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彭府外头的台阶上,她身子颤了颤,似乎有些眩晕。
宋仪宋倩二人见了连忙上来扶她,都有些被吓住:“母亲?”
“……无事,只是劳累了一些罢了。”小杨氏摆了摆手,又站好了,这才缓缓朝着另一边去。
宋仪心下恻然,还是松了手,看着小杨氏离开。
她也跟了上去,眼见着就要进那一顶小轿,岂料抬眼就瞧见彭府里头出来了个人,正穿着一身颜色并不鲜艳的锦缎长袍,旁边站着的正是彭府的管家,对着这人是毕恭毕敬。
第一眼,宋仪没把他认出来,直到对方的目光也扫了过来,远远与她对了一下,她才瞬间恍惚觉察出来,这人很面善……
面善,自然面善了。
这人不是周兼又是何人?只是眉眼神情之间的改变太大,宋仪几乎认不出了。
她当场便僵硬住了,像是被什么定住一般,再走不动一步。
“五姑娘?”
丫鬟们看着宋仪这神情,有些惊疑不定,也不知她是怎么了,顺着拉了她的手一下。
宋仪这才回过神来,轻道一声:“无事……”
这模样怎么可能没事?
丫鬟们都看出不对劲来了,更不用说旁边的宋倩和小杨氏,那一瞬,小杨氏一下就看向了门口台阶上,周兼已经若无其事地走了下来。
他是跟着彭林来京城的,到的时间比小杨氏他们也早。
更要紧的是,他如今在京城活动着,也有彭林照应,不比小杨氏这一群似没头苍蝇一样乱转,都是救人,可各自的手段却差了天远。
好歹周家与宋家乃是旧日有交情的两家,各自之间也多有感情的联络,只是最近出了事,所以恩断了义绝。
只是见面总不好不打招呼,周兼自认为乃是个很懂礼貌的人,于是上前来拱手:“晚辈见过宋夫人。”
饶是小杨氏早已经预料到周兼变了个样子,可真正见到的时候依旧平白生出一种触目惊心来。
张了张嘴,小杨氏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好。
她回过头,看了旁边宋仪一眼,眸底颜色深沉。
宋仪却是心头一跳,她回望了小杨氏一眼,一想起最近两年起的变化,原本平静下来的心,转瞬又仓皇无措起来。
宋家的人,毕竟是愧对着周兼的。
所以周兼能在这种地方主动给小杨氏问好,可小杨氏若要有个什么回答,都显得卑鄙而下作。
越是如此,越是尴尬。
仿佛也是看出了他们的尴尬,周兼淡淡一笑,又是当初月朗风清模样,身上深沉之色褪尽,只道:“周宋两家毕竟交好,我父亲当初出事,唯恐牵连了宋大人,如今宋大人也搅和进了这烂摊子里,着实叫人有些惶惑不安。不过事情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也只有先尽人事,再听天命。宋大人之事,还望夫人不用太过忧心,若有什么消息,晚辈当请人通知于您。”
“……”
怔住。
不管是宋仪还是宋倩,或者小杨氏,在听了周兼的话之后,都怔然了。
宋仪两手握在一起,站在小杨氏的身后,打量着这个曾经可能成为自己夫君,如今则本该成为陌路人的周兼。以德报怨这种事,宋仪还真没听说过,不以怨报德,便算为人的底线了,如今周兼此言此语,分明字字句句都表示他并未将昔日之事放在心上。
小杨氏喟然一叹,忽然道:“周公子……都是我宋家对不起你,原本是老爷想着明哲保身,所以当日不曾伸出援手来。如今真是一报还一报,老爷自己也牵扯了进去。周公子即便是心里有疙瘩,记着仇,我也半分没有怨言。可周公子这般高风亮节,心里宽敞,半分没计较,我反而心里更愧疚……”
这话大多都是实话,可剩下还有几分是真却很难说。
周兼也不在意这话的真假,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从来没有必要分辨。他喜欢时便是真,不喜欢时便是假,哪里用得着那么麻烦?
因而,周兼笑笑:“宋伯父之举,也不过是人之常情。晚辈事后想想,若是宋伯父哪日落难,我父亲也不一定伸出援手吧?夫人不必自责,如今把宋伯父与我父亲先救出来才是正理。”
“这倒也是。”小杨氏听见这一句,心底的疑虑终于渐渐被打消干净,她看向周兼,道,“往昔恩怨,终究是宋家对不起你,我们留待日后来算,只盼着如今人没事才好。”
从头到尾,宋仪都只有听着。
她也听出来了,小杨氏其实不很相信周兼真能这样不记仇,可仔细想想,周兼原本就是个文弱书生,即便是如今成了彭林的幕僚,短时间之内遭逢大变,本性依旧是好的。
再见到周兼,除了心里那一股奇怪的愧疚之外,宋仪心里竟然没有什么感觉。
她垂下眼,也不知应该怎么面对周兼,索性不看。
而周兼却很坦然地瞧了她一眼,依稀昔日那因着恋慕她所以带了几分促狭的少年郎。
不过如今旧日仓皇无措都已经褪去,只余下满眸的淡然。
周兼注视着她,在收回目光之下,终于又等到宋仪一抬眼,于是两个人的目光再次撞在一起。他眼底含着的几分笑意于是透了出来,剔透得很,似乎也叫人安定得很。
然而宋仪胸腔之中的一颗心,却陡然变得无比焦躁不安,她不知这样的情绪是因为愧疚还是别的什么,总之难受极了。
周兼的目光,看着温凉如初,可她老是心惊肉跳。
看上去,这还是昔日的周兼。
约莫也仅仅是看上去了。
能不动声色地把自己的位置沉进泥里,好好一个府学的秀才,竟然当了胥吏,现在还成为了彭林的幕僚,放得下身段,忍得了屈辱,可……
周夫人又怎么说?
周夫人乃是周兼嫡母,又是早年就没了生母,与嫡母感情亲厚,他一个人消失了个无影无踪,平白叫周夫人担心,如今又若无其事地与小杨氏说话……
宋仪心里难免有个疙瘩。
她慢慢收回了自己的目光,避免了与他之间的对视。
周兼见状,并不多言语,一拱手,目送着小杨氏等人上了轿子,这才背着手离开。
一路顺着长街往下走,时间不早,黄昏铺满地,周兼唇边却渐渐挂起了笑容,只是眼底瞧不见半分的笑意,冷冰冰,死寂寂。
宋仪那样子,倒像是对他多有愧疚一般。
可愧疚又有什么用?
他掐着手指,一路走远,便将万千烦恼事都压在了心底下,再不露出来半分。
而已经离开了彭府的宋仪,坐在轿子里,却抬手按着自己的心口。
那种沉甸甸的感觉,真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是从陆无咎那边知道一些周兼的消息的,原本她还怀疑周兼也在宋元启这件事上插手,如今看他光明磊落做派,哪里像是落井下石?
约莫还是她以小人之心,度了人君子之腹。
便是此般少年,昔日用爱慕的眼神打量着她。
而如今,世事迁变,不复往昔了。
宋仪放下手,缓缓抬眼,那种前途未卜的感觉,忽然又强烈了起来。
轻轻撩开车帘一角,宋仪想透透气儿,结果一眼就望见了木制匾额上刻着的“芙蓉斋”三个大字,瞬间觉得有些熟悉,这才想起来乃是那一日下船时候船娘提过的那制珍珠粉的铺子。
此刻芙蓉斋之中,也有一人手执着香盒,轻轻一嗅,仪态雅然:“兄长,我这芙蓉斋过不多久就能风靡京城,你跟我打赌,可熟了吧?”
坐在里侧的卫起瞅了一眼外头过去的几顶小轿,倒认出旁边几名下人有些眼熟。
他略一思索,便知道那行人的身份,却笑回卫锦道:“如今方回京,你倒是渐渐丢了那些个粗鲁的爱好,喜欢上小女儿家喜欢的东西了,倒也是好事。愿赌服输,回头便再给你买下几个铺面……”
“兄长真好!”
那红衣女子走过来便抱了卫起手臂一下,神情亲昵至极。
☆、第三十章 破绽
卫起卫锦本是亲兄妹,不过两兄妹的经历却不一样,然而所有人都知道,卫起这般不怎么近人情的,唯一疼着的也就是这个妹妹。
至少,表面上如此。
卫起今日是来这里等人的,陆无咎今日便要离京,两个人多多少少还有一些话要说,顺道卫锦要来看自己新开的胭脂铺子,就跟随前来了。
如今看着前面宋家人过去了,卫起的心思却渐渐转回了宋元启与周兼的案子上。
外头人来人往,他们这等身份必不在外头久留,所以在铺子下头站了一会儿,卫起便与卫锦一道上了楼。
陆无咎到的时候,便瞧见这两兄妹在品茗。
“王爷,今日这约见的地方,可着实让陆某没想到啊。”
陆无咎上来,一摇手中的扇子,便坐到了卫起的对面。
卫锦坐在卫起的身边,一身艳丽的红,衬得她整个人肤白如雪,若是五官上再精致一些,约莫就更漂亮了。她见了陆无咎来,连招呼都没打便坐在对面,眉头便皱了一下,然而转瞬之间眼光流转,便想起了这人的身份。
其实,于她而言,这一位还是老熟人。
只可惜,现在大多都是见面不相识了。
也好,卫锦想着,自己还可以重新谋划一番。原本那个庶女的贱身子,做点什么都有人说是出格,说是轻佻,连她稍稍出上一些风头,都有人提点她:你不过是个庶女,何必这样争强好胜?
卫锦厌恶极了孟姨娘琐碎的言语,更厌恶极了那庶女的出身,现在换了一个身子,真是天助她也。
高贵的出身,甚至可以出入皇宫,与诸位皇子都有交情,更不用说是朝中权贵。要身份有身份,要地位有地位,还有什么自己不能得到的?
唯一的差错,兴许就是卫起了。
一想到这里,她埋下头,眼底微微透出几分扭曲之色。
原本是见卫起有天人之姿,真真儿想着自己若能攀上这样的男人,真是此生无憾。更何况,凭借着她手中高出这个世界许多的知识和本事,不可能不受人重视,更有那倾倒众生的容貌,哪个男人见了能不喜欢?如此一来,她便可得到自己最想要的东西。
可谁知道,这卫起竟然还是个油盐不进的,一直看不上她。
卫锦心底未必没有挫败感。
如今自己成了他妹妹,便是绝了两个人之间的可能。
想起来,卫锦也郁闷得厉害。
现在身份是有了,地位也有了,甚至这身体原主本就是个泼辣刁蛮的性子,她随性妄为起来也没人能管,最要紧的是卫起还宠着。
唯一的美中不足,只有这一张脸。
卫锦心里恨得牙痒痒,当初她在宋仪的身体里,与原主卫锦发生争执时候,还出言讥讽过她这一张脸,如今自己用着这一张脸,多少叫她跟吃了一只苍蝇一样。
于她而言,这虽是一步跃了龙门,可她也不是全然满意。
早先她还是宋仪的时候,便是好生经营,在书院里,那诗词文章便是一等一的,假以时日,她必定能凭借昔日之所知,成为名满天下的大才女。可就在书院即将考核的时候,她却因为摔下楼,也不知怎么就钻进了宋仪的那小玉瓶吊坠儿之中。
原以为自己永无出头之日了,谁料想原主卫锦起了恶意,在丫鬟收拾碎片的时候暗暗踩了一片在脚下,才叫她有了趁虚而入的机会,成为了新的卫锦。
只可惜,原本的名声没有了,原本的容貌也没有了,甚至她与陆无咎交易得来的钱也没有了……
越想越是憋闷,卫锦只觉得一口银牙都要咬碎。
不……
这些都不是最要紧的,最要紧的是……
火药呢?
这才是最大的杀器,是她手中所有筹码里最重要的一枚,只要有这个,卫锦觉得自己不管走到哪里都能混得下去。可那火药方子,若是她没记错的话,她曾写下来过,但愿宋仪没有发现……
心中有些莫名的焦虑,卫锦抬眼起来就看见陆无咎,于是心头猛地一动:对,陆无咎在这里……
她竖起了耳朵,听着陆无咎与卫起说话。
卫起已经斟了一杯茶,放在陆无咎面前,表情淡淡道:“在京城折腾了这许久,终于决定走了?”
陆无咎一笑,双手接过了茶盏,道:“折腾这许久也是有原因的,新得的那东西正是大将军如今最想要的。只是我做事,从来谨慎小心,不曾确认之前绝不敢动。”
不动则已,动如雷霆。
这本就是陆无咎的风格,当年他独自一人赶赴边关,原是想当个将军,如今却成为了将军背后的白纸扇,想来也是唏嘘。不过陆无咎在这个位置上头,找到了一些奇异的成就感。
运筹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
他的每一个决定,都会影响全军,所以即便是不谨慎的人,如今也必须谨慎起来。
比如,他对火药的态度。
他暂时没办法知道宋仪给自己的方子的真假,只能找知道的人进行试验,最近结果倒是有了,非常成功。
因而,今天的陆无咎,心情其实不错。
唇角弯弯,陆无咎眯了眼,饮茶一口,便道:“好茶,上好的冻顶乌龙。”
“今年雨多,收上来的茶似都不大好。”卫起于此颇有研究,小小地说了一句,又用银箸拨了拨炉中香灰,“一般罢了。既然火药的事情已经了了,那边关战事便该毫无悬念。”
“本就是十拿九稳的事情,只是如今正好赶上蛮胡孤注一掷,因而显得艰辛。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这一场战事也该落幕了。”
更何况,还有陆无咎即将带过去的利器呢?
他正想要说话,却发现一向不关心这些事的卫锦竟然认真听着,心下难免觉得有几分古怪,不过还是道:“不过比起边关战事来,王爷不该忧心的是如今朝野之中的事吗?”
山东布政使司左右参议这一件案子,牵扯到的事情可不小。
账本只是府库银两,这两个人也不过是微不足道,蝼蚁一般,掐死就掐死了,可最怕的是这样的蝼蚁背后,还站着厉害的人。
右参议周博与左参议宋元启,此二人都是清官,可如今都因为一件事而下了狱,甚至还要羁押再审,岂不荒唐?
“秦王也太过跋扈,还好出了周宋二人账目上的小小问题,否则还不知道他在下面这样恣意妄为。”
以周博宋元启二人账目上的差错为开始,彭林那边把事情报上来之后,皇上就让人开始查账,山东这一片的账目几乎从来不出问题,谁想到一查下去,前几年的税赋和分下去的朝廷治河银两和赈灾银两,竟然全数出了差错。这里面牵扯到贪污之人,又大多都是秦王门下之人。
原本只是蚁穴,如今却似乎要溃了秦王的“千里堤”。
这件事卫起自然心知肚明,当初那一本有问题的账册,还是他暗中着人递给了彭林的。当然,这一本账册,最开始却是从宋仪这里出来的……
宋仪。
一想起这名字,卫起心头便有诸多微妙之感。
她只想着不愿嫁给周兼,所以也不知用了什么神鬼莫测之法修改了账本上的一笔,于是交由他手,到了彭林那边去。由此一来,周博倒了大霉,宋仪与周兼之间的亲事也成了没影儿的事儿,按理说一切都顺顺当当的,可谁想到周兼并非坐以待毙之人,宋元启又做得太绝,叫这周兼起了狠毒心思,顺道也借了旁的事情把宋元启给圈进去。
由此一看,宋仪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也不知如今落魄了,又是个什么心情表情?
他脑海之中一下浮现出宋仪那一日从宋府花园外头过去时的场景……
素衣人如月,清水出芙蓉,未必不是美的。
眉头一皱,卫起陡然觉出自己这一分浮动的心思,便忽生出三分的凛然来。
红粉骷髅,色即是空。
他也算是在寺院之中跟随师父学佛多年,虽不曾真正入了佛门,一颗心却早如古井般不波,这等静平的心性,在他回了朝堂,开始接触朝政之后,带给过他无数的好处。
可如今……
“啪嗒”一声,香珠与香珠撞击的声音起来,卫起低垂了眼,表面看起来依旧如平湖般无波,勾唇便笑:“朝中事情我自有分寸,大将军这边似乎也不用担忧。想必待秦王之事一过,不久就能有天下承平的日子了……”
“王爷倒是心宽。”
陆无咎一直看不懂卫起,说这人有野心,可看着也不争权夺利。说他没野心,陆无咎也不愿意相信,这根本就是个手段狠毒又机巧满身的人,更何况他曾经是距离皇位非常近的人,只是因为一场大病所以被送去寺院修养,在避开了宫闱争斗的同时,却也与九龙宝座失之交臂。
哪个男人不想坐上这位置?
就连大将军不也……
陆无咎眼底神光暗暗闪烁,不过看上去还是方才那样,他道:“今日来,也不过只是与王爷交代一二。如今边关战事胶着,主战主和两派明争暗斗,已经势成水火。可如今正在关键时刻,后方万万不能出问题,此一番还要劳烦王爷多多看顾操劳,大将军事后必定有重谢。”
“将军与我本有故交,更何况他与我乃是道同之人,此事我必定竭心尽力,还请他放心。”
卫起的态度,也是出乎意料地陈恳。
他这人其实很容易让人有好感,给人一种难言的安定的感觉,只可惜,剖开心来看指不定就不一样了。
陆无咎好歹也是个算计人心的,看卫起自然不像是寻常人看卫起,作为少有的几个能接触到卫起真面目的人之一,陆无咎想着,能不与卫起作对就不与他作对。
只因为,这人着实太过可怕。
两个人坐在二楼,又说了好一些朝中边关两处的事情,从头到尾卫锦都仔细听着。
她将每一处的细节都记了下来,可她一直想要打探到的消息,卫起与陆无咎二人却再也没有提过。
一直等到陆无咎喝完了茶,起身告辞,卫锦也没得到自己想要的消息。
兄妹二人站在楼上,卫锦看着陆无咎的身影从人群之中一隐而过,终于忍不住问道:“刚才听兄长与陆大公子说话,似乎有什么玄奥之处……”
卫起眉头一挑,微微侧过眼一看卫锦,便笑:“你又听出什么来了?”
“哼,还不就是你们聊什么都要瞒着我吗?仿佛是陆大公子得到了什么东西,不过还不保险,似乎还要带到边关去……”卫锦假装着懵懂,问着卫起。
卫起慢慢收回自己的目光,便道:“是件挺要紧的东西,还是新得的,对战事有大用处。不过我还不能告诉你,他日你便知道了。走吧,今儿早些回府,你也逛够了吧?对了,今日怎的只叫他陆大公子?”
“啊?”
卫锦怔神片刻,才知道自己露了端倪,不过她反应倒快,漫不经心笑道:“那几日在京中听他们也这样玩笑着叫,一时忘记了……”
只因为,她昔日还是宋仪的时候,都这样叫陆无咎的。
现在到了卫起身边,一个没注意,竟然忘了这茬儿,作为军中的智囊军师,陆无咎被人称为“陆先生”的时候,远远多于“陆大公子”,卫锦以前必定不可能称其为“陆大公子”的,换了个身体,真是什么也不熟悉起来。卫锦心里觉得憋屈,又忽然想起方才卫起话中的意思……
对战事大有用处的东西,还是新得的?
这不就是火药吗?
那一瞬,卫锦只觉得脑子里什么炸开了,整个人都险些要战栗起来,恨得咬牙,可又无处发泄,只能憋着,几乎憋得她快呕出血来!
宋仪!
一定是那蠢货宋仪,竟然把配方交给了陆无咎,若非如此,陆无咎怎能得到?!
她用了这方子,日后哪里还有她施展自己本事的余地?
卫锦眼底阴霾闪过,已经动了对这宋仪的杀机。
不过因为在卫起的身边,她断断没敢暴露太过,强憋着那种发疯和心疼出血的感觉,作出一副正常模样,与卫起一道走了下楼。
刚出了芙蓉斋,便有一人朝着这边跑过来,卫锦知道这是卫起的人,便先上了车。
来人在卫起耳边说了两句,便被他给挥退了。
陶德跟在他身边,低声问道:“王爷,可是出了什么差错?”
“差错倒没有,宫中一些个不要紧的事罢了。”卫起摆了摆手,随即眼光一转,看见了前面卫锦的轿子,心念一动,便觉得今日的卫锦似乎对陆无咎的事情关心过头,他忽问陶德,“最近郡主怎样?”
“郡主不还是老样子吗?只是爱美了一些,旁的……”陶德想到什么,声音压得更低,“与您想的还是一个样。”
他想的?
卫起忽然一笑,檀香佛珠敲在手心里,带着一种掌控天下的感觉。
也不再言语,卫起也上了轿子,离开芙蓉斋,回到府中去。
而陶德则是摸了摸自己脖子后头,被吓得不轻。
不过想起卫锦,陶德也是心有戚戚。
谁都知道嗣祁王卫起受皇上重视,半分猜忌也没有,可都奇怪:卫起是这么个温文的性子,怎么同母所出的卫锦竟然如此嚣张跋扈,甚至频频在京中惹事?
说到底,能想明白的人不多。
有时候,陶德也可怜卫锦,可想想又不值当,卫起才是他的主子,卫锦虽是卫起的亲妹妹,可也不过一枚棋子罢了……
☆、第三十一章 相遇
京城里正是刚刚入夏的好时光,洛阳来的牡丹才走,西林寺的荷花也开了,但是京城的文人雅士们偏偏不喜欢赏荷。连年来,每到这个时候,西林寺的荷花都能引来一大拨的游人,满湖满寺,摩肩接踵,抬眼一望黑压压都是人,渐渐也就生出无数的抱怨来。
人多的地方不愿意去,去玩赏别的话有显示不出各自的高雅来,于是总有人挑好了时节,想了一出“赏兰”。
兰花也正到了合适的时候,更符合诸多自命清高、自以为如空谷幽兰一般的高才之士的审美,于是一发不可收拾,连着三年来,赏兰盛会都火热异常。
往年宋仪在山东尚不觉得京城这般风尚有什么不好,只是略有耳闻,可如今这一遭所谓的盛事降临到自己的头上,却颇为苦恼了。
原本如今宋元启羁押在狱,小杨氏不应该在这个时候出门,但是今日在大太太与她说这件事的时候,她答应了下来。
那神情,看着竟然像是毫无异样。
一直到离开杨府,宋仪也没明白小杨氏的想法。
已经是彭夫人寿宴几日之后,宋元启的事情还是毫无头绪。宋仪心里虽然忧虑,可目前也无力做什么,她有一种迫切地想要强大起来的*,可重重的桎梏又摆在她面前,叫她如同踩在荆棘上,寸步难行。
孟姨娘站在她身后,慢慢给她梳头,看她眼底似带有愁色,不由劝道:“太太都不曾忧愁,你小小年纪忧愁个什么劲儿?”
“仪儿只是不知道太太到底是什么想法罢了……”
至少,目前的她还不清楚。
宋仪还记得,小杨氏收到赏兰盛会邀请的时候,略略一笑,浑然没有当一回事就答应了下来。
孟姨娘抚摸着她手底下柔软的发丝,想起小杨氏如今的种种行为,却是颇能理解:“太太本是个要强又爱面子的性子,如今越是别人看笑话的时候,她越是不想让人看笑话。谁说我们家老爷一定会出事了?她就是要走出去,要站在所有人面前,这才要叫那些个看笑话的人被打肿脸。流言蜚语算什么?有时候啊,人为了自己的面子,一家子的面子,什么狠事儿做不出来呢?”
小杨氏是个要强的性子,宋仪知道,可能若无其事地参加京城名流们的聚会,却还是宋仪没想到的。
她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又隐隐约约知道了什么,可要叫她仔细描述,又抓不住。
宋仪只知道,若是日后她也遇到这样的事情,怕也跟小杨氏一个选择了。
“太太也是不容易……”
“哪个又容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