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独没待她把话说完,那薄薄的唇一勾,便是满面的冰冷,还有一种由心而起的邪气。
“传我令,立刻集结!今夜,我要池饮项上人头!”
什么?
他竟是要直接对池饮下手?
而且不是这信中约定的子时正,而是这比约定时间足足提早了一个半时辰的亥时?!
姚青完完全全没有想到,更不知道沈独到底是什么打算。只是他面目冰冷,甚至已经将雪鹿剑出鞘,擦去了剑上的血气,分明是主意已定无论如何也不会改的模样了。
她想了想,还是收敛了惊色,下去传令。
如今妖魔道是两路人马都在,且都是精锐中的精锐,除非池饮早有准备,不然被沈独杀上门时,怎么也躲不开死路一条!
沈独原本与顾昭约定子时正一道对池饮下手,叫他插翅难逃。只是顾昭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实在是太清楚了。
对他来说,杀池饮是很要紧的一件事。
其他事与顾昭合作,被他算计,不算什么,但唯独这件不能!
方今天下,他谁也不信!
什么子时正夜袭都去见他妈的鬼!
真正子时去的都是傻逼!
亥初一刻令下,亥初二刻趁夜出发,阴霾的夜空里无月无星,将所有人的行迹藏匿,也让妖魔道这黑潮似的一群人悄无声息地拔除了天水盟所宿客栈外的暗桩,阴森而悍然地杀了进去!
刀光剑影,惊呼惨叫!
不知是哪一方的人马砍断了烛台,火烛点燃了客栈的桌椅与木栏,模糊了所有人染血的面目。
沈独倒提着长剑,踩过了脚下的鲜血与火光,站到了大堂那通向二楼的楼梯下,抬了那一双不轻不淡的眼向上看去。
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的,是“池饮”。
这时他刚抄起了双钺将一名朝他袭去的妖魔道精锐砍倒在地,鲜血溅了满身,也让他这一张脸充满了狰狞与恼羞。
在看见沈独现身的那一刹那,他什么都明白了,什么夜袭顾昭!都是狗屁!
从头到尾,沈独的目标就他一个!
他想着至少要提前半个时辰,先下手为强,谁料沈独更狠,竟直接提前一个半时辰打了他个措手不及!
心底恨极,声音也已扭曲:“沈独!背信弃义,你可是真狠毒!”
狠毒?
沈独慢慢地拔剑出鞘,就站在下方注视着他,一双眼底是寂灭的杀意,只道:“我有今日,不都拜你所赐吗?东方师兄,许久不见。我想杀你,已经想了整十年了。”
剑起,是他已至化境的六合神诀!
第83章 神诀大成┃刀剑不惧,行尸走肉。
在被剑光笼罩的那一瞬间, 池饮, 或者说东方戟, 甚至有些恍惚,只因为这突如其来的一声“东方师兄”,瞬间揭破了他戴着的面具, 在他根本没想到的时刻,捅出了他真实的身份。
什么时候……
当初那个半点心机都没有的沈独,变得这样恐怖?
还记得自己杀光了所有的同伴, 成为了最终活下来的那个, 于是终于得了被崔红带上山的机会,从此拜了道主为师, 成了他唯一的关门弟子,也由此认识了沈独——
一个简单懦弱到浑然不似出身妖魔道的少爷。
是的。
少爷。
穿衣吃饭一盖要人伺候, 对妖魔道上的事情虽耳濡目染知道很多,自己却连杀死一只蚂蚁都觉得恐惧, 在当时早已经见过世间诸多残酷事甚至也做过诸多残酷事的东方戟而言,这样一个人的存在,简直是对他最无情的嘲讽。
所以打从见沈独第一面起, 他便不喜欢他, 只是碍于他是道主的独子,并不表现出来,相反还对他颇多亲近,以迷惑旁人。
他练武很有天赋,速度很快;
沈独于此一道却好像十分愚钝, 崔红姚青两人教什么他学起来都很慢。
时日一久,比较之下,妖魔道上便都知道谁才是下任道主的人选了。
印象中的少年,不知什么时候便开始变得孤僻,总是一个人待着,好半天都不说一句话。只是在对着他时,沈独也从未表露出过什么恶意。
可越如此,东方戟也越不喜欢他。
于是有一天他哄骗他一道上了间天崖绝壁,问他想不想知道下面是什么样,便随手把人推了下去。
那时候,他心里竟然生出了几分可惜:若沈独这样的人不是生在妖魔道,不是道主的独子,不是对他有太大的妨碍,那也许这样的人活在世上,还是会有些意思的。
但也就这么一点可惜罢了。
他是杀过人才上山来的,早养成一副冷血的性子,害了沈独之后甚至连脸色都没变,照旧回去练功习武。
一连三天,什么事都没有。
沈独失踪的事情自然在妖魔道上激起了很大的波澜,道主与道主夫人派了很多人前去找寻,只是都没找到。
他那时以为,事情就这样结束了。
可是谁也没有想到,第三天的黄昏,沈独一个人满身的狼藉,踩着如血的残阳,从外面走了进来,然后若无其事地跟所有人说,是他自己贪玩走丢了路。
什么时候,沈独成了他的噩梦呢?
大约,便是那个时候开始吧。
当时的东方戟无论如何也想不通,内力粗浅、杀只鸡都要发抖不敢动手的沈独,到底是怎样从那深渊绝底之中爬了出来。
简直像是恶魔从地狱中爬出……
之后的沈独看起来还是当初模样,可细微处给人的感觉完全变了。
他没有对任何一个人说自己被他推下去的事情,好像这件事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见了他也依旧叫一声“东方师兄”,在道主与道主夫人的面前还是那懦弱仁善模样……
那时的沈独,多恐怖?
分明已化身成了恶魔,可所有人都不知道,除了他。
就这样静默地伪装着,直到那一天,所有最阴暗的情绪,在杀戮中爆发……
那一天,沈独看他的眼神,与今时今日,何其相似?
“铮——”
剑来时,迅疾而猛烈,分明是沈独持剑而上,可落在人眼中之时却好似剑光携裹人而上,惊艳且凶险!
东方戟人站在高处,又是眼看着沈独动手的,按理说可以有足够的闪避时间。
可沈独的剑,怎会快至此境!
完全是觉得寒光在远处一闪,剑已经到了身前!
湛蓝的雪鹿剑剑身,有一种澄澈而忧郁的美丽,剑尖那一丛白雪似的颜色,却带给人彻骨的冷凝。
东方戟后脑勺都跟着发麻。
在这凶险而根本来不及避开的一瞬间,他只能抡了手中双钺朝着那剑砍去!
“当!”
一声脆响过后,那弯月似的钺竟直接被雪鹿剑一剑斩断!
剑庐所出之神兵,从来是名不虚传!
更何况,是这等绝世之作?
东方戟一时恨到心头,但反应却一点也不慢,趁着这一钺将沈独阻断的功夫,已毫不犹豫翻身上了楼上围栏,踩着连行五步竟上了柱,暂避沈独锋芒!
十年前沈独有无伤刀,十年后沈独有雪鹿剑!
“黎炎那老不死的可当真是喜欢你,当年你还是个废物的时候便为你打造了无伤刀,反倒置我于不顾,可算是瞎了一双狗眼。”东方戟还带着池饮的面具,但那一身独属于他的狂傲已半点不加掩饰,耳廓上三枚并不属于他的银环更添几分邪肆,只意味深长地笑道,“你猜,这老头死的时候说了什么?”
“是你……”
当日在天机禅院大殿之外,便是“池饮”亲口将黎老自戕的消息告诉沈独,那时他心底便怀疑黎老并非自戕,金盆洗手也不过只想安度晚年罢了,若不想活,何必金盆洗手?
如今听得东方戟这一句,他什么都明白了。
在他短暂而阴郁的少年时期,黎炎大约是唯一一位喜欢他性情,也不觉得他废物窝囊的长辈。
所以即便后来变了,他对黎炎也从不敢放肆。
就是这样一位老人,竟被他昔年的师兄痛下杀手!
“先是崔红,后是你父母,然后是黎炎……”
在沈独新的攻击到来之前,他已经扔掉了那不趁手的独钺,只往腰后一摸,便抄上了一对寒光闪闪的银钩,笑容里的恶意毫不遮掩。
“沈独,你活这许多年,还剩下什么?”
这无疑是要激怒沈独的一句话,沈独听了个清楚,只是他的反应却并不是东方戟想要的。
换了以前,他早就杀红了眼。
但此时此刻不过是冰冷地看了他一眼,继续挥舞着那雪鹿剑,一步一步地逼近,用最浑厚最霸道的内劲,操纵着最精妙最迅疾的剑法,一寸一寸地逼杀着他躲闪的余地!
“当!”
“当!”
“砰……”
……
整座客栈已然化作了火海,双方人马乱战成一团,谁也没功夫再去注意楼上激战的二人,在一片喧嚣沸腾的喊杀声中也完全听不见他们说了什么。
厮杀间,只有炽烈的火光!
映照在沈独的眼底,也映照在沈独的剑上!
“砰!”
剑光如瀑飞旋,挑开了东方戟紧握在掌中的锋锐银钩,分明轻巧的一剑竟震得他虎口崩裂,霎时见血!
二人力量之间的力量对比已经完全拉开,这些年来修炼六合神诀的沈独,被称为“整个武林的噩梦”绝非虚言。
再不见昔日仁慈。
每一次攻击都精准得好像早已经在心里计算过,甚至就连他遁逃的方向都一清二楚,每每料敌于先。交手不过一刻多,已逼得他左支右绌!
东方戟牙关紧咬,退了一步,竟从走道上退入了一间沾了鲜血客房之中,妄图借地形暂缓沈独的攻势,为自己拖延得一些时间,于是闪身避在那木屏风后。
可谁料他避沈独不避!
“轰!”
掌力汹涌!
连眼睛都不眨一下,硬生生一掌轰碎了屏风,碎屑四溅之间那手掌攻势未止,竟骇然穿过了漫天碎屑,悍然拍在了东方戟胸前!
这实在是神鬼也难料的一掌!
其实力之强悍,杀心之凛冽,简直令人毛骨悚然!
更可怕的是,这一掌,他无法避开!
“砰!”
先前拍碎那木屏风的掌力有多厚,这一刻印在他胸膛的掌力便有多深!
东方戟霎时就吐了一口血出来。
整个人像是被什么恐怖的巨物给撞上了一般,竟如纸片一般飞了出去,接连撞塌了两堵隔墙!
沈独提剑而来,他心一横竟直接拍碎了自己身后第三堵墙,往后一仰!
呼啦!
一片冷雨被劲风携裹着,从这突然坍塌的巨大孔洞之中吹了进来,立刻湿了沈独的衣袍。
暗光一道也混入这扑面的风雨,向他打来!
像是什么暗器。
沈独几乎没有深想,下意识便一翻掌中雪鹿剑,已更迅疾的速度将这一道暗光挡了下来。
然而却并非意料之中的声响。
“啪”,那一道暗光在被他雪鹿剑挡下的瞬间,竟应声碎裂!
不是什么暗器,而是一只小小的琉璃瓶。
瓶碎水溅,一股诡异的奇香,顿时溢散出来,虽有冷雨消弭,却偏为风所挟,霎时便侵入了人的嗅觉!
再要闭气屏息,已经晚了。
几乎在闻见这气息的瞬间,沈独奇经八脉甚至五脏六腑之间便如突然生出了万蚁噬咬一般,钻心之痛!
他脸色瞬间一白,险些没握住手中剑!
那东方戟一掌拍碎这一堵墙翻身而下,已是离开了这一间客栈,落到了外面已经细雨密布的街道上。
不远处便是五风口那高高的挂着人头的旗杆。
路上一个行人也无。
阴沉沉的天幕洒下雨水,混杂了血水与泥水,在街道的边缘流动。
他按住了自己方才为沈独一掌重击的胸膛处,连喘息都变得费力,可隔着这朦胧的雨幕,依旧能看清沈独那突变的面色。
于是快意也恶意地大笑了起来。
声音与雨声交杂,显得阴森而冰冷:“这十年来,忘忧水一饮,醉生梦死,可还舒坦?”
忘忧水。
沈独都快忘记这东西了。
此物原本是妖魔道中用来折磨审讯囚犯时所用,往往能诱骗出不一般的话来,只是被他用在了自己身上。
原来是在这上面做了手脚吗?
“倒是好算计,未雨绸缪,也算处心积虑了。”
沈独感受着这几乎就要将他整个人都击溃的痛苦,还有体内那陡然疯窜的阴邪之力,本该就这样倒下去了,可事实是,他竟将手中剑握得更紧,杀意倍增!
东方戟只当他是强弩之末,注视着他的目光格外嘲讽也格外怜悯:“西域奇毒,无色无臭,在你身上种了有十年。一旦以百舌香引动,纵使你武学冠绝天下,也不过能撑着多活几天罢了。想杀我,一时的急智是够了,只可惜,长远谋算,你还太嫩!”
“是吗?”
沈独抬起手来,看了看掌心那因毒忽然蔓延开的暗紫的血丝。
分明已痛如千刀万剐,可体内疯狂的六合神诀之力却仿佛无视了他这血肉之躯里一切一切的痛苦,将他化作了一具无动于衷的行尸走肉。
于是凄风苦雨中,他忽然笑出声来。
竟问他道:“师兄,当年重创于我手,远遁妖魔道后,你可有想过,六合神诀如若大成,该是何种模样?”
东方戟忽觉毛骨悚然。
这一时再看沈独,只觉他站在一片火光的背后,虽满面温和的笑意,却犹如一身鲜血的恶鬼!
邪戾猖狂,意欲择人而噬!
不,百舌香奇毒,怎会有人中了之后依旧能岿然不动地站着!
“不,不可能的……”
他只觉得眼前所见颠覆了自己原本的计划与认知,心神都为之一乱。
沈独却只是举起了剑,看着湛蓝剑身上那一点纯粹的雪色,低叹道:“六合神诀大成,便是刀剑不惧,行尸走肉。它不让你死时,你想死都难……”
第84章 新规矩┃“刚才,我定的。”
话音落, 人已起!
此时客栈几乎已经完全为火光所覆盖, 双方厮杀间周围竟也没有一个人赶来, 好似全然寂静无声,空无一人。
沈独持剑飞身而下,像是降世的妖魔。
这模样看上去, 哪里有半点为百舌奇毒所侵扰的迹象!
东方戟听了他自顾自那一句言语时已意识到了不妙,霎时拔地而起,同时左手一横将银钩抵在身前!
“当!”
雨幕中竟似溅开了几点火光!是沈独那雪鹿剑的剑尖生生刺入了银钩的钩刃之中, 凹陷下去!
“砰砰砰!”
从高处乘风而下, 挟势而来,那力道直打得东方戟往后急退三步!每一步都在泥泞的地面上留下深深的脚印!
骇然间再抬首, 对上的是沈独那一双已然微微血红的眼睛!
入魔!
杀心一起,再不消弭!
沈独唇边的笑意来得如此漫不经心, 又如此邪肆凶戾,在六合神诀疯狂的催持之下, 所有的痛感都从身体剥离,逼杀的动作间,反多了一种与此刻气氛并不符合的从容。
只怕是找一个旧日最熟悉他的人来看, 也不敢相信昔年的沈独, 竟会变成如今这模样。
换作此刻的他是以往的他,哪里还有妖魔道上那一场祸事?
可惜旧事不可改。
剑从来只是一种武器,而沈独如今的境界已经到了指掌拳爪皆可为武器的境界,所以进行攻击的不仅仅是沈独的剑,还有他身体的其他部分。
三两下已将东方戟逼入绝境。
剑锋上阴邪的冷意随着一道道挥洒的剑气斩出, 爬上对方的手臂与经脉,很快便让东方戟脸色白了下来。
六合神诀!
六合神诀!
都是这该死的六合神诀!
东方戟怎么也想不明白,看似懦弱好欺的沈独到底是从何处学来的这等功法,若早早会了又怎会任由他欺凌多年!
只是这时候也不是思考的时候。
此时此刻,一个不小心的分神都有可能致使他输掉自己的性命!
他所能做的,只有放手一搏!
沈独固然是学了六合神诀,可这一门功法在妖魔道上都是禁忌,历任妖魔道的道主,所练的都是最正宗的天魔造化功!
而他,便被老道主传了此功!
东方戟拼着被沈独一剑砍断手臂的危险,竟强行双手持银钩架起,用力挡了沈独这一击,巨大的反挫之力逼得对方不由撤剑回身!
这一刻,便是他的机会!
天魔造化!
这一门功法似乎早早便预料好了他们妖魔道上人总会预料到的窘境,特有一道绝地反击的法门,只是需以逆转自己周身经脉中流动的劲力为引,以功力受损为代价,所以非万不得已不能出。
但眼下却顾不得了!
火光照耀下,东方戟那一张脸也陡然狰狞起来,在这一片雨幕中痛苦地怒喝了一声!
贲张的血脉,突起在脖颈之间。
他脸上露出了难言的痛楚之色,双目中的疯狂却开始燃烧!
“铮——”
沈独回身一剑若挽天河一般倒折而来,朝他刺去,可剑至的刹那,却忽然失去了目标!
东方戟竟化作了一道浓黑的影子,遁入黑暗!
“刷拉拉……”
子夜的雨,渐渐变得大了起来。
身后那着火的客栈里厮杀已渐渐停止,远处却有隐约的马蹄声传来,似乎是有很多人到了。
沈独持剑站在雨中,朝着其余三面浓黑的阴影中望去,可除了雨声与喊杀声,什么声音都没有。
但他知道,东方戟还在。
他就借着天魔造化功那近乎于燃魂一击的隐匿之能,躲藏在黑暗中某一个地方,伺机而动,要取他性命!
“嗒嗒嗒……”
马蹄声更近。
妖魔道的人毕竟要多一些,也要精锐一些,此刻已然将天水盟的人马屠戮殆尽。
有人远远看见了来人。
那一时间便大喊起来:“正道有人来了!”
“快,快去前面!”
“魔道妖人还不速速受死!”
……
接二连三的呼喝顿时就起来了,其中还有一道已经上了几分年纪却还中气十足的声音,听着有些耳熟。
在这声音响起的刹那,沈独便朝着那声音来的方向转了一下头,似乎是有些惊讶,分散了注意力。
于是就是这一刻!
一缕幽微的银光竟自他身后那一片火光中冲出,化作了一道疾驰的电光,直向沈独后心袭来!
“噗嗤!”
尖利的银钩瞬间透入人体!
带着腥气的鲜血应声涌流出来,将银钩上那一点银光染红,也将地面上淌开的雨水染红。
重新现身的东方戟犹如附骨之疽一般贴附在沈独的背后,偷袭得手的这一刻,心底竟涌现出一种不敢相信的狂喜。
然后便狞笑了出来。
他手腕一动,便要将那穿透沈独后心的银钩抽离,以再给他一记致命的重击!
可他没想到,他用力拔了一下,竟没能将银钩抽离!
那弯曲锋锐的钩身,就好像是被什么坚硬的东西卡住了一般,又好像是被什么更强大的力量死死地攥紧!
多年来生死危机里练就的直觉,让东方戟瞬间意识到了不对。
只是这时候,背对着他的沈独,偏偏在此刻说出了一句足以扰乱他心神的话:“我猜,顾昭一定也告诉你,他子正会来吧?”
“什么……”
几乎是下意识的,东方戟诧异的声音脱口而出。
只是还没等他理清楚沈独这一个“也”字里所潜藏着的巨大而惊人的隐秘,一股冰寒的冷意已从他身前穿透到了他的身后。
东方戟竟觉得有几分恍惚。
他低下头来,只看见雪鹿剑那湛蓝的剑身穿过了自己的腹部,鲜红的血将那剑身染成一片妖异的深紫!
于是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他中了计。
在这种关键的时刻,好歹也是妖魔道上当了十年道主的大人物,沈独怎么可能会犯那样轻敌的错?
那不过是卖了他一个破绽。
而他天魔造化功在身,不能拖很久,难免情急失了判断,轻易落下他故意设下的陷阱。
在他银钩楔进沈独后心的时候,阎王殿便也向他敞开了大门。
于是在他为那一句与顾昭有关的话分神的刹那,沈独毫不费力,反手一剑倒刺而来!
他甚至都不回头看一眼。
拥有无比的自信,这一剑会中,这一剑将定下成败!
他才是真正地疯了……
竟是不惜丢了自己半条命,也要杀他!
“噗!”
剑收时,无情无感。
腹部的鲜血顿时朝着外面喷溅,东方戟不过踉跄了几步便站不稳了,眼前也跟着模糊起来,一下栽倒在了地上。
他的银钩还留在沈独背后。
只是沈独浑然感觉不到一般,手提着雪鹿长剑,完全没将那逐渐靠近的正道人马当一回事,只是一步一步向东方戟走来。
这一时的记忆,忽然便开始倒流。
沈独笑了起来:“东方师兄,我到底还是感激你的。”
冰寒的六合神诀之力,透过方才那一剑已经完全摧毁了东方戟体内所有的经脉,让他因为痛苦和寒冷发抖。
他看着沈独向他靠近,却一点也逃不开。
为雨水模糊的视野里,沈独这一张脸上的神情,与十年前那一夜,何其相似!
“你知道他们是怎么死的吗?”
“受了伤之后,他们只是伤得很重,就倒在台阶上。你以为那一晚我没有继续追杀你,是因为你伤了他们,而我这个废物一定会留下救他们吗?”
“不,我没有……”
说话间,他的脚步已经来到了他的面前,就这样居高临下地注视着他,像是注视着过往的一切仇恨与云烟。
俯身,将人按进泥水里。
冰冷的一剑,割破了东方戟脖颈上的血脉,看那滚热的血忽然奔流,看他痛苦地捂住自己的脖颈抽搐挣扎,却一脸麻木的无动于衷。
然后沈独的声音便变得轻了起来,在客栈那轰然倒塌的废墟中,在潇潇的冷雨中,在已逼近至身后的马蹄声中,犹如间天崖上冥冥的薄暮:“我只是站着,看他们跟现在的你一样,瞪大眼睛,挣扎在地上,流干了身上的血……”
他们根本不懂。
或者说,根本不在乎。
如果当日东方戟真的成了妖魔道新的道主,那么等待着他沈独的不过是一个死字。在他们的眼中,只有妖魔道是重要的。其他的一切,仿佛都可以舍弃。
既然如此,他为什么不能舍弃他们呢?
催动至极致的六合神诀渐渐消弭下去,那万般的痛楚又回到了身上,沈独这时候才忽然有一种原来自己还活着的感觉。
“魔头沈独,你竟敢对天水盟下手!”
“你们快看!”
“天,是池少盟主!”
……
那不知何时已从远处赶来的正道人士,已将这一座成为废墟的客栈层层围住,妖魔道上的精锐是先战过了天水盟,如今再对上这些人自然力有不逮,节节败退。
沈独听见声音,转过了身来,便看见一帮人气势汹汹而来,领头的不是旁人,正是前不久还在天机禅院见过的斜风山庄庄主陆帆。
他身子晃了晃,却没倒下。
陆帆看着他身后已没了气的“池饮”,面色已阴沉难看到极点:“大胆妖人,池少盟主与你无冤无仇,你竟下此辣手!今日若饶你,我天下武林公理何在?动手!”
根本不给人半句解释的时间,也完全没有要听人解释的意思。陆帆这样的行为,沈独倒也半点不意外。
甚至他十分清楚陆帆为何会来。
只是他并没有想到,来的时机会如此地巧,如此地妙,简直像是掐准了来的一般。
相反,本应该来的人,在这时候,却是一点踪迹也无。
新的一批人围拢了来,却似乎知道沈独的厉害,并不敢靠他太近,但也完全隔绝了妖魔道其他人过来救他的可能。
姚青等人奋力拼杀,也出不了重围。
长箭暗器,飞钩绳索,接连从人群中甩出来,频频向沈独发动袭击。
有的从左边,有的从右边,有的从前面……
甚至不知何时,后方也围了人上来。
六合神诀再强,沈独也只是一个人,双拳尚且难敌四手,他一个人在身负重伤的情况下,又如何能在这许多人的围攻之下屹立不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