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原本只是想起个话头,随便跟程白聊点什么,但没想到她竟然是这么一副不在意的态度。
一时便皱起了眉,以为她是没明白关窍。
“我的意思是,能以这一类角色自比,他肯定有问题。你说一个人花了七百万,买来一尊雕塑,他真的能不仔细查看查看吗?这也不算是小钱了吧?甄复国真的不知道这里面有东西?而且这事情太巧合,换了个普通人来可能是捡漏,但他——”
“普通人跟他有什么区别,说他不是捡漏,可是证据呢?”程白笑了一声,其实明白边斜想说什么,“而且官司都告一段落了,还追究这些干什么?”
上回打曾念平的案子时,她就已经说过,她并不关心真相。调查真相是警察的义务,送罪犯进监狱是法官的职责,而律师只通过诉讼保护当事人的权利不受侵害。
边斜是作家,喜欢寻根究底。
但她不是。
律师,法官,警察,并没有任何一方代表公平和正义。所有这些身份,都不过是正义天平上的砝码,让这座天平在摇摆中平衡。
程白端起手里那杯加了冰块的白兰地,轻轻晃动了一下,只觉得今晚上喝酒好像跟自己想的不一样。
作家的嗅觉不应该很敏锐吗?
可为什么她约出来的这一位,竟然这么不解风情……
她眉梢微微一挑,开口道:“你今晚是想跟我开个案情复盘会吗?”
边斜僵硬了一下。
他抬眸注视着程白,轻易便看出了她眼底藏着的似笑非笑,一时浑身都不自在起来,小声道:“这不是一下不知道说什么吗。”
然后眼珠子一转,心里冒出个主意。
他小心翼翼地藏起自己的真实目的,看似随意地提了个建议:“既然是喝酒,没骰子玩就没气氛。尬聊多不好?要不,我们去拿两副骰子?”
这玩意儿是拉近距离的利器。
一般玩输了就喝。
相互不认识的人玩上两把就能熟起来,活跃气氛不要太快。
程白不大玩这个,但多少会一点,而且一般还是赢的时候多。
只是……
“玩这个倒没问题。可我怎么觉得,你提出这个建议,有点不怀好意?”
她忽然就想起了上次跨年沙龙。
边斜上回接了她的位置上牌桌,到底是赢了还是输了来着?
边斜一下咳嗽了起来,半点没想到程白这么敏锐。
但既然都被看出来了,他反倒光明正大起来。
当下竟理直气壮地道:“我这人比较记仇。上一次陪詹律喝酒,我喝倒了,你还好好的。所以我在想,丢什么都不能丢面子。总有一天,我要找个机会,非把你喝趴下不可。今晚,就是我的‘复仇之夜’!”
啧。
还挺有志气。
没看出来啊。
程白倒不知道他脑袋里竟然还装着这么危险的想法,又想起这货上回喝大了把自己银行卡密码身份证号都背出来的事情。
而且还……
耳畔有几缕微卷的发丝垂落,她抬了手指,轻轻将其顺到了耳后,眸底有幽暗的光华闪过,只道:“那你知不知道,如果一个人敢在异性面前喝醉,意味着什么?”
“……”
边斜心跳骤停。
程白低眉敛目,咬了一下唇瓣,似乎考虑了一下,然后竟一笑,在他的注视之中端起那小半杯白兰地,喝了个干净。
酒杯放下,冰块儿躺在里面。
边斜忽然觉得喉咙发紧。
程白觉得自己赌运还行,都没看他是什么反应,转头打了个响指,就叫住一旁走过的服务生:“麻烦拿两副骰子。”
第66章 第066章 套路叠套路
服务生转身去拿骰子。
边斜看着她这一副熟门熟路的样子, 心里已经开始计算起来,试探着问道:“程律酒量很好吗?”
程白轻轻把手边的玻璃杯推开, 反问:“你觉得呢?”
那就是很好的意思了。
但……
边斜想了想,道:“我以前也没怎么跟你喝过酒。我喝醉酒是什么样, 程律你肯定见过了。不过程律你喝醉酒,是什么样啊?”
看程白一下抬眼看他, 他连忙补了一句。
“就提前问问, 以防万一,有个准备。”
毕竟喝醉了酒趁着酒兴发酒疯的可不在少数。
比如……
他自己。
程白听出他的潜台词,笑了:“你不会是觉得自己真有把我喝趴下的本事吧?”
边斜连忙摇头:“没有没有,绝对没有。”
然后又忍不住嘀咕:“我就是先问问。”
于是程白忍不住回忆了一下, 顿时露出一个很微妙的神情来, 淡淡道:“还没喝醉过,不知道。”
“啊,居然没醉过?”
边斜一脸的惊讶。
随即眉梢便微微一动。
他端了那一杯金酒,抿了一口, 用这动作遮掩去了自己唇边的弧度:哎,看来程白是要体验一下难忘的“第一次”了。
不过, 她喝醉会是什么样呢?
话说着, 服务生已经把骰盅和骰子拿了上来。
两副骰子,每副五颗。
两个人玩。
规则也不复杂:点数1最大, 其次是6, 最小是2;摇出两个相同的点数比单独的一个大, 三个又比两个大, 以此类推。第一次摇骰开盅后,点数小的一方可以取出盅里的任意数量的骰子,然后摇晃剩在骰盅里的骰子,开出大小;如果依旧比对方小,算落败;如果比对方大,则对方拥有重摇的机会,再比大小,直到分出胜负。
这种玩法其实没有太高的技术含量,除了从骰盅里取出一定数量的骰子再摇这个环节,能体现出一定的计算和个人的风格,剩下的几乎全凭运气。
摇出来大就大,摇出来小就小。
真正常在酒桌或者夜场上的人,很少采用这种玩法,因为过于简单,缺少互相试探和欺诈的刺激。
但有一点好,适合新手。
周遭的音乐声已经变得响了许多。
楼下酒吧的DJ开始打碟。
舞台上忽然多了一队穿着T恤热裤的女孩儿,搭着几名走朋克风的酷帅男人,跳起舞来。
程白稍微扬了点声音,简单拿两副骰盅示范了一下,介绍完了规则,然后问:“你会吧?”
边斜一副好好学生的模样。
但听完之后还是一脸茫然:“啊?”
“……”
毕竟是生活不能自理还挑食的大作家。
一般来讲跟宅男没什么区别嘛。
大多数时候都在家看看书,码码字,吃饭就叫外卖,要么进饭店,生活单调。
所以,他不知道这种摇骰子的规则很正常。
程白忽然就觉得自己一会儿得稍微手下留情一点。不然又把这货灌醉了,天知道他这一回又要干出什么事来。
手抬起,下意识摸了摸颈侧。
她看着边斜想了想,把一副骰子推给了他,道:“没关系,我教你,试一把应该就会了。”
“哦。”
边斜把自己那副骰子拿了起来,跟小孩子拿到了新玩具似的,使劲儿在耳朵旁边晃了晃。
然后气势十足地把骰盅放下了。
“五个6,信不信!”
“……”
突然有点怀疑自己的审美了。
她干什么想不开要约边斜出来喝酒?
程白微笑:“信。”
“开!”
边斜一副赌神附体的模样,把骰盅揭开。
一通操作猛如虎,一看点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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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大的都没有。
某位大作家“啊”了一声,顿时就脸绿了。
程白想笑。
她一本正经地咳嗽了一声,忍了下来,然后随意地晃了晃,把骰盅放下。
打开一看:12256
“这个时候,我有一对2,你比我小。所以这一次你再摇的话,可以从骰盅里拿出一个骰子来,点数就固定在外面。剩在骰盅里面的再摇。但里外五个骰子,摇出来一定要比我的大,才不算输。”
程白看他还是一脸迷茫,干脆简单道。
“反正你得摇出一对比2大的,一对3,一对4,或者干脆摇出三个一样的。”
边斜垂下眼眸,盯着自己面前这五颗骰子,抿了抿嘴唇。
他手指在骰子之间游移。
好像拿不定主意。
最后把自己摇出的点数里最大的那个6拿了出来,摆在一旁,剩下的四颗骰子放进骰盅重摇,摇出来“1236”。
他顿时一脸惊喜:“我有一对6了!比你大!”
“对。”程白继续拿出自己骰盅里的那一对2,放在一旁,“现在就是我的点数比你小,所以我也有重摇的机会。如果我能摇出三个2,也比你大。就这么继续下去,直到分出胜负。这下明白了?”
边斜点了点头,一副“我终于明白了”的模样,打了个响指道:“你放心,我会了,这么简单我不可能翻车!”
呵呵。
边斜立下的Flag就没有不倒的。
程白现在确定这人是个完全的菜鸟,于是审视了自己一下:她这么欺负一个傻白甜的作家,真的合适吗?
算了。
这货就是欠收拾。
她心里那点小愧疚转瞬即逝,迅速勾起了唇角,笑得毫无破绽:“好,那我们开始吧。”
程白先前那杯白兰地已经喝完了,既然是要摇骰子喝酒,有了骰子当然还要有酒。
所以干脆让服务生开了一整瓶。
她给自己倒上,又看了一眼边斜面前那杯低度数的金酒,貌似不经意地道:“你跟我摇骰子,不会喝这个吧?”
程白很有信心能赢他的样子嘛。
边斜的表情也毫无破绽。
他觉得今晚的自己就是一个完美的奥斯卡影帝,小金人不是按座拿的,他得拿上一打,才对得起这出色的演技!
“这不是才刚开始吗?”他貌似忌惮地看了程白手里那瓶白兰地一眼,小声道,“我以前又不大玩这个,你一个久经沙场的老手,怎么还欺负菜鸟?酒点了不能浪费,我要输了我先把这杯喝了,再换你这个就是。”
白兰地嘛。
他还嫌一种酒醉得不够快呢。
毕竟程白看上去酒量还不错的样子。
程白是真没看出什么端倪来,听他这样说,也只好压下了自己心底某些不良的坏人想法,把酒瓶放到了一边:“也行,那我们开始吧。”
两人哗啦啦开始摇骰子。
第一把程白就摇出了三个3,大得不得了。
边斜目瞪口呆。
他手里就一对4,又拿出这一对4,剩下3颗骰子在骰盅里摇了摇,但只摇出来“123”,没有4。
这就算是输了。
程白笑得很不好意思:“喝吧。”
边斜颇带了几分幽怨地望着她,嘀咕了一句“欺负菜鸟”,然后端起自己那半杯金酒,喝了个干净。
程白于是在一只新的玻璃杯里给他倒上新的酒。
也不多,盖住杯底多一点。
一截拇指那么深。
酒入喉中,度数太低,还真没什么感觉。
边斜隐晦地看了她扣着酒瓶的白皙手指一眼,只觉得冰块和酒液里浸出来的光都映到她手背上。
像是夏天的荔枝肉。
让人想咬上一口。
他一副不服气的模样,道:“我毕竟刚玩,输了没什么了不起的,你等着,再来,再来!”
程白不置可否。
她现在完全有一种高端老玩家的优越感,不咸不淡地,仿佛运筹帷幄的君王。
第一把赢了之后,连赢三把。
第五把边斜终于赢了。
他乐得一拍桌子,一个人表演起哄:“你输了你输了,我这儿三个1呢,赶紧喝赶紧喝!”
赢了一把而已,有什么好高兴的?
毕竟这游戏就是运气。
算概率都不可能一直输下去。
程白半点都不觉得自己输这一把有什么问题,反而觉得边斜赢一把就猖狂,太幼稚。
她端起自己面前那杯就喝了,面不改色:“我好像还没告诉过你,我以前在牌桌上就没输过。”
赌场上也一样。
有一回乘方年会大家去澳门,她还赢了几十万出来。
边斜看了她这一副胸有成竹的神情一眼,心里面喊了一声“我好怕怕啊”,然后帮她把酒倒上,道:“我听说刚玩游戏的人,运气总是会比玩久了的人好一点。程律你可别太得意啊。”
程白还真不怕他。
她也不废话,拿起骰盅就摇。
不消说,连赢了三把。
边斜这一通下来,酒喝得实在是太快了,连着最开始那杯金酒,眨眼就是七杯下去。
耳根微微泛红。
他又开始叹气:“程律你半点都不让着我,比那天跨年时候的段主任他们还狠啊!”
“你难道才知道?”程白微笑。
边斜假模假样地哼了一声:“夜路走多了总要撞鬼,我就不信我不能转运!真是,偏要激起我的胜负心!”
一副斗志忽然被激发的模样。
可程白真没把他放进眼底,随便晃了晃骰盅就开。
然后……
“我赢了!”
“赢了!”
“啊我又赢了!”
“哎,这把可以啊……”
“险胜!”
……
全线崩盘,边斜连赢六把,她则连输六把!
六杯酒喝下去,程白忽然就有点怀疑人生了。
但这时还没觉出什么异常来。
毕竟人的运气有时好,有时坏,真的说不定。边斜先前输了那么多,按概率算,也该他赢了。
这么想着,又往下摇了几把。
果然,运气又回来了。
赢了两把。
她于是放下心来。
这十几把摇过,一大瓶酒见了底。
边斜放下酒杯,看了她一眼,眸底某些东西依然藏得很好,语气十分正常地道:“我刚才看酒单,这家有几款鸡尾酒还不错。单喝白兰地,就算有点小食搭着,也太单调了。我们试试这家的鸡尾酒怎么样?”
程白还没听过有人有这种要求。
毕竟都是边斜输得多。
要作死?
那就让他作吧。
她眉梢微微一挑,先前喝进去的几杯酒微微有些上脸,让她面颊略略泛红,但比起边斜那耳朵,可好上了太多,只道:“正好,我也想试试。”
然后叫来服务生上酒。
一点就点了八杯,一溜儿排开放在桌上。
端酒上来的服务生看着两人的眼神都不对劲。
尤其是看边斜。
毕竟一个男人带着一个女人到这种场合来还跟人玩摇骰子喝酒的游戏,怎么看怎么不怀好意啊。
这不是禽兽吗?
边斜被服务生这眼神看得浑身都不自在起来。
服务生一走,他就没忍住跟程白吐槽:“真是,什么眼神?程律你刚才看见了吗?看我好像看什么衣冠禽兽一样,我难道像是那种坏人吗?”
我他妈明明那种特别特别坏的人!
程白抿了抿唇,也不知道边斜心里想的是什么,但她很清楚自己心里在想什么。
嗯,为背锅的大作家掬一把同情泪。
毕竟这就是一只纯洁的小绵羊,真的大魔王在他对面坐着呢。
服务生的确是误解了。
她道:“继续?”
边斜看了看她:“那个,我这输得也太多了,程律你就不能放放水吗?要不这样,我们赌一把大的。这一把谁要输了,谁就一口气喝三杯!”
程白下意识地皱了眉,倒不是怕输,而是看了看他的状态,怀疑地道:“你没喝醉吧?”
边斜摇头:“我赌一把,万一呢?”
搏一搏,单车变摩托。
“行吧。”
他想作死,由得他去。
毕竟这人喝醉了也挺好玩的。
程白轻松地答应了。
然后……
“啊!”
边斜一把揭开骰盅,看着自己一把开出来的五个鲜红的1点,露出满脸的意外来,一下特别不好意思。
“呀,忽然就转运了。程律你看?”
程白:?!!!
我是谁我在哪儿刚刚发生了什么……
第67章 第067章 告白2.0
第067章告白20
这个点的酒, 着实有些吵闹。混搭的装修风格里, 充斥满现代的时髦感和市井的烟火气,明明显得格格不入,但当各式穿着打扮的人都游荡在其间时,这两种风格就得到了细致的融合。
不知名的音乐在耳边响。
程白的眼前, 边斜状若寻常地坐着, 发暗的灯光勾勒着他清隽的轮廓,分明出了一把绝好的牌, 面上却是无辜至极。然而唇边那似勾非勾的弧度,却多少让人品出几分耐人追寻的深长意味来。
他把骰盅轻轻地搁到一边, 似乎是觉得自己先前说输一把喝三杯太过分, 改口便提议道“还是喝一杯,三杯太多了。”
程白就这么定定地盯了他半晌,没说话。
选了最边上一杯鸡尾酒, 干了。
边斜以为就这么了了,正准备把骰盅盖上继续来下一把。
但没想到,她“啪”一声把酒杯放下, 又端了第二杯,干了;端了第三杯, 干了。
最后才把第三只酒杯放下,和另外两只空杯排在一起。
玻璃与玻璃触碰, 轻轻的一声响。
程白的笑声也轻轻的“装得挺像嘛, 我还真以为你不会呢。别告诉我, 又是‘略查过一点资料’?”
上回跟詹培恒聊的时候他就这么说。
不知怎的, 边斜看着,觉得她这笑有点渗人。
背后寒毛突然倒竖。
他悄悄坐直了身子,暗中警惕起来,干笑了一声为自己辩解“这还真不是什么查资料取材就能解决的问题。有的人,他就是天生运气好,而且越到后面运气越好……”
“好。”
程白曾对詹培恒说过,自己有时候是个赌性很重的人。打官司尚且有胆大行险的时候,更遑论是此时此刻?
毕竟也就喝顿酒罢了。
输赢其实都没有太大的损失。
当然是怎么刺激怎么玩。
她翻手重新把骰盅盖上,淡淡道“你有本事,就让我今天从这酒躺着出去。不然,我站着出去,你肯定就得躺着出去了。”
这话听着像是动了气。
边斜微微低了头,抬眸瞅着她,琢磨着笑了一声,低低道“你认真的吗?”
程白没有再回答。
这等于默认。
边斜便了然了。
他这些年是因为有了周异帮忙打理很多事情,所以很多需要应酬的场合都不需要他再亲自去。
但但凡谈事情,总有上酒桌的时候。
要说没喝过,没玩儿过两把骰子,那是假话。
先前装得一副从来没玩儿过的新手菜鸟模样,那也就跟之前沙龙二楼牌桌上差不多,逗着程白好玩。
毕竟谁还不是个主角了怎么的?
“扮猪吃虎”这种技能是每位爽文小说主角必备。明明很懂,却偏要装出一副不懂的模样,就等那些配角反派轻敌,再出来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小说里这叫“扮猪吃虎”。
放在现实里,约莫有点“藏拙”的味道,毕竟枪打出头鸟,装逼遭雷劈。
但既然程白都看出来他装了,那再装就没什么意思了。
程白不说话,他也不说话。
他是看出程白要跟自己动真格的了,所以半点不敢马虎,光看她在法庭上跟人唇枪舌剑的模样,就知道这是个胜负心很强的人。他要再放水,那一会儿躺着出去的可能就是自己了。
周遭热热闹闹,唯独他们这一桌安静得不像话。
能听到的只有骰子在骰盅里摇晃的声音。
不时伴随着酒杯搁在桌上的轻响。
连着十把,程白只赢了两把。
又输了一把,喝下一杯酒时,她沉默着盯了对面的边斜片刻。
某位大作家被她这么直勾勾地盯着,心里忽然有些发毛,又开始思考自己这么着,是不是太较真了一点?
他仔细地打量着程白。
身子稳稳的,拿酒杯的手也稳稳的,半点不见醉态。但面颊微红,眼眸浸了水似的通透,略略倾斜着,手肘搭在玻璃桌沿上,整个人的状态显得很放松,虽然看上去只是有些微醺……
但……
边斜还是一下觉得自己不是个东西。
今晚之前,甚至坐下来开始摇骰子之后,都没改变过原本的想法那就是把程白灌醉一回试试。
但现在他发现自己心软得不行。
犹豫了一下,他把骰盅推到了一旁,开了口“程律,要不还是不玩这个了?聊聊天也好。”
程白笑出来“怎么,怕我输不起啊?”
边斜想要解释。
但想了想,又算了,只道“那继续。”
然后就一连输给程白三把。
第一把的时候,程白没什么反应;
第二把的时候,她多看了他一眼;
第三把的时候,她就直接把手里的骰盅一扔“放水放得也太明显了?”
边斜看着她,觉得她状态有点不对了。
程白先前是真的喝了不少,且因为他的馊主意,喝得很杂,那酒劲儿泛上来,老实说是很要命的。
就是他也不敢说自己不醉。
程白看着他,端起酒来喝了一口,好像是想将什么情绪压下去,忽然对他道“过来。”
边斜愣了一下。
程白便前倾了身子,弯起唇角,向他一勾手“别那么远,怕我吃了你吗?”
声音寻常而冷静。
听上去完全没问题。
边斜心里开始有点打鼓,但还是依言凑了上去,道“怎么了?”
程白其实有点犯困。
而且有点不高兴。
她不喜欢被人让着的感觉,放水放这么明显,哄傻子呢?
明明一开始放狠话要灌醉她,临了了有机会了又开始反悔,真不知道该怎么评价。
程白支着下颌看他。
半垂半睁的眼,有种迷离的慵懒。
浸过酒的嗓音,却带着朦胧的沙哑,像是人耳边响起的呢喃,只道“你对女人都这么心软吗?”
这时两人各坐在桌两旁,向前倾着身子,向对方靠近。
距离仿佛咫尺。
在程白那低哑的一声出口时,边斜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而程白接下来的举动更让他全身都定住了。
她细长的手指伸出来,竟点了他眉心一下,又似无力地顺着他鼻梁轻轻划下来,落到他沾着酒气的嘴唇上。
他脑袋里面“轰”地一声炸响。
柔软的指腹大约因为先前一直握着装了冰块的酒杯,所以透着几分冰冷,搭在他薄唇唇畔时,便拥有了一种似温存还冷酷的魔力。
就像是此刻的程白。
边斜心脏猛跳了一下,勉强保持着冷静和克制,退了一分,但程白的手指依旧搭在他唇瓣上。
他盯着她问“你是不是喝醉了?”
程白便想了想,然后道“还没有,不过快了。”
边斜抓住她那只手,深吸了一口气,道“你见过有谁觉得自己没喝醉还需要仔细想想的吗?”
她于是不咸不淡地“哦”了一声。
然后似笑非笑地看他。
操。
边斜心里忽然就骂了一声。
他突然意识到灌醉程白,有麻烦的不是程白,而是自己!
别说是喝醉了,就眼下她这醺醺然的状态,看着人,都让人受不住。
他浑身紧绷而僵硬,直接道“不喝了,我送你回家。”
程白一下笑出声来。
她歪歪头,几缕发丝滑落到她颈窝里。
虽被边斜抓住了手腕,可她却凑得更近了一些。
四目相对,唇与唇几乎没有距离。
程白静静地问他“先前不还说想要灌醉我吗?我还以为你想要做点什么呢。”
距离太近,说话的时候唇瓣翕动,便似有似无地捧在一起。
酒气和她身上极淡极冷的香水味混在一起。
边斜只定定地盯着她道“你喝醉了?”
他没有笑。
问这一句的时候甚至很严肃。
那一双平静的眼眸里,透出了几分微冷的锋芒。
程白先前那种不爽顿时到了某个临界点,让她唇畔的笑意淡下来,然后眨了眨眼。
她凑过去吻他。
像是戏弄。
边斜用一种深沉而晦暗的眸光注视着她,竟一下微微侧了头,她的唇瓣于是只印他的唇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