去。
江枫桥重新回转了身,面对着那楼梯,而后走过去,手掌搭在扶手上,抬头看着上面。
挂着的竹帘遮挡了他的视线,看不清里面是个什么情况。
一步踏出,已经走上去,在这样的一片寂静之中,他终于走过了这一级级的台阶,上去了,站在竹帘前,将之掀开——

第30章 好奇

第二轮统共有十六场,昨日便已经进行了十二场,今日上午再进行四场便算是了结,只是现在寒山门这边的人却显得格外稀少。
长老韩风的位置被人给替代,现在则是在含翠殿的后殿里跟人对峙。
“好啊,你韩风根本就是对当年的事情耿耿于怀,如今才这样污蔑我徒儿!”
闻道长老气得发抖,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在背后被人给摆了一道,这韩风不过是外门长老,平日里看着老老实实,昨日在下面看台上,也是对他闻道百般奉承,没料想如今竟然在背后告状,捅了他刀子。
早已经看着气急败坏的闻道长老,自然引起了空弦上人的一些反感。
因为毕竟是门内的事情,所以直接转入后殿处理,免得让别的门派给看了笑话去,现在闻道长老竟然还大吼大叫,简直是一点心也没长。似乎对他来说,重要的只有他那个叫做周云的徒儿,整个门派的脸面都不存在。
“好了,闻道长老也不必太过气恼,这件事到底如何,还是有个公论的。”空弦上人开口劝阻了一句,这后殿里也站着不少的弟子,寒山门的事情大多都是公开处理的,第一仙门自然有第一仙门的威严,这种丢脸的事情,自然也无法避免了。
闻道长老冷笑了一声:“什么叫做公论?他们众口一词都说是我徒儿不好,难道就真的是我徒儿不好了吗?掌门,江枫桥是你的弟子,那戚淮也是你的弟子,现在重伤的却是我徒儿,掌门你何其偏心!”
“闻道!”
一直看着还算是和颜悦色的空弦上人,终于还是变了脸色。
谁才是这门中的掌门?闻道竟然敢当众指责他,当真是要反了!
好歹也是手握寒山门重权很多年了,这个时候的空弦上人从座首位置站起来,环视一圈,目光落到被人用藤椅装着放在地上的周云,又看看站在一边眼睛还没好全的新入门弟子戚淮,还有——自打进殿之后就没有一句话的江枫桥。
江枫桥现在的确不适合说一句话,毕竟周云是他出手打伤的,现在闻道长老正在气头上,其实难保空弦上人要安抚一下闻道长老,转而处置他。这种事情以前也不是没有经历过,空弦上人在做出牺牲江枫桥的决定之后,总是会单独找他谈一谈。江枫桥也知道个利害关系,所以对于空弦上人的决定一直是没有什么异议的。
即便是如今,空弦上人若要处罚他,他也能理解。
只是闻道长老,是自己作死,当众这样拂掌门的面子,哪里能有个好了?
周云身上的伤,重伤的部位都是江枫桥造成的。
现在他恨毒了江枫桥,怎能不趁机指责?
“掌门明鉴,我身上的伤,都是大师兄!都是大师兄在我比试之时无故出手!他就是偏袒着小师弟戚淮,还请掌门做主啊!”
戚淮站在旁边听了,只觉得寡淡无味,他已经要在这里站了半个时辰了,可是依旧没有出一个结果。
韩风长老那边只是暗自冷笑,他将昨日情形在殿上一一说了出来,周云竟然还有脸面说这些?且看看掌门怎么处置吧。
空弦上人这边,却是跟闻道长老对视了。
他一身的中正平和,眼神之中也是一派的淡然,似乎凛然无惧。闻道长老本来是一脸的凶狠,似乎要将江枫桥置于死地,可是在接触到空弦上人的眼神之时,他忽然意识到,这一次的事情可能不会如他想象之中的那样发展。
现在,闻道长老终于没怎么说话了。
这个时候,空弦上人从台阶上走下来,环视一圈,便道:“此次事件,乃是这一届试剑大会,我寒山门最大的羞耻。试剑大会,试的是什么?是剑,也是剑心——身不正、不正,如何持剑?在试剑大会使用除剑以外的手段,还能称之为试剑大会吗?我寒山门都是剑修,九州九大仙门哪一个不是剑修?在九州剑修的面前,使用瞬移符咒跟雷符,是丢了我寒山门的脸面,更是辱没了剑修之名。”
下面周云听到这一段话已经是面色惨白,只要不是傻子,谁多能听出这段话的意思了。
空弦上人这是不准备留手了——
闻道长老也有些发蒙,以往出了点什么事情,都是空弦上人安抚着他,没想到现在竟然是以要翻脸了。
“掌门——”
闻道长老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做过了,这件事到底是怎么回事,他自己心里清楚,只是一个劲儿地想要惩治江枫桥跟戚淮,为自己的弟子讨个说法,一向是张扬跋扈惯了,哪里想到今天空弦上人会翻脸?
现在他有些怕,毕竟这件事追究起来自己吃亏,可是要跟空弦上人服软认错什么的,他这一张老脸往哪里放?
空弦上人没搭理他,只是转过了眼,道:“既然做出了这样的选择,又做了这样的事情,自然就要有承担的觉悟。闻道长老不必多言,是非曲直,我心中自有定论。”
这一来,闻道长老的嘴就被堵上了。
现在他也觉得自己要是再出面求情肯定就是伤自己的面子,还不如梗着脖子硬撑到底。
闻道长老脸上露出几分狠色,终于强忍住了没说话。
那边江枫桥将他跟周云师徒二人的表情收入眼底,却是又转头看了戚淮一眼,恰好戚淮也扭头来看他。两人对视一眼,江枫桥朝他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戚淮也一笑,算是反过来安抚江枫桥。
这师兄弟二人站在后殿里,倒是根本不怎么有反应,仿佛这件事跟他们无关一样。
那边景蓝商百尺等人站着,都觉得有时候看着大师兄跟小师弟还有蛮多的相似之处的。
这一次,江枫桥的手段是凌厉了一些,连他们都觉得其实的确有不妥的地方,只是好在江枫桥能圆回来,也就无伤大雅。要紧的是,现在掌门比较护着大师兄……
“为正我寒山门门规,试剑大会之宗旨不可辱没,着令内门弟子周云闭门思过两年,待到想通了自己的过错再出来。另外,闻道长老你,身为周云的师尊,有教诲之过,他如今犯下这样的大错,也跟你有关。”
空弦上人顿了一下,闻道长老已经预感到下面的话绝对会让自己难堪,一时之间那脸色就更难看了。
“我看闻道师弟近日修为停滞不前,火气也大,想必是门中诸多事务令你烦心,我们修仙之人需要静心,我闭关多年都是闻道师弟在处理门中之事,闻到师弟这么多年也是辛苦了。师兄我也不好厚着脸皮再继续坏你修行,耽搁你的时间来帮我处理门中事,所以近日闻道师弟可以略微休息休息。门中的事情,就交给大弟子江枫桥处理吧。”
整个后殿里静寂无声,似乎都被空弦上人这看似和软实则强硬的决定给吓住了。
以前可从来没有出过这样的事情——
这后殿里其实不止有寒山门的弟子,别的门派的弟子也未必没有在这里,这消息 如果传开了,对寒山门来说也不是什么好事。只是不处理的话,问题兴许就更大了。
左右都是个为难,只是不知道外面人怎么说了。
在空弦上人这一番话出来的时候,就已经有不少在外面好奇张望着的人知道了,于是传回到别的地方去。
事到如今,空弦上人也只有一个认栽的份儿了。
周云更是无法相信,想要开口辩驳,甚至辱骂江枫桥,只可惜已经气得背过了气去。
江枫桥躬身领命:“弟子遵命。”
空弦上人看都没看那两人一眼,又道:“韩风长老这一次也是辛苦了,有了炼气化神中阶的修为还在外门待了许久,当年只差一步便能进入内门,如今您是操持了许多的事情,即日起便迁入内门吧,日后内门之事,韩风长老也要尽心才是。”
韩风哪里想到天上掉下馅饼了,当初他便是跟闻道比试输了,失去了进入内门的机会,如今算是大仇得报,竟然还有了进入内门的机会,哪里能不感恩戴德?他当即便躬身拜下去:“多谢掌门厚爱,韩风当万死不辞!”
到底当了这么多年的掌门,一面打压了闻道长老,却又立刻扶了韩风一把,转眼之间在内门之中,这闻道长老就有了一个韩风当对手,即便是日后出来了,也是要处处受制。没了闻道长老又不是办不成事儿,以后有了韩风,他就得多掂量掂量自己的本事了。
这一手打一手扶的,空弦上人心思之缜密,也是让人大开眼界了。
后殿之中的事情处理完,空弦上人又对大家一阵安慰鼓励,这才散了。
江枫桥刚刚走出殿门,便瞧见陈九渊在那里。
昨日商百尺胜了冯柏江,听闻冯柏江大笑而去,也不知是为了什么。现在看到陈九渊,他顿时觉得这两个人的际遇很是奇怪。
陈九渊抱着剑,道:“江师兄借一步说话?”
“那……便借一步。”
江枫桥回头跟景蓝道:“带戚师弟下去看眼睛,卫风师弟的比试应当还没结束,你们先去。”
“是。”
眼看着众人都已经走了,江枫桥才朝着陈九渊走去。
平日他是不想搭理陈九渊的,只因为昨日他听闻焚鼎门掌门孤绝道人竟然找了空弦上人,隐约觉得有些奇怪,这个时候陈九渊来……
“不知阁下有何要事?”
陈九渊忽然哂笑一声,“我想你一定很好奇,为什么停云阁的第三层,竟然有空弦上人的妻女牌位吧?”
“……”
江枫桥顿住,缓缓转身:“……确是很好奇。”

第31章 杀生道

这就是江枫桥聪明的地方——他绝不会直接问陈九渊什么事情,只会用意思差不多,但是细细追究起来不会有差错的语句来代替。
比如此刻,好奇。
说不说,那不是他要求的,若是陈九渊愿意满足他的好奇心,那是陈九渊好心,自己说的,与江枫桥没半点关系。
陈九渊听他说这话之后怔然了片刻,这才道:“说话总是这样谨慎,真是让人觉得诧异。同是道门之中人,你跟别的修士都不一样,反而更像是工于心计的权谋之人。”
低头笑笑,江枫桥道:“兴许吧。”
陆九渊心知江枫桥是不愿意说,却是想要听他说。
昨日孤绝道人去找空弦上人的时候,陆九渊是清楚的,甚至其实,今日这一趟乃是孤绝道人让他来的,到底是为了什么目的,陆九渊自己也不清楚。他道:“那第三层上面,摆放着空弦上人的妻女的牌位,都已经去世有二十多年了。他很早的时候就已经接掌了门派,其亲人却都能跟着他沾光,得以延年。可是二十年前,他们忽然葬身于一场大火。”
其实这一番话,最开始的一句就是存在很大的疑问的。
作为修道之人,许多修士根本没有道侣,大多都是独来独往,很少跟别人有什么牵扯。在知道第三层里面的牌位之前,江枫桥根本不知道空弦上人竟然还有妻女。准准确地说,寒山门上下也都不知道。
这些人当真是空弦上人的妻女吗?如果是,为什么寒山门弟子长老上上下下都不知道;如果不是,为什么她们的牌位又会出现在第三层之中?
即便那都是二十年之前的事情,江枫桥也不该没有一点印象。
这些疑问,通通都被江枫桥给压了下来,他没有插话,等着陈九渊继续说。
陈九渊道:“你我都是修道之人,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有一道,名为绝情杀生道?”
“……”看向陈九渊,江枫桥几乎以为他是在开玩笑。
两个人对视,江枫桥眼神之中是含着笑意的,只是有些轻微的嘲讽,而陈九渊却并没有笑。
他不是在跟江枫桥开玩笑,是正正经经地要这样告诉他——
“荒谬!”
江枫桥丢下这一句,转身便想要离开。
在他看来,陈九渊也真是挺能掰扯。他说出绝情杀生道,不过就是暗示现在的空弦上人修炼的也是这一道,要将自己至亲之人斩于剑下,绝情绝义,能杀的都杀光了,才能完全地无心无情,最后成就大道。可是空弦上人跟这样的术法根本就不沾边,更何况这绝情杀生道不过一直都是传说,根本就没有人真正修炼成过,空弦上人又怎么可能是在修炼?
所以,他认定陈九渊是在胡说八道,不愿再跟这人说话浪费时间了。
这一回,发笑的轮到陈九渊了。
“你只是听了我一句就选择相信你师尊,那我们这话也就不必继续谈下去了。我本是好心好意,要你自己注意一些,毕竟你的身世——也很是离奇……”
又是一句话,成功地阻挡了江枫桥的离开。
陈九渊这些事情都是听孤绝上人说的,虽然焚鼎门有不可告人的目的,可是如果没有这样的事实,他们捏造出来,江枫桥也会发现,效果反而大打折扣——所以,撒谎绝对是下下策。
从他陈九渊口中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不是假的。
“你从不觉得,自己很惹人厌恶吗?”
江枫桥少有这样说话不客气的时候,可是真正这话说出来,竟然也没觉得失礼。兴许对陈九渊这样的人,是不需要用礼仪来对待的。
先说了空弦上人的事情,后面又要说自己的身世,江枫桥是真不明白焚鼎门到底有什么目的了。
“若是你真想说,便一次把话说完了。你说我听,说不说是你的事,听不听、听了信不信,那是我的事。”江枫桥显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冷淡,“你还说吗?不说的话,我便走了。”
江枫桥,寒山门的大弟子。
空弦上人,寒山门的掌门。
空弦上人二十年前接掌寒山门,同年妻女离世,把江枫桥收为座下弟子。
而江枫桥,对以往的事情记忆模糊,空弦上人则将自己妻女的牌位供在了第三层香案上。
这一切看似没有什么关联,可是隐藏着一个可能略带着几分残忍的故事。
陈九渊眼神之中带着几分考量,看着江枫桥。
听说他在进入寒山门之前,不过是一介书生,所以温文尔雅,又韬略在胸,凡事都不心急,淡然温和,以藏雪剑为自己的佩剑,与藏雪剑甚是相合。这二十年上山来,他容貌不曾有任何的改变,修仙之人,已经开始脱离凡尘了。
只是没有人想到,他会将自己在白玉村的事情,全部忘掉,一干二净。
“你是空弦上人的弟子,而空弦上人的妻女,在二十年前死于一场大火,地点是在白玉村。而你,也是从白玉村上来,被他收为弟子。如果我没有打听错,你对你们寒山门掌门座下那一名商姓弟子,有……一些比较独特的关注,大概是因为他是被空弦上人从火灾之中救上来的吧?”
也许是觉得自己现在说的话有些太过八卦,根本不像是修道之人说的,所以陈九渊也觉得自己是奇怪了一些。他抱着剑,侧过身,不大想正面看着江枫桥,可是转眼又转过身来,因为他想知道,在自己说出下面这一番话的时候,江枫桥是什么表情。
“空弦上人的女儿,是让你倾心的女子,你们已经私定终身。那个时候你还不知道寒山门掌门便空弦上人。修炼绝情杀生道的空弦上人,为了得成大道,在成为掌门的这一日,终于决定下山——就在附近的白玉村,将自己的妻女杀害,而后屠戮全村,一把火烧掉,毁尸灭迹。”
“……”
过了许久,江枫桥都没有说话。
因为不知道应该如何反驳,毕竟——自己当真是什么都不清楚的。
他对于自己上山时候那一段记忆一直很模糊,早年也不是没有过寻仙问道的想法,所以在听见陈九渊说出这些话的时候,他觉得很荒谬。
只是,当初在后山闭关修炼时候遇到的那一只树妖说过的话,又浮现在了他的耳边。
白玉村,忘记……
这些似乎都隐约暗示着什么。
可是对于空弦上人,江枫桥当真很难去怀疑什么。
他德高望重,也绝不该是陈九渊说的这种人。
可是种种的蛛丝马迹告诉江枫桥,陈九渊说的,应该都是真的。
至少,有一定的事实依据。
他自己,竟然是有过倾心的女子的?
“可是这些话,都有一个很大的问题,我对过去固然是记忆模糊,只隐约记得自己是因为寻仙问道上山。若是我师尊知道我与他女儿之事,又怎么会收我为徒?他若是知道,早就杀了我。我若是知道,也早就杀了他。”
杀是一回事,能不能得了又是另一回事。
若陈九渊所说是真,那他与空弦上人肯定是水火不容的关系。
并且,只要其中一方知道对方跟空弦上人女儿的关系,定然都会闹起来,除非空弦上人不知道江枫桥是他女儿的心上人,江枫桥也不知道空弦上人是罪魁祸首。
一切,必须建立在这样的基础上,才有可能成立。
这也是陈九渊觉得奇怪的地方了,“你问我,我也不清楚,这是你跟空弦上人之间的事情。更何况,你不是失忆了吗?好端端的怎么就会忽然忘记那么重要的事情?我看,你怕是连那女人是什么模样都已经王杰了,当真还有她的一丁点儿存在吗?江师兄似乎不是个记仇的人,记性也不大好。”
明里暗里讽刺江枫桥什么也不知道吗?
江枫桥听出来,这件事的确是成了个疑影儿。
陈九渊又补道:“白玉村之事,远近都知道,那村子就在山下,你若是想查随时都可以去。不过想来,这些年你听到白玉村的消息,都下意识地忽略了吧?因为你觉得这些是跟你无关的消息……我不曾说谎,到底信不信还是由你,只是看在你是我曾经的对手,还赢过我的份儿上,不想看你当个糊涂鬼。”
他还没死呢,这就成了糊涂鬼了。
江枫桥摇摇头,转身想要走。
“你作为焚鼎门的弟子,对我说这些,若说是没有挑拨离间的意思,我是不信的。”
陈九渊愕然了片刻,转眼竟然笑出声来:“你说得很对,我便是抱着挑拨离间的意思来的。可是我说的话不曾造假,能不能被挑拨离间还是看你自己。我焚鼎门做事,都是如此。江师兄哪一日若是在这第一仙门混不下去,不如来我焚鼎门。”
“多谢抬爱,我会考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