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仪上了马车,一路看着赵礼在前头,也没办法说话,一直等到下了马车,从宫门入宫,才能有说上两句话的机会。
两旁是红瓦高墙,一眼看去狭窄阴暗。
秋雁低低地掠过飞檐的檐角,在重重宫墙上留下一片飘渺的影子。
宋仪看着自己那随着行走的摆动的衣袂,目光是下垂的。
看了一会儿,她又抬起头来,看向前方。
森严的宫禁,侍卫们顶着中午的大日头站着,每个人脸上都面无表情,叫人看了心生怖意。
宋仪是一直不喜欢这般逼仄的宫廷,可她身边走着的赵礼却似已经习惯了。
想了半天,也不知道怎么开口。
宋仪有些无奈。
最终,竟是一直不怎么说话的赵礼先开了口:“世事弄人,怕是早几年,宋五姑娘不会想到会在这里见到我吧?”
“……能活着就好。”
宋仪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赵礼嘲讽地一笑:“五姑娘该不会觉得现在很好吧?”
“赵小公子此话是何意?”
宋仪感觉出了对方的不善。
赵礼道:“五姑娘当初离开京城,正在出事的当口上,可知道这事情到底是怎么出的?”
是说赵家的祸事吗?
宋仪只知道这件案子乃是周兼经手办过的,她自来清楚这人的性情,说多情的时候多情,说仁慈的时候仁慈,可他狠辣起来,那就不是个人了。
至于这人的手底下有没有冤案……
宋仪忽的一笑:“这问题,不该问问明察秋毫如今也步步高升的周留非吗?”
周兼。
兼,兼而有之。
却取字“留非”,是是非非难断,难断便不断,所以留非。
宋仪如今回想起来,已是心如止水。
旧日的感情已死,她这一颗心,还未复燃。
于赵礼而言,周留非这名字,显然是梦魇一般的存在。
只是……
也不知到底是想到了什么,赵礼沉着脸,一瞬,忽又将目光放远,道:“宋五姑娘心思歹毒,手段狠辣,我阿姐比不上,所以死得活该。”
“……”
宋仪的脚步,霎时间便顿住了。
她原本脸上轻松的神情消失不见,精致的绣鞋已经伸出去一些,又被她收回来,仿佛是怕沾染了宫内的污秽一般。
唇角微弯,脸上的笑意还是没有半分破绽的。
宋仪道:“我宋仪,问心无愧。”
“心肠歹毒,用那一方绣帕,算计我阿姐,也敢说问心无愧?”
旧日的恩怨一桩一桩翻上来,赵礼却还能保持镇定。
前段时日在宫中见的时候,他不过是一个受训的小太监,现在凭什么能成为李公公的得力手下?
不是背后有人,就是能力惊人,也可能是……
二者皆有。
如今的赵礼,看着哪里还有昔日纨绔的样子?
人生骤逢大变,此刻的赵礼,与昔日的宋仪,其实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宋仪理解,也完全明白。
她看着赵礼的目光,就像是看着昔日的自己,有一种奇怪的熟稔和怜悯:“为何不敢?我助人,问心无愧;害人,亦问心无愧。一切选择,是当初我给你,你给了你阿姐,你阿姐选了不归路,与我何干?”
当初赵礼拿着那一方绣帕找上门来,事后还回去赵淑也并未对周兼说明真相。
最终,周兼凭借着旧日的一桩上门送银的旧事,联想起赵大人的饷银,昔日一个不经意的细节,居然成为了赵家覆灭的□□,谁能想到?
一切的一切,一切的一切,都是冥冥之中,有天在看。
再说了……
赵大人,死得并不无辜,只是以绣帕为火星,到底死得有几分冤枉罢了。
宋仪笑意盈盈,瞧了一眼越来越近的宫门,也不回头看赵礼的脸色,只是轻叹一声:“到了。”
赵礼静静地看着宋仪的背影,目中光影明灭,烈日下头,竟看不清表情了。
助人,问心无愧;
害人,亦问心无愧。
宋仪而已。

☆、第一百章 又逢周兼

“传——宋仪觐见!”
太监拉长了声音唱喏,站在台阶下的宋仪,只觉得耳膜都要被刺破,眉头微微敛起来,却又瞬间放下去。
她步步前驱,半躬着身子朝里面进。
宫室其实并不华丽,太后毕竟已是个暮年之人。话说难听些,是个半截儿身子都已经埋进土里的,也不在乎那些个享受。
也许到这个年纪,喜欢的不过是儿孙绕膝的感觉吧?
宋仪略略地一想,也不知怎么就考虑到了当今皇上的身份上去。
不过自己一介草民,想了也没用。
进到里头去,太后依旧坐在大殿上,天冷了,宝座上铺着狐裘,看着便有几分暖意。
“民女拜见太后千岁,太后娘娘万安。”
她俯身,拜了个万福。
太后早年必定是个美人,老了多几分威仪,这会儿目光就落在她头顶,与前次相见的和善不同,这一回,她许久没说话。
“……”
宋仪此刻还弯着身子,一时半会儿倒还好,时间一久就开始发颤。
满宫上下所有人都低垂下头去,这样,不管是怜悯还是什么别的情绪,都不能看见了。
窒息。
奇异的窒息。
太后的目光,平静之中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打量。
眼见着宋仪就要倒下去的,她才淡淡道:“果然是民间出来的,教养不足,才这点时间就腿下发颤,是个端不住的。”
“……”
一时之间,宋仪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太后的态度,真是见一次变一次,她这般高位的人,也不是宋仪可接触的,只能感觉到太后对自己并无善意。
斟酌片刻,宋仪也不敢让太后等太久,腿上发酸,说话却没颤抖:“太后娘娘教训得是,民女日后当多加锤炼。”
这倒还算是识相。
只是……
未免有些太识相了。
太后想起自己在昭华那边听见的话,暗想这果真是烂摊子。有人想要借自己的刀杀人,她倒是也不惧当这一回的“刀”。
“起来吧。”太后终于淡淡开了口,“知道哀家今儿到底为什么找你来吗?”
“民女不知,请太后娘娘示下。”
宋仪隐约能猜到,是跟卫锦有关,毕竟听说她在宫中一向吃得开。
只是知道也要说不知道,不然太后还怎么接话?
太后也没仔细听她回答的意思,续道:“前日你在京城书院大显威风,连昭华的面子都敢驳……倒也不是说你做得不对……”
“只是……”
“你这般的算计,怕还是落了下乘。”
“太后娘娘教训得是。”
宋仪心里想,看来下次还要做得不露痕迹一点,才算是不落下乘。
太后只见着宋仪乖顺地听着,也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顺着话就往下说:“哀家如今也不过是点醒你一两句,毕竟往后谁知道你会是什么际遇呢?”
“……太后娘娘的好意,民女谨记在心。”
只是最后这一句,到底又暗示着什么?
宋仪没敢拧眉,只觉得太后话里有话。
见宋仪一副真假不知的迷惑表情,太后心里冷笑了一声,想起近日来的风言风语,想起一桩桩的旧事,手里捏着那一串有些粗糙的舍利子佛珠,终于渐渐平复了下来。
“你的事,哀家也听说过不少。听说,你年少时爱慕嗣祁王,后来又与那周留非有过一番纠缠……女儿家,终身大事总是要定下来的。嗣祁王虽是皇族,可本朝历来并不特别重视女子的出身,以你的才华,也未必当不起王妃之位。只是如今那周留非也是将平步青云的人物……”
“太后娘娘……此话……民女听不明白。”
心头猛跳,宋仪忽然有些战战兢兢起来。
忽然之间提到终身大事?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谁在她耳边说了什么?
太后像是会插手这件事的人?
都不对啊……
百思不得其解。
宋仪强压住心头的不安,顶着太后那沉稳老练的目光,只觉得像是有针扎在自己头顶。
太后牵起嘴角来,貌似和善:“你怕是不清楚,纵使你有恶名在外,这求亲的人也是要踏破门槛,甚至有人想着你声名赫赫,一般的冰人都没胆子上门,竟请我来做媒了。”
做、做媒?!
宋仪险些惊掉了自己下巴。
她着实没忍住,眼角一阵抽搐,好半晌才冷静下来。
“……太后娘娘……民女,实在没想过要嫁人……”
“也不听听到底是谁吗?”太后问。
宋仪半点也不想知道,不管是谁,听了之后,怕都是尴尬。
能求到太后跟前的人,必定不简单。
所以,宋仪考虑了半晌,还是摇头道:“民女不想知道。”
“……”
这一来,轮到太后沉默了。
她似笑非笑地看了宋仪好半天,才道:“罢了,看着也是个有主意的丫头,你既然有想法,哀家也不拦着你。只望着,他日别后悔,求到哀家跟前儿来才好。”
一句话,太后娘娘觉得她宋仪有些不识好歹了。
宋仪头皮发麻,站在大殿里都觉得僵硬,只觉得太后的态度委实奇怪。
她思前想后,还是觉得此事与卫锦脱不开干系。
“太后娘娘,昨日在京城书院之事,终究还是民女太过鲁莽……”
“都是你们这些年轻人的事,昭华素来跋扈,你教训教训她也好。哀家乏了,你退下吧。”太后挥了挥手,不欲与宋仪继续交谈下去。
从头到尾,这一场谈话,宋仪都没回过神来。
一开始,太后娘娘的态度并不好,还要追究自己仪礼问题。可宫廷之中的仪礼,与自己有什么相干?
除非……
能求到太后跟前儿的人……
宋仪躬身退下的时候,手指忽然掐紧了衣袖边沿,颇有几分倒抽一口凉气的感觉。
约莫,是身份贵重的人。
而且太后说,“他日别后悔”,看来,在别人的眼底,这人一定很厉害了。
一路出宫,宋仪才觉得有些松了气。
眼见着外头青天白日,宽阔无比,比之背后阴森冷落的宫廷不知好了多少倍。
宋仪本该直接走出去,可在那一瞬间,也不知到底是什么促使着她,鬼使神差地这么一回头,便瞧见了奇怪的一幕。
太后娘娘已经从大殿上走了下来,手边依旧持着那一串佛珠,一面走,一面翕动着嘴唇,也不知到底是在呢喃什么,两手捧着舍利子佛珠,贴在自己心口的位置上……
笃信佛道?
天机大师……
旧日的一些细节忽然浮了上来,乱成了一团麻线,理不清楚。
宋仪有些恍惚。
她走了出去,出来送她的还是赵礼。
两个人也很久没说话。
最后,还是宋仪停下脚步,问他道:“赵小公子,可知李公公又去传了谁?”
赵礼脚步也是一顿,低头正要说话,宋仪也看着他,然后便发现——赵礼的目光,缓缓移开,朝着他们正前方的宫门望去。
前面宫门口,侍卫们已经让开了道。
这一拨人与先前又不一样,已经是交过班了。
那门口,李公公带着一拨太监走过来,身边站的那人,朗月清风一般,身穿锦袍,脚踩皂靴,一手背在身后,一手自然地轻轻搁在腰际,眉目清淡,只有细心人能从那一双目中看出几分奇异的沧桑。
年虽少,可经历的事太多,心也就老了。
总感觉已经太久太久没见到,如今见到竟觉得陌生。
宋仪也走不动了,她知道,赵礼也知道,根本不用再回答了——
太后娘娘要传召的另一人,便是周兼。
李公公正圆滑老练地与这一位官场新秀套着近乎:“太后娘娘特意传召,铁定是好事啊,您心里不必有什么忧虑……周大人?”
话说到一半,忽然顿住。
李公公发现,周兼已经停住了脚步,看向前面宫道中央。
方才已经入宫的宋仪,现在已经出宫,两个人就站在这长长宫道的两头对视。
周兼,宋仪,赵礼……
三个人,一场局。
宋仪心底浮出一个浅浅的疑问来:太后找周兼干什么?

☆、第一百零一章 致命一击

“今日天气是不错的。”
心情,也算是不错的。
卫锦已经回府有一会儿了,放在她手中的茶盏已经有些凉意,可没有丫鬟敢上去个她添茶水。
上一个想要上去添茶的侍女,已经被她用滚烫的茶水泼了一脸。
卫锦觉得,自己只是需要一段时间,安静地思考一下而已。
现在,也想得差不多了。
女子无才便是德,至少大部分还这样以为。即便是名声没了,她还有宫中的人脉,万贯的财富,尊贵的身份……
有这些就够了。
“兄长还没回来?”
“嗒。”
她轻轻放下了茶盏,终于起了身,问了一句。
今日她入宫的时候卫起就已经离府了,这一大早的也不知是要干什么去。她回府的时候,也没听说卫起的消息,不知道现在回来了没?
下头侍女答道:“回郡主话,王爷还没回来。”
这倒真是奇了怪了。
卫锦总觉得最近也没什么大事,只是她与兄长的关系变得奇怪了罢了。
“不管了,吩咐人准备车驾,本郡主要去芙蓉斋。”
芙蓉斋,依旧是自己最大的依仗之一。
她伸了个懒腰,脑海之中忽然回想起自己在太后娘娘跟前儿说的话,这时候,周兼应该已经在太后那边了吧?
也许……
在卫起越来越靠不住的时候,自己能找到另外一个巨大的依仗也不一定。
早两年,她哪里能知道,周兼竟然这般厉害呢?
“郡主,可王爷说过,您不能……”
“你是主子,还是我是主子?”
卫锦像是被人踩了尾巴一样,声音一下尖利起来,瞪着那侍女,仿佛要吃了她。
那侍女“噗通”一下跪倒在地,自然是不能说什么了。
车驾已经备好,卫锦直接往芙蓉斋而去。
京城的芙蓉斋已经有不少家,都是卫锦参照着前世的经验,慢慢跟着地点和人流开出来的。
不过,老字号的“总部”当然只有一家,也是卫锦要去的那一家。
只是,才刚刚接近芙蓉斋所在的街道附近,她就听见了一阵可怕的喧哗。
“呸!好个黑心肠的!脸都涂烂了,还敢赖账?你来看看,看看这到底是是不是你们家的东西?!”
“天哪,怎么可能有这样的事?”
“你们看她的脸……太可怕了……”
“不会吧,我用过芙蓉斋的东西都还不错……”
“她手上拿的这盒子,怕是今日上来的新品吧?”
“吓死人了,快放下放下!”
……
“说啊!今日不给个说法,别怪老娘砸了你这黑心铺子!”
“你这人怎么无理取闹呢?一定是你自己出了错,来讹诈我们的!”
“呸!老娘堂堂国公府夫人,能讹诈你?!”
“国公府夫人又怎样?你也不看看咱们这店面到底谁开的!”
……
兴许是吵得太激烈,以至于招待客人的侍女都面红耳赤,看见眼前这老妖婆一样的女人炫耀自己的背景,霎时间就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来。
那来找事儿的女人,穿着也是真的富贵,可脸上疙疙瘩瘩起了一片的红疹子,手上拿着的那脂粉盒子上,却有一个显眼的芙蓉斋的标志,正是近日来卫锦叫上来应对粉黛阁的新品。
所有人见了,都觉得心里瘆的慌。
女人谁不爱美?
可以为了爱美,来捧芙蓉斋的场,也可以因为爱美,转身立刻投入粉黛阁的怀抱,当然也能因为用出了问题,而大肆吵闹,要砸芙蓉斋的场子了。
“……郡主?郡主……”
侍女的声音里已经带了哭腔,她从没见过这样混乱的场面,真真是个沸反盈天,人头挤挤挨挨。
卫锦已经浑身都僵硬了。
她坐在马车里,听见外面吵闹声音的一瞬间,就已经面白如纸。
强忍着颤抖,将车帘子掀起来一看,卫锦如遭雷击。
不对……
不对……
这情况一定有鬼!
可是卫锦不敢跳下去看情况。
她的目光,下意识地移向了距离芙蓉斋不远的粉黛阁。
自打粉黛阁出现,她就有隐约的预感……
而如今,一切都应验了。
不相信……绝不能相信!
芙蓉斋的脂粉都是自己亲自研究过的,根本不可能出问题!唯一的解释就是,她被人陷害了!
谁人能这般针对自己?
除了粉黛阁还能有什么地方跟自己有竞争关系?
卫锦只觉得手脚都发冷,脑海之中,不断浮现出一个人的脸来。
宋仪……
宋仪……
宋仪……
宋仪手里既然能留有自己当初写下的诗词,那么自然也有一系列的香谱香方……
顺理成章。
原本紧绷的身体,忽而颓然坐倒。
卫锦精神有些恍惚。
昨日便是遭逢巨大的打击,到今天也不过是强撑精神,还入宫面见了一趟太后,想要为自己安排好后路。
可今日,便是芙蓉斋出事。
熟知顾客本性的卫锦,不可能不知道这一件事对芙蓉斋的打击会有多大。即便是日后查清,这件事与芙蓉斋没有关系,可招牌已经砸了……
前有狼,后有虎,她该往何处去?
这般卑劣的手段,真是卫锦没有想到的。
简单又直接的栽赃陷害,再辅之以粉黛阁的配合,芙蓉斋不垮都有鬼了。
等等……
粉黛阁……
粉黛阁崛起如此之快,背后岂能没有巨大的财力作支撑?
“哈……”
卫锦忽然惨笑了一声,着实有些不明白起来。
到底什么时候,她宋仪竟然已经这般厉害了?
一连串的打击下来,她若是还不明白到底是谁在背后策划这一切的话,怕是都白长了一颗那脑袋了。
“郡主,郡主,您别这样……”
如今卫锦这失魂落魄又诡异大笑的模样,着实太瘆人了。
卫锦不甘地咬紧了牙关,双目死死地盯紧了外面一片混乱的芙蓉斋。
“宋仪……宋仪……”
“今日你下我一城,明日还有你哭的!”
宫中。
太后注视着下面静静站着的周兼,暗道一声果真一表人才。
能一步一步上位的,自然都不是简单人。
以后,未必不是下一个权臣?
昭华的眼光,也还算是不错。
“周大人,可考虑好了?”
站在下头,周兼怎么也没想到,李公公口中所谓的“好事”,竟然会是这般。
他顿了顿,开口:“微臣……”

☆、第一百零二章 偷着乐

周兼倒是不知道,自己竟然还要面临这样的选择。
说到底,他这是招惹了谁了?
那臭名昭著的,别说是现在,就是往前面倒个三五年,他周兼也是看不上眼的。这皇家的人,莫不都是以为自己厉害极了,反倒折腾出这许多的麻烦来?
真以为他周兼能答应?
“周大人出来,似乎有些闷闷不乐啊……”
宫门口,有小太监低声问着。
李公公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嘿一声,掐着兰花指儿道:“你要是他,也高兴不起来。”
转身也懒得搭理这小太监,李公公重新将那为人奴才的架子端了起来,佝偻着脊背,朝着里面去。
“啪!”
一只如玉一般的汝窑白瓷杯被摔在他面前的地面上。
李公公“哎哟”了一声,赶忙凑上前来:“老佛爷,这又是谁惹您生气了?”
明知故问,却是最好的做法。
太后冷笑了一声,也不去追究他,只是端坐在上首,一脸的冰冷,并不说话。
满宫室伺候的人,莫不都是小心翼翼。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眼见着日头的方向都开始歪了,太后才忽然笑了一声出来,从座中起身,捏着那一串佛珠,长叹一声:“这天底下,心大的,真是一个赛一个地多喽……”
***
宫墙外。
周兼沉着脸出了来,一眼就瞥见不远处陈横奉诏入宫,他挑了一下眉:“陈大人?”
陈横撞见他,也知道这是近年来朝廷的新秀,更知道他与那胆大包天的宋五姑娘之间有过的过节,顿时一笑:“周大人这是?”
“太后娘娘才传召,无甚大事。”
“无甚大事?”
这话说得也实在是太虚伪了。
只是陈横不好说什么,毕竟奉诏入宫各有各的事儿,哪儿能都说个清楚去?他一拱手:“皇上还要召陈某入宫说话,回头再与周大人叙叙。”
周兼也不多话,一拱手就让过了。
只是等看着陈横走出去之后,他才眉目微敛,露出几分并不高兴的神态来。
这陈横,也跟宋仪传过几档子的事儿呢。
宋仪……
这名字快烙得他心疼了。
终究已经是陌路人,相逢也作不识。
周兼上了马车,缓缓归家去了。
***
宫中发生的事情,毕竟风声盖不住。
更不用说,卫起本来是个手腕通天的人物。
他从宋仪宅院之中离开的时候,宫中的人才过来,险些跟他的车架撞个正着,还好没叫人发现。
眼见着宋仪跟着那赵礼离开了宅院,卫起整个人便阴郁了下来。
“王爷,刚刚得了信儿,说是人已经从宫中出来了。”
陶德终于推门进来,小心翼翼地奉上一根细细的竹筒来。
卫起一看外头封着的火漆标志,就明白这消息是从哪里来的了。他唇角一勾,只道一声:“渐渐也到了该他尽心的时候了。拆开来看,念。”
于是,陶德轻轻将外头封着的火漆用小刀给起了开,捏着细竹筒一吹,就从里头落下来细细的一卷纸,上头密密麻麻写满了几行小字。
“有人秘求于太后,请太后为媒,牵于宋仪之姻缘。宋五去后,太后召见周兼,细谈何事某不得知。”
这一位“某”到底是谁,看陶德与卫起都是心里有数,可就是不说。
卫起听了,脸上阴云密布起来。
宋仪先去,后去了周兼,前面又是太后要给宋仪牵姻缘,难免不叫人多想。
伸手揉了揉额头起来,卫起踱步:“没想到,宋五这名声忒坏的,这许多年下来竟然还有人愿意娶。”
陶德心里乐了,将那竹筒封好,他抬头起来道:“瞧您这说的,大家伙儿也都是有眼睛的人,能不知道什么是好东西吗?别说是宋五姑娘声名并不狼藉了,即便是狼藉也未必嫁不出去……有野心的人,约莫都好宋五姑娘这般的一口吧?”
能找到太后帮着拉姻缘的人,可不简单吧?
陶德说的也不错,可卫起听着这话怎么怎么听怎么刺耳呢?
他纳了闷儿,斜睨陶德一眼道:“你如今一个连媳妇儿都没娶的,张口也敢胡说八道了。”
“小的哪儿敢?”
陶德大呼冤枉,一眼过去,竟然撞见自家王爷那微冷的眼神,顿时吓了个哆嗦。
“王爷?”
“无事,等着宋仪回来,好问个清楚吧。”
卫起也懒得去折腾了,权当是这件事就这样。
他琢磨了一下,道:“长期叫他待在太后身边也不是办法,还是找个时候,给他送到御前去,比较好办事。”
“找个时候?”
这时候具体是?
陶德不大敢擅作主张。
卫起道:“把太后这一档子的幺蛾子事儿结束了就去。”
“得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