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铭今天见的几个合作方非要开酒局,桌上花式劝酒,我可去他妈了。异哥刚难受去洗手间吐了一回,脸色也不大好,我心好慌……
……
下面一连串都是乱七八糟的回复。
边斜看到蒋铭发的那一句时,就已经停了下来,看一眼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时间,凌晨零点十分。
周异酒量很一般,还不如他能喝。
眉头皱了起来,他想了想,还是一个电话打了过去。
“咳咳咳……”
一阵咳嗽声传来。
好像是不大舒服。
周异的身边有水声,对边斜这个点打来电话似乎有些疑惑“这个点不睡,你给我打什么电话,出事了?”
“哪家拉你喝酒?”
边斜说正事的时候很少讲废话,单刀直入,能少用一个字是一个字。
周异在那头怔了一怔,便猜是跟着自己的蒋铭在某个地方叨逼叨让边斜看见了,于是笑一声“天万和深影的人,就想买《被盗的一年》,我听着条件都还挺不错的,电影这块他们真的挺有实力,我就跟着喝了个五六轮。”
“喝他妈。”
书房里也没开灯,就落地窗外有点灯光照进来,边斜一张轮廓分明的脸,大半在黑暗中,眸底晦暗的一片,透出几分阴郁。
“别谈了,就跟他们说边斜那事儿逼有事喊你回。”
周异在那头笑出来。
边斜的口吻淡淡,但声音在这一片冷寂的夜里回荡开,说轻不轻,说沉不沉“我们现在就是顶级,既不缺钱,也不缺资源,不是往年什么都要熬的时候了。只要保持住这个优势,不犯错,不给别人机会,就没有人能超过我们。老周,不要那么玩儿命。你知道,钱对我来说很重要,但并不是最重要。伯父伯母在上海虽然过得也挺好,但你多陪着吃两顿饭总是好的。工作室场地都租好了,给自己弄个办公室,以后少出点差。要谈合作,有诚意的都到上海来,反正爱买不买。”
“咳……”
周异那头又在咳嗽。
隐约有蒋铭问他有没有大碍的声音。
边斜踩在长绒地毯上,看着落地窗外那快掉光叶子的法国梧桐,也看见有车灯的光芒从道路的远处来,将那枯黄的树叶照亮。
他依旧对着那头的周异说话。
连语调都没变一下。
“我的书不应该靠你跟下游资源的关系售卖。如果我的书需要我的经纪人在外面喝酒应酬才能推销出去,那这是我作为一个创作者的失败。老周,不要让我觉得自己还是个废物。”
这番话边斜很久之前就说过了,但他真的是习惯这么拼命了,很难改掉。
周异叹了口气,无奈地笑出声来。
“好了,知道了,一会儿就买机票回。”
但电话并未就此挂断。
边斜拿着手机,沉默了很久,才忽然问了一句“我发的消息,你看到了吗?”
这一回,是电话那头沉默。
周异过了一会儿才道“看到了。”
边斜微微垂了垂眸,还是问了出来“你喜欢程白,准备追她吗?”
太直白了。
周异觉得,有时候他会很委婉,但有时候又直接得让人难受。
小事也许放纵、拖沓,大事从来克制、果断。
当年合约还没结束就直接打电话到平台来挖他,离开平台单干更是半点犹豫都没有。后来也不是没有人效仿他,但真的很少有几个人能做成。
一是写得没他好,二是没他的魄力。
但当这样的魄力用到他身上时,千言万语都只能汇作平静的一句“边斜我草你妈。”
边斜从落地窗前走回书墙前,整面顶到墙高的书墙,就像是用一本一本书构筑起来的堡垒。
他伸手到那本《蝇王》旁边。
这里藏着几根烟。
但在跟人谈大事的时候,他从来都很克制得住,所以摸出一根烟来,又放了回去。
在听见周异这一句骂时,他表情纹丝不动,只看着洋房别墅与老弄堂之间那一条黑暗的夹道,按开了墙上的灯控,慢慢道“作家的劣根性在于迷恋有故事的人。而我,是这个职业的顶级……”
这一处的老弄堂,是历史保护建筑了。
程白把车停在外面,拖着行李箱拎着那巴掌大的龟,就从外面走进来。因为已经是凌晨,路上人家的灯几乎都灭了,整条路都显得很是黑暗。
但她的脚步半点也不乱。
循着记忆中的方向,很快就看见了靠着东边那一排洋房别墅最里面的房子。
那就是她今天的目的地。
该算是老屋。
她父亲程渝东尚未发迹之前,一家人都住在这弄堂里,后来开始做生意,有了钱才从这里搬了出去。但那场官司一输,一切都化为乌有不多,还资不抵债。
能变卖的都变卖了,就剩下这么一座老屋。
寂静的凌晨,行李箱拖拽在水泥地上的声音十分明显,她尽量放慢了速度,以使这声音不吵到别人。
黑暗中行走,很快就习惯了。
但在走到那夹道前时,程白却愣了一下。
明晃晃的一盏壁灯就镶嵌在右侧的洋房墙上,连着三盏排过去,刚好能照亮整条道。
她还记得,这里总是没有亮的。
因为平时没什么人经过,而旁边的这一栋洋房别墅虽然位置很靠里,但据传主人家开了个天价,一直没卖出去,所以空着没人住。
但现在……
程白抬头望去,就看见了那一栋洋房里的灯光,拉着窗帘也看不清里面是什么样,但光看着重新整修过的外墙就知道,是花了不少钱的。
这地方居然有冤大头买了?
既不临街,出入也不是最方便,而且紧靠着这头的弄堂,就像是被锁在了一栋围城里,位置真的不算好。
硬要说的话,可能是僻静。
但也可以说是偏僻。
她着实有些意外,但也没有往下想更多了。
经过这条夹道,往左边一转,就是陈旧的老屋。
门是旧的,门锁是旧的。
以前程渝东侍弄的花草,在他病逝后无人照看,早已经送了周围的邻居,所以现在门墙上光秃秃的一片。
程白摸了钥匙开门。
通向二楼的楼梯干干净净。
这些年她虽然不住在这里,但都有托邻居葛婆婆帮忙定时打扫,所以即便好几年没回,这里也不至于变成一栋鬼屋。
一个人拎着行李箱多少有些费力,她只好先把小乌龟拿上去,再把行李箱提上去。
高跟鞋踩在多少有些破旧的木楼梯上,咯吱作响。
这时候,程白就不得不吐槽这破鞋除了显高、衬气势之外没什么鸟用了。
但一番折腾之后,好歹算是上了二楼。
按开灯的那瞬间,程白便有些怔忡。
屋里所有的摆设,好像都还是原来的那样,甚至就连空气里,都浮着一点隐约的,浅浅的药味儿。
老沙发被葛婆婆用布蒙了起来,怕掉灰;
旧电视上放了一只搪瓷盘,里面搁着一些早已经不需要的剪刀、顶针、线团之类的小东西;
电视旁的柜子上摆着一架老式留声机。
唱片都一张一张排在柜子里面。
程白把行李箱拖进屋里,小乌龟则搁到了外面的窗台上,暂时待个一宿。沙发上的布被她扯下来,老沙发是真皮的,有几年没人打理,显得沉暗了不少。
但这好像才是老物件应该有的色泽。
接下来便是打扫整理房间,从这小小的客厅,到自己的卧室,还有盥洗室。
倒也没花多少时间。
到处都算得上干净,应该是葛婆婆才来打扫过不久,所以程白把行李箱里带回来的衣服都挂到旧衣柜里之后,便拎着那瓶红酒,放到了客厅那台留声机旁。
这一时,很是恍惚。
是下雨天。
是父母都在。
他们坐在客厅的沙发里相拥谈笑,而她打着自己的新伞,在楼下的过道里,在滴雨的屋檐下,赤脚踩着水,浑然不顾一身新买的碎花裙子溅得湿透。
那时候,她最喜欢的就是下雨。
因为下雨就能打伞。
伞总是很漂亮的,能满足一个女孩儿对雨天所有的幻想,充满着一种甜蜜而飞扬的心情,就算天在下雨,心也很晴。
但程渝东总是会看着他们一群玩闹的小孩儿叹气。
她有一回便问为什么。
他便指着停在角落里的那辆车说,只有小孩子和卖伞的人喜欢下雨,在外面讨生活大人们可讨厌雨天,因为下雨了,街上的人要么避雨了,要么不出门了,货都卖不出去,又要为明天吃什么发愁。
那时的程白似懂非懂。
到如今明白了,程渝东也不在了。
父母都在的时候,她也曾想过,世界上最美好的爱情应该就是他们这样;但一朝输了官司,父亲缠绵病榻,有关于生活的真相就在眼前扯破,母亲一走了之,据说后来出了国,父亲过没多久还是病逝。
那段日子她到底怎么熬过来的?
既要在律所忙碌,又要应付上门催债的人,还要打起精神来回家笑对病床上的父亲……
真的是“贫贱夫妻百事哀”。
程白微微闭了闭眼,浅淡地弯了唇角,只弯腰蹲在留声机压着的柜前,在里面一张一张地翻找起来。
终于在最里面,找到了那张唱片。
帕瓦罗蒂唱的,《我的太阳》。
程渝东的私人爱好都还挺文艺,记得当年淘这留声机和老唱片的时候,一脸如获至宝的模样。
很快,家里便总是回荡着各种乐声。
放得最多的就是这一张。
她拿出唱片来看了看,然后小心地将它放到了转台上,拨过了唱针往下压。
老式唱片机摇晃起来。
刻满了弧形凹槽的唱片也跟着旋转起来。
唱针行走在唱片的轨迹里,还原出那悠扬的曲调,还有那一把略显出几分沙哑的、让人迷醉的男音。
经典的拿波里方言演唱。
歌词简单又动人。
多么辉煌,那灿烂的阳光
暴风雨过去后,天空多晴朗
清新的空气令人心仪神旷
多么辉煌,那灿烂的阳光
啊,你的眼睛闪烁着光芒
仿佛那太阳灿烂辉煌
眼睛闪烁着光芒
仿佛太阳灿烂辉煌
……
程白听了一会儿,便去找了根笔,想起今天白天发生的事,遇到的人,终于还是在纸上写了一行字。
然后起身走到墙角。
那里立着三根掏空的圆木,从左到右依次写着“爸爸”“白白”“妈妈”,第一根和第二根都还完好,但第三根已经摔坏了,破了一条难看的裂缝。每一根圆木上都开了个不大的小孔洞。
2000年王家卫的《花样年华》,让“树洞”这个词成为了一时的流行,身上总有着一股文青气的程渝东,又怎么可能没看?
看完回来就做了这么三根圆木。
然后跟她们说,这就是每个人的树洞了,有什么开心的不开心的或者不能说的小秘密,都写在纸上藏在里面,谁也不许偷看。
现在回想起来,程白真惊讶于那个大男人的幼稚和天真,只把手里这张纸叠成了小小的一方,塞进了“树洞”。
帕瓦罗蒂唱到后面一段了。
那声音高了起来,是一种黑暗里向光的虔诚。
当黑夜来临,太阳不再发光
我心中凄凉,独自在彷徨
向你的窗口,不断的张望
当黑夜来临,太阳不再发光
啊,你的眼睛闪烁着光芒
仿佛太阳灿烂辉煌
……
乐声从没有合紧的窗缝里透了出去,慢慢散在冬日的静寂里。
程白想,今晚该能睡个好觉了。
周异没有再回答一句。
长达两分钟的沉默后,他挂断了电话。
边斜听着通话结束后的忙音,然后看见工作室的微信群里一群夜猫子深夜还在聊天,也就蒋铭忽然发了一条消息,说已经开车载着周异离开酒局回酒店。
其他的什么影视群,作者群,都还有没睡的人。
但他只随便看了看。
然后便划到了程白的微信。
添加好友成功的消息和系统自动发送的打招呼消息还在对话框里,边斜终于点开了程白的头像,翻起了她的朋友圈。
没有什么三天可见和半年可见。
她的朋友圈竟然是全部可见。
好像但凡加进朋友圈的人都不需要避讳一样,不像是他,朋友圈里干干净净,基本什么都不发。
翻到第一条,没有文字,就一张照片。
照片上是一把新的直柄伞。
再翻第二条,还是没有文字,依旧是一张照片。
照片上还是一把伞,但款式和颜色不同。
再翻第三条,第四条……
边斜嘴角忽然就抽了一下,迅速往下拉了这位程大律大半年的朋友圈——
全他妈一模一样。
除了伞还是伞!
而且看上去应该都是买的,有一张图上还露出大半个伞柜,完全是一整间屋子都用来放伞。
于是,他终于明白了程白的昵称为什么叫“下雪打伞”……
这尼玛居然是个集伞狂魔!
幻灭……
边斜真是说不上来,有种立刻发微信质问她“你朋友圈就不能发点有干货的内容吗”的冲动。
但看了一眼时间,还是忍了。
他仰面将自己放倒进床里,举着手机又点开了微博,超话好像炸了锅。
微博超话就是个毒瘤。
上线了有提醒,签到了有提醒,发博了有提醒,连之前诈尸上去关注了个人都能被注意到。
今天边斜填坑了吗卧槽,边神一顿诈尸,我他妈还以为他要写我吴虑男神的小论文了。这是嘛玩意儿,谁啊?
下面一张截图。
是他寥寥无几的关注列表里新增的“下雪打伞”。
一条微博都没发。
明显是个小号。
这条下面的评论也早就炸了锅,居然有一千多条回复。
吴虑的小娇妻僵尸号?
吴虑是我的边狗微博关注的都是同行,没关注过非作者,这是哪个作者大大吗?
夜行第八部快点出卧槽你们注意一下性别好吗!!!
跪求吴虑吐盒饭卧槽女的!
边斜颜狗什么,边狗不跟人妖搞基了?!
边斜老狗吃我一拳下雪打伞,没听说过有谁是这个笔名啊。
边神的表柜边神终于要脱单了?
坑底亡魂啊啊啊啊啊啊啊不敢相信,这个小号到底谁啊?
名侦探福狄柯私信问了边神关注列表里的朋友一圈,有回复的都说不知道。艾玛,啥情况啊,地下情?老邪以后有人管了,是不是就老老实实出书了?
沈榭脚踩吴虑做梦,可能是被盗号了……
沈榭才是真男神太他妈好奇了,大晚上诈尸关注个小号,难道边老邪新书出完被我们喷疯了?
……
对一个小号,能不能别那么好奇?
边斜头都大了。
也不知为什么忽然有点心虚,但琢磨了一下,又觉得应该不是问题。
毕竟他注册时候起的昵称叫“下雪打伞”,跟程白腥风血雨的本名基本搭不上半毛钱关系,应该出不了事。
想了想,他便将手机放下了。
这大半夜的,也不知谁兴起,放起了帕瓦罗蒂,声音不大,他窗没关完,能听个隐约。边斜暗暗地鄙夷了一下这人品味,但细品又觉得歌词莫名契合心境。
于是一抬手。
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间,夹着一张名片。
天志律师事务所,主任,费靖。
名片翻过来,后面就是手机号码。
他定定地盯了一会儿,那种隐约的神经质又出现在了眼底,只喃喃地念了一声“一位合格的小说主人公,应该具有足够的主动性……”
自然的交集很难,那就人为好了。
第27章 第027章 最大牌助理
可能是案子终于忙完了, 也可能是终于找对了睡觉的地方,搬回老屋之后,程白好几年都没治好的失眠情况就有了明显的改善。
连着好几天, 都睡得不错。
要说唯一的不好, 可能是跟隔壁洋楼别墅之间那条过道上的灯。
都一大早了, 还亮着。
很显然, 这栋洋楼的主人十分不缺钱。
电费是不放在眼里的。
她刚搬回来的那晚上,从这两栋楼之间的过道经过,还觉得夜里又盏灯照着路挺好。但这两天睡前, 把窗帘拉上, 那灯的光亮都能透进屋里,有点晃着, 就让人心里不那么好受了。
也不知道到底是哪位土豪……
又是一天清晨,程白早起推开窗来,盯着过道上那三盏灯半天, 想了想还是算了,决定回头给自己换一挂厚实点的窗帘。
毕竟人晚上在黑漆漆的过道上开灯, 也是好心。
这几天, 她都没去律所。
一是因为刚搬家。
回来的那天晚上虽然打整过了一遍, 但很多家具其实已经不能用了,又因为常年不住人,缺少很多日用品, 都需要回头添置。她列了个清单, 一一购置。至于程渝东留下来的那台留声机, 已经很破旧,而且放着很占地方,可她也没舍得丢,就放在客厅一角当个摆设。
二是联系钱兴成。
跟安和财险打完官司之后,她就收了钱兴成的名片。这些天在忙碌的间隙,都跟钱兴成联系着,又找了个时间在外面谈了好几天。
毕竟是她挖人,不好大张旗鼓。
钱兴成刚接到她电话的时候十分受宠若惊,后面几天才渐渐冷静下来。
对他来说,这是个不能放过的机会。
整体都谈得很愉快,只等曾念平与安和财险这案子判决下来,他就能直接到天志。
事成后,程白给费靖打了个电话沟通了一下具体情况。
费靖感动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他是根本没想到程白这么快就开始搭建团队了,只嚎着“程儿我果然没看错你”。她听得无言,忍了又忍,最后还是挂了电话。
三却是因为詹培恒了。
早在那天跟边斜剧院里看戏的时候,程白就已经收到过了詹培恒发来的消息。
那时他只问了一句,现在律所里律师赚么?
她于是嗅出了一点东西。
当时中场休息,直接就给詹培恒回了个电话。果然,詹培恒准备“下水”了。
在程白的印象里,这是个很顾家的男人,有一个温柔善良的妻子,一个活泼可爱的女儿。其本人更是儒雅有风度,典型的学者型律师,精通六门外语,绝对的才华横溢。
但他从业十多年,选的领域偏偏是国际私法和文化财产法里一个特别冷门的分支——
国际文物追索与返还。
履历说出来很吓人。
起诉法国某美术馆返还被盗文物,向英国某个博物馆追讨英法联军从圆明园掳掠的珐琅器,或者向丹麦的法院提请返还海关查扣的中国文物,等等。
可内里究竟如何,真的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了。
程白虽然号称“能为万金油律师正名”,但接受过的国际纠纷很少,只听说文物财产领域尤其是近似于给国家打官司的这种,又穷又苦还受气。
她连着跟詹培恒聊了好几天。
正好他那边一个起诉荷兰讨要文物的官司判决下来,输了,他13日就回上海,程白便约了他,晚上给他接风洗尘。
不过这一天,正好有天志每月一次的合伙人会议。
程白进了天志后,还不算正式参加过。
费靖怕她忘了,提前一天给她发了消息,让她记得早上十点准时到,还说有惊喜要给她。
程白当时盯着“惊喜”两个字看了半天,只怀疑会发生点什么“惊吓”,心里实在很想问,但一看费靖这故作神秘的语气,就干脆地忽略了,只回一句“收到”就结束了聊天。
合伙人会议当天,程白准时抵达会议室。
每一家律所,都有自己的风格。
有的跟律所的定位有关。家事民事的,装修风格都会亲民很多;主要做非诉的,装修都很高大上。
但更多的时候,跟最有话语权的那个创始合伙人有关。
在天志,这个人就是费靖。
至于他的审美……
进入这间奇特的三角形办公室,坐在这张奇葩的三角形会议桌旁,再看看费靖今天背带西装裤、白衬衫之外加的那条辣眼睛的橙色领带,程白只能默默地垂下眼去,瞅着自己保温杯里漂浮的枸杞,思考起自己为什么会被忽悠到天志来这种严肃的人生问题。
“例会项目还跟以前一样,不过今天加进来一位新成员,就是这位了,程儿。不用说,大家这几天肯定都已经见过了,我就不多介绍。”
费靖说话的时候,还坐在转移上转圈。
完全像是有多动症。
“一眨眼就到年底了,我看各个团队的业务都挺好的,大家交流交流?”
天志律所一共有八位高级合伙人。
除了费靖之外,尚有一男一女两位创始合伙人,眼下就坐在费靖两边。男的那位姓陈,叫陈炳国,已经秃得差不多了,国字脸,面容严肃,沉默寡言;女的那位姓纪,叫纪慧然,却是保养得当,身着职业套装,眼角只有些许鱼尾纹,唇边挂着笑意,一副温和模样。
剩下的五位高级合伙人都是后来出资入场的。
除了程白之外,全是男性。
主做资本与市场业务的戴华,穿一身高档的手工定制西装,手上戴块万国达文西系列的铂金表,看着风格跟方不让很像,毕竟圈内非诉领域,人人都想当方不让;
主做银行与金融业务的耿荣,比起戴华低调很多,不时转动着右手戴的戒指,总好像在思考着什么;
主做海关法律服务的向连凯,面相看着沉稳,但却戴一副镜架镂花的克罗心眼镜,这个品牌出了名的小众、不羁,让他笑起来的时候很有别样的魅力;
最后便是主做争议解决的赵天理了。
在座的都一副开始做年末总结的架势,有的先做了点准备,照着念一遍,有的则更随意着,按着自己关注的重点谈。这部分人大部分都已经不做业务了,更多进行公司管理。
但程白的目光却落在赵天理的身上。
这位高级合伙人,有四十三岁了。
寸头,两粒扣黑西装,戴一块有些上了年头的浪琴手表,一脸的苦大仇深,不苟言笑,一看就是个经常上法庭的狠人。
他所带着的,正是天志规模最大的争议解决团队。
覆盖大部分诉讼领域。
团队内有数名一般合伙人和数十名资深律师。
整个例会上,赵天理都没怎么说话,轮到他的时候也不过就是简单地总结了一下最近一个季度的情况,接下来就把话茬儿扔给了坐在他右手边的程白。
但程白真没什么好说的。
才来天志没两个月,官司也没接几个,而且因为先前跟费靖沟通过,连个负责的方向都没有,只能含混地说团队正在搭建之中了。
戴华带了几分油滑,也不知是无心还是恶意地调侃了一句“程律当年在乘方可是呼风唤雨的,记得什么领域都做过,只要感兴趣的案子都接,钱有了,名也有了。现在空降我们天志,还没找到个方向,心里不会不舒服?”
程白原本挺舒服,听了这话之后就真不舒服起来了。
戴华在她眼底就是个低配版方不让。
而且还是超低配版的那种。
但大家毕竟还坐在同一张会议桌边,所以她勾了勾唇角,没翻脸,只道“暂时没考虑清楚做什么,还真挺为难的。我看戴律最近挺忙的,听说刚接了一个企业的资产重组,要不我到您团队里,给您打个下手?”
戴华脸瞬间绿了。
他哪里能让程白来给他“打下手”?只怕到时候不是打下手,而是直接架空他了。
“呵呵,还忙得过来,不用了。”
其他高级合伙人见状,再想想前阵子在圈内广为流传的微信群编排程白被方不让艾特正主打脸的截图,便隐约明白了程白现在的风格,就算是心里对程白有些不满,但更多的是忌惮,也就自然地不多说什么了。
接下来又在费靖主持下谈了谈行业大势。
方不让前段时间那桩8000万的破产管理难免又被拉出来一遍又一遍地分析。
一直快到十二点,才算结束。
但临到要宣布散会的当口,费靖就咳嗽了一声“那什么,我还有一件事要宣布,还请大家多留一会儿。”
众人都抬头看他。
也不知为什么,程白忽然就想起了他先前说的那个“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