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面坐着的都是文人墨客,至少也是咸安学宫的庶吉士们,下面的却都是学生。
“我听说,藏馥,你那学生今日也要来试试老袁的门槛?”忽然有一人出声问道。
“藏馥有学生?”
藏馥乃是郑士芳的字,平日里不怎么听人喊,这样都是知己好友,自然是“藏馥”长,“藏馥”短的了。
郑士芳笑道:“我这学生可聪明了,即便是老袁你眼光再刁,也挑不出我这学生的半分错儿来!”
“你那学生,便是英廉府的二小姐吧?”这一点倒是有不少人知道的。
郑士芳有些得意,心说等冯霜止来了,他们也好长长见识。
不过他望了一圈,奇怪道:“我这学生向来守时,今日不知道为什么,现在还没到。”
下面坐着的和珅也知道今天冯霜止是要来的,他端了茶,又喝着没味儿,总觉得心里七上八下,也不知道怎么了。
现在伊阿江倒是将和珅视为了知己好友,听前面那先生们谈论冯霜止,不屑地哼了一声:“什么厉害人物,女子无才便是德,这女的肯定嫁不出去!”
伊阿江已经跟冯霜止结仇,自然处处对冯霜止不满。
上次的事情传得满城风雨,伊阿江被逼去了英廉府道歉,现在还记恨着呢。
和珅听了他那话,暗自一皱眉,却隐而不发。
有人从外院进来,到了郑士芳的身边,耳语两句,众人便见郑士芳忽然变了脸色,一下坐起来,竟然只丢下一句:“我学生那儿出了些事儿,诸位先聊,我先去一趟。”
众人不解,只当是普通事儿,过了一会儿,才有消息传进园子里。
“听说英廉府上出事了,鄂章死了……”
和珅一下抬起头来,昨日的雨才歇,空气里都是泥土香气,天空湛蓝地像是倒扣的玉碗,几只知更鸟从一旁的树梢前面飞过了。
身边的人还在说话……
“哪里是死了一个,分明是死了俩,府里头还有个姨娘,听说是阿芙蓉搞得,那鄂章今日暴死在烟馆里,惨得很,才被英廉府出来找人的人找到没多久。英廉这两日便要回京了,这是要回来白发人送黑发人啊。”
“他的调令已经下来了,听说过得两日便要赴江宁布政使和织造,这可怎么办才好……”
“诶?和兄,你去哪里?”
“和兄……”
“怪事,袁枚先生不久之前才夸赞了他,不想是个如此不懂礼数的人,说也不说一声就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马上就要离京了,远目,女主去江南培养培养气质,那啥,小别胜新婚,一转脸就快进回来开始谈婚论嫁,很快的。

第三十二章 告白
英廉回来了,只可惜,还是迟了。
风尘仆仆丢下马鞭,一踏进家门,便听见震天的哭声,英廉只觉得眼前一黑,差点没站稳。
于是在冯霜止的记忆里,北京的这个秋天,终于也到来了。
上一世的事情,其实已经记得不是很清楚,不过当年她穿来的时候,似乎也是一个秋天,只不过那是去上坟祭奠。
她穿过来的时候,是父母双亡,许氏没有接触过,鄂章也没有接触过,她看到的只是他们的坟。夫妻二人埋在一起,冯霜止那个时候还不知道什么叫做同床异梦,和错嫁了人。
偶尔想过的,是两个人琴瑟和鸣,不过也没有怎么在意。
这一世,鄂章还是在夏末秋初的时候走了。
只不过这死法太窝囊,便是整个英廉府的人都不好意思往外面说,别人传得满城风雨,整个英廉府里,却像是什么事情都没有。
事情太多了,以至于众人都麻木起来。
满院子都是白色的东西,单调乏味,一年之内办了两趟丧事,冯霜止真觉得府里是中了什么邪,可是回头来想想,这些都不过是已经写进历史的东西,早已经无法改变。
即便是真的中了什么邪,也不是什么妖魔鬼怪,而是人的这一颗心,或是贪婪,或是嫉妒,或是愤怒,各种各样的情绪,便是住在人性之中的妖魔鬼怪。
冯霜止知道,自己的心底也住着那样的几只,只不过,它们藏得深多了。
入秋之后,天气渐冷,她做了银耳雪梨汤,携了喜桃一起往书房走。
英廉府上上下下都挂着白,之前葱茏的绿色,现下也已经开始有衰败的黄色,整个府上一片萧条,便是站在屋外伺候的丫鬟奴才们的脸上也都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
管家冯忠站在屋外守着,看到冯霜止来了,忙打了个千儿:“二小姐又来送汤了,唉,大人还在里面呢。”
冯霜止沉默了片刻,道:“我进去看看玛法,你为我通传一下吧。”
冯忠应声进去,英廉只点头叫冯霜止进来。
进屋之后,她放下那汤盅,沉默了良久,才道:“玛法,你几日没吃过东西了。”
只不过短短的几天,英廉看上去就老了许多。
他叹了口气,道:“这些事情,我还是受得住的。”
嘴上是这样说,是不是真的能够受得住,只有英廉自己知道。
鄂章已经发丧半月,府里的事情都在三姨娘处理之下正常的走,只不过冯霜止还有一些事情没有做完。
不是她心狠,只不过斩草不除根,谁能知道以后发生什么事情呢?
冯霜止知道,自己今日若是说出了这样的话来,兴许会让英廉反感,但她不能不说,毒辣也好,阴险也罢,她都认了。
“玛法,前些日子阿玛的丧事一直忙着,府上的一些事情,兴许您还不知道。”
英廉只知道阿芙蓉和鄂章以及四姨娘的事情,对于别的,却还没有多的了解。
他看了冯霜止很久,像是要在她的脸上看出些别人的影子来,只不过最后还是收回了。
“你不必告诉我了,我看着你似乎不想让我知道这些事情,可是又必须知道。”英廉围观多年,察言观色还是明白的,看霜止这丫头似乎也没收敛自己心思的意思,也就明白她可能还有什么不好的消息要说了,“我过小半月就要调任,这府里的事情,便从三姨娘那里放到你那儿吧。这府里,我再不想看到什么脏事儿了。”
他长长得叹息着,仰坐在靠背椅上,丢掉了书中的毛笔,枯坐着。
谁能想到,不过是出了趟外差,竟然就成了现在这样?
儿子不争气,儿媳倒是懂事,不过最后积劳成疾,去得太早。留下来的姨娘没一个是省心的,跟鄂章一起鬼混着,这才酿成今天这样的惨祸。
二品大员的儿子,还挂着自己的官衔,竟然因为吸食阿芙蓉过量而死,死得窝囊,也直接成为了全城的笑柄,他英廉一张老脸已经找不到地方放,而调任令,倒恰好成为了最后的出路。
不久之后,他就要离开京城,赶赴江宁任上了。
这府里最后有什么腌臜,也都一并处理掉吧。
他好歹死了个儿子,总要有些相关的人被牵涉进来的。
霜止丫头并不想让自己知道,可是她还是选择告诉他——他选择给她权力,也给她信任。
冯霜止跪下给他磕了个头,道:“此事处理完,霜止想跟着玛法一起去江宁,还请玛法答应霜止……”
“你愿意去便去吧,我想着,你也该到别的地方去看看的。”英廉没有什么推辞的话,将冯霜止带在身边,也不是什么大事,这跟他之前的计划一样,只不过现在没什么力气处理事情而已。
冯霜止知道英廉想一个人待着,说了这两句之后就告退了。
她走之后,英廉站起来,脚步竟然有些蹒跚,推开了窗,看着窗外,冯忠就站在他的身后。
英廉道:“前几个月圣上说赏下来的花园,也不必修了,放在那里吧……怕是不怎么用得着了。”
“是,大人。”冯忠应了声,将这桩事记了下来。
英廉又道:“我的送别宴也取消了吧,记得将致歉的帖子发到各府去……还有什么事情我忘记了没有?”
“没有了,别的之前都交代过了。”
“去吧。”
“是。”
冯忠退出去了,之后小心地合上了门。
冯霜止这边回到了后园,却直接请了三姨娘、惜语、大小姐、三小姐来,四姨娘已经没了,二姨娘在庄子上,冯霜止不可能再把她接回来,只由着她去疯。
三姨娘只知道冯霜止对于那一日知道的事情隐忍未发,她猜测她总有一天要动手,这些天以来是提心吊胆,今日冯霜止找她来了,倒让她放下了心来。
端茶的时候,冯霜止看着穿孝服的三姨娘那镇定的表情,心底觉得讽刺。
当初惜语只是在冯霜止的面前说了三姨娘害四姨娘的事情,之前大夫说,四姨娘的胎最主要的原因还是阿芙蓉造成的,所以三姨娘认定,即便是要责罚自己,也不会太过严重,最大的错事在四姨娘自己那里。
只可惜,三姨娘根本不知道,冯霜止手里还握着一个人。
她既然是要走了的,那便是要将这里的事情全部处理得干干净净了才敢走。冯霜止去江宁,并非是一去不回,毕竟日后还是要回来选秀的,更何况日后英廉会重新调回京城任职,冯霜止的离开,不过是暂时的,她不希望自己回来的时候还要遇到许多糟心事儿。
更何况,有的事情,做一次,就要付出一次的代价。
“今日找各位来,是有一些不得不处理的事情。”
这是冯霜止的开场白,这一句便是,“老太爷已经给了我掌家的权力,所以……这府里有些事儿,想必应该好好地处理一下了。”
三姨娘一惊,抬头惊诧地看着冯霜止。
冯霜止道:“姨娘可有什么话要说?”
祸事近了,在听到冯霜止这含着冷意跟客气的一句话的时候,三姨娘就已经清楚了。
只不过,她内心之中还抱有一丝侥幸,所以不说那许多,只道:“有事二小姐您说便好。”
接着冯霜止的目光,依次扫过去了。
大小姐冯雪莹已经早已经蔫了,不敢再说什么做什么,这些天府里发生的事情几乎吓坏她了,也让她以为苦日子到了,父母都离世了,于是又是三年孝期,等冯雪莹去选秀了,那就是个老姑娘,根本不可能再有什么好的出路,至于嫁人会是什么情况,那只有天知道了。
至于三小姐冯云静,她原本才是最有指望的一个,只是现在的事情,似乎又向着不利于她的方向发展了。
惜语,不过是个通房丫头,怀孕了也不过还是这样的身份,即便是冯霜止怜惜她,给了她一个座位,她也只能坐在众人的后面。
这些天发生的一切,像是一场梦,让她有些反应不过来。
只听冯霜止道:“阿玛去世,我知道大家心中都很悲痛,不过这件事的前后缘由你们都该清楚,四姨娘咎由自取,罪有应得,只不过这院子里的事情,并没有完。该来的总是会来,这个道理,你们原该清楚的,惜语,你来说一说你当日对我与三姨娘说的话。”
惜语早知道有这一天,冯霜止之前就已经提点过她,今日她不可能不识相。
即便是不为她自己考虑,也得为了她肚子里的孩子考虑,所以惜语出来说话的时候,一点没有犹豫。
冯霜止叫惜语出来的时候,三姨娘就已经发了一下抖,不过很快就恢复了镇定,坐在那里,一脸的平静,似乎眼前正在发生的事情完全与她无关一般。
三小姐云静听到她娘被指证,原本是有些惊慌的,可是看到兆佳氏那么镇定,她已经她娘肯定有应对的方法,提心吊胆一阵也就放下了,等到惜语说完了,她才道:“不过区区一个通房丫头的话怎么能信?早不说晚不说,这个时候四姨娘都去了,死无对证,找谁去说?”
不得不说,冯云静这话是掐到点子上了。
只不过冯霜止今日既然发难,又怎么会如此简单?
“那么这一件事,暂且揭过不提,本来便不是什么大事。”顺坡下驴的冯霜止显然让人惊讶了,她下面的话,才是让三姨娘胆战心惊的关键所在。“来人,带人上来。”
带人上来,带谁?
三姨娘心惊肉跳,忍不住跟着转头,看向门口,万万没有想到,那进来的人竟然是——巧杏!
巧杏走到众人中间来,直接就给冯霜止行了个礼,“罪婢给二小姐请安,二小姐吉祥。”
在外面也吃够了苦头,巧杏看上去比以往老实了很多,原本眼睛里总是有的那种不甘,此刻也已经消失不见。一心想要去攀高枝儿,没有想到那高枝儿折了,将她摔疼了,也摔醒了。这本来就是一个不适合做梦的地方,巧杏已经明白了。
冯霜止看着巧杏,也知道如今的巧杏不是以前的那个了,微微一笑,“你起来吧。看看在这里的人,还有没有认得的,去请个安,这么多天不见了,多少有些想念吧?”
这带着笑意的话,背后藏着的却是刺骨的冰寒。
三姨娘摸着扶手的手掌几乎就要没力气了,差点便要一巴掌给巧杏儿挥到脸上去,但她不敢,因为冯霜止的目光跟她的撞在了一起。
果真是许氏的女儿,心肠也是一样地歹毒的。
巧杏走到了三姨娘的跟前儿,福身一拜:“奴婢巧杏儿,给三姨娘请安,最后那段日子,多亏了三姨娘的照顾呢。”
三姨娘已经知道自己是在劫难逃了,她趁着众人都没注意到,竟然直接站起来就给了巧杏一巴掌:“不长眼的狗东西!当初救了你,便是救了白眼狼!”
巧杏摔倒在地,却反唇相讥道:“姨娘当日救我,不过是为我了利用我散布跟二小姐有关的流言,要诋毁二小姐的名誉,何必把自己说得那么高尚?姨娘不才是好算计吗?二小姐倒了,就没人能跟你抗衡,也没人能挡了你成为正室的路了!既然做下了这等的事情,今日便要有被人揭出来的准备!我巧杏儿命贱,你们人人都能来踩上一脚,可你们的命是命,我的难道便不是了吗?你让他们逼我,威胁我,还拿鞭子抽我,我若不说便要给我灌药!若非我大着胆子跑了出来,能活到现在吗?!”
一连串的质问,几乎将三姨娘砸晕了,她抖着手,指着巧杏儿,几乎就要往后栽倒,不过看她要站不稳了,也没人上来扶。不过这样的失态,只有一瞬间,三姨娘转脸就已经恢复了之前的模样。
冯霜止就坐在最高的主位上,不紧不慢地用盖子掀去茶沫,也不看三姨娘一眼。
她只是忽然想起了,在穿越回来之后,第一次看到三姨娘时候的场面。
那个时候还是在后花园,在梅花林里,三姨娘可是雅致极了,只可惜,第一印象虽然好,却是矫揉造作出来的。
现在冯霜止回想起那场面,觉得有些复杂。
三姨娘忽然就是不发抖了,也不觉得怕了,事情想通了也就简单了。“我在背后算计您的事,您怕是早就知道了吧?何必要拖到今天呢?”
冯霜止道:“三姨娘将巧杏儿藏得这么紧,我哪里找得见?您是掌管着家里的事儿的,我不敢得罪您。”
这话说得很明白,听着也像是真话。
可三姨娘听了反倒大笑起来,一句话戳破了冯霜止的伪装:“怕是二小姐你千算万算便是等着这一天吧?斩草除根,一举解决了后患,数罪并罚,我是怎么都不可能逃脱的。”
她很聪明。
面对众人的目光,冯霜止只是淡淡一句:“姨娘气糊涂了。”
她似有似无地看了震惊得说不出话的冯云静一眼,三姨娘忽然惨笑了一声:“是我气糊涂了,二小姐说的是,如今的一切都是我自己作孽,害了四姨娘,更想要不知死活地来害你。”
三姨娘没有辩驳之前巧杏说出的任何话,因为她知道辩驳是不会有作用的。且不说现在掌家的权力是在冯霜止的手中,这周围站着的人,又有哪个会起来为她说话?说了又能有作用吗?兆佳氏知道自己的风光日子完了。
她想起了在许氏手下小心翼翼生存的日子,想起了许氏死后她满心都是希望的日子,想起了与四姨娘争斗的日子,想起了鄂章留在自己身边欢乐的日子……
三姨娘想起了很多,最后也不过是长叹一声,去掉头面首饰,跪在了冯霜止的面前,磕头道:“一切罪责都是妾身的,还请二小姐不要波及到无辜之人。”
冯霜止道:“既然三姨娘你认得这么爽快,今日便不用我们再多说了。谋害我阿玛的子嗣不说,还有心坏嫡出小姐的名声,心存僭越之心,发去庄子里吧。”
只是这么轻飘飘的一句“发去庄子里”就已经决定了三姨娘的命运,此刻的冯霜止显得相当冷漠。
“惜语现在身怀有孕,住到以前四姨娘的院子里吧,你也是很熟悉的。至于大姐,虽然需要戴孝暂时不用选秀,但还是小心些莫要外出。三妹既然请了先生,便继续跟着先生学吧。我平日里有顾不到的事情,都去问惜语吧。”
这是在相互之间平衡,冯霜止本来以为这件事做起来会很困难,会伤透脑筋,只不过她选择了最简单的一个办法。
现在鄂章也死了,通房丫鬟只能是通房丫鬟,即便是以后生了儿子,继承些家业,也无法认她为额娘,名不正言不顺——放权给根本没有威胁的惜语,却用她来辖制府里另外的两位小姐,即便冯霜止走了,也不会出什么意外。
名义上,冯雪莹与冯云静是个主子,而惜语只是个通房丫鬟,可是她有冯霜止给的权力,也就是半个主子,庶出的冯雪莹和冯云静也没什么身份来反驳惜语。如此一来,事情就好办多了。
处理完这些,看众人都没说话,冯霜止让众人散了。
有丫鬟上来掺着三姨娘走,两位小姐走在前面,三姨娘走在后面,冯霜止看着她的背影,只觉得到头来都是一场空。
喜桃上来给她揉了揉额头,还在重孝期,本来不该处理这些事情的,可是一过了孝期便要去江宁了,现在不处理,之后也就没机会了。
“小姐您何必跟她计较呢……”
“她若不跟我计较,我干什么同她计较呢?”冯霜止说完了这句话便道,“出去给我娘……和阿玛,上炷香吧。”
喜桃才扶着冯霜止出去,便听到外面的人一声尖叫:“三姨奶奶撞柱了!”
冯霜止只觉得眼皮一跳,她停在屋檐下,许久没说话,抬眼看天,秋高气爽的北京,天空很高远很漂亮。
“死了么……”
喜桃没回答。
冯霜止只在那里站了半个多时辰,才有人上来,压抑着抽泣道:“三姨奶奶喊着说要下去伺候爷,也走了。没救回来……”
“随便找个体面些的地方埋了吧。”死了,也不过是个妾,无法与其丈夫合葬的,冯霜止也不会允许。
她这话说得冷漠,只不过走出门去的时候,心里又沉重得奇怪。
“这种事,就不要说到老爷子那里了。”
死了好,死了干净,
她去给许氏和鄂章上了一炷香,便跪在了灵前,想到自己上一世死后,兴许也是这样跟钱沣摆在一起的,便觉得讽刺。
夫妻离心离德,即便是死后摆在一起又能怎样?生前尚且同床异梦,死后就能琴瑟和鸣了吗?
没有感情的婚姻……
在磕下头的时候,冯霜止就知道了,她绝不、绝不要重蹈覆辙,什么名声,什么礼教……都与她无关的。
在这些东西没有阻挡她的时候,她兴许会勉强地附和,只是若有一日,这些东西都成为了她的绊脚石,那么她会毫不犹豫地一脚踹开。
秋,便这样渐渐地深了,转眼重孝期已过,冯霜止已经开始收拾东西准备走了。
府里死了个姨娘的事情,英廉根本没有理会过,在鄂章死后便常人一般去处理公务甚至是上朝了,根本看不出任何的异样来。
外面有人说,英廉府祖孙二人,竟然都是一样的冷血。
冯霜止对这样的流言,一向是置之不理的。
九月初三,便是冯霜止他们离开的日子,府内上上下下都是清楚的。
今日已经是九月初二,冯霜止交代了一下事情,便已经是下午了。在即将离开的这一天,冯霜止接到了郑士芳的信,说她若不介意孝期外出,可以早一些来随园找袁枚。
还是当初的那个约定……
如果不是因为后来发生了那样的事情,现在冯霜止恐怕已经是袁枚的女弟子了。
听说袁枚招收学生的那一天,相当热闹,只不过最后能得袁枚青眼之人寥寥无几,倒是毓舒跟一位格格在其列。
郑士芳对此大为惋惜,只不过冯霜止那边出了那种事情,也只能将这事视为遗憾了。
在冯霜止收到信的时候,郑士芳早已经赴任江苏,若是以后有缘还能相见,至于随园之事——乃是他留下的话,已经与袁枚约好,在冯袁枚离开之前,冯霜止都可以去拜访。
袁枚毕竟还是个惜才的人,在他回京城的这段时间里,提拔了不少青年才俊,少年和珅赫然在列。
和珅与袁枚一见,竟然便有往忘年交发展的趋向,众人啧啧称奇,不过也没放在心上,知道袁枚写了一首诗,将和珅兄弟二人都夸赞了一番,所有人才知道袁枚对和珅的欣赏到了那种地步。
和珅不是袁枚的弟子,却胜似弟子。
“少小闻诗礼,通侯及冠军。弯弓朱雁落,健笔李摩云。擎天兼捧日,兄弟各平分。”
这是和珅自咸安学宫肄业之时,袁枚忍不住称赞他们兄弟二人的,冯霜止至少知道这一点。
袁枚此人才名满天下,放旷不羁,能得到这样的人的赏识……
“……”
冯霜止忽然有些无言,本来是袁枚的事情,怎么又想到和珅的身上去了?
她觉得自己是真的要栽了,人家是不是真的喜欢自己还难说呢,这一世又与上一世不一样,英廉那边对钱沣和和珅的态度也是完全不一样。
收起一切的思绪,冯霜止写了拜帖,下午的时候去了随园。
这里是后世著名的钱沣的住处,看上去并没有多华丽,反而觉得有几分粗陋,然而此处,是真正的“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文人雅士聚集之处,便是很多人想来,也不一定有资格。
今日,冯霜止带着郑士芳的信和自己的请帖,终于来到了这里,在外面递了拜帖,里面便有人请她进去。
袁枚之前跟郑士芳聊起来的时候,也大概地了解了冯霜止是个怎样的人,只不过现在他屋里有客,本来是不怎么方便的,只不过毕竟是小友,随意一些也无妨。
“先生在外面有朋友,不妨先去会友,和珅正研究这一局珍珑,棋力无法与先生相比,还请先生宽容则个。”
和珅倒是很识相,借口不知道下棋的事情,给袁枚找了个离开的借口。
只不过今日的和珅,不知道外面来的是谁,他只是坐在那里,看着这一盘早已经可以收官的棋。
对和珅来说,下棋真的不是什么难事,难的是这棋要下得恰到好处,偶尔露出些锐气,偶尔又露出些冲动,偶尔又要圆滑,至少这样,一盘棋才能有乐趣。
一盘早已经有了结局的棋,是没人想要一直下下去的。
和珅可不敢出去说,自己其实每盘棋都能够稳赢袁枚。
冯霜止在厅中拜了袁枚,又叙说了此前失约一事,以及自己没有能够成为袁枚的弟子的遗憾。
“本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只可惜……霜止与袁先生无缘吧……”她这是自我安慰了,如今不过是来践约而已。
冯霜止便是要走了,再拜袁枚为师,似乎也没有多大的意义。
袁枚摇头叹了一声,仔细打量这丫头,竟然越看越喜欢,也不知道郑士芳怎么有本事收到这么个好学生,听说还颇有才华。
“既然来了,也便坐上一坐,与我这糟老头子聊几句诗文吧。”
“先生正是而立之年,志气高远,游遍万水千山,文采风流,京中士子已然趋之若鹜,能与先生聊上几句,霜止才是不虚此行了。”
袁枚听到的恭维话多了,这一番却是听得最顺耳的,兴许是因为说这句话的人也是文绉绉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