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霜止听戏也听够了,虽然知道这一场戏还没唱完,不过听到这里也有些累了。
眼看着时间差不多了,太后估计是不会再叫她过去念书,冯霜止也就起身要离开,“时间不早,怕是太后不会找来了,臣妇这便回去了。”
“奴婢们送您吧。”
冯霜止走的时候,太阳才刚刚落下来,整个紫禁城都在这样血红的夕色之中,像是已近迟暮。
这沧桑的老人……
她不是这宫中人,却逃不开这一个局。
宫里的消息虽然传得快,可毕竟没有到毓舒那里。
她刚刚到家,便收到了毓舒那边的消息,说找些官太太去推牌,她自然知道这不过是个借口,照顾了团子一阵之后,周曲便找来了,说是王杰大人那边有了消息——陈宏谋贪污的证据找到了。
当初王杰虽然是跟着陈宏谋的,也为陈宏谋做过事情,表面上陈宏谋是个清官,但背地里别人是不知道的。王杰是个正直的人,陈宏谋既然想要利用王杰,便一定要在王杰面前装出正直的清官模样——像陈宏谋年纪这么大的人,已经是可以告老还乡了,却还能更进一步,若是中间没有运作那还是假的。
陈宏谋也曾经阻止过王杰告御状说河工的事情,还阻拦过王杰跟陈喜佳的事情,当时的王杰便已经对陈宏谋有了一定的芥蒂,在接到了冯霜止的消息去查陈宏谋之后,便有一定的方向了——最怕的便是自己人。
王杰也曾经是陈宏谋的谋士,他对陈宏谋很了解,当初是根本没怀疑过陈宏谋,可是如今有了疑心之后一想,便觉得处处都是问题。
除了王杰那边的消息之外,连霜城那边似乎也有了消息,只不过连霜城是为了他自己的。
冯霜止看完了周曲递上来的消息,考虑了一下,便将这几页纸递给了周曲,“近日我算是很忙,有的事情兴许你也能够帮我处理一些。”
周曲有些惊诧,毕竟这样机密的消息,以前冯霜止不过是让他过手,却都是她自己处理的。
其实冯霜止是觉得周曲这边已经成熟了,可以出师了——正所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这句话还是有些道理的。
她给了周曲信任,只希望周曲也能这样下去而已。
处理了这边的事情之后,冯霜止便觉得自己真是勤奋的蜘蛛,到处都在织网。
只盼望陈喜佳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千万不要哭出声。她给和珅那边留了信儿,却知道自己这一趟是肯定都要去的。毓舒那边定然有事情要跟自己说。
成哲郡王府还外面还挂着灯笼,冯霜止的轿子刚刚落下,便有人将冯霜止迎了进去。
花厅里坐着不少的人,一见到冯霜止进来,便围了过来,陪她说笑。
不一会儿,毓舒便来了,招呼官太太和别的两位福晋打牌,这边也让冯霜止来了一趟。
推牌冯霜止还是会的,这个时候打了两圈,毓舒那边便说是不舒服,拉了冯霜止出来。
刚刚一到偏厅里坐下,毓舒便笑开了:“你可知道宫里面的事情?”
冯霜止道:“离开的时候听说了一些,似乎是庄妃娘娘的胎没了?”
“原本我还与爷合计,疏通了宫里面的太医,没成想还没来得及派上用场,便已经出了这样的事情。”
这么说,毓舒似乎是在遗憾自己没有参与到这样的事情里面去?
不过……疏通了太医院的御医吗……
冯霜止盘算了一下,又道:“现在愉妃是已经没了,只是没有想到……当年令妃娘娘的孩子,竟然也是愉妃出的手。”
现在毓舒已经当冯霜止是站在自己这边的,说话也不那么谨慎了,她竟然笑道:“你当令妃便是个轻松的吗?她那是罪有应得。”
“此话怎讲?”冯霜止忽然觉得毓舒知道的比自己要多。
“当初五阿哥病逝,哪里又是那么简单的事情?令妃也是个有野心的,她有十五阿哥在手里,心里也有个盼头的。哪里能够那么简单地就忽然之间没了?”毓舒冷笑了一声,又道,“出去打猎回来就风寒侵体,之后不明不白地就病死了。换了你是愉妃,心里怎么想?”
这么说……
冯霜止皱着眉:“十一福晋的意思是……当初便是令妃对五阿哥下手了,之后才有愉妃对十七阿哥下手,这两个人之间是相互地在掐?”
“约莫吧。”毓舒一脸好整以暇的模样,“现在宫里面乱得很,你若是进宫,千万要小心着,除了太后宫中什么地儿也别去的。”
现在令妃正在得意的时候,毓舒还在想办法,要将令妃真正地弄倒了,事情才算是有个完。
毕竟令妃太聪明,毓舒不能完全地放心。
她跟冯霜止闲话了很久,又各自说了一些知道的消息,末了毓舒又想起陈喜佳的事情,竟然对冯霜止道:“说起来,你可知道户部的事情?”
“略了解一些。”话不敢说满了,冯霜止也不会说和珅常常跟她说前朝的事情,毕竟那在别人看来是个忌讳。
“户部现在亏空严重,谁若是办好了这件事情就是皇上的大功臣,我看和大人是个有本事的,若是能在江南那边下下功夫,这户部的亏空也不是不能补上的。你与我弟妹陈喜佳虽然似乎是已经生了嫌隙,但若是能笼络了她办事,也是很不错的。毕竟她祖父陈宏谋在朝廷上很有几分话语权。”
冯霜止将自己嘴里那一句“陈宏谋已经老了便要倒了”咽进去,道:“喜佳厌恶我极了……我哪里还敢找她?”
现在福康安不在十一阿哥这个阵营里,连带着现在受宠的福长安也不知道是在干什么事情,福长安与和珅交好,兴许能够跟着和珅一起支持十一阿哥,现在毓舒看到冯霜止便觉得舒服,毕竟她背后站着的是一个和珅,有相当大的利用价值。
毓舒道:“你说得也是,喜佳也就是那样了……她蠢极了,难怪我三弟不喜欢她。你与我三弟那是错过了,不过如今有个好夫婿也是不错的。”
她这惋惜的口气,简直让冯霜止以为她不曾单独在私下里对福康安说过什么“玩物丧志”的话了,只是过去发生的一切,她还记得,虽然不觉得毓舒有什么错,她也对福康安没那个意思,可是毓舒这样背后做的事情,还加上当初跟令妃合谋的算计,冯霜止不是圣人,不可能心无芥蒂。
“都是命。”冯霜止只有这么淡淡的一句。
毓舒又道:“今日的话也说完了,宫里这两天怕还有一场事儿,庄妃也就能逍遥一阵了而已。”
左右她是旁人的眼中钉肉中刺,如今没了孩子,便是想怎么拿捏就怎么拿捏了。
更何况,令妃现在又成为令贵妃了——苦情戏,总是能够吸引皇帝的,十七阿哥的夭折,令妃的表演,一切都是完美的。
今夜,再次执掌六宫的令贵妃走进了冷宫,将那三尺白绫、寸宽匕首、一杯鸩酒,放到了坐在地上的愉妃面前,一脸的怜惜:“姐姐,你去吧。”
“妹妹何时下来陪我呢?”愉妃竟然笑了一声,“你我暗中斗了这么多年,你累了,我也累了。”
“是啊,所以我们不斗了。”令妃声音柔和,“你走吧。”
去到地狱吧,她不会跟过去的。
愉妃端了鸩酒,眼泪淌出来,怨毒地看着她,便道:“美人面,蛇蝎心。当初你害我永璂,我杀永璘,也不过是一报还一报!”
“啪!”
令妃的手掌落到了愉妃的脸上,她冷笑了一声:“我不曾害你永璂,我还没来得及下手,他便短命死了,你偏要怪到我的头上来,我的小十七何等无辜?!你罪有应得!”
令妃的愤怒,今日终于出来了,她扬起那一张美艳的脸,忍住泪,却阴狠极了。
愉妃哈哈大笑起来,“不是你还有谁?你说——不是你这心肠狠辣的人又是谁?即便不是你,那也是旁人想要栽赃陷害你,终究还是有你推手的!左右你们都要害我,要害我!”
“啪”地,又是一巴掌,令妃已经将愉妃摔在了地上,便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这后宫里从没干净过,今日你不过是个牺牲品,我当真不曾害了你永璂。今日你去,过得两日我再送庄妃来与你作伴。至于害你永璂的人,他日我查到了,定然他去地府与你赔罪。”
“令妃——”
愉妃眼睛红了,她不敢相信,“当真不是你?”
“你都要死了,我干什么骗你?”
令贵妃只怜悯地看着她,“你恨错了人,也错杀了我永璘,今日都是你的报应,报应!”
愉妃看着杯中那半杯残酒,终于还是端了起来,一饮而尽,只道:“你心机算尽,终究也会遭报应的。”
“既然你要死了,我便也让你死个明白——是太后要你死,也怪不得别人。”
令贵妃轻飘飘地扔下一句话,便转身走了。
愉妃嘴里涌出鲜血来,便这样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她这半生红颜,尽付给这阴惨黑暗的紫禁城……恨错了人?怎么可能……这紫禁城里几乎每个女人都是相互仇恨的,恨谁也不会恨错人……
令贵妃从宫里出来了,便到了慈宁宫去拜见。
太后拥着锦被坐起来,便看着她,问道:“事情可办完了?”
“回太后老佛爷的话,愉妃已经去了。”令贵妃的表情显得异常谦恭。
“很好。”老佛爷闭上了眼睛,她现在晚上才会有精神,这便是越临近死期,所以就有越多的反常情况出现。过了很久,似乎也是想了很久,她才道,“再让庄妃得意一阵吧,她松懈了,你再将她秽乱后宫的事情说出来。”
“臣妾知道了。”
令贵妃垂眸,早在当日,便是太后老佛爷找她来,设计了之前的事情的。
愉妃害了十七阿哥的事情,太后也不是不知道,只是一直没有机会也没有确凿的证据而已。兴许还有权衡的意思……
宫里死了个孩子当真不算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留住愉妃,与令贵妃势均力敌,还能够保持后宫的平衡,那才是太后迟迟不对愉妃下手的原因。
只是太后老了,眼看着便要去了,便要将自己身后的事情都处理好。
乾隆其实不算是一个明君,还是靠着雍正爷留下来的基业才能有如今的状况的,前朝的大臣们也是功不可没,虽然现在立了十五为储,可是太后真怕皇帝闹出别的幺蛾子来。
当个太后都要这么操心……
“你走吧,今日之哀家,他日的你。”
这话说得似乎很是晦涩,可是令贵妃眼底闪过几分狂喜,只不过是完全压住了,便躬身告退,只是声音之中隐约有几分颤抖的激动。
她走出了慈宁宫,背后太后却悄悄睁开眼睛,沁姑姑叹了口气,“太后娘娘,您这是——”
“等庄妃没了,她也该下去了。”太后疲惫地一笑,又缓缓地在沁姑姑的搀扶之下躺下去,“今日的哀家,虽然也是太后,可是境况凄凉……她想要当太后,却又是个性子强势的,永琰向来不喜欢她,她也不过就是个汉军旗的包衣奴才,能走到今日的位置已经是哀家给她脸……她心怀不轨,我岂会看不出来?”
“那……和夫人怎么处理?”芳嬷嬷忽然有些担心地问了一句。
被问起这事儿来,太后细细想了想,又道:“左右等她为我念完了石头记,再作定夺吧……和珅那边是不是已经投了十一阿哥还不清楚。”
“太后怜惜着十一阿哥的孝心,这宫里也没别人了……”沁姑姑也叹气,“打从几年前太后娘娘您病了开始,十五阿哥偶然来请安一回,便日日都来。上一回十五阿哥病了,令妃忙着悲痛十七阿哥去夭折的事情,竟然对发烧的十五阿哥不管不顾……这样的女人,怎能成为母亲啊……”
那段时间,是太后在照顾十五阿哥的,也正是那一段时间,太后觉得十五阿哥还不错。
这一夜的紫禁城,依旧是平静的,死了一个愉妃根本算不得什么,庄妃还在宫里伤悲,一条黑影从乾清宫出来,却是福康安与福长安。
这两兄弟今日进宫办事,知道皇上心情不好,也不敢多说什么,即便是什么错处都没有,也被迁怒了,现在好歹办完了事儿出来,却又都不说话。
福长安与福康安的关系算不上是很好,好歹福长安还算是比较活跃的人,今天的话却异常地少。
他们从前朝宫中出去,便见福长安往后面望了一眼,只觉得福长安似乎不大对劲;“你怎么了?”
福长安摸了摸自己的脑门,道:“不,没什么。”
他笑了笑,却没多说。
只是福康安像是知道些什么一样,只暗示他道:“别惹祸上身……”
福长安一怔,最后笑了一声:“是。”
毕竟福康安是兄长,他不反驳。这感觉,倒像是福康安真的知道了什么一样……
出了紫禁城,往北便是什刹海了,和珅今日也回去得迟,才进了府门,便听说周望渊又来给团子诊脉。
“霜止?”和珅还没进去便喊了一声。
里面还在翻账本的冯霜止应了一声,便道:“你吃了吗?”
“宫里吃过了,不过味道不怎么好,还赶不上咱府里小厨房。”和珅有些不大满意,已经是被和府里这厨子给养叼了嘴。
“难怪外面的人开始传,说和大人府上吃的都是千金珍馐佳肴,到了外面名声传得再好的酒楼都是一副爱吃不吃的模样。”冯霜止忽然知道历史上那些传言是怎么来的了,和珅这人也不过就是被养叼了嘴,府里吃的也不算是很好,朝廷里官员之间的人情往来虽然不好,却还掐着一个度,不曾过了线,。她看他进来了,便将那账本放下,“今年的收成不大好,我想着米粮绝对不涨价,虽然朝廷里私底下做生意的也不止我们家的庄子,可若是明年枪打出头鸟才是麻烦了。”
和珅将官服解开了,终于松了一口气,只笑道:“家有贤妻,倒是什么也不用担心了。”
冯霜止无言,沉默了半晌,才道:“宫里的事儿你听说了没?”
“听说了……不过左右不是什么大事,十五阿哥不还是在的吗?”和珅抿了唇,又皱眉,随后舒展开,“我倒是要告诉你一件能让你高兴的事儿,今儿王杰参了自己以前的顶头上司,还有个钱沣跟着帮忙,说陈宏谋当巡抚的时候伸手贪墨甚多。”
第七十章 弹劾
陈宏谋被参,这可不是一件小事。
六部之中的汉尚书,也是一品的官了,怎么说这陈宏谋也是大员,如今被自己原来的手下扒出了自己的黑历史,真不知道陈宏谋当作何感想。
冯霜止听和珅说今日早朝时候的事,差点笑弯了腰。
“你是不在场,陈宏谋当初看不起王杰是众人都知道的事情。以王杰为刀剑,却不曾想过这刀剑本是人。只要他是个人,迟早就有看破的时候……陈宏谋是自己作的……”和珅语调轻慢极了,很明显有一种幸灾乐祸的感觉,他道,“王杰清楚明白地说要参陈宏谋的时候,万岁爷脸色不好正在喝茶,差点便直接一口茶喷了出来……”
那个时候后宫还没出事,所以乾隆那时候的心情还算是很不错的,哪里想到王杰竟然会参自己旧日的老大人,还当王杰是在开玩笑,只说让他收拾收拾,发烧了便回去吃药再来。却不想,这王杰本就是犟驴,还不等他说话,钱沣便出列,同参陈宏谋。
可怜陈宏谋这七老八十的,还要站在那朝堂上,被自己的两个小辈参一本,当即连都气绿了,只是当着皇帝的面是什么也不敢说。
钱沣与王杰参的方面不一样,王杰说陈宏谋当初私自插手盐政一事,从中贪污受贿,捞取暴利,而钱沣却说当初陈宏谋保举的江南官员现在有贪赃枉法的现象,弹劾陈宏谋涉嫌卖官鬻爵。
王杰本来就是当初嘴皮子比刀笔吏还利索的,在朝堂上说话堪称是咄咄逼人,气得陈宏谋下朝之后失态大骂,说他公报私仇又恩将仇报,是匹白羊狼,只当是他当初瞎了眼才会帮助王杰渡过难关。偏生王杰面对这陈宏谋的种种辱骂八风不动,唯有一句“清者自清”,陈宏谋若是没鬼,今日岂会被他拿住了把柄?
不是陈宏谋瞎了眼,是他王杰瞎了眼,那时候还不懂这官场的种种规则,所以看不破陈宏谋种种手段阴谋。
至于钱沣,怎么说也是御史言官,也是靠这一张嘴皮子吃饭的,说话不留情,步步紧逼,只将想要为自己辩解的陈宏谋驳得哑口无言。
钱沣与王杰这二人,竟然像是早就约好了一样,在同一天,从两面夹击,乾隆虽只是说调查,可是这一查,便能够查出问题。
阿桂在外,不便处理这宫中事,所以由永贵来调查此事,陈宏谋暂不处置,只是依旧保有原来的官职。乾隆似乎对这陈宏谋还算是信任,所以并不相信陈宏谋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可是钱沣且不说,乾隆很是欣赏这王杰,今日王杰一番言论简直是刀剑一样雪亮逼人,将陈宏谋之事摊开了讲,落到了国运国事和大清气运上,便让乾隆不得不重视起来了。
“我竟然不知道这朝廷上竟然还有口才这样好的人,夫人啊,你说我若是要拉拢他,会如何?”和珅没忍住问了一句,他其实知道王杰与冯霜止之间有那么几分关联,不过也猜到那关联是因为陈喜佳而起,遂不甚在意。
听了和珅这懒洋洋的问话,冯霜止一笑,却道:“你若是开玩笑便罢了。真去拉拢他,下一个被参的便是你。”
和珅办事能力虽强,可也不是什么干净的官,不说是贪墨甚多,至少两袖清风是说不上的。真正两袖清风的官员,若没有皇帝的庇佑,在这朝堂上便是寸步难行。和珅既然要当一个能臣,便注定了无法成为真正意义上的清官。
王杰若是被拉拢,第一感觉定然是厌恶。
和珅还是不要去触王杰的霉头比较好——虽然,王杰肯定不怎么喜欢和珅。
冯霜止手指按住自己的太阳穴,尖尖的小指指尖搭在脸颊边,有种婉约又含蓄的韵致,她没听和珅回话,便将那垂着的眼抬了起来,看和珅在看自己,也不回避道:“陈宏谋的事情,你不添砖加瓦吗?”
“我从何处添砖加瓦,又为谁添砖加瓦呢?”和珅好整以暇得很。
“那连霜城若说与你没有半分的合作,我才不信了。”冯霜止想起连霜城当初留下的那一盒明前茶,又想到他单独递给和珅的信,最后又道,“漕帮的帮主,是朝廷这边也忌惮着的,漕帮势大,漕粮关乎大清国运,来往船只都要经漕帮关口而过。说连霜城手中收集不到陈宏谋犯事儿的证据,绝无可能。”
和珅忽然翻身躺在床榻上,将双手枕在脑后,凝眉思索起来。
冯霜止掐了他一把,“你真烦人,又在想什么?”
“在想……揪出了一个陈宏谋,还能有什么作用……”跟连霜城合作也是需要代价的,和珅需要计算清楚,到底自己付出的代价是不是能够得到更大的回报,亏本生意和珅是不喜欢做的。他是个精明人,一丝一毫都要算计清楚了。
这人这破习性,当真如那市侩的商人一样,必要算无遗策了,才愿意出手的。
冯霜止有时候喜欢放手一搏,与和珅倒是互补了。
她不说话,由着和珅考虑,看他眼底似乎有明悟之色了,才问道:“和大掌柜考虑得如何?”
“扳倒一个陈宏谋,至少能够掌握半个江南官场,便是连账册也不需要了……”和珅自语了一句,又道,“现在朝中的势力正在微妙的平衡之中,以我与福康安为首,新出来的有福长安、王杰、钱沣……福康安的风头一向是比我盛,但风口浪尖容易中箭,他便当了我的挡箭牌,人人提起我和珅之前必定要先想到一个风头更胜于我的福康安。所以福康安的存在于羽翼未丰的我而言,既是坏事,又是好事。”
“福长安与你交好,早就是站在你这边的人,他的存在于你而言,也是有好处没坏处的。”冯霜止接了一句。
“对。可是钱沣是祸,这王杰还不知道是敌是友,不过我瞧着,成朋友的几率太小——”和珅笑得略带着几分邪气,他勾了唇,却道,“这是新贵们。朝廷里,真正举足轻重的,还是阿桂、永贵、刘墉等一干老臣,这一次的事情给了永贵,可一是永贵年老,二是大的事儿向来不交给一个人办完了——皇上定然要再找一个人来处理这件事。福康安之妻便是陈宏谋的孙女,为了避嫌,福康安不能参与,作为弹劾陈宏谋的人,王杰与钱沣指不定有一份,只是他们毕竟是弹劾陈宏谋的人,对其本身便有偏见,所以还要找一个人,这个人是福长安还是我,根本不重要。”
不是根本不重要,其实是根本没有区别。
事情落到福长安的头上也等于落到和珅的头上,福长安与和珅在御前当侍卫的时候便混在了一起。因为种种关于福康安身世的传言,所以福长安并不怎么亲近福康安,即便是福康安有身为兄长的意思,可毕竟不好拉下脸去说,只能看着福长安与和珅越走越近了。
现在和珅将一切都盘算好了,便笑了一声,道:“为夫要去江南立功了。”
利害关系一考虑好,和珅便算是高枕无忧,于是为了冯霜止前日说的想要个女儿的话,又悉心耕耘一番。
第二日上朝,情况果然与和珅所料分毫不差,乾隆命永贵、王杰、和珅三人赴江南彻查陈宏谋一事,下了朝陈宏谋那脸色便是差到了极点。
和珅这边领了差事,却是要暂时离京,便回府准备,顺便也将这消息给冯霜止。
出差本是寻常事,冯霜止也不怎么在意,只是担心江南之行的安全,她道:“早年福康安与漕帮有合作,只怕在江南势力不浅,你若是去了,万别查得过火,伤了性命。”
其实这些都是和珅知道的,冯霜止也知道他清楚,却还是担心,只恐当真将事情闹大,那些个人狗急跳墙,还不知道要做些什么。她担心和珅,和珅却不忍让她再担心,只道:“钦差有你干爹永贵,查案有犟驴王杰,我不过是去和稀泥的,你便等着我捞了功劳回来吧。”
冯霜止一下笑出声来,叹了口气,也知道这是担心不过来的,只道:“能和稀泥才是真本事。”
直臣只要一个“直”,心机算计都靠边站,和珅这样的人却要权衡诸方,可谓是劳心劳力。
和珅拉她坐下一起用午饭,说现在那陈宏谋老匹夫怕是已经吓破了胆了。
冯霜止一下便想到了陈喜佳,永贵与和珅自然是与陈喜佳没什么关系的,可是这查案的主力王杰却是她旧相好,如今虽然恩断义绝,可是为了能救自己的祖父,怕是有的事情,陈喜佳还是干得出来的。
事实也还真如冯霜止料想的一样。
现如今,福康安那边还住在春和园里,陈喜佳在后院里听说了这消息之后当真是忐忑不安,还一叠声地问那来给她说消息的小八子——小八子是当初福康安在宫里时候,皇帝赐给福康安的小太监,跟着福康安多年了。
方才福康安下朝,便让他将这事儿告知夫人,只说要她知道便好,不要乱动。
当时小八子就苦了脸,可是主子的话不敢不从,只能硬着头皮来。他知道这一趟差事不轻松,总觉得夫人不是什么好对付的人,这一下算是见识到了。
在听了陈宏谋被弹劾的消息之后,陈喜佳是立刻就坐不住了,一下从锦凳上做起来,“你说我祖父被王杰和钱沣弹劾?!”
小八子心里叫苦,早已经料到会发生现在这样的情况,这个时候也只能战战兢兢、支支吾吾地答一句:“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