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抱着这样的想法,冯云静又插了句嘴:“姐姐离开京城之后,才名也是远播江南的,不信便问问福夫人。”
陈喜佳方才还在看热闹呢,这个时候忽然被冯云静提到,她始料不及,又不想冯霜止出风头,即便是冯云静说道了自己,她却也只是在脸上挂着矜持的微笑,不说一句话。
众人也不能真的来问她,毕竟她的身份高着呢。
冯霜止这边倒是明白陈喜佳的心思,一时只觉得讽刺。
和珅看着她,没说话。
冯霜止有自己的打算,便走上来。“今日乃是犬子满月,献丑一番,却也无妨的。”
众人没想到冯霜止真的来,倒是立刻就有一阵掌声。
和珅笑道:“既然有夫人出马,和某人原为夫人捧砚,以期夫人佳作了。”
冯霜止心说你这是准备看戏的吧?只是嘴上没说出来。
和珅眼底已经是一片的戏谑,似乎是看出什么来了。
和珅是何等的心机?从一开始冯霜止跟冯云静之间的关系忽然好起来,他便在怀疑什么了。自己这一位夫人也是女中诸葛,打得一把好算盘呢。
此刻,和珅是真的打算在一旁看戏了。
只是他方才说的也不是戏言,这个时候走上去,便挽起了袖子,拿了墨,在砚台之中匀速地研磨着。众人没有想到他不是开玩笑,而是自己真的来做了这样的事情,并且神情坦然自若,目光温柔地看着自己的妻子,这才知道,他不是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而是甘之如饴。
冯霜止是不是什么“悍妇”谁都能看得出来,如今这两人琴瑟和鸣,说不出地搭调,真是要羡煞旁人了。不说是女人们羡慕,便是男人们也开始考虑嫉妒和珅了……
没发迹的时候有美人青眼也就罢了,现在竟然还能够相处得很不错……
天生一对呢。
这夫妻二人,不再是红袖添香,却是和珅这须眉男子挽袖磨墨,温婉女子执笔作画。
冯霜止的手指如玉莹润,拿着那一管狼毫大笔,却一点也不觉得外行,在宣纸上点化,便是泼墨山水,怪石嶙峋。
众人看得惊叹,之间孤峰突兀,流水天远,便是奇险壮丽,让人忍不住便要拍案叫绝。
而隐在人群之中的钱沣,在看到那怪石的时候,却已经忽然变了脸色,看出了深浅。
只可惜,此刻的冯云静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冯霜止的算计已经从现在开始了。
她心里得意地想着之后要发生的事情,嘱咐了自己的丫鬟两句。
喜桃便站在自家主子的身后,将那边的情况收入眼中,心里冷笑了一声,便骂这人蠢货了。
待画完了画,便是题字,冯霜止换了一杆羊毫小笔,湖笔在手,便迟疑了一下,像是要故意折磨一旁看着的冯云静一般,动作缓慢,甚至还带着几分犹豫。
她埋着头,心底笑了个翻天,却终于落笔了。
“乾隆四十一年二月初二,记犬子睿渊满月所作。”
“咦?”忽然有人看出了深浅,“这字迹,怎么觉得每个都不一样?”
在冯霜止落笔的时候,冯云静便看到了她的字迹,一开始还没感觉出来,可是等到冯霜止写完了,她才觉得自己手脚冰冷了起来,冯霜止要反悔了吗?!
她要先发制人!
想也不想,她便掐了站在自己身边的丫鬟一把,那丫鬟伶俐,忍痛道:“和夫人的有些字迹,倒是很像是我们家夫人呢。”
这个时候,众人都看向了冯云静,冯云静也就顺势解释道:“二姐多年前曾喜欢我的字迹,曾模仿过一阵,竟然能够记到现在,二姐还真是厉害——”
“——哪里来的这样的话?”
忽然一个声音截住了她的话,众人看过去,说话的不是冯霜止,却是她身边的丫鬟。
那丫鬟看上去也是清秀可人,便站在冯霜止的身边,扬眉看向冯云静,一脸的天真神情:“钱夫人莫不是记错了?学我家夫人字迹的不是你吗?难道是当年奴婢还小……记错了?”
她低头摸了摸自己的头,忽然压低了声音却其实用了不低的声音问旁边的微眠,“微眠,你还记得不?”
微眠也低声地用不低的声音道:“我记得是三小姐抄二小姐,怎么变了?”
“好了,多嘴多舌干什么?”最有发言权的冯霜止终于出声制止了这俩丫鬟,一脸的冷色。
她搁笔,让人将这一幅画起出来,之后朝众人笑道:“妾身别的不喜欢,也就会写写画画,不过也不专精,每一方面都是浅尝辄止,所以什么都懂一点,却以什么都不专精,献丑作了画,还望大家能看得过眼去。”
“和夫人怎么会这么多的字迹啊?”
“好厉害呢……”
冯霜止解释道:“我练字的时候喜欢临摹不同的人的字体,所以都懂一些皮毛,形似而神不似而已。”
这一解释就已经清楚了,可是冯云静,却忽然之间变了脸色,果然是在算计自己!
不一样,怎么跟自己听到的不一样?!难道不是冯霜止帮助自己取得了钱沣的回心转意之后,再来慢慢地折磨自己吗?现在……
她如置冰窟!
钱沣的目光,缓缓地从冯霜止的身上,移到了冯云静的身上,竟然带着一种说不出地解脱和轻松。
在众人的眼中,这兴许只是一个小插曲,可是原本就跟钱沣在危机之中的冯云静知道,这是一场灾难。
冯霜止的这一幅画,终究成为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宴会后,冯霜止让人收了那一幅画,却在要回去的时候,被人叫住了。
“冯霜止——”
冯云静从后面怒气冲冲地走上来,眼底含着泪,似乎已经走投无路。
冯霜止看着她这凄惨的模样,只觉得自己上辈子还好是个无情无感的木偶人一样的存在,否则昔日的自己,便要像今日的冯云静一样凄凄惨惨戚戚了。
“妹妹,怎么了?”
这个时候,冯霜止的这笑脸,显得格外可恶,看在冯云静的眼底,便是一种嘲讽,嘲讽她傻,她不自量力,她落入仇家的陷阱!她是被冯霜止之前表现出来的那些给麻痹了,才有今日这错误的判断!
“你答应过我的!”
“哦?我答应过你什么?”
冯霜止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站在垂花门旁边的那男子,要上演一出好戏。
“你答应过我,要故意在钱沣面前表现出你的字迹,说是你模仿我,而不是今日你的丫鬟们说的那样?是你模仿我!你应该这样说!”冯云静已经快要歇斯底里了,她眼圈发红,眼看着就要扑上来了。
冯霜止暗叹了一声,脑子不好用,什么都拯救不了的。
“妹妹,不是姐姐不想说,是已经没了机会,我那两个丫鬟嘴快,回头我帮你教训教训她们。”冯霜止叹气,似乎也对冯云静的遭遇抱以一种相当同情的态度,“要不……妹妹,别怪姐姐不帮你出主意……你回去便说,我是个阴险小人,要钱沣相信我是故意抹黑你的,只因为我当年与你的恩怨,这样兴许还能够挽回一些,他日我再登门拜访,你我做戏一场,兴许能够蒙混过去!”
冯云静咬牙,“你……你……你根本不是真心想要帮我的!虚情假意,这让人恶心。”
哈,这个时候倒是说她冯霜止虚情假意起来?!
冯霜止终于没忍住,冷笑了一声,便走上前一步,逼近,那身周几年没出现过的那种气势,便自然地笼罩在了她的身周,带着一种无言的压抑和威重。
“虚情假意?好妹妹,你倒是对我真心实意,真心实意地算计我、恶心我、膈应我,今儿感觉如何?我也学会了一招新的呢——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你卑鄙!”冯云静抬手一指,眼神恶毒。
然而冯霜止始终很平静,除了那一身的凛然,似乎无从看出她是不是已经生气。
“我这人,一向对君子君子,对小人小人,妹妹你自己是什么样子,看我怎么对你便清楚了的。”冯霜止一点也不介意在冯云静的伤口上撒盐,更何况是在还有人旁观的情况下呢?戏若是不演好,简直浪费了这绝好的机会。
可怜冯云静现在还不知道钱沣已经站在垂花门外看着自己,一步步落入冯霜止的语言陷阱而不自知。
她也冷笑:“你别得意,我自有我的办法,你现在也不过是空口无凭?只几个字没能说明得了什么?得意得太早,也会哭得很早。”
“辛辛苦苦算计来的这一场婚姻,又能够让你得到什么呢?”冯霜止似乎已经说累了,不想再说下去,对冯云静有些厌烦了。
听了这话,冯云静却“哈”地笑了一声,“你说我得到了什么?钱沣来提亲比你的和珅早,你的才女之名成了我的,原本属于你的夫君也成为了我的,日后你的一切都是我的!冯霜止,你别得意!你如今有的,我要通通都抢过来!”
还是这样让人怜悯的强盗理论。
冯霜止只觉得她已经病入膏肓,没有救了。
“说起来,我还没追究过你盗用我诗稿的事情,那些都是别人的东西,你怎么能够脸不红心不跳一点也不害臊地拿走了说是自己的?当初是我傻,竟然还指点你诗文。”
“是啊,若是没有你指点我诗文,怕是我根本没不能进钱家门。但那又怎样?你以为自己是什么人?如今你嫁了和珅,是厉害,可是我相信钱沣会更厉害。”冯云静仰着脸,似乎很高傲。
冯霜止叹气道:“你这样的人,永远也不会明白的。今日算计了你,苦果你自己吃吧。”
眼看着她便要转身,冯云静看着她那一身新裁的衣裳,看着她虽不华丽却很是精致的头面首饰,也不知道为什么便从胸中烧起怒火来,便要冲上去动手,却不想背后忽然有人喝止了她:“够了!”
这声音低沉而短促,却足够有力,对冯云静来说,却熟悉极了。
冯云静转过身,僵硬着身子,便看到了嵌在垂花门里的钱沣。
钱沣的表情已经麻木了,娶了几年的妻子,温婉贤淑的背后,竟然是这样的一副嘴脸。
钱沣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他才是个傻子,被人蒙在鼓里这么多年……
一时之间觉得有些无力,他颓然转身,便向着外面走,后面冯云静慌了神,之前的神气全部消失不见,连忙追上去,却在跨过台阶的时候一不小心跌了一跤,摔得膝盖上都是血。“钱沣……东注,你听我……”
听什么呢?
若早知今日,还听你说那么多吗?满口谎言,找不到一句真话,这样的人,连爱情都是骗来的,该是有多悲哀?
冯霜止站在原地,演了今天这一出,怕是冯云静就这样消停了,再也没蹦跶的机会了。
喜桃扶着她:“夫人?”
冯霜止摇头:“她到现在还没明白,我今日真正的计策,是在画上的怪石上。当初那扇子……分明是《石中兰》的图,只要一看那石头,谁都知道那扇子是我画的了。只怪冯云静当初问我的时候,她没学精,我也留了一手不曾告诉她,如今想来,竟然是都对了。”
方转身,要往里面走,却见和珅满含笑意地站在那边,给她鼓了掌:“我就说夫人一早就在谋划什么,今日真是精彩啊……”
冯霜止走上去,只笑:“不如你的官儿给我做,你在家带孩子?”
和珅捉住她手指,轻笑道:“我是说真的,还有些担心你,不想我夫人凶悍起来如此厉害。”
忽然便想起京城里有一阵对冯霜止的传言来,那个时候英廉府出了接连的丧事的时候,都说是嫡小姐辣手,那个时候他还不信,这个时候见了一身萧杀的冯霜止,倒是完全信了,只是更心疼她。
那个时候她才多大……
冯霜止只觉得他手掌温暖,包裹着自己的指尖,她垂眸浅笑,“我如此厉害,你还敢要我吗?”
“正是因为你如此厉害,我才不敢不要你啊。”和珅拦住了她的细腰,却开怀地笑起来,似乎要将今日积攒的郁气全部舒出去一样。
冯霜止只弯了唇,侧头看他英俊的侧脸,这一世还能遇到他,真好。

第五十二章 王杰归来
任何人一开始的时候心软甚至是怜悯,到了后来,发现心软的对象其实执迷不悟的时候,若是再要下手,可能就不会再留有余地了。
冯霜止算是个中翘楚了。
她要做,便做到最绝。
和珅也从事情的各种细节之中推测出了冯霜止的计策,最终只能叹一声,不好说什么。
他觉得这才是真正的冯霜止,那个让自己特别喜欢的冯霜止……
而冯霜止自己,只是在逗弄团子的时候,听着丫鬟报上来的消息。
这两天,她已经给喜桃添了嫁妆,那范宜恒也是喜欢喜桃的,两个人相当中意,成亲的日子很近,冯霜止这边也有些忙碌。
她将团子递给了嬷嬷,让她照顾好,自己却走到了一边,桌上放着一本记录着满月宴收礼的簿子,她随手一翻,问道:“怎么样?”
“听说他们回去之后,原本钱大人没有准备休妻的,只是钱夫人在屋里一边哭闹,一边大骂,说了很多不好听的话,结果惹来了钱大人父母的注意,所以他们逼迫钱大人休妻。”
这还真是自己作出来的……
毕竟说是一夜夫妻百夜恩,冯云静若是肯聪明一些,不解释一句,兴许过一段时间,钱沣也能够明白,事情已经不能挽回,想到冯云静的好来,日子也能这样过下去。
爱情跟婚姻其实是不能够等同的,可是冯云静似乎还不明白。
不作不死,她不过是推手而已,最终促成这一切的是冯云静自己。
“结果如何?”
喜桃现在已经不在冯霜止的身边伺候了,她也要准备自己的亲事,冯霜止这边就由微眠伺候着。
当初微眠在英廉府的时候相当机灵,终于调到了冯霜止的身边,她也相当机警,跟会说有趣儿的话的喜桃不一样,微眠是一个很严谨的女人,她年纪虽然小,可是相当老成,甚至跟冯霜止有些相似。
其实将喜桃嫁出去,换了微眠,也不是偶然。
冯霜止现在处的环境,毕竟不一样了。
她现在是和珅的妻子,来往的人很多,换上微眠这样心机略显得比较深沉的贴身丫鬟,其实刚刚合适。
微眠此刻压低了声音道:“今早的消息是,钱沣已经休妻了。至于冯三小姐的情况,还不是很清楚,似乎还没离开。”
冯云静现在应该是走投无路了吧?
“不过……还有一件事便是……”微眠打量了冯霜止一眼,似乎是在犹豫这话是不是应该说,不过看冯霜止眼皮子也没抬一下,便明白过来,她道,“今日正是钱府的小妾进门的日子。”
冯霜止于是一下笑了,这小妾怕就是当初推自己下水的那个。
当初冯云静能够与这小妾交好,那么今日呢?作为下堂妻,她跟那小妾之间……
微眠不懂冯霜止为什么笑,满脸的都是疑惑。
冯霜止翻着那礼单簿子,只道:“你先下去吧。”
微眠福了个身,没敢多问,便下去了。
毕竟是刚刚到冯霜止的身边来,很多事情都还不太清楚,之前她是二等丫鬟,却也知道冯霜止手段的厉害,心里是有些害怕的。
不过接触之后,似乎就好得多了。
冯霜止想着这事情,左右还要几天才能够有结果,所以并不怎么在意。
翻开礼单,上面大多都是朝廷官员,那一日和珅翻了这簿子,看着其中一个人的名字,似乎皱了眉头。
冯霜止并不想插手和珅的事情,只有有些好奇而已。
她一页一页地翻着,看到了上面的人的名字,却没觉得有什么异样,可是在翻到中间的时候却发现了一个有些奇怪的人。
安明,送红珊瑚一盆,羊脂玉小观音一座……
这人出手倒是阔绰。
冯霜止愣了一下,之后看了一下官职,只是户部笔帖士,这不过是个小官,这人哪里来的这么多钱送礼?难怪和珅会皱眉了,便是冯霜止看到也会皱眉。
笔帖士只是个闲职,跟翰林院的修编是一个道理,根本没地方捞油水,所以这个时候这个安明拿出这些东西来,根本就不正常。
虽然知道乾隆朝贪污*成风,甚至自己的丈夫便是日后所说的巨贪,可现在……
和珅也不是这个时候就开始贪了的。
冯霜止心情沉重。
此刻,和珅正在户部办事,安明搬上来一大堆簿子,“这些是已经清算好了的,还请大人查看。”
和珅是头也不抬,便道:“放下吧。”
那安明其实原本是个户部司务,只是前两日才被丰升额降职了的。
和珅对这事儿是很清楚的,也知道这安明当初是勾结着别的司务,要跟丰升额作对。安明跟上一任的左右侍郎交好,想要架空丰升额,这才被丰升额知道了,他对丰升额十分轻慢,丰升额自然是不可能对他手软的。
丰升额是什么人?战场上下来的。虽然不见得是个什么清官能臣,可是能够走到这一步,可以说是相当有心机和手段的,自然不可能败给这样的一个小小的司务,只是一个折子上去,便将这两位侍郎的罪证报给了乾隆,最后将这两位调职了。
至于居心叵测的安明,自然也被降职为笔帖士了。
和珅才任户部右侍郎不久,也不想在这里得罪人,这安明有心巴结他,他也不能直接推开为自己树敌。
和珅现在的态度是有些不冷不热,让安明看不明白,只能将东西放下便走人了。
下午的时候,乾隆招人进宫问话,说最近户部亏空的问题。
他坐在养心殿上,手中拿着一本诗集,便问丰升额:“最近户部的账目清算得怎么样了?江浙两省的赋税,朕想着便这样给免掉了,那个什么郑士芳,似乎也挺有本事,不知道你们怎么看?”
“万岁爷,这江浙两省乃是赋税大省,今年若是他们不赋税上来,这国库就……”丰升额是一点也不赞成减免赋税的,尤其是给江浙两省。
乾隆这国库的确是一点也不丰裕,雍正爷历经十三载才填了康熙朝的亏空,乾隆这几次下江南,却已经将钱花得差不多了,如今还想要减免赋税……
和珅心里觉得有些荒诞,出征缅甸、平定大小金川,哪一样不要钱?现在还想要减免赋税,颇有些痴人说梦的感觉。
福康安也在这里,也附和道:“如今户部的账目虽然没有核算完,可是的确已经是国库空虚,出征缅甸和平定大小金川,整修圆明园,已经花去了不少的银钱,今年若是减免江浙两省的赋税……怕是……”
话不用说完,乾隆自己能够领悟。
说这话的人是福康安,乾隆也不能生气,只能沉了脸,“既然如此,你们便回去将户部的账目给我核算清楚了再来见。”
“臣等遵旨。”
众人应声退下了。
出了宫后,丰升额才叹气道:“这是个什么事儿啊……”
福康安一边走一边道:“我看陛下最近在看江南的地图,又说想要听吴越的曲子,怕是还想要下江南的。”
“圣祖爷四下江南,怎么咱们这一位万岁爷还要下几次?”丰升额没忍住说了这么一句,之后又开始叹气。
和珅一路上没话说,显得格外安静。
时间也不早了,他们出宫之后便各自回府。
和珅只觉得最近的事儿多,回去找了冯霜止,却发现她在教团子说话。
“来,团子,看额娘的……叫我额娘……”
她半伏在床上,哄着孩子,和珅进去便笑她:“这么小的孩子还不会说话呢,你是在想什么?”
冯霜止没想到他今天回来得这么早,便将团子抱起来,走到他身边,“我们家的团子肯定比别家的孩子聪明……”
冯霜止笑着说了一句,只让和珅觉得她脸皮厚。
和珅伸手去抱团子,团子转着自己乌溜溜的眼珠子,似乎没注意到和珅,只是回过手去抓冯霜止头上的珠钗,那小脸粉嘟嘟的,一点也不理会和珅那伸出来的手。
冯霜止大笑起来,亲了他一口,“团子真乖,爱额娘不爱阿玛,乖……”
他一点也不乖。
和珅真觉得有了孩子之后,自己就已经失宠了。
他拍拍自己的额头,道:“有个狠心绝情的额娘,肯定就有个狠心绝情的儿子,我和珅这算是完了……不仅被自己的夫人嫌弃,还被自己的儿子嫌弃,如何老有所养?哀哉,哀哉也……”
这人没个正型儿,一激动就爱说些不靠谱的。
冯霜止白了他一眼,继续去哄团子开口。
只是这一个多月的孩子能说出什么来?
无论冯霜止怎么引诱,团子顶多也就是张张嘴,却只有那幼稚的咿咿呀呀的声音——这孩子长大了若是知道他额娘一直以为他小时候会是个天才,不知道会不会郁闷得吐口血?
她这边一直跟团子说话,完全将和珅冷落到一边,和珅只能坐下来,于是便看到了冯霜止翻开的那一页礼单的名册……
安明的名字。
他问她道:“怎么忽然之间将这东西翻出来?”
冯霜止头也不回道:“那一日看你看着这礼单皱眉,便有些好奇你到底是在皱眉想什么,现在倒是知道了。”
她怀里的团子忽然之间张大了嘴,冯霜止有些惊喜,以为他要说出些什么来,不想这孩子竟然……只是长大了嘴,打了个呵欠,便闭上了眼睛,一点也不给自己这额娘面子。
满含期待的冯霜止顿时有些尴尬。
和珅将这一切看在眼里,走过去将团子抱过来,便骂道:“美人怀里竟然还敢睡觉,你小子胆子大,你阿玛我便赐你下去睡觉。希答嬷嬷,来把公子抱下去睡觉。”
“是。”嬷嬷上前来,将团子接了过去。
冯霜止郁闷地一撇嘴,道:“这小子一点也不识相。”
和珅笑她:“你都多大的人了,跟个孩子计较?一说到孩子,你的年纪倒像是跟孩子一样大了一样……”
其实都因为是第一次当娘亲的人,所以很多时候不怎么把握得好这中间的尺度,有时候显得有些溺爱,有时候又显得有些严厉。
冯霜止有时候也搞不明白自己了,她只要一想到这个孩子以后的结局,便止不住地揪心,想要对他好一些。
大多数的恐慌只能埋在心里,不能对别人说,这个时候便只好告诉自己,一切都会好的。
其实有时候,冯霜止也不像是自己表现出来的那么冷硬……
兴许是她的沉默,也点燃了他内心的恐慌,他皱眉,见她表情怔忡,上去拉了她的手臂:“怎么了?”
冯霜止回过神来,一笑,便掩饰地问了安明的事情:“我只是在想那安明到底是何方神圣?不过是孩子的满月酒,他怎么送了那么多的东西来?”
还都是特别贵重的。
满月酒倒也罢了,若是还在别的场合送什么特别的东西,那就不好办了。
感觉出冯霜止的担心,和珅拉她坐下,眼看着时间晚了,便让下面的人准备膳食,“这些事情,是官场上免不了的。毕竟是满月酒,他光明正大地送东西来,我们也不好推开。”
“那若是他私底下贿赂你呢?”冯霜止又问道。
和珅笑:“那要看是什么事儿了。”
冯霜止掐着事情的度,没多问。
和珅这个时候忽然想起一桩事儿来,“下午的时候,万岁爷传召让我们进宫,说了国库空虚的事情,不过在谈到江浙赋税的时候,夸了我们的郑先生一句,我总觉得……郑先生估计是要回来了。”
郑士芳调任到江南,也有好几年了,他是个抱负不小的人,之前只是因为没有施展的空间,现在有了这样的一个平台,便抓紧了机会往上爬——可想而知,以后他跟和珅,不出意外都是这朝廷之中炙手可热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