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好后便各自进去收拾自己的。
姜雪宁带的东西最少,随便整理了一下便收拾妥当,出来时本以为自己会是第一个。
谁料想抬眼一看,樊宜兰居然已经坐在外面了。
见她出来,樊宜兰便向她点了点头,也不知是不是觉着姜雪宁跟自己一样看淡这些事,竟难得展露出笑容来,向她笑了一笑。
的确如空谷幽兰绽放。
虽不是国色天香,却自有一股清雅绝尘之气。
姜雪宁估摸着这樊小姐可能误会自己是她同道了,但也不好解释这种“美妙”的误会,索性厚着脸皮接下了对方这份善意,也笑了一笑。
两人也不说话,便坐在外间等。
过了有小半个时辰所有人才陆陆续续收拾好。
这时外头一声通传,说尚仪局来教规矩的女官们来了,仰止斋内外的宫女几乎立刻全都站直了,躬身垂首,屏气凝神,再没发出半点声音。
所有人都被这架势震了一震。
紧接着就见宫门外走来了四位女官。
打头的那位穿着灰青色的五品女官服,发髻绾得高高的,安了两枚如意云纹金簪,双手交叠在腰腹前方,却并不真正贴在腰间。行走间,一身严谨整肃,每一步迈出的距离跟量过似的,一模一样。一张有些上了年纪的脸上见不到半分笑意,两眼角添了皱纹,眉心亦因为经常颦蹙而有一道浅浅的、皱起的竖痕,目光从众人身上扫过时,既冷且厉,没有什么温度。
十二人中有胆子小的立刻吓得低下头去。
唯有萧姝、陈淑仪、樊宜兰几个人还能坦然、平静地躬身行礼。
萧姝、陈淑仪是经常进宫,早就学过礼仪;
樊宜兰却是看谁都一样,是以也不觉得苏尚仪可怕。
苏尚仪看了这情况,眉头便皱了起来,走到众人正前方站定,毫无语气起伏地道:“今日尚仪局奉命来教各位小姐一些宫廷中的礼仪,为期两天。各位小姐可称我为‘苏尚仪’。往后各位都是要为长公主殿下伴读的,须得格外谨慎。所以还望大家这两日认真对待,若有谁懈怠或实在学不会,便要请谁离宫回府了。”
先前差不多意思的话,黄仁礼就已经说过一遍,但众人听了不觉得如何;可当这话从苏尚仪口中说出来时,所有人都是心底里一颤,打了个寒噤。
苏尚仪见她们都听进去了,这才道:“现在便请诸位小姐自行分作三组吧,一会儿由三位女官分开教习,也能指点得透彻些。”
众人齐齐躬身应道:“是。”
接下来苏尚仪便坐到了一旁去。
所有人见着顿时松了一口气:看来这位要求最严、最可怕的尚仪大人,应该不会亲自来“指点”她们了。
但一说“自行分组”,又颇有点微妙了。
萧姝、陈淑仪、姚惜三人来时是乘同一辆马车来了,自然在一起;
尤月却是左右看了看,竟上前把樊宜兰拉了,往正要去萧姝那边的周宝樱身边走,笑吟吟对她道:“我往日便想认识宝樱了,我们一起好不好?”
周宝樱想了想,觉着也无所谓,便点了点头。
姜雪宁站在原地没动,却是在琢磨自己这一世跟谁比较好——
上一世她掐尖好强,是跟周宝樱一起的。
结果运气不好遇到苏尚仪,被折腾得没个人样。
这一世她虽然原本就打算放水,没准备让自己安然通过,可若再撞着苏尚仪,离宫这件事固然是十拿九稳了,可也会被折腾得够呛。
她还有点没想好。
“选跟谁在一起这件事吧,一定要看看‘势’的。”一道神神道道的声音忽然从身后不远处响了起来,姜雪宁转头一看,竟然是方妙朝她走了过来,一双灵动活泛的眸子正盯着她精明地转动,一只手已经搭上了姜雪宁的肩膀,笑着道,“姜二姑娘近段时间来的势头甚好,光也亮,我觉着若能跟你一起,必能借到几分势,沾到一点光。所以,我和姜二姑娘一起——”
最后一个“吧”字,陡然滞住。
方妙本是打听得姜雪宁乃是唯一一个原本没呈上名字但最终却出现在伴读名单上的人,且还在重阳宴上得了乐阳长公主的青眼,这一回入宫只怕是长公主殿下除了萧姝之外第一在意的人,所以本想与她一道,也好混得容易些,多一点让长公主注意到自己的机会。
可她无意间眼角余光一扫,竟看见苏尚仪又站起来了!
不仅站起来了,还朝着姜雪宁这边走了过来!
我的姥姥诶!
方妙眼皮狂跳起来,各种还未来得及说出口的跟姜雪宁套近乎的话,全都吞回了肚子里,手指轻轻一转,竟硬生生转了个圈,指向了樊宜兰那边。
“哎,那边的势好像也不错诶!”
说完就抬起了原本搭在姜雪宁肩膀上的手掌,还把她肩上衣料的褶皱给抚平了,道:“那我这就过去了,姜二姑娘不要想我哦!”
接着一溜烟跑去了樊宜兰那边。
一时所有人都用一种怜悯的目光望着她,尤月更是忽然“啧”地笑了一声,只道姜雪宁昔日在他们伯府嚣张,今天总算是要倒大霉了:这种人合该好好治治。落到苏尚仪手中,不死也要叫她脱层皮!
“……”
姜雪宁这才发觉事情好像有点不对劲。
然后就听见自己身后一道冷淡的声音:“姜二姑娘。”
姜雪宁浑身一僵,转过身来,就看见了不知什么时候立在了自己身后的苏尚仪!
看着这张没表情的脸,她浑身都疼了起来。
心里只道是果然这一世也逃不过苏尚仪,但往好了想,苏尚仪要求严格,她只要把自己的娇纵脾气和投机取巧的劣性表现出来,多半就能出宫了。
当下便要行礼。
但她万万没想到,下一刻,苏尚仪那一张不苟言笑的脸上,竟然勾起了一抹微微的笑容!
尽管并不明显,可与先前相比完全天差地别!
这一瞬间,不仅是姜雪宁,其他所有正在幸灾乐祸或者刚打算看笑话的人全都傻了眼,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
铁树开花了!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苏尚仪竟然笑了!
她该是并不习惯笑,所以看上去有些透着违和的僵硬,此刻只注视着姜雪宁,连声音都比先前放得柔缓了一些,只道:“姜二姑娘是第一次入宫吧?礼仪便由我来教好了。”
姜雪宁:“……”
等等,是不是有哪里不对?
其他所有人:“……”
说好的对所有人一视同仁、异常严苛呢?!

第025章 长公主滤镜

他们哪里知道, 苏尚仪是看着沈芷衣长大的, 可从来没有看到过公主殿下长大至今有过那样开怀的笑容, 释然的神情。
那是重阳节宴从宫外回来的晚上。
她照例在天将昏时从尚仪局到鸣凤宫,去看望长公主。
进去的时候, 宫人们说公主在里面。
于是她掀开珠帘, 竟然看见公主坐在妆镜前,轻轻地伸手触碰着自己的面颊。
苏尚仪只觉自己在做梦。
因为鸣凤宫所有伺候的宫人都知道, 长公主殿下最厌恶看见的就是镜子,除了一些大庆节礼, 需要隆重端庄,她会为宫人们为自己穿戴妆点完毕之后, 照一照镜,寻常时候是连看都不愿看镜子一眼的, 打扮全凭宫人们用眼睛来看, 自己却不甚在意。
如今这是怎么了?
还没待她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心里正心惊肉跳的念叨着公主殿下是不是出了什么事,长公主殿下便从妆镜里看见了她, 站起来转身便将她抱住,竟是满面的笑:“姑姑看我!”
她这才看清楚。
长公主换了新的妆面,以樱粉色轻轻描摹了幼时眼角留下的那一道细疤,只如一瓣落樱缀在美人面上, 抹去了原本那一抹伤痕所留下的残破, 反而添上了全新的艳色。
更重要的是公主的神态。
往日便是再高兴,眉心里也是笼着一股郁气的, 可今日全都散了。熠熠的神光从她眼底迸发而出,竟是坦然且灼然。
那一刻,她实在没忍住内心忽然涌上来的感动,由衷地赞叹:“真好看。”
但长公主也没有说自己为什么忽然这样。
苏尚仪当然留了个心眼,从鸣凤宫中离开的时候,便询问了当日随长公主一道出宫去伺候的宫人,这才知道是在清远伯府的宴上遇到了一位很不一样的小姐,是姜侍郎府上的二小姐,叫姜雪宁。
当时她只欣慰公主终于遇到了很好的朋友。
也没有想要做什么。
可不久之后她就在公主殿下的伴读名单里,看到了这位姜二姑娘的名字。
苏尚仪虽不敢僭越说待沈芷衣如己出,可却是真心的偏疼着她,巴不得公主殿下和这样能令她开心的人待在一起,是以才对着姜雪宁展露出了前所未有的“和颜悦色”。
周遭人虽都跌掉了下巴,可她却只看着姜雪宁。
眼见这位姜二姑娘愣愣地望着自己,似乎没有反应过来,眉头几乎下意识地一皱,但紧接着又想到这位会成为公主的好朋友,不能随意责斥,于是又提醒了一声:“姜二姑娘?”
姜雪宁这才如梦初醒,忙道:“那、那就有劳尚仪大人了。”
苏尚仪便点了点头,又环顾了众人一眼,便道:“开始吧。”
一开始说的是十二人分成三组,可现在分明是实打实的四组人:萧姝,陈淑仪,姚惜,三个人凑一起;樊宜兰,尤月,方妙,周宝樱四人在一起;姚蓉蓉和其他三个姜雪宁没什么印象的人在一起;而姜雪宁,单独出来,一个人就是一组。
其他三位女官教那三组;
苏尚仪则单独指点姜雪宁。
其他人差点把眼珠子都瞪出来了:要知道,她们中的大多数人对姜雪宁的态度,一开始就有些微妙。谁叫她明明没呈上名字,最后却选上了伴读?摆明了这里面有一些外人不知道的事情,在这一群伴读之中也有着十分特殊的位置。现在不仅擢选的时候特殊,连在宫中学礼仪都要给她特别待遇?
苏尚仪这么严厉的人,都对她假以颜色!
一些人心里着实不平衡了起来。
这里面以尤月为首。
她早跟姜雪宁有一点过节在,刚才看见苏尚仪冷着脸向姜雪宁走去,只以为姜雪宁是要倒大霉了。可根本还没等她高兴上片刻,苏尚仪对姜雪宁的态度便像是一巴掌打在了她的脸上,连笑容都还没来得及收起来,就觉着生生地疼。
此刻差点没恨得把一口好牙咬碎。
只是很快,一面跟着女官学习礼仪,一面暗中关注着苏尚仪与姜雪宁那边进展的众人就发现:这姜雪宁好像不大行啊!
尚仪局的女官来教习礼仪,首先教的便是站。
站要有个站样。
苏尚仪讲得十分清楚明白了:“腿要并拢,腰要挺直,背不要弯一点,可脖颈要稍稍垂下,把头埋下来三分。两手交叠虚扣在腰间,不要实实在在的贴着。胳膊肘要支起来,左右看着一样高,切忌懒散地搭着。”
然而反观姜雪宁……
腿并拢的时候,腰没有挺直;腰挺直了,背弯下去;背直起来了,脖颈硬梗着了;脖颈垂下去了,一颗脑袋还兀自抬着;好不容易都战对了,两手交叠的方式又不对,左右两边胳膊就跟那不倒翁似的摇晃,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定在同一高度。
从没见过谁的肢体可以这么不协调!
姜雪宁自己偏还面不改色,镇定自若,一副完全不知道自己有多差劲的样子。
苏尚仪在宫中便以严厉出名,实则是个眼底不能揉沙子的人,平日里见了宫中谁没规矩都敢冷脸训斥上一句,所以本身脾气很不小。
她原本以为,既能开解公主,该是个心思灵秀的细巧人儿。
且看这模样也不像是笨的。
谁料想一教竟跟块榆木疙瘩似的,而且浑然没有羞耻之心。你戳她一下,她改一下,不戳能杵在那儿半天不动,完全不知道检讨自己有哪个地方做得不对,哪里有面上那股机灵劲儿?!
苏尚仪交叠扣在腰间的手指有些发紧,骨节也隐隐泛白,有那么一瞬间就要压不住爆发出来。
但很快她又想到了乐阳长公主。
不。
没关系。
笨一点也没关系,顶多是教的时间久一些罢了。
耐心些,耐心些。
在心里面不断地用这些话叮嘱了自己一番后,苏尚仪终于轻轻吁出一口气来,将那一股火气压了下去,保持着脸上那已经略显僵硬的笑容,违心地对姜雪宁道:“没关系,慢慢来,姜二姑娘比起刚才已经好了一点了。”
姜雪宁:“……”
苏尚仪你的要求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低了?!
其他人:“……”
这绝对不是我们知道的那个苏尚仪!
假!的!吧!
毫无疑问,姜雪宁根本就没有打算在这里认真学什么礼仪。
上一世她就学过了。
更不用说后来怎么也在宫廷中生活过一段时间,即便当了皇后后,仪态方面有些懒怠,可很多东西已经成为了习惯,再差也不可能比其他刚入宫来当伴读的小姐们差。
可这些世家小姐们努力,是为能留下来;
她一个打定主意铁了心要走的人,认什么真,努什么力?
非但不要认真,不要努力,还要故意演出一副无论如何都学不会的模样,让苏尚仪觉得她朽木不可雕。
然而计划进展得并不顺利。
姜雪宁先前那一种不祥的预感竟然成真了:这一世虽然还是苏尚仪来教导自己,可一则对她和颜悦色,二则对她耐心至极,完全没有上一世那种鸡蛋里挑骨头好的也能说你不行的魔鬼架势!相反,无论她怎么演,怎么作,苏尚仪都紧紧扣着她的手掌,用一种“再努努力,我相信你可以”的鼓励眼神望着她……
太棘手了。
被上一世的心理阴影用这种眼神看着,一身鸡皮疙瘩直接冒了出来。
姜雪宁整个人都不好了!
不,要冷静。
苏尚仪是什么脾气她是知道的。
如今可能是因为什么别的原因对她格外容忍,但每个人的容忍都是有限度的,一旦越过某一道极限,便是圣人都会发作。
藏拙装愣的法子一时不奏效不要紧,千万不能放弃。
坚持就是胜利!
如果现在还不能激怒苏尚仪,一定是因为她还不够作,作的时间还不够久!
姜雪宁看得出来苏尚仪在忍耐,她故意又不经意间把方才抬起来的手臂垂了下去,在清楚地看见苏尚仪眼角控制不住地抽搐了一下之后,挂起了腼腆而羞涩的笑容,嗫嚅道:“多谢尚仪大人,我这人就是从小都笨,学什么什么不会,多劳您费心了……”
我就不信你还忍得了!
苏尚仪的确差点没忍住,想厉声责斥她不仅仅是笨,更重要的是懒!
然而话到嘴边还是咽进去了。
想想公主。
想想公主。
她反省了一下可能是自己逼得太紧了,这姜二姑娘有些紧张,且自己现在也需要冷静一下,于是道:“无妨,二姑娘练习了这么久,该是累了,歇息片刻再继续吧。”
正被其他女官严格指点的其他人:????!!!
“嗖嗖嗖嗖!”
空气中仿佛能听见利刃划过的声音。
姜雪宁清晰地感觉到旁边有十数道眼刀,瞬间飞到了自己的身上,恨不能把自己戳成个筛子!
要知道,其他人可跟她不一样啊。
苏尚仪乃是尚仪局的掌事女官,跟着她一道来的这其他三名女官都算是她的下属。如今与苏尚仪同处一室,在历来要求严格的苏尚仪眼皮子底下教授宫廷礼仪,哪个敢不打起精神来?
就算是原本收了些打点银钱要照顾些的,这会儿也不敢轻易放水。
若一个不小心被苏尚仪看见,那可就成了天大的事情了。
所以这些女官们非但没有半分懈怠,反而比起平时更加严格,不苟言笑,活脱脱就是第二、第三、第四个苏尚仪!
然而苏尚仪本人……
却偏在前所未有地放水。
于是其他人所面临的局面和她们最初所构想的局面,完全掉了个个儿。
原以为姜雪宁落到了苏尚仪的手中,肢体又这般蠢笨,绝对要被折磨得不成人样,而她们在旁边看笑话就是;可现在的情况是,姜雪宁在苏尚仪那边轻轻松松,半点事儿没有,而她们原以为要求不大严格的普通女官却把她们往死里折腾!
她们学不会,女官要冷脸呵责;
姜雪宁学不会,苏尚仪却叫她坐下休息!
有那么一个刹那,姜雪宁都怂了:刚开始选伴读没呈名字却进来了,已经让她在众人之中很特殊,隐隐被孤立;如今学礼仪还有这样特殊的待遇,她若真坐下来,无疑立刻就要成为所有人眼中钉、肉中刺,成为所有人的“公敌”!
然而事情都已经发生了。
她意识到,越是如此,自己越要铆足了劲儿地离开宫廷,不然留在这儿等着被其他人大卸八块吗?
退无可退。
当以攻为守。
姜雪宁立刻露出了感动又惊喜的神情,道:“我早就累了,尚仪大人可真是太会体恤人了。”
然后硬着头皮,看似淡定地一屁股坐在了旁边椅子上。
对,真的是“一屁股”。
大大咧咧,没有半点风雅仪态。
苏尚仪顿时觉得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只强迫着自己立刻转开了视线,心中一意地默念:南无阿弥陀佛,眼不见为净!眼不见为净!公主既然对她青眼有加,那么这姑娘身上必然有过人之处,自己现在还没有发现一定是自己眼拙。静下心来,慢慢发现她的美!
毕竟先才站了也有大半个时辰了,姜雪宁坐下来之后是觉得浑身舒坦,只不过就是……
后背有点凉快。
转眸一看其他人的视线果然都落在她的身上,那尤月更是脸色铁青,差点没气歪了鼻子。
方妙也正看着她。
这会儿她站在樊宜兰的身后,望着姜雪宁那一看就很舒适的姿态和那张一看就很舒适的椅子,差点羡慕得哭出来,恨不能把半个多时辰前的自己揍一顿。
何必呢!
换什么换!
第一感觉才是最对的!
姜雪宁就是那个有“势”的人啊,自己为什么不鼓起勇气再坚持坚持?不然现在也能坐在那边凉快了……
还好,她并没有坐上太久。
苏尚仪把自己的心态调整过来后,便重新请了她起来,继续学规矩。
然而,让她万万没想到的是——
休息一阵之后的姜雪宁不仅没有半点进步,比起先前来好像还更糟糕了!仿佛吃准了她对她很有耐心一般,简直连最开始那种大家闺秀的气度都没了,看了就让人生气!
苏尚仪简直觉得自己要憋出病来了。
连唇边的笑容都要维持不住了。
只是她依旧在努力地维持,即便颤抖着声音,也要对姜雪宁说出:“没关系,已经好一些了,姜二姑娘再来一遍。”
殊不知这时候的姜雪宁心里也在颤抖。
她真的好想冲上去抓住苏尚仪的肩膀,向她摇晃,向她怒喊:苏尚仪!你清醒一点,拿出你原本的脾气来呀!
但不能。
现在就看谁沉得住气,又是谁先绷不住。
旁人的礼仪教习都进行了一大半了,苏尚仪与姜雪宁这边才好不容易搞定“站”,这时不管是指教的人,还是被指教的人,额头上都沁出了细密的汗珠。
苏尚仪是气的;
姜雪宁是累的。
即便苏尚仪对她和颜悦色,可要一遍一遍地重复着那愚蠢的动作,于她而言也是个不小的负担,还要注意着别一个不小心做对了暴露自己,可算十分艰辛。
第二次休息时,她看了看苏尚仪的神情,估摸着她的忍耐应该已经要到极限了,只要再加一把劲儿自己就能被她责斥,离宫回家。
所以第三次站起来时,姜雪宁心里充满了希望。
现在开始学“走”。
她打算继续作下去,可没想到乐阳长公主沈芷衣这时候竟然从外面进来了。
伴随着一声“长公主殿下驾到”,所有人都躬身下来行礼。
沈芷衣今日一身浅蓝的宫装,左眼角下那一道疤依旧画成了落樱粉瓣的模样,煞是好看,人笑着从面走进来时,明媚得像是外面透蓝的好天,有一种晃着人眼的好看。
才一走近,她的目光就落在姜雪宁身上。
姜雪宁浑身一僵。
她却只摆了摆手,在一旁坐下来,对所有人道:“不必多礼。本公主就是来看看,你们继续就好。”
所有人顿时齐齐应是。
女官们回去教其他人。
苏尚仪继续教姜雪宁。
姜雪宁这时还没觉出什么不对来,虽然乐阳长公主的到来让她有几分不安,但总归对方也只是看了她一眼,并没有多余的举动,便让她稍稍安了心。
她收敛心神,继续装。
苏尚仪说:“宫中行走,切忌要看路,不要东张西望。女子的步距以一尺为最佳,便是你脚下放着的这把尺的距离……”
姜雪宁走了一步。
忽然“啪”一声,“一没留神”,踩在了尺上。
尺断了。
苏尚仪开始觉得自己太阳穴里有一根筋绷紧了不断地在跳动,隐隐然已要断裂。
然而这时旁边传来一道声音。
竟是沈芷衣以手支颐笑盈盈地望着姜雪宁,眼睛里都要冒出星星来,头也不回地对身边的宫女道:“你看,她把宫里的东西踩碎了,连神情都没有半分变化,好镇定好平静哦……”
其他人:“……”
等一下,这种半点没有责怪甚至透出一点欣赏与迷醉的口吻是怎么回事!
姜雪宁:“……”
当做没有听到好了,没有关系,我还可以继续作!
苏尚仪听了沈芷衣的话,算是亲眼见识到了自家公主对眼前这姑娘的喜欢,原本的怒气一下就平息了下去,重新放平了气,叫人再取一把尺来,对姜雪宁道:“还请二姑娘重新迈步。”
姜雪宁再迈步。
这一次倒没再踩着尺,只是那步伐迈出去顶多有半尺,显得随意极了,与苏尚仪最初说的“一尺为最佳”相去甚远。
沈芷衣见了,轻轻叹息了一声,捧着脸赞叹起来;“古时诗人形容美人娇态,说‘弱柳扶风’‘莲步轻移’,我还不信,想那女儿家步子迈得小了多少显出几分畏缩来,未必好看。可见了宁宁我才知道,原来世上真有人小步一迈,会这样好看……”
其他人已经完全搞不懂这什么情况了!
长公主殿下这是什么眼神儿?!
这明摆着就是没把苏尚仪的话放在耳边,十分懈怠啊,怎么到了她的口中又给夸了个天花乱坠?!
姜雪宁听后,脚底下一个没站稳就颤了颤,差点滑倒。
沈芷衣把双掌合在了自己胸前,笑得两弯月牙似的眼底满是柔软而宽容的光芒,只道:“看,连差点滑倒都能面不改色,长得好看的人果然做什么都赏心悦目!”
“……”
姜雪宁才方惊魂未定地站好,闻言心头一颤,眼皮一跳,这回是真的一没留神,左脚被自己的右脚绊了一下,瞬间没站稳,跪到了地上去!
还好及时用手掌撑了一下不太疼。
沈芷衣见状立刻就从座中起身来,竟直接走到她身边来将她扶起,一脸心疼模样:“你怎这样不小心?没摔疼吧?”
姜雪宁软着腿起了身,已是去了半条命般,颤巍巍地道:“臣女自小于乡野间长大,实在没学过宫中规矩,又懒惰愚笨,这宫中的礼仪实在学不来,恐怕辜负长公主厚爱。留在此地也不过丢人现眼,还请长公主遣了臣女离宫,臣女有自知之明,不敢奢望为公主伴读。”
“你胡说什么呀!”
沈芷衣已挽住了她的手,神情间有一种自然的亲密。
“上回重阳宴上你给本公主画了个落樱妆,本公主很喜欢,宫里面旁人见了都纷纷效仿。本公主喜欢你还来不及呢。这宫中礼仪,你若学不成也没什么干系,本公主罩着你便是。再说了,你都不知道本公主为了让你进宫,花了多大力气!”
姜雪宁眼皮又是一跳,一种熟悉的不妙之感,涌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