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下的,留给天。
车外头,已经是一天的尾巴。
夕阳铺在街面上,劳碌了一整日的小贩们扛着货物纷纷踏上归途,暮色里,微寒的鸦影斜斜飞过城墙脚。
挨着墙根的位置,站着一名瑟瑟发抖的小厮,正在四处张望。
待得看见远远过来的马车,他终于眼前一亮,一个转身就走进身后的庄子里,跟人通报了什么。
“宋姑娘,您可算是来了,我们大先生已经等久了。”
才刚从车上下来,宋仪就听见了热情的声音。
她笑了一下,道:“那看样子还是我慢待了你们家大先生。”
“不敢不敢,天寒了,您拿着这个。”
那小厮脸上带着笑上来,利落地打趣了一句,递上添了炭火的手炉来,让绿衣放给宋仪手里捧着,这才头前带路去。
宋仪手里捧着炉子,倒是心下暗赞。
果然陆无咎手底下没有什么简单的人,单看方才这小厮,虽然是态度谦恭,可打趣起两句来,都是不卑不亢,想来应该是陆无咎比较倚重的人。
当然了,能叫这等人出来迎自己,陆无咎也算是有点眼色。
一路进了庄子,绕过回廊重重,宋仪抬眼看了看。
四处已经点上了灯笼,有些暖黄的灯光将院落四角给照亮,廊下站着不少的仆人,远一些的在说话,不过声音都很小,不怎么听得清;近一些的自然安安静静,半点没有声音。
宋仪一路走来,只觉得此处亭台楼阁乃是雅致至极,叫人看了心里安定。
早先今日在京城书院折腾了许久,宋仪实则有些疲惫,只是在人前强撑着,不想到了此处竟然自然而然地放松了下来。
陆无咎,果真有点本事。
不知觉间,宋仪唇边带了几分笑意,转眼已经到了门口。
陆无咎并没有坐得多里面,手里正拿了一把剪子在修建花枝,不知哪里来的早腊梅,看着竟然已经有一点点小小的花苞了。
转过头来,就瞧见门口铺着宋仪一点细细的影子。
抬头,是这一位惊世美人眼底淡淡的笑意。
陆无咎眼底从来没有美色,只有红粉骷髅,所以目光半点也没在她脸上停留,只道:“果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宋五姑娘今日可是要扬名立万。”
扬名立万?
宋仪可没想过。
她一笑,像是见到自己老朋友一样走了进来,往靠南一溜那一把太师椅上一坐,便道:“对陆大先生来说,不也是一件好事吗?”
“五姑娘的好事,就是在下的好事。”
陆无咎到底也不否认,他其实清楚地知道宋仪的来意。
“嗒。”
剪子被他轻轻地放在了花架旁边,看着已经清秀了几分的了插瓶,他满意地勾了唇。
“宋五姑娘可是准备动手了?”
“冬天快到了,也是时候修建掉枯枝败叶了。”宋仪看着那被修剪得漂漂亮亮的花枝,若有所思,又道,“到底还是当过军师的,陆大先生的手艺果然不错。”
“宋五姑娘这话说得,倒像是我现在不是军师一样。”
即便是大将军还朝了,自己也还是军师啊。
整个朝中一等一的白纸扇,陆无咎的名声可是众人都知道的。宋仪这话,怎么听怎么像是嘲讽。
宋仪无奈:“您要这般说,我可也没办法了。到底还是正事要紧,这等细节倒也懒得追究了……如今只剩下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了,就看陆大先生什么时候放下去。”
“芙蓉斋乃是如今卫锦最大的产业,并且并不止的京城有。”
陆无咎衣摆一掀,也坐了下来。
吹一吹茶沫,茶盖一掀,陆无咎眯起了眼睛,轻松而惬意:“早两年没听你说要整治卫锦,也就是这个时候才想起来。所以,即便是舍弟的商行有根基有底蕴,一时半会儿要在全国各地都压倒卫锦,不怎么可能。”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这几年来,卫锦又不是个傻子,芙蓉斋一开再开,一家又一家,即便原来只是一家小店铺,这会儿也几乎遍布全国了。
规模这般大的脂粉铺子,陆无咎都是第一次见。
他想起来,也不得不佩服这一位“卫锦”。
只是……
眼光一转,陆无咎便看向了宋仪:“可惜……她底子太薄,宋五姑娘手里还有杀手锏,这会儿应该给我了吧?”
原本开粉黛阁的时候,宋仪就已经透露过一部分了。
只是那个时候,她并不能完全地信任陆无咎,这个时候,卫锦已经是落水的一条狗,用不着自己再客气。
宋仪从袖中摸出一本小簿子来,上头密密麻麻地记载着许多香粉香料的方子。
“有这些,足够用了。我不指望一本万利,即便是一锤子买卖,也够捞上一笔。陆大先生拿大的,我拿小的就好。”
卫锦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在宋仪的身体里停留太久,以至于留下这样多的破绽。
约莫,她也没想到自己还能咸鱼翻身吧?
宋仪想来也是觉得讽刺,只道:“且叫她好好看一看,自己珍而视之的东西,被别人当做一文不值的东西扔出来时候的感受。”
“宋五姑娘,真是个歹毒的女人啊。”
陆无咎叹了一口气,上下打量着宋仪,给她下了个判断。
宋仪正待说自己这不算是什么,顶多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没料想,陆无咎摸出白纸扇来轻轻一摇,笑道:“回头找几个人去芙蓉斋的脂粉里动点手脚,再叫上几个花子,千金万两的生意也没得做……”
宋仪:“……”
这般的陆无咎,也有资格说自己歹毒吗?
宋仪有种扶额叹息的冲动。

☆、第九十七章 早起

天色已经暗得看不见人了。
卫起将擦手的锦帕扔进盆里,身边的侍女小心翼翼地服侍,将他外袍褪下,收了下去。
“夜深了,王爷请歇息吧。”
卫起并不应答,扫了眼前这侍女一眼,正待回身,忽然记起来什么,回头道:“看着有些眼熟,哪儿的?”
这侍女一身粉白的夹袄,下头是浅桃红色的百褶裙,看着温婉淑丽。
她闻声一怔,怯怯地抬眼起来看了卫起一眼,低下头时已经羞红了纤长的脖颈。
“回王爷的话,奴婢是太后娘娘赐下来的……”
剩下的话,却已经是听不见了。
太后赐下来的,还能有什么说法?
侍妾呗。
卫起心头冷笑了一声,压住心中的不耐,淡淡一摆手:“伺候得不错,陶德,赏她黄金二十两。下去吧。”
“王、王爷……”
难道下一句不该是留自己侍寝吗?
这侍女简直有些发愣。
“哗啦……”
珠帘被掀起,陶德的头垂得低低地,从外面进来,应了一声,而后招呼那侍女离开。
侍女半天才回过神来,大受打击地离开了卫起的屋子。
卫起看了看自己袖口,将刚换上的中衣解了下来,眉头皱得能夹死一只苍蝇。
“谁安排的?”
“嘿嘿……”陶德已经回来了,听见这话,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您又不是不知道,太后娘娘总想往您枕头边上塞人,属下这不也是为难的吗?”
“本王说,你这胳膊肘朝哪边呢?”
卫起睨视他。
陶德一个哆嗦,虽看见卫起脸色不好,但是这种情况他已经看得多了。
“往常您也总得意思意思的,这一回属下按着您的吩咐行事呢。”
“我的吩咐?”
……好像,的确有这么回事。
卫起捏了捏自己眉心,终于露出了几分疲态,他坐了下来,披上一件精致的金色云龙纹长袍,道:“最近没心思搭理她。倒是她那边有什么消息没有?”
她?
陶德现先是想了一下,有些出神,接着才试探着问道:“郡主回来之后……”
话说到一半,说不下去了。
因为,卫起的眼神明显不对劲。
陶德顿时知道自己说错话了,立刻改口道:“宋五姑娘那边似乎去见了陆无咎,约莫是要商量后续了,没旁的事了。”
这一来,卫起脸上的神情才稍稍好了些。
但也就是好了一些而已,转瞬又阴了下去。
不用仔细想,卫起都知道,这是要对卫锦下手了。
“真是翅膀长硬了……”
做完了这等的事,竟然也都不用第一个来跟自己汇报了。
卫起心里有些奇怪的酸溜溜的感觉。
他想了半晌,忽一回头,就看见了陶德那诡异的眼神,卫起眼神顿时正常起来,道:“得了,歇着吧,明儿有消息记得通知我。”
“成,属下明白,那您歇着。”
陶德眼珠子骨碌碌转了几圈,当然是聪明地一句话也不敢多说,连忙退了出去。
结果第二天早上,卫起起来第一件事就是问:“有消息了没?”
这时候,陶德简直想要以头抢地。
他有些战战兢兢地哭丧着一张脸,小声道:“没有……”
卫起终于冷笑了一声:“她没消息,倒还要我去找她了?”
“这哪里敢……”陶德正想说,即便是如今宋仪翅膀硬了,您也不能纡尊降贵,没料想,话没出口,就被卫起打了脸。
“成,本王倒要看看她去。”
陶德:“……”
有时候,真觉得这人生挺没希望的。
眼见着自家王爷已经净手去了,陶德有些忧郁地看着天,叹了一口气,终究还是猜测这人心真是不明白,上位者的心更不明白。
他赶紧走了上去伺候,心里想的却是——
千万别把宋五姑娘给吓住了!
***
昨夜在陆无咎的庄子里聊到挺晚,宋仪并没有向往常一样起得很早。
她打了个呵欠,刚从温暖的榻上坐起来。
雪香匆匆进来:“不好了,姑娘不好了……”
“怎么?”
大早上的,近日来应该都是好事,怎么可能有不好的事?
宋仪略微清醒了一眼,调转目光来看她。
雪香有些瑟瑟,哆哆嗦嗦磕磕绊绊说道:“王、王爷来了……”
“……”
宋仪用一种很奇怪的眼光看着她:今儿雪香莫不是病了?
卫起何等尊贵身份的人,怎么可能一大早过来坐着?
雪香咽了咽口水,看着自家姑娘那一副不相信的神情,当真有些欲哭无泪。
“姑娘,是真的……”
花厅中。
卫起睨了雪香抖着手端上来的茶盏一眼,眼皮子搭着,看不出喜怒:“宋五呢?”
这都叫宋五了……
陶德为宋仪默哀了一把。
雪香是知道卫起与自家姑娘关系匪浅的,对自家姑娘有恩,可也从来没见过他直接这时候来过姑娘家里。
她不敢怠慢了,可回答的声音却是细如蚊蚋:“我、我们家姑娘……才刚起……”
刚、刚起?!
陶德险些一口喷出来,侧头看了看外头的大太阳,有一种自己快被掐死了的错觉。
一扭头,一眼就看见了卫起的脸色。
他眉梢微微一挑,袖上还沾着屋里的檀香味道,可如今再怎么凝神静气的檀香,也没办法将他的火气给压下去。
卫起难得笑了一声,只是叫人觉得冷。
“不妨事,再睡会儿也无妨。”

☆、第九十八章 直刺

屋内的宋仪,只觉得一道寒气从尾椎骨上来,冻得她整个人一激灵。
卫起……
最近没受什么刺激吧?
其实接触久了,就会发现,传说中的卫起的确是个老好人。
全天下的都觉得他是好人,毕竟是个进过寺庙,有仁善心肠的皇家血脉。在宫中,人人惧怕他却是有另外的情由。
宋仪对此暗中有过了解,只是从来不说。
然而,纵使她对卫起的了解已经不少,这会儿却也捉摸不透这一位今儿到底是怎么了。
“姑娘?姑娘?”
雪香的声音带上了几分焦急,摇了摇宋仪的手臂。
宋仪这才再次回过神来,看向雪香。
雪香都要哭出来了:“姑娘,您怎么出神了?王爷还在外头等着呢。”
“……”
宋仪回以雪香一个惊悚的眼神,二话不说掀了被子起身。
只顾着惊讶,都快忘了那位爷还在外头坐着冷板凳呢!
“上茶了没有?”
“上了。今年最好的秋茶。”
“什么反应?”
“雪竹去的,奴婢不知。”
“去了多久?”
“一刻钟。”
“那多半是不敢回来了。”
只略略以判断,宋仪就已经知道到底是什么情况,她着急着穿衣洗漱,眼看着就手忙脚乱了起来。
外面日头已经大了,原本是个秋高气爽的好日子,可对宋仪这日渐慵懒的人来说,却不是什么好兆头。
心里哀叹了一声,宋仪手上的动作又慢了下来。
“罢了,还是让他在外面坐着吧,便是急急忙忙赶到了,也不过挨一顿训。”
破罐子,天生就是要破摔的。
宋仪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穿着的粉蓝色夹袄,秀眉一挑,便道:“换一件,这件不好看。”
“啊?”
雪香素来比雪竹跳脱一些,可事情的轻重缓急她还是明白的。
“姑娘,您这是?这快来不及了啊……”
话没说完,雪香就愣住了。
宋仪一双乌黑的眼仁里尽是淡淡,微云拢着浩淼烟波,却叫人看不清深处有什么。
唇边挂起一抹笑来,她挑眉道:“去换件衣裳来。”
“……是。”
雪香心里头打鼓,着实闹不明白自家姑娘在想什么。她闷闷地转过去寻衣服,宋仪看她去了,这会儿坐下来喝了半口茶,才渐渐缓过来。
手指点着茶杯的杯沿,宋仪准备好好厘清一下自己的思路。
昨日她刚做了一桩大事,虽没事后去见卫起,但是对方对她所做的事情肯定是心知肚明,怎么这个时候一大早来找自己?
她犯了什么禁忌?
宋仪还真不明白。
琢磨了半天也不知道自己头顶上的祖宗到底在想什么,宋仪干脆不想了。
慢吞吞悠哉哉地洗漱换衣,甚至还焚过一回香,她才去到花厅见这来得出乎人意料的“不速之客”。
“终于舍得来了?”
坐在厅中的卫起,手边放的是已经添过四五回的茶水,抬眼看了外头已经到中天上的日头一眼,再看看终于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宋仪。
芙蓉面,水蛇腰,脸蛋身段都是万中无一,端的是个惊艳美人。
不过,作为一个进过禅院,敲过木鱼,诵过佛经的,卫起对美色从来只有一种欣赏的态度,从不为其所迷惑,所以即便是看见宋仪……
红粉骷髅而已。
他想到的,只有这一位的知道自己来了,还淡定自若不慌不忙的态度!
眼见着卫起开始发火,宋仪倒是早有预料。
换了她,一大早过来,还是去拜访下属,结果被对方扔了一条冷板凳不说,人还半天不到。末了姗姗来迟还没个什么太好的脸色,不生气才怪了。
只是宋仪自认为自己也是个有风骨的人,脸上挂了笑进来,道了个万福:“王爷见笑,宋仪实则是受宠若惊,因想着总不能邋遢地出来,让王爷笑话。是以,如此这般如此那般地斟酌犹豫,衣裳换了一身又一身,最终也没挑出件好的来……”
话到一半,宋仪就用袖子掩了唇,似乎有几分羞涩。
一起跟着过来的雪香,险些将自己的头埋到地上去。
别人不清楚,她是清楚的。
姑娘那分明是慢吞吞慢吞吞到极点了,除了开头那一件,根本就没换过衣裳!
我家姑娘在扯谎,我家姑娘在扯谎,我家姑娘在扯谎!
雪香内心是崩溃的。
同样,内心崩溃的还有在一旁的陶德。
这宋五姑娘……
这神情,这态度,这理由!
一看一听一琢磨,大家伙儿就知道你这是瞎扯淡无疑啊!
雪香跟陶德都知道,卫起能不清楚?
他不客气地上下扫视了宋仪几眼,最终道一句:“近日来过得蛮滋润。”
嗯?
蛮滋润?
宋仪简直有些猝不及防,她半晌才回过神来,低头看了看自己。
卫起话说出口,一看宋仪那表情就知道她没懂,不过也无妨了,自己心里偷着乐也好。
“若不是现在坐在这里的是本王,怕是还以为你现在在对陈横说话呢。”
陈横……
宋仪是跟这一位开过玩笑,叫他娶她,亏得陈横没吓死。
方才宋仪也是巴不得能吓死卫起的。
她知道自己是开玩笑,卫起也知道她是开玩笑,两个人之间并无什么芥蒂。
宋仪走上前来:“宋仪哪儿敢在您面前造次?这一遭还是被您给吓住了。不知王爷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本王昔年曾在林中救了一只困鸟,带了回王府,好吃好喝地供着,养在金丝笼里。本以为这鸟儿一定对本王感恩戴德,没料想翅膀硬了。昔日它得了什么做了什么,事无巨细,必得禀告我一番,如今都变了样……”
啧。
听听这一番话多漂亮。
宋仪真是不得不感叹了。
天下愚人甚多,所以泰半的天下人都以为卫起是个好人,可在她这里,这一位是做足了奸诈狡猾模样,让人头疼。
说到底,是说自己没做到一个下属应该做的事?
可是宋仪觉得,到了如今的地步,自己做什么,卫起都是知道的,自己何必还要去问?
往常自己不说,也没见他有这样大的反应。
奇了怪了……
“王爷,鸟儿的翅膀固然硬了,可倦鸟总知道归巢,好歹王爷也是它的主人。”
“我看它是嫌弃笼子,准备飞了。”
卫起笑了一声,嫌弃地看了一眼茶盏,只觉得胃里都是寡淡,大早上茶喝太多也不舒服。
宋仪看见了,也只当自己是没看见。
“王爷您来这一趟……就是为这一点小事?”
她试探着问。
卫起一噎。
旁边的陶德只觉得浑身汗毛瞬间竖了起来,整个人活活被这话给吓出一身冷汗来!
虽然卫起来的时候,陶德也想这么说,可宋五姑娘这时候怎么能说出来?
完了完了,要完了!
油锅要沸起来了,风里夹着冰了,天上要下刀子了!
果然,卫起半天没说话。
他目光渐渐地冷下来,整个花厅里,忽然多了几分凉意。
宋仪却是镇定自若,只是内心的疑惑反而扩大。
“王爷?”
“个不识好歹的。”
薄唇里吐出这几个字来,味道跟他刚才饮的茶水一般寡淡。
卫起这辈子真没见过宋仪这么不识相的人。
他原本带了几分暖意的眸子里,那一层薄冰再次覆盖上来,扫了宋仪一眼,发现她也在看自己之后,也懒得搭理,竟然一拂袖就要起身。
宋仪心说自己也不知道哪里得罪了这位爷,怎么说翻脸就翻脸?
想着,探询的目光就转向了陶德。
陶德心里“哎哟”个不停,巴不得跌脚摔自己几个大嘴巴子,这会儿只能给宋仪回了一个莫测的表情,不敢说一句话。
大家伙儿都不明白今日卫起这火气是怎么来的,自然也不敢上去劝几句。
只是作为主人,宋仪还是要一尽地主之谊的。
“恭送王爷。”
她默默在后头行了个礼,卫起忽又站住脚回头来看她,眼底微光闪烁,也不知到底在捉摸什么。
宋仪半晌没听见声音,抬头来,正好撞进那一双高深莫测的眼眸之中。
微怔。
脑子里一个又一个的念头转过去无数次,宋仪想起自己似乎是要问什么的,可出口的话忽然变成了:“王爷,卫锦真是您妹妹?”
“……”
那一瞬,卫起的瞳孔缩了缩,唇边僵硬的弧度散开:“你胆子很大。”

☆、第九十九章 再见赵礼

是,还是不是呢?
卫起并没有给宋仪一个很明确的答案,只是那样幽深的一眼。
“姑娘,王爷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直到看着卫起的身影,从院落前面消失,雪香也没明白过来。
雪竹虽没说,心中也有疑惑,甚至胆战心惊地看着宋仪。
卫起当初跟卫锦那可是关系很好的,早在济南时候,她们做丫鬟的就见过了。不管现在事情如何发展,自家姑娘也不该怀疑这个呀?
还是说,宋仪问这个,是为了别的?
宋仪只是想起卫起那一眼,高深莫测,像是知道了什么,又像是在度测什么……
更像是,在刺探她。
宋仪当然知道自己藏着多大的秘密,而作为卫锦的兄长,卫起会不知道这中间的细微变化吗?尤其是在卫锦渐渐露出破绽的时候。
只是,宋仪前思后想,还是觉得不对。
即便是卫起怀疑卫锦壳子里的灵魂不对劲,也不该如此狠绝,放任自己下各种狠手。
唯一的解释是,卫锦的身份,还有别的问题。
正如宋仪所问的那般:卫锦,真是卫起的亲妹妹吗?
一向是个仁善人,又是进过禅院的,怎么能容忍这样一个妹妹的存在?
即便是在以前,宋仪刚认识卫锦的时候,也知道卫锦的刁钻跋扈,若非因为这样,“被穿越”的自己,怎么可能跟她发生那般激烈的冲突?
好好一个郡主,这般没礼数,又是谁养成的?
怕只有卫起知道了。
宋仪默不作声,在外面站了许久,才笑了一声,道:“天知道,咱们还是先回吧,好戏也快了。”
按着陆无咎的速度,今天应该有个开场才对。
她也想见识见识,传说之中的陆大先生的手段。
不料,还没往前走上两步,后头就忽起了声音。
“太后有旨,宋仪听旨!”
浩浩荡荡一群人从外头街道上过来,卫起都还没走出多远去,这一帮人就到了。
打头的那个有些面善,宋仪略略回想了一下,眉头便暗拧了起来。
“这不是李公公吗?”
“又见面了,宋五姑娘。咱家来传太后懿旨,您听旨吧。”
“宋仪接旨。”
“太后娘娘口谕,有事着令五姑娘入宫一见。”
又入宫?
这宫中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说到底,她不过是一介臣女,上次入宫乃是因为陈子棠的才名,更因为那一串舍利子佛珠,如今呢?
宋仪思来想去,却只有几分不大好的感觉。
都说是除恶务尽,看来对卫锦也是如此。
“又劳烦公公跑这一趟,不知所为何事?”宋仪不由打探起来。
李公公是记得宋仪的,更何况这一位昨日才露了脸。
他目中奇异的光彩闪烁着,笑眯眯地答道:“谁不知道宋小先生昨日弄出来的动静?全京城,甭管是宫内还是宫外,大家伙儿都惦记着您呢。若是有人在太后娘娘耳边上吹过风了,太后娘娘自然也是知道的。赵礼啊,来,引着宋五姑娘去,可好生伺候着。”
赵礼!
这名字一出来,宋仪真觉得背后都开始发寒。
她一下想起自己上次进宫看见的那个少年模样的小太监。
一人默默从李公公身边走了出来,垂着头,低声应了一下。
因他垂着头,所以并不怎么能看清容貌。
轮廓,有七分熟悉,三分陌生。
宋仪也不知该是喜是悲,一旦看见这一位“故人”,心中便有千百的疑惑横生出来,甚至也不由得要想起那样的另一位“故人”来。
赵礼,赵淑,周兼……
周兼呵。
宋仪瞧着赵礼的模样,也不敢露出太多的端倪来,也是敛衽一礼,作出十分的客气来:“有劳……公公了。”
“宋五姑娘客气,您请。”
赵礼飞快地抬眼一扫,目光从她脸上一掠而过,当先引路而去。
李公公也不知还要去哪里宣旨,急匆匆地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