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冯霜止所说,正是英廉所想。
他放下手中的事情,只一笑:“你听说了?”
“万岁爷南巡,是玛法的好机会。”历年南巡,都要奖赏一大批的官员,“玛法已经远离京城太久了,虽然说不在天子脚下好办事,只不过……”
只不过他们都知道,真正的权力就是在天子脚下。
外面做官的,谁知道会不会转脸就被别人算计了呢?
江苏这边的官场太乱,尤其是因为有大运河的存在,官场上油水很足。漕帮盐帮,九省漕运之地,又事涉治河,年年江南科考舞弊都是最严重的,待久了总是要出事,还不如回到天子的眼皮子下面去,既有露面的机会,又比较熟悉,对年纪已经渐老的英廉来说,最合适不过了。
英廉心里有一把算盘计算着这些事情,他也觉得三年是差不多了,如果能够借着乾隆南巡的机会,将功劳挣下来了,调回京城几乎是转眼之间的事情。
乾隆二十七年有过一次南巡,不过那个时候英廉觉得时机不成熟,便压住了。
可冯霜止到时候还是要选秀的,总归还是要到原来的那个圈子里面去。
只不过,乾隆的到来,也为冯霜止的心中添了几分忧虑。
不久之后,这忧虑,果然就应验了。
“六阿哥的事情,你之前应该听说了吧?”英廉问了她一句。
冯霜止想了想,还是点头道:“郑先生是六阿哥的幕僚,六爷的事情,只提过两句。”
原本郑士芳是六阿哥永瑢的幕僚,永瑢也算是乾隆比较喜欢的阿哥,便想要在立储的事情上争一争,只是没有想到,乾隆二十四年冬天就已经被过继给了慎靖郡王允禧为嗣,并且封为贝勒。郑士芳大概也是这个时间来英廉府上教书的,之后的一段时间里,他们都在筹谋这件事,只不过过继的事情出来,之后根本没什么转圜的余地,最后还是不了了之,郑士芳领了个苏州的差事便放手走了。
乾隆的儿子们不少,不过大都短命。
大阿哥、二阿哥、三阿哥,都已经不在世上;四阿哥过继给了允裪为嗣;现在最受宠的乃是五阿哥永琪;六阿哥永瑢已经过继出去,也相当于与皇位无缘;作为嫡子七阿哥则是两岁就已经去世;八阿哥永璇现在倒是生龙活虎,只不过听说品行不端,一向不怎么得乾隆喜爱;九阿哥、十阿哥早早去了;十一阿哥跟八阿哥差不多,因为平行原因不得乾隆喜爱;十二阿哥则是现在皇后的嫡子,听说圣眷正浓;十三、十四阿哥早夭——
这个时候,重头戏就来了。
十五阿哥永琰,二十五年出生,为现今令贵妃魏佳氏之子,现在也不过才四岁。
冯霜止若是连这个人都不记得,也就枉为穿越人士了。
好歹看过还珠吧?令妃可是个顶顶有名的人,这女人生前没能成为皇后,死后却因为儿子当了皇帝,被追封了皇后。
十五阿哥永琰,便是未来的嘉庆皇帝。
至于后面还有什么皇十六子,也是令贵妃的儿子,不过现在太小,还没起名呢。
冯霜止这些年也不是完全吃喝玩乐去了,认识的人多了,八卦也多了,多多少少听说那么一点,又积少成多,很快就能够拼凑出庞大的信息量来。
英廉回京,必定是在整个朝廷大背景调动的情况下,每次南巡,都有一定的人事调动。
现在乾隆年事已高,皇子们暗中较劲也不少。
废了的皇子很多,现在还能参与这种事情的也就五阿哥永琪、八阿哥永璇、十一阿哥永瑆、十二阿哥永璂……至于永琰,现在年纪太小,估计还没人注意到他。
“玛法以前从来不问这些事情,这一次是……”冯霜止有些不知道英廉打的是什么主意。
英廉却道:“你孝期将过,明年四月选秀,恰好在圣上南巡之后,我也该为你筹划些了。”
他这一提,冯霜止便想起来了,选秀就意味着,她要回京城了。
三选不中才可婚配,也不是没有第一次选秀被撂牌子就直接扔出去婚配了的,但冯霜止上辈子的运气不是很好,一直被逼着选了三次,也不知道是不是掌事太监跟她过不去,活生生给逼成了老秀女。
“嬷嬷已经入府教了一段时间,霜止学得用心着,玛法也不必太过担心,即便是……”即便是运气不好进宫了,也不会全无应对之法。
冯霜止是在让英廉放宽心,英廉也听出来了。
他叹了口气:“最近我接到你先生的信,说又有阿哥想要招他为幕僚了,我估摸着,这朝廷里头,风云又是要起来了,也不知道这个时候回去是福是祸,只盼不要牵连到你才好。”
机会是不能够错过的,乾隆南巡,几年才一次,不抓住这个机会,日后回京述职,并没有多大的出头机会。只有这一次,南巡,明年正月到四月的南巡。
“玛法放心去吧,孙女知道事情的轻重。天色已晚,不搅扰玛法休息,霜止告退。”
“去吧,冯忠给小姐掌好了灯。”
从英廉那里出来,冯霜止便回了自己的屋,喜桃看她脚步匆匆,脸上神情不豫,又着了急:“小姐您方才不还好好的吗?出来一趟怎么就……”
冯霜止道:“圣上明年正月南巡,这织造府作为行宫会整修不少,今日多有工匠进出,你莫要随意走动,免得撞见了旁人。”
“是。不过……杨三小姐前日约了小姐去游湖,画舫都准备好了,小姐您还去吗?”
“去定是要去的,你怎么突然问这事儿?”冯霜止坐了下来,接过了梅香端上来的茶,三年前那诗诗是懂事的,不过冯霜止不怎么喜欢她,后来才知道她想伺候的是英廉,索性直接扔了她去,不过没两年便被发卖走了,兴许是在英廉那里伺候的时候出了差错。
“前些日子不是说湖上盐帮闹事掀翻了许多船吗?张大人家的姑娘掉进水里,被个男人捞了起来,结果……听说回去就打死了,对外却说是病死的……”喜桃小心翼翼地说着,到了江宁之后才知道世界并不安定,江南一带,尤其是扬州地界,盐商众多,依托着九省漕运的便利,大运河的位置,早已经是腰缠万贯,扬州盐商哪里不出名?
这些个盐商,手里有钱,家里也阔绰,吃穿用度都比官家好得多,整个官场也充斥着金钱的味道,他们直接用钱买通官员,便令整个官场沆瀣一气了。
冯霜止不敢问英廉这之中的厉害,她怕自己如果真的问出什么来,那才是麻烦大了。
喜桃说的那件事,在之前闹得满城风雨,冯霜止不是不清楚,只不过,嘴上不说一句话,心里却觉得张家小姐冤枉。
她倒想起自己与和珅的事情来,一时之间勾起心中万般情绪,便让喜桃先去,自己回屋了。
这两年,没怎么听说和珅的事情,除了袁枚游历天下,走在京城和各个地方之间,会在来看冯霜止的时候偶然知悉一二,便是在与熙珠的通信之中了。
现在熙珠也已经到了适嫁之龄,明年会和冯霜止一起选秀。
她知道冯霜止是要回来的,所以常常写信告诉她京城又多了多少青年才俊,哪家的公子、哪家的少爷,什么都能说。
作为咸安学宫里的翘楚,和珅自然也在此列,只不过冯霜止看熙珠的信就感觉的出来,熙珠看不起和珅,提到也不过只是说两句而已。
熙珠写信说京城里的事情,也不过是为了冯霜止再回来的时候不至于完全两眼一抹黑。
冯霜止心中感念她一片好意,早已经将熙珠当做了知己,只不过在和珅这件事上,她从不往外说一句。毕竟这样的事情,牵涉太大了……
所以到现在,熙珠还觉得冯霜止跟福康安是一对儿,每次写信来,也总是在说福康安。
若不是冯霜止时不时地拿出那扇子看一两眼,只怕真的被熙珠给洗脑了。
福康安这里好,那里好,进了咸安学宫,倒是很快跟和珅成为了朋友,福康安写诗作论被师父夸奖了,福康安随着乾隆爷去秋猎又得了好彩头……
满纸都是福康安,洗脑的力量是很强大的,尤其是这样三年如一日地洗。
——冯霜止都奇怪,自己现在还没变心。
只是,她开始担心,和珅是不是变心了。
乾隆三十年的正月,终于来了。
奉皇太后,并皇后乌拉那拉氏随行,带有几位阿哥,其中令妃所出的小阿哥永琰赫然在列,同时也带了福康安,在听到这名字的时候,冯霜止就觉得眼皮一跳,老觉得有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正月十六从京师出发,闰二月初一便已经到了苏州,二月底观了钱塘潮,三月便携了皇太后驻在江宁府了。
于是格外加恩,由江宁织造英廉,接了皇帝的驾,迎了乾隆在行宫住下。
只不过,这原本是天大的恩宠,但如果冯霜止不遇到福康安,或者说,没听说闰月十八发生的那件事倒好。
皇后乌拉那拉氏乃是继皇后,先皇后富察氏崩逝,乌拉那拉氏才逐渐掌权,并且被封为皇后,可是上月十八,乌拉那拉氏不知因何事触怒了乾隆,竟然直接削了发,后来被乾隆提前送回了京城,大约就此失宠。
十二阿哥永璂在圣驾之前跪了许久求情,被一通训斥,用茶碗砸了出去,在圣驾落于行宫的时候,便已然失宠。
朝中局势,顿时有些暗潮汹涌起来。
这些事情,冯霜止都大概地了解一些,不过毕竟不算是很清楚。
人常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可是不知道事情发展方向的旁观者,根本连看都看不明白。
这一日傍晚,她从抱厦后面的回廊经过,这里不算是行宫的范围,所以也没有外人进来,冯霜止比较随意,她剪了花要用来插瓶,却没有料到,里面的屋子里竟然有人说话,是两个男子的声音,木窗半掩着,冯霜止便从前面经过。
“你去调查清楚了,十二阿哥必不会说,去查查皇后之前接触了什么人……不管如何,我要知道……”
“三爷,皇后现在已经失宠,这……”
“要你查你便查,若不想干这差事了,把你人头交下来再走!”
“三爷饶命,奴才一时糊涂,三爷饶命!”
接着里面像是谁起脚一揣,便有人摔在地上。
那人又道:“这事儿不许告诉我阿玛,若是他知道半个字,你这舌头,便保不住了。还不快滚!”
冯霜止只是经过,完全没有想到竟然将这样的一段对话听到了耳中,这似乎与闰月十八皇后失宠一事有关,冯霜止在听到的时候便已经下意识要躲,只不过那窗户是虚掩着的,她藏在窗户旁边,背贴着墙,听到里面没动静了,才敢悄悄地从墙里的阴影走出来。
岂料,便是她才走出一步的这一瞬间,便有一只手掌掐住了冯霜止的脖子,狠狠地将她压在了墙上,那手掌是男子的手掌,手指修长有力,不过掌心似乎有些粗糙,大约是因为常年习武,所以留下了痕迹。
这人手劲太大,冯霜止一瞬间便觉得自己喉咙像是被什么卡住了。
她挣扎不动,只抬了眼,看向自己面前这人。
带着普通的帽子,高高地身材,只不过看不清长什么模样,对方是逆着光的,只能隐约看出些轮廓来,冯霜止心说这简直是飞来横祸,又要死得不明不白了吗?
就在她心生绝望的时候,那人的手竟然松了一下劲儿,冯霜止立刻想要逃,却不想即便如此,还是没办法逃脱那人的手掌。
而后,才听见一个低沉的声音:“你是……冯二小姐?”
总算是有人认出她来了,不——还好这人是认识她的。
冯霜止忙点了头,心说自己简直是倒霉透了,差点就在自己的府上被害死了。
这里根本不算是行宫的范畴,这感觉就像是她住在土匪的隔壁,没偷没抢,有一天土匪到了她家里吃饭,反倒以为她是土匪,直接一刀砍了她脑袋一样。
那人冰冷的手掌,似乎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从她脖子上拿开了。
冯霜止痛得掉眼泪,摸着自己的脖子,背靠着墙喘着气,那人还站在她面前,并没有离开。
冯霜止只觉得这人奇怪,但是对方站在自己面前,有有一种说不出的危险的感觉,她暂时没有说话,也没敢直接说离开。
眼前这人,即便看不清轮廓,也有一身寒气,带着几分阴郁。
“原来你不认得我了。”那人低低笑了一声。
冯霜止只觉得他有病,你是谁,凭什么便要认得你?
只不过这念头才一闪过,冯霜止便看到这人从黑暗里转过了半个身子,那面庞露出来,轮廓眉眼,隐约有几分熟悉的感觉。
脑海之中闪电一般划过方才听到的那两人的对话,三爷——福康安!
京城里头,默认的三公子和三爷的称呼,都是属于福康安的,三阿哥早已经亡故,所以没人会不长眼地提起来。
她方才……真是一点也没有将那冷厉的声音,跟福康安联系在一起。
现在福康安看上去似乎高了不少,至少也比冯霜止高了,一点也看不出是当年的那个小屁孩,也不过就是四年多不见而已,变化似乎很大。
样貌倒是其次,这身上的气质,却像是翻了个转一样。
见冯霜止愣住了,福康安竟然自嘲地一笑:“我记了你冯二小姐这许多年,你却不记得我了,枉费我送了熙珠姐姐那么多东西,托她在给你的信中多提提我,只不过……我有意,你无心。”
当年那孩子怎么变成这样了?
冯霜止只觉得一阵真无力, “三爷变化太大,一时没反应过来,还请三爷恕罪。”
当年福康安看着也就是个单纯的孩子,即便是内里有什么心机,也不会像是今日自己所遇见的这个一样,让人觉得冷,觉得害怕。
“连你也说这样的话了。”
福康安忽然笑了一声,转身站到亮堂的地方,“你怎么在这里?”
冯霜止顺了口气,总算是缓过来了,“正好园子里开了些花,便过来插瓶,没想到——”
“听到了多少?”福康安回头问他,声音平静,听不出什么来。
冯霜止坦然道:“我说我什么都没听见,或者说什么都没听懂,三爷信吗?”
“……”福康安沉默。
冯霜止站直了,恢复了平日里那个端庄静雅的模样,敛衽一礼道:“天色已晚,三爷也早些歇息吧,霜止告退。”
她方转过身,却被福康安一把抓住了,“我信。”
冯霜止又惊又怒,却又不敢大声喊叫,只压低了声音,冷然道:“你放手!”
福康安眼神顿时变得冷厉起来,他想起了自己这些天听到的许多话,便想要松手,只是松手了终究不甘,他抿着唇,看着她,忽然低声说:“今年你便要进宫选秀,出来了……我娶你吧……”
“我答应了别人了。”
冯霜止沉默了片刻,却很快地回答他,之后一把甩开了福康安的手。
这少年已经完全陌生了,她觉得自己不认识这个人,可偏偏眉眼相貌便是几年之前的那个,更重要的是——她心底有一个声音,在疯狂地叫嚣,这就是福康安,真正的福康安。
她曾躲在屏风后面听过福康安姐弟的对话,那个时候的福康安便是现在这样。
这才是真正的福康安。
她说她答应了别人了?
福康安只内心一震,却狠声道:“谁?!”
冯霜止忍无可忍,挥开了他,福康安也不敢真的伤了她,一松手她就退远了。
“夜深了,三爷该去休息了,不在万岁爷跟前儿伺候,怕会惹人怀疑的。”
说完,冯霜止再无一句多的话,转身就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白天有事耽搁了,五一三天白天停电,只能晚上码字,我会努力放在存稿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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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回京
乾隆在江宁停留了不短的时间,作为英廉孙女的冯霜止,也有幸远远见过圣颜,他们坐着画舫出行,便远远地跟在龙船之后,看着沿河两岸山呼万岁,冯霜止只觉得有些恍惚。
她想起此前遇到福康安一事,虽然自那之后再没有见过,但心里总像是悬着什么东西一样,冯霜止有些不安又有些焦躁,她根本不明白,福康安是哪里来的执念。
当初不过是当做一个小孩子的玩笑话,现在却闹得跟真的一样。
之前闹到乾隆面前去,就已经让人没有想到了,现在他竟然……
冯霜止抬手遮了一下自己的眼,却让身边的杨三小姐以为她晕船,江苏巡抚陈宏谋的孙女陈喜佳看了她一眼,道:“看你脸色不大好,是这船太晃?”
冯霜止忙道:“瞧你说的,这话若是传出去,有你好果子吃。”
这是乾隆赏她们一众官家小姐们坐的船,还敢说什么船太晃,回头被人听见了一顿嘴碎,往小了说还好,往大了说那就是大不敬,指不定能杀头。
冯霜止这一点醒,方才还笑闹的众人一些就歇了,有些畏惧起来。
毕竟之前都不是在京城待着的,不像是冯霜止,天子脚下,早已经习惯了那种威名。其实冯霜止倒不是很怕乾隆,兴许是因为思想代沟太大的原因。非但不怕,冯霜止还有点记恨这皇帝。
只因为,他一句戏言,几乎能耽搁冯霜止的婚事。
有他金口玉言,除了福康安,哪一家敢正正经经上她家提亲去?
不过京中的传言,江南这一带的官家小姐们都是不清楚的,冯霜止也不会主动将自己的事情告诉别人,知道也就罢了,不知道的难道还指望冯霜止将自己的黑历史抖落出来吗?
她笑了一声,看气氛有些沉重,忙岔开了话题:“喜佳,听闻你祖父的调令已经下来了,之后可是要进京了。”
陈喜佳扇子一遮脸,本来就是个娇滴滴的美人,这模样倒更不胜娇羞了,“到了京城,什么也不知道,唯恐被人笑话了去,到时候还得要姐姐多照应一二的。”
冯霜止自然是满口的答应,不过末了又夸陈喜佳几句,便将这姑娘夸得满面羞红。
是个胆子怯的,不过也是个心肠好的。
有人拉住了陈喜佳的手臂,问道:“听说前日里,陈大人的那师爷,好像闯了什么祸事?”
陈喜佳面色一变,忙捂了她的嘴道:“这事儿说不得。”
冯霜止咳嗽了一声,眼含警告地看了那说话人,道:“万岁爷还在呢,说什么胡话?”
她话音刚落,便听得外面忽然嘈杂了起来,似乎忽然有了喧哗之声,立刻有人喊:“落水了,落水了,有人落水了!”
接着喊声一变,又有人道:“投河了,投河了,是个投河的!”
运河里每年淹死的人不计其数,只不过因为这些人落水的时间太巧,所以才备受关注。
现在还在江宁地界上,跟英廉有着联系,现在众人坐船游河,忽然出了热闹事儿,对冯霜止来说不是什么好消息。
她正想要退出来,找个奴才下去把事情料理了,没有想到河岸上忽然有人纵马而来,朗声喊道:“何人喧闹?”
船上众女侧目看去,却见一翩翩少年郎手举着马鞭,问住了下面的人。
“呀,那个是……”
“是当朝傅相家的三公子,我前些日子便听说了,果真是一表人才。”
“你个不知羞的,人家一表人才,干着你什么事情了?”
“你莫要说我不知羞,谁不想嫁个好夫婿?只可惜我门第配不上,否则让我倒追都可以。”
“你们瞧瞧,越说越没脸了!”
“你们讨厌啊!”
“……”
冯霜止本来想着下面有人要处理了,自己便不必找奴才下去看情况了,没有想到下面的呼救声开始大了起来,原来是个瘦竹竿一样的男子不知道为什么落进了水里,看着不怎么识水性,立刻就要溺毙了,上面福康安叫人救人。
冯霜止看着那人眼熟,顿时觉得棘手,忙趁着众人都没注意到的时候,悄悄走到了船尾,跟那船尾站着的仆人道:“你下去跟福三爷说,那人是个刺儿头,即刻带走,回头再处理。”
仆人应了一声,下去了,冯霜止便站在那里看着,原本她以为没人会注意到自己,哪里想到水里那个还在扑腾的男子挣扎地将头转过来,像是看到了冯霜止也听到了她方才说的话一般,几乎是恶狠狠地回瞪着她。
冯霜止只觉得这人不识好歹,不是不让他告御状,只不过得请他换个地方去告,在这里告御状,大煞风景不说,也不会让皇帝高兴了最终还是自讨苦吃,这王杰,何必呢?
这人便是江苏巡抚陈宏谋的那有名的犟师爷王杰,曾在两广总督任下当师爷,后来成了陈宏谋的智囊,陈宏谋什么事情都要问问他,算是一个核心的人物。
只不过这人什么都好,就是爱多管闲事,冯霜止也不知道该说他什么好。
爱管闲事是没错的,只不过……有时候管得太宽,让人头疼。
前两天他就在闹事儿,说要代表下面的河工告御状,九省漕运贯通南北,治河也是要紧事,黄河多水灾,运河堤坝也时常有出险的情况。王杰死活觉得那群河工的委屈必须讨回来,出发点是对的,只不过偏生要在乾隆来的时候说,就犯了众人的忌讳了。
现在的官员们,谁不想有个好政绩?官场上官官相护的事情还不多吗?
陈宏谋不算是个贪官,已经算得上是清廉了,连他都劝王杰暂时忍一忍,等这一阵过去,他调任进京,日后上达天听,这问题才能真正地解决。
只是王杰固执,不愿意听,甚至以为陈宏谋是在敷衍他,固执地要来。
于是才有了现在这种情况。
这个人的名声在官场上很大,一半是因为他的智,一半却是因为他的直。
这边冯霜止叫了人下去,那人便直接划了小舟过去,正好听到福康安令他救人,便将那已经浑身湿透的王杰从水里捞了出来,并且同时将小舟划向了岸边。
福康安一看到水里的人就皱了眉,那仆人上去,打了个千儿便道:“福三爷,江宁布政使英廉大人家二小姐说,这人是个刺儿头,劳您先带下去,回头再好生处理。”
福康安下意识地向着那舫上看了一眼,却只看到冯霜止的衣角,看样子还真是冯霜止说的。
那么,这个人又到底是因为引起了冯霜止的注意呢?
福康安有些好奇,不过转眼便道,“先带下去换身衣服吧,别御状没告成,先把命给丢了。”
王杰一身冷峻,抿着唇道:“听说福三爷是皇上宠爱的有为者,怎么今日却要帮着那些糊涂虫,蒙蔽圣上吗?”
这一瞬间,福康安知道为什么冯霜止会让人传个这样的话了。
若是让这样的一个人到了皇上跟前儿,不一会儿所有人都要倒霉。
福康安笑了一声,甩了甩马鞭子:“先把他拖下去,还愣着干什么?不过是个文弱书生,你们也好意思在这里干看着 。”
福康安一发话,还有谁敢不听,立刻上来一拨人制住了王杰将他拉走了。
之后福康安便直接纵马消失在岸上,上面船上的人看着他走了,也都一阵唏嘘感慨,谈论这少年风采的人,反倒是比说落水之事的人多。
冯霜止悄悄地回到了众人中间,被问起方才干什么去了,冯霜止只说道:“出去吹了吹风,醒了醒酒气。”
“阿霁,你这话可不老实,我分明看你是去看人家那落水的人的热闹去了!”杨三小姐一下戳穿了冯霜止,捧腹大笑起来。
冯霜止心下有些不悦,杨三小姐说话一向不知深浅,只怕她自己得罪了多少人她自己都不清楚。
聪明的陈喜佳悄悄拉了拉她,示意杨三小姐不要太过夸张。
于是杨三小姐这才反应过来,仔细地看了看冯霜止的脸色,觉得没什么异样了,才敢说些别的话题,很快地便聊到别的方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