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高高地悬在天际,银辉却被灯光挤走。夜里庄子里似乎很少有人,偶尔走过的都是几个下人,路上的灯笼明亮得很,生怕把这庄子照不成白昼。
殷落痕心说难道是因为最近夜里总是发生灭门惨案,所以一到夜里人都很少?
街上的更声传过来,那更夫的声音在夜里,传出了很远。原来已经要三更了……
这个时候,林雪藏肯定是睡去了,自己怎么还能去打扰他呢?
他刚刚走到必经的那湖上,却看到两个丫鬟端着酒水朝北屋走。
“见过洛痕公子。”两个丫鬟齐齐行礼。
对这一套礼数,殷落痕一向觉得自己是吃不消的,连忙叫他们免礼,随口便问她们这么晚了是去哪儿。
那两个丫鬟道:“季公子正跟老庄主在花厅议事,我们是送些酒水去的。”
殷落痕挥挥手,让她们去了。
这么晚了,还议事?白天那么多时间不能议吗?有什么事情非要留到晚上再说?
他有些不解,过了湖上回转曲折的廊桥,便是一片有些茂密的小树林,他的脚刚刚踏入这片林子的范围,便听到了隐隐约约的呻吟喘息之声。
他心下一动,便知道这是有人在那林子里行苟且之事,别人的事都是闲事,人家打野战关他什么事?
五湖庄也是有这些事情的,这一点也不奇怪。
他提了内力,运起了轻功,不想打搅别人的好事,慢慢地便要穿过林间的小径去林雪藏那边。
只是千不该万不该,他不该听到这行苟且之事的二人说的话。
他顿时雷了个外焦里嫩,丫的这俩人打野战就打野战吧,一张嘴用来哼哼唧唧也就够了,还说个妹的话啊!
“嗯啊……兄长……兄长……啊……疼我,疼我……”
“乖,兄长会好好疼惜你的,阿玮,真喜欢你下面这张嘴……”
“兄长……别……啊……嗯啊…………嗯……”
“你放心,我知道你不喜欢那个贱妾的儿子,现在每天他都在喝咱们送去的毒药,到时候死得神不知鬼不觉,哈哈……你夹|紧些,啊……真舒服……”
……
殷落痕走不动了,他脸色黑沉。
这林中二人的身份已经是昭然若揭,竟然是这五湖庄大公子林常和二公子林玮!
这二人是兄弟,却分明在行乱伦苟且之事!
殷落痕的手指颤了一下,他低头茫然地看了一眼天诀,耳边还响着那些淫乱的字句,那林中的兄弟二人还在忘乎所以陶醉在欲望之中。
林常林玮兄弟二人果然是不喜欢林雪藏的。
他想起那天在院门外看到林雪藏倒掉的那一碗药,大约就是这兄弟二人口中的说的毒药了。
这个时候殷落痕忽然之间就起了杀心,很想就这样在那两人行这苟且之事的时候直接将这两人两掌拍死,可是绝对不能,这二人死了,又是一场轩然大波。
他强压下心头翻涌的杀意,很快地离开了这片林子,然后到了林雪藏的院门外。
林雪藏的房间里黑漆漆的一片,殷落痕猜想他是睡了,也怪自己,已经决定了来找人家却磨磨蹭蹭了半天,等到了,都已经是半夜三更,还是回去吧。
然而他才准备抬步走开,却见房间里的灯亮了。
他一下顿住了脚步,这个时候突然之间亮灯似乎有些奇怪啊。
他暂时不准备走了,站在外面不出声地看着,那昏黄的灯光将林雪藏的影子投在窗门上,里面他似乎是在换衣服,之后又去洗手,这样子,倒像是才刚刚回来。
不对啊,他就站在院门外,林雪藏从哪里回来?
正在殷落痕思索的时候,那窗户却突然之间开了,林雪藏穿着白色的中衣,泼了一盆水出来。
殷落痕的这个位置,正好能被他看见,他也确实看见了,黑夜里,殷落痕看不清他的表情。
他只听到林雪藏那似乎很柔和的声音:“是洛痕公子吗?”
殷落痕只好应声道:“是我。”
之后他便见那窗户合上,灯影里,林雪藏披上了外袍,然后过来开了门。“洛痕公子请进。”
殷落痕不好拒绝,走进了门,只是才一进门就闻到了比较浓厚的脂粉香味,他脑子里顿时就想到了金屋藏娇什么的,不过林雪藏既然敢迎他进来,这房间里必是没有人的,那这林雪藏,难道是才买欢回来?
这林家的几个公子,竟然没有一个是好东西!
殷落痕看着林雪藏那清澈的眼睛,顿时觉得自己是看走了眼,外貌是不能代表什么的。
“在下深夜难眠,便在庄子里四处逛逛,走着走着不知不觉就到了林三公子院门口,实在是打扰了。”
林雪藏给他倒茶,指如削葱根,只是指甲边缘却略略有些泛红。
殷落痕定睛一看,倒觉得是胭脂色,就在指缝的边缘。
林雪藏道:“夜晚还能聚在一处,也是缘分,这庄子里,其实再也找不出第二个如你一般对我好的人了,雪藏以茶代酒,敬洛痕公子一杯。”
不得已,殷落痕端起了茶,跟林雪藏碰了一下,然后笑道:“林三公子这等风流人物,在下也是佩服不已的。”
林雪藏自然听出这话里带着些奇怪的味道,他细细一思索,再联系自己房间里铺着的脂粉香味,顿时便明白殷落痕说的“风流人物”只是字面上的意思,他说的是真风流。他眼光闪烁了一下,也笑:“雪藏已经是废人一个,只好醉生梦死。”
听出他这话里满是凄苦的味道,殷落痕也觉得自己刚刚说得过分了。
他坐在这满是脂粉香味的房间里只觉得鼻子痒,浑身不舒服,重要的是不知道为什么有些恶心,只觉得自己来这里是个错误的决定,可是还有事情不得不说。他看着林雪藏似乎对自己颇有好感,想着便要冒险一试,试得出来便好,试不出来的话便全看他自己了。
于是他整了整神情,道:“在下此来,其实是有一件事情很好奇的。我在这庄子里转了许多圈,听说五湖庄藏着天下奇珍苍雪一盒,可是竟不知道这奇珍在何处……”
林雪藏的衣襟有些散,凌乱着,倒真像是才从花楼里出来的,只可惜这样的人物,武功已废。不过今夜他面色还算得上是红润,殷落痕也不觉得异常,只是感叹各人有各人的际遇,生存在这五湖庄,对林雪藏来说也是不易吧?
他来到四海城的那天,也是林雪藏刚刚回到五湖庄的时间,这人才回来没多久,他的兄弟手足就都来加害他,真不知林德胜是怎么教育自己的儿子的,竟然生出这样心思歹毒的荒唐儿子来。
“苍雪?”林雪藏抬起手,印了一口茶,眼帘低垂,说道,“那东西被我父亲林德胜藏了许久了,就在北屋花厅后面的密室里。怎么,洛痕公子对此感兴趣吗?
一时之间,殷落痕竟然摸不准这林雪藏到底在想什么,他这不是已经将苍雪的位置告知了他吗?
看到殷落痕那错愕的神情,林雪藏竟然勾起一抹极浅淡的笑容,解释道:“我对这个五湖庄,向来是没多少感情的。反而是洛痕公子你,很是关照我,我也很中意洛痕公子的为人。天下知己难求,这苍雪本身就与我无关,洛痕公子若是想要,我还可以为你带路去密室取。”
殷落痕沉默了许久,他想起林雪藏的为人作派,这人原来也是个深藏不露的,只可惜了……是个武功全失、身体连普通人也不如的废人了……
“我要苍雪却有急用,只是若开口索要,林老庄主未必肯给……所以才出此下策,还望林三公子见谅。”
“无妨,今夜已经有些晚了,明晚此时,我在这里等你吧,带你去取苍雪。”林雪藏端茶送客。
殷落痕也明白这个意思,于是拱手告辞,“那么便不打扰林三公子了,明日再会。”
林雪藏送他出门,之后回身合上了房门。
他抬起自己的手指,看着指甲上的艳红之色,伸出尖尖的舌头舔了一下,唇角挂着一抹讽笑。
殷落痕才走出去没多久,忽然想到了自己初时的疑惑——林雪藏的确是出去了刚刚回来,可是自己就站在院门外,林雪藏到底是从哪里进去的?难道是有密道?
如果不是有密道的话……
殷落痕忽然狠狠地皱了皱眉,可是转眼又挥开这些想法,明天就能取到苍雪,天诀融合身体的时候成功的把握就更大了。
他不再多想,回了房间,将天诀放在枕边,安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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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第四更……orz
还有六更,快手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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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林砚青
也许是昨夜听了一场活春宫,昨夜又是那些见鬼的梦,他起来的时候觉得身下异样,顿时就有些赧然,该死的。
他转头就瞪向天诀,“又是你在搞鬼?”
天诀也是早起,只是淡然极了:“不关我事,我可不是精力旺盛每夜都春梦睡不醒。”
……
该死的天诀。现在你只是一本书,等你成了人,哼哼,看爷爷我不把你打成猪头!
殷落痕心中暗恨,连忙爬起来将自己收拾干净,新换了一身衣裳这才出门去。
昨夜已经得到了林雪藏的承诺,他今天白天可就闲得很了,早上晃着去厅里吃了饭,听说林砚青昨夜已经回庄。
殷落痕怔忡了一下,正好是昨夜?
怎么昨夜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
他还在思索呢,就有人小声说道:“昨夜又有一家遭了灭门血案,这凶手手段实在是太残忍了。收尸的人说,凶手直接一手穿人胸抓破心脏,那心血都喷出来,溅了一墙,别提多可怕了……”
“唉,昨夜林砚青少侠回来,刚好经过那里,只是发现的时候已经迟了,那钱家也遭了灭门惨祸,这等残忍的手法,必定是邪派那些人干的!”有人愤愤。
殷落痕不禁暗自勾起一抹笑来,说起来这些正道的人也恶心,所谓的正道,多道貌岸然的伪君子,真小人也是不少的,之前他威胁陆苍茫的时候果然没有说错,只要一有机会,正道的人肯定将所有的坏事都说成是邪派干的。这到底是什么神逻辑啊?
不过显然正道里不仅有那些脑回路神奇的,也有思路很正常的人,比如林惊风。他正不疾不徐地用勺子搅着碗里的热粥,声音听上去无端地有些旖旎,“别什么事情都说是邪派干的,邪派也有好人,咱们正道也不一定就没有小人,人心隔肚皮,光凭表面怎么能够下断言呢?”
“林楼主的意思是,这灭门惨案是咱们正道的人干的?”刚刚将责任推给邪派的那人立刻激动了,一拍桌子就站了起来。
殷落痕心说这人太激动,肯定会被林惊风这不温不火的性子逼死。
果不其然,林惊风不是普通人,听得这人的逼问竟然也不恼不惊,甚至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慢吞吞地道:“我又没说是燕大侠你,你这么激动干什么?大清早的,大家都还在用膳呢,您恐怕还是注意这点儿。”
殷落痕笑得肠子打结,林惊风这话说的阴阳怪气的,没一句不带刺儿啊!
那人果然气得说不出话来,本来想要反驳,可是身边的人显然很看得清眼前的情况,连忙拉了拉他的袖子,示意他坐下。
林惊风是惊风楼的楼主,他们这些小门小派的怎么惹得起?更何况林惊风这人其实脾气也很是古怪,如果得罪了陆苍茫,你至少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可是得罪了林惊风,你根本不会知道自己将来会死在什么人的手里,又是怎么死的。掌握整个江湖情报的林惊风,想要弄死一个人实在太容易了。
厅中终于又安静下来,所有人都不再说话,只是吃东西。
不过这样的情况没持续多久,厅中人忽然就听到外面传来了朗朗的笑声,似乎是个年纪比较大的老人。
“拜见庄主!”
……
林德胜?
殷落痕放下了手中的碗,回头看去。
在五湖庄这么久,他只见过这林德胜一次,还是沾了季不寒的光,林德胜是庄主,也不会到厅里来跟他们一起用膳,所以很难见到他的人。
今天这是怎么了?这林德胜竟然进来了。
莫非是查到了连环灭门惨案的凶手所以特来报喜?
只是当门口出现那乌泱泱的一帮人的时候,殷落痕就知道自己是猜错了。
天诀道:“林德胜这老匹夫,来炫耀自己的得意弟子了。”
殷落痕很赞同天诀的话,林德胜就是来炫耀的。
昨夜林砚青归庄,今早便传得沸沸扬扬,这人可是跟季不寒齐名的人物啊,赶着这武林大会来,似乎颇有深意,莫非这林砚青在外漂泊累了终于想要当个武林盟主玩玩票?如果真是那样,可就有趣了。不知道季不寒现在会是什么感想呢?
殷落痕不出声,默默地看去,林德胜老当益壮,满面红光,站在正中间,右手边是自己的三个儿子,林常林玮也是满面的得意,站在那里还真有种英姿勃发的味道,只可惜昨夜殷落痕知晓了这二人丑恶的真面目,现在怎么看这两人都觉得是面目可憎;林雪藏安静地站在一边,虽是眉目如画,却没有什么存在感,殷落痕暗叹了一声,转开了目光。
林德胜的左手边并肩站着两人,一个是殷落痕很熟悉的季不寒,难怪今天早上没看到他人,原来是跟林德胜一起了;另一人殷落痕却从没见过。
这人剑眉星目,轮廓给人一种尖锐的感觉,如果说季不寒是一把藏锋的利剑,这人就是一把出鞘的宝刀。这人浑身都是掩盖不住的锋芒,眼神流转之间有着淡淡的霸气,可是却并不令人反感,应当是个很有自信的人。他的眼底,藏着的是在外漂泊流浪久了染下的雨雪风霜。可以想见,这样的人在外经受了不知多少磨难,尽管使侠名满天下,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殷落痕觉得这样的人必定懂得很多,可是他必定还有着自己独特的坚持。
莫名其妙地,第一眼就对这样的人产生了好感。
如果季不寒算不得光明磊落的话,那这人应当算是吧?
林砚青……
他正在打量这人,却不想林砚青的目光也在他脸上扫了一圈,他顿时察觉到,两人对视。
殷落痕忽然觉得熟悉……这一身的深紫色衣袍……
林德胜看到全场人都在看林砚青,当即哈哈一笑,介绍道:“想必大家已经是听说了,这位便是我的得意弟子林砚青,砚青在外闯荡了许久,去过不少的地方,我这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时刻想着这徒弟归家,现在他终于回来了,是我林德胜的喜事,所以也说出来让大家高兴高兴。”
于是大家纷纷拱手,“恭喜林庄主,贺喜林庄主……”
也有人给那林砚青见礼,“砚青少侠,久仰了!”
林砚青剑眉一扬,声音很是醇厚,那感觉就像是酿了许多年的老酒,刚刚起了封泥,散发出来的那种醉人的味道。“砚青见过各位英豪了。”
只是淡淡的一句话,不热络,甚至显得有些冷场。
殷落痕对这人的好感越发地多了起来,这人显然是不怎么喜欢这种场面的。他顿时猜想林德胜恐怕是强拉了林砚青来,林砚青碍于他是师父,不好不接受,只好给了面子过来。
这一下宾主尽欢,大家都坐了下来,连林德胜都坐下来用膳了。
这一顿早饭,吃得还真是奇怪。
殷落痕刚刚拿起筷子,却心有所感,低下头去看天诀,没有想到天诀真的显示了一句话:“是那个在茶馆里戴着斗笠的。”
殷落痕一惊,筷子差点掉下去,他一下抬头看向林砚青,岂料林砚青似乎察觉到他的目光,竟然也直直回视过来。
殷落痕就像是被针扎了一样立刻低下头去,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林砚青就坐在窗边上,别人可能不识得陆苍茫这种人,可是林砚青呢?他与陆苍茫肆无忌惮交流了那么久,这林砚青刚刚站在门口的时候就在看他,莫非是怀疑他?
他顿时觉得自己真是悲剧到了极点:陆苍茫啊陆苍茫,你害死我也!
只可惜,没人能够听到他心底的哀嚎,除了天诀。
天诀觉得这家伙简直有趣极了,忍不住调笑他:“早让你别跟陆苍茫调情,你要跟他在茶馆里缠绵那么久,这下被捉奸了,有你好看的。”
这话说得实在是见鬼,殷落痕一听就直接拍了筷子,准备吼回去:谁他娘的跟那姓陆的疯子调情了?还缠绵!缠绵你个大头鬼!捉奸什么的不要让人误会啊!
只可惜——他没机会说出这些话来,因为他刚刚一将筷子拍到饭桌上,那动静颇大,所有人都看着他。
殷落痕在这么多人的目光之下,只觉得背脊骨发凉,妈妈啊,爷爷我不就是拍了拍筷子吗?你们都看着我干什么?这是要吃人吗?
可怜殷落痕身陷如此窘境,无良的天诀却差点笑翻,更是让殷落痕暗恨不已。
他强压下自己撕了天诀的冲动,决定先应付饭桌上这一群神经时常过敏总是反应过度的江湖人士。
他找了个十分蹩脚的借口:“诸位不要介意,在下只是愤慨那灭门惨案的凶手手段太过凶残,我们身为正道,必须要把此等恶贼捉拿下来,千刀万剐才能平愤!”
他竟然说“我们身为正道”,季不寒一听就莫名地笑起来了,他可是很清楚的,殷落痕总是口口声声地对他说“道不同不相为谋”,这殷落痕根本就是个邪派的人,现在却来说什么正道,这话不用猜,一听就知道是假的了。
林砚青听了这话,却直直看向他,“如果我没猜错,阁下便是季兄的朋友洛痕公子吧?”
“正是在下。”一听这林砚青竟然对他说话,殷落痕不觉得惊喜,只觉得惊吓,背心冷汗都出来了,生怕这林砚青说出什么来。
只是这世上,怕什么来什么。
他才祈祷完,便听那林砚青慢慢道:“昨天下午在茶馆,砚青看到阁下与一玄衣雪发之人交谈许久,不知是不是砚青愚拙,竟然只能猜那玄衣雪发之人是万骨门门主——常鬼陆苍茫。”
整个厅里一下就安静下来。
殷落痕手也不抖了,抬起头来直视着林砚青。
☆、第二十九章 邪魔外道
所有人都觉得今天事态的发展很不寻常。
这殷落痕之前就是杀害疯花子的凶手,一度被认为是邪派之人,可是因为后来季不寒维护他,所有人也只得忘记这件事,更何况疯花子的至交好友楚丹青都没有说要杀了殷落痕报仇,再加上疯花子此人行事疯癫本来就亦正亦邪,很容易得罪人,大家便慢慢地淡忘了这件事。
所有人都觉得殷落痕应当是个正道的人,毕竟他跟季不寒的关系看上去还不错。
可是这一转眼,林砚青少侠刚刚回来,就说这人同那魔头陆苍茫之间有关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所有人都看着殷落痕,都等着他回答林砚青的话。
有人已经暗中握紧了手中的刀剑。
整个场中,只有季不寒、林惊风、以及说出此话的林砚青能够不动声色了。
季不寒是早已知道,林惊风却是猜测过殷落痕的身份不简单的,至于林砚青——他还需要惊讶吗?
当所有人都以为殷落痕会矢口否认的时候,他竟然抓起了自己刚刚拍下去的筷子,又笑道:“少侠猜得不错,那人的确就是陆苍茫。”
全场的安静更加诡异,然而只是过了一刹,整个厅里就叽叽喳喳,进而人声喧闹,开始沸腾了起来。
有人嚷道:“身为正道,竟然与邪魔外道勾结!”
“这人恐怕根本不是什么正道,是邪派的人!”
“他还杀了疯花子……”
“跟陆苍茫能说到一起的,想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难道灭门惨案是陆苍茫做下的?”
“说不定还是眼前这道貌岸然的杀的人呢!”
……
越说越离谱了,可是林砚青等人没有一个出来阻止的。
殷落痕听了半天,心中冷笑,面上却作出不在意的样子拍了拍自己的耳朵,然后抓起旁边的空碗使劲往桌上敲,这声音很是巨大,很快就响遍了整个厅堂,场上的声音小了许多,可还是嘈杂。
“吵吵吵,吵什么吵啊?大早上饭吃多了有精神闹腾了是吧?!”
殷落痕这句振着嗓子吼出来的话成功地让场上彻底安静下来。
殷落痕这才随手丢下碗,眉梢一挑就有些挑衅地看向了林砚青,虽然初见的时候觉得这家伙很顺眼,可是现在殷落痕怎么看他怎么觉得不顺眼:“我说,你,就算我跟陆苍茫说了话,那又怎么样?你是怀疑我杀了人还是抢了谁家的良家妇女或者是爬了哪个寡妇的墙?说出来我听听。”
这话说得忒不厚道,甚至仔细玩味下来还觉得搞笑,这殷落痕这番话分明是不把林砚青这名满天下的侠客放在眼里,言语之间轻慢极了。
这一下,众人倒反过来看林砚青了。
这殷落痕承认得干脆,也不知林砚青会怎么回击?
“我倒是什么也没怀疑,只是觉得陆苍茫能够出现在四海城,这一届的武林大会肯定是热闹了。”林砚青竟然避而不谈,一句也不说什么怀疑殷落痕是杀人凶手,甚至也不说殷落痕跟邪魔外道交流有什么不对。
这林砚青本来就是有些离经叛道的人物,他虽是正道,可是行事并不拘泥,有时候也有些亦正亦邪的味道。他说出这样的话来,其实并不让人惊诧,可不是每个人都了解林砚青,所以堂上的人立刻就愤怒了。
“这洛痕分明就是邪魔外道,不如就地处决了他!”
“他跟陆苍茫都有交情了,还能是什么良善之辈吗?”
“季公子怕也受了这人的蒙骗了吧?”
“哼,谁知道呢……”
……
这些话,说着说着就都变了味,殷落痕觉得好笑,隔着大半张桌子看着一边的季不寒。
季不寒端坐着,一如既往地严谨,只不过眼眸底下的的确确闪过了一丝寒光。
这个时候,总是搅局的惊风楼楼主终于发话了。
“早就说过了,人心隔肚皮,洛痕公子只是跟陆苍茫说了说话,就被你们说成是邪魔外道,那我这惊风楼楼主总是卖消息个三教九流之人,岂不是连我也成了邪魔外道?”他的口气充满着嘲讽,还有很明显的不屑,“这天下交友广泛的人不少,洛痕公子能够认识陆苍茫也是本事,我也认识几个魔头,难道有一天林某真巧遇上杀人命案,便要立刻说是我杀的吗?现在正道这风气,动不动就把责任推给别人!不杀杀这风气,我看正道灭亡,也只是时间问题。”
最后这一句话才是真绝色!
殷落痕都笑了,他摇着头,端了茶,“林楼主,此前对你有颇多误会,不想却也是同道中人,为你我的志同道合来干了这一杯!”
林惊风收了扇子,端茶站起来,隔着桌子跟殷落痕碰杯,“志同道合,难得难得。”
于是二人一笑,都直接喝干了杯盏中的茶。
得,殷落痕又吃不下饭了。
他放下了茶盏,看了林砚青一眼,又扫视了这满屋的江湖英豪一眼,转身而去,一边走一边朝后面随意地挥着手:“喝茶都喝饱了,今晨是不想吃饭了,哈哈……”
众人看着他离去的身影,都觉得心中复杂。
可是也有人因此暗恨起来,恨林惊风,恨林砚青,恨殷落痕……
季不寒看着这满堂心思不一的众生百态,心中却是方才殷落痕扫视全场时那嘲讽的眼神——这正道,真的已经如林惊风所说的那样不堪了吗?
他忽然之间有些迷惘,不知道自己坚持的到底是什么。
殷落痕又去了那家茶馆,早上的时候清清冷冷,根本找不到几个人。
他有一种预感,自己能够在这里等到陆苍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