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自在天,毕竟是非同凡响的。
所以此刻,是非不过是想询问一下两个人情况而已。
唐时隐约猜到了这一个环节,只是万万没有想到,为了追查凶手,这个是非竟然会跑到天海山这种鸟不生蛋的地方来。
他还在进行脑补,不想这时候掌门又说话了。
“是非小师父,这二人已经带到,你且问上一问。”清虚道人看上去真是和颜悦色极了。
唐时只在上次入门仪式上远远瞧过这清虚道人一眼,当时还看不清脸,如今是有了看清楚的机会,却没那胆子去看清楚。
清虚道人已经发话了,是非也就顺势说道:“小僧不过问询一二,还请二位不要见怪。”
邱艾乾跟唐时都有些尴尬,看着是非彬彬有礼,他们也只能还礼,嘴上还道:“不见怪,不见怪。”
“昨夜二位也投宿客栈,半夜可曾出过房门?”是非那声音,清泉一样缓缓地流出来,有一种让人格外舒心的感觉。他手中有轻微的响声,是那不知道什么材质的佛珠在他拨动之下的轻轻撞击声。
唐时昨夜曾经与他遇到,自然是出过的。所以这个时候,邱艾乾摇头,可是唐时只能硬着头皮点头。
“昨夜我出去过。”
“这一位是唐师弟吧?昨夜曾与师弟在门外遇见,其实小僧此来便是为了问这一事的。”是非竟然知道他姓唐,看样子是有备而来,他微微一笑,“昨夜唐师弟出门,到过何处?”
唐时回忆了一下,说道:“下楼之后去柜台那边要了一壶酒,提着上楼,在栏杆那里喝完就上去了。”
“可是雪色白瓷的长颈酒壶?”是非并没有介意唐时话语之中的犹豫,转而问了这么一句。
“的确是。”可是是非是怎么知道的?唐时有些疑惑,下意识地抬头就看向了是非。
这时候,是非反而没说话了,垂目许久,那嘴唇微抿,似乎考虑了一会儿才道:“你在二楼栏杆处喝酒,酒壶却碎在楼下。”
楼下?碎?
唐时一愣,“我只放到栏杆上,并未摔碎啊。”
是非的目光,忽然就转到了他的脸上,甚至与他对视,四目相接,唐时的乃是疑惑,而是非的则是一种探究。只不过是非的目光隐藏得比较好,并不让人觉得冒犯。他摇了摇头:“大约这件事还是只能我自己查了。不知唐师弟可曾看到别的什么奇怪事?”
“不曾。”唐时想着,摇头,又补充道,“因为后半夜我一直在修炼,并没有睡下,所以对后半夜的情况也比较清楚,没有听到任何的异常——也就是说,至少以我的修为是听不到打斗的声音的,如果青钢剑侠是筑基期,那么凶手的境界也许高于金丹期。”
这一点,是非也是想到了的。
正是因为想到这一点,他才会凝眉,觉得事情有些无法理解了。
事关小自在天的人的渡劫大事,有的话是非不好说出口,他微微一笑,转头向清虚道人道:“看样子是白跑一趟了,事情与这二位师弟无关,还请掌门莫要责怪于他们。”
“事情既然与他们无关,贫道自然不与他们计较。青儿,带他们下去吧。”清虚道人也是出奇地和善,一脸笑意地让方才那青衣小童送唐时跟邱艾乾出去了。
唐时与邱艾乾出来了,青衣小童随口吩咐道:“这里已经没你们的事情了,且回去吧。”
于是唐时跟邱艾乾无奈地对望一眼,光棍地继续往回走。
只是从主峰下来的一路上,两个人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他们在客栈遇到的事情,绝对是一件大事——小自在天一直是超然的存在,地位跟大荒阁有的一拼,现在竟然出来了个白衣僧,约莫还是内门的。
“见鬼了……”唐时嘀咕了一声。
邱艾乾耸肩:“再过两年就是小荒十八境的集会了,向来是佛修道修两方一起去的,只不过佛修那边的人数不多,我倒是觉得来灵枢大陆的佛修不止这是非一个,肯定还有别人,只不过我们没遇到罢了。”
其实邱艾乾这话倒是说对了大半的,只是这边的两个人都无法得知这番推断的正确性而已。
本来邱艾乾是要跟唐时一起回去的,可是走到半道上,有个熟人找他说事儿去了,于是邱艾乾跟唐时打了声招呼就走了,让他回去先把地里的萝卜拔起来,唐时满头黑线。
最后只剩下唐时一个人从沧海堂这条路上慢慢往回走,周围根本没什么人走动,一直到了半山腰才看得到人,不过都是内门弟子。
不知道为什么,唐时总觉得要遇到什么事情。
他的预感一向是比较灵验的,这念头刚刚冒出来,麻烦就到了。
“站住,哪里来的杂碎竟然敢踏足内门?”一个娇滴滴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唐时一转头,就看到旁边的山道上走来四个绿衣少女,都是大眼睛白皮肤,如果是以前,唐时肯定觉得养眼,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可是现在,他巴不得直接从地上抠一把泥,给这群女的糊到脸上去。
外门弟子便不是人吗?
来的正是雪环那一群。
因为以前悄悄整过雪环,所以唐时对雪环的印象很深,第一眼就看到了她。
雪环扬起下巴,隔着唐时五六步远的地方,来回走了两步,“外门弟子吧?”
“是。”唐时老老实实答道,一句多的话也不说。
本来他以为顶多问两句就完了,没有想到雪环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拍了一下自己的手,忽然转过身子对身后的三名女子中的一个道:“我忽然想起来了,这服饰从来没见过,也丑得厉害,想必是菜园的,听说婉师妹就有一个同族在菜园,该不会就是这个吧?”
卧槽,唐婉?
唐时听到这名字就觉得心中一万头草泥马了,他抬头一看,果然看到唐婉站在后面。
以前唐时老老实实待在菜园,也从不往主峰这边走——主要是其实根本没时间往主峰走。出来走,就有遇到熟人的可能。
哪里想到,不过出来一趟,竟然就遇到这种事情,唐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只知道站在这里。
只是没有想到,被问及唐时是否是自己的同族的时候,唐婉竟然冷笑了一声,说道:“什么同族在菜园?我怎么不知道?”
“……”唐时这一次是真的说不出什么话来了,他看着唐婉,唐婉却轻蔑地转过了眼光。
雪环竟然也不介意,绕着唐时走了两圈,笑眯眯地,“那你说你叫什么名字?”
唐时只是在脸上挂出一抹虚伪的笑容,“我叫唐时,但并非唐家族人,雪环师姐高看我了。”
唐婉略有些惊诧地看唐时一眼,最后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再次轻蔑扭过头去。
有唐时这么一个同族,的确是让人脸上无光,唐时自己识相是再好不过了。
天海山四大美女同路而行,雪环一向是骄纵惯了的,谁不护着她?本来是天之骄女,哪里想到今年来了一个唐婉,还已经跟正气宗的内门大弟子赫连宇夜订婚,一瞬间就将自己的光环夺走了。表面上,雪环跟唐婉的关系是不错的,只不过美女看美女总是两看相厌的。
雪环这番话,若说没有心机,绝对是假的,她不过是想要唐婉丢脸,唐婉也知道雪环的心思,所以为了面子,直接否认了唐时的身份。
可怜了唐时这庶子,一时之间陷入了孤立无援之中。
“唉,算了,懒得在这里跟这种下等人计较,听说今天赫连师兄要来看婉师妹呢,还是快些走吧。”雪环看了唐时一眼,充满了嘲讽,一开口就是地图炮。
唐时被人身攻击了——什么叫做下等人?他手指收紧,放在身侧,很想说一句“雪环师姐你这样攻击我就是攻击唐婉啊”,不过还是忍了。他侧身让开了路,等着她们走过去,眼底忽然露出了一丝嘲讽来,却不想已经走了的唐婉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转身,恰好看到唐时这眼神。
唐婉是何等心高气傲的人?天之骄女,只觉得这唐时当面伏低做小,背后竟然敢以这样的眼神来看人——她看唐时,便像是看一条狗,如今这条狗竟敢看不起主人,不是造反吗?
当下只听得一声剑响,竟然是唐婉拔剑了——“你最好收起你的眼神,否则别怪我剑不长眼——”
雪环一看,还在旁边火上浇油道:“哟,这小子这眼神,莫不是喜欢上婉师妹了?”
唐婉更怒,先看了雪环一眼,却知道现在的自己还惹不起雪环,只能将气往唐时的身上撒,长剑一扬,便指向唐时的眼睛,喝道:“废物,不许看我!”
……大姐你台词是哪里抄来的?这么老掉牙了……
唐时简直无语透了,心下的嘲讽却完全扩大了,现在的自己完全无法与唐婉相比,现在他似乎只有一个选择——伏低做小,折下自己的脊背,像条狗一样给她道歉。
可是唐时他——不愿!
这一刻,他抬起头,一张清俊的脸,一双清亮的眸,毫无畏惧。
即便知道这选择会让自己付出惨重的代价,也不愿弯折志气与脊梁,今日若是退,那这一辈子都是退,今日若是让,此一生便都是让。无关脸面,无关荣辱,只关志,只关骨——他唐时即便是贱骨头,今日也断无退让之理。
“天生人一双眼,以视物。唐婉师姐若不想让人看到,大可闭眼不看,你不看我,怎知我在看你?”
他脸上带着笑,此刻的情形对他非常不利,只是心中坦然全无畏惧,末了竟然还能说笑两句,唐时都觉得自己是作死高手了。
这话活脱脱一流氓架势,顿时惹怒了唐婉,这个时候,唐婉仗剑而上,唐时体内的真力也已经鼓荡起来。其实练气期的差距并不是很大,要说唐婉秒杀唐时,可能性还不大,尤其是在这种地方——唐时很光棍地想,顶多也就是个重伤。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不远处忽然有一清朗的声音传过来,奇异地抚平了众人心中的烦躁:“得饶人处且饶人,女施主何必逼人太甚呢?”
唐时根本还没反应过来,只回头看到了那是非和尚从台阶上慢慢地走下来,身上的雪白袈裟映着阳光像是在发光,他不像是从台阶上走下来,反倒是比仙人还仙人。
是非面相极好,一身雪白袈裟更是让他多了几分出尘的味道,一时之间这边的四个女人看了他都是一愣。
然而也是在是非话音刚落的时候,山道下面也传来一个嚣张的声音:“我赫连宇夜的女人,想惩戒一个外门弟子,都要束手束脚吗?秃驴,你管得太宽了。”

☆、第二十四章 交手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传说当中已经跟唐婉定亲的正气宗内门大弟子——赫连宇夜。
唐时一听那台词,这简直就是小说里面妥妥的男主台词啊,什么我的女人你的女人,反正都不准配角儿碰啊!
局面忽然变得有趣起来了,整个矛盾的焦点已经不是唐时与唐婉,而是这个新出现的赫连宇夜跟来自小自在天并且无辜中枪的僧人是非了。
唐时紧绷的身体缓缓地放松下来,眼底虽还是一片冷冽,却已经不复之前那种即将与人一搏的漠然,在明白此刻的情况之后,唐时的眼神一下变得戏谑起来。
他打量了赫连宇夜几眼,这家伙简直就是土豪的打扮,穿着一身金红色的锦袍,活像是暴发户,手中提着一把大约是宝剑的玩意儿,长得也是玉树临风,一表人才。
不过客观的说,这人不管是皮相还是气度都不如站在上面的是非。
唐时目光在赫连宇夜和是非之间逡巡的时候,是非也注意到了唐时这种看戏的眼神,竟然生出几分好笑的心思来。他不惊不乱,始终平静似深海,佛家戒嗔戒怒,戒红尘,凡俗一切,当无损于莲心,方可修成正果。
是非看向赫连宇夜,“天下众生平等,贫僧秃驴,君亦秃驴。”
“噗”地一声,唐时实在是没忍住,一下笑了出来,这是非和尚是真的缺心眼,还是本来就是这样打算坑这个新出现的赫连宇夜一把?这话说得,如果唐时是被他这样说的人,估计直接提剑砍人了。
——等等,这话的意思是……
但凡是说过是非是秃驴的人,自己也是秃驴!
说别人的时候,自然也是说自己的……佛家的道理,一向是如此不可捉摸。
在想通这个关窍之后,唐时再也笑不出来了——这秃驴是非,不是这么简单的啊。
赫连宇夜并非是草包,怎么说也是东山第一流的正气宗的内门大弟子,已经是筑基巅峰的实力。方才他是脑子晕了才说出那番话来,只是现在站定了,再看到是非的时候,就有些惊骇了。
方才说话,并没有看清是非身上那雪白袈裟上面的“卐”字印记,现在看到,却是暗暗心惊。他不可能像是别人那样眼拙,傻子都知道这只能是佛修的标记。本来灵枢大陆上不是没有佛修和僧人,只不过真正的正统还是在小自在天,这人肯定是小自在天出来的——更可怕的是,赫连宇夜发现,自己根本看不到自己眼前这个人的境界。
也就是说,这人不是有什么特殊的功法隐藏了自己的修为,就是修为比自己高。
这个时候,唐婉也反应过来了,她现在也不过就是练气七层的水平,上山之后修为增长迅速,又有唐家老祖唐方帮衬,修炼速度简直就是坐火箭。她没有赫连宇夜的修为,还以为那是非不过是个普通人,心说在这里,也不会有什么人的修为比赫连宇夜这个东山第一流门派的内门大弟子更高,所以一脸娇笑地走到了赫连宇夜的身前,双手扣在身前一拜:“婉儿见过赫连公子。”
赫连宇夜这个时候也顾不得跟是非计较,还是美人更重要,他笑了一下,关怀道:“婉妹莫与这等不成器的登徒子置气,气坏了身子,在下可是要心疼的。”
唐时隔夜饭都要吐出来了,只用那冰冷的目光看着,小人报仇,一千年也不晚。
方才的他,终究还是冲动了一点的,可是少年人的意气,又何其难得?唐时抬手,按了一下自己的眉心,笑了一声。这里没自己的事儿了,趁早跑路吧,大人物的世界,他无法插手。
尽管心里有很清醒的认识,可转身的这一刹那,他还是感觉到了一种刻骨的苍凉。
风吹过了他的身体,像是刀子一样扎进他骨头。
“站住!让你走了吗?!”
这一次,说话的不是赫连宇夜,而是唐婉,她自以为有了赫连宇夜撑腰,一看到唐时转身要走,竟然喝出了声。
赫连宇夜暗喊一声“糟糕”,不过这个时候,无论如何也不能掉了面子,只能站在那里。
唐时闻言,顿住脚步,扭过头,一眼看向唐婉,还算恭敬道:“师姐,还有事吗?”
唐婉一抿红唇,走上前一步:“给我道歉,就放你走。”
“敬人者,人恒敬之。”唐时没忍住,冷笑了一声,脸上一派平静,“不知唐时何处冒犯了师姐?”
敬人者,人恒敬之。
这话分明就是说唐婉自己作死才会死。
“你!你这无耻的登徒子!”唐婉方才被他那一句话气红了眼,现在见唐时不肯承认,直接握紧了手中的剑,话音还未落地,便直接一剑向着唐时刺去。
唐时没想到这女人说动手就动手,是真的从头到尾就没把自己当做同族,心下便是一冷,眼底更是结了寒霜一般。他没什么反击的手段,只不过那眼神,冰彻彻地,在唐婉初一望见的时候竟然打了一个寒颤。
现在唐时左手准备了《虫二宝鉴》里面的“春眠不觉晓”,右手却是自己那一晚偶然研究出来的小翻云掌和小聚灵手的结合,这两手虽然不显眼,但未必不能起到出奇制胜的效果。
然而终究还是没有唐时出手的机会的,站在一旁的是非,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唐时只觉得这声叹息是在自己身边三步远的地方响起来的,可是一抬眼,是非已经站在了他的面前。
两根如玉的手指抬起来,轻轻地夹住了那一柄雪亮的宝剑,山风猎猎,将是非的袈裟吹起来,这一瞬间,站在他背后的唐时忽然觉得——这一刻这和尚,应当是在笑的。
一柄声势惊人的剑,两根轻描淡写的手指。
一个寒光凛冽,一个温润如玉。
不同的对比,截然不同的感受。
是非不轻易出手,可是出手了,便不是普通人能够招架的。佛家并不讲究争斗,这一点比道家好太多,只不过现在是非露的这一手的确是非同凡响的。
不过这一手,也让赫连宇夜看出了是非的深浅来。
绝对不是什么掩盖修为,而是对方的修为高于自己!
这一个认知,让赫连宇夜觉得自己背上有些汗。
唐婉还在发愣,根本没有想到自己的剑会这么轻而易举地被两根指头夹住。
“你!”
“恕人者,己恕。”
是非不理会唐婉和赫连宇夜那难看的脸色,透明圆润的手指指甲只这么轻轻地一扣那剑刃,便听得“铮”地一声清鸣,唐婉手握不住剑,竟然脱手飞出去,落在了不远处的地上。
她怒视着是非,已经气得浑身颤抖,说不出话来。
唐时站在是非后面扬了扬眉毛,这神展开,简直有些精彩啊。
不过他根本没有半分留恋,转身,背对着众人挥了挥自己的手,唐时轻飘飘道::“你们慢慢打,我还要回菜园收萝卜,再见——啊不,再也不见。”
就差加一句“么么哒”了。
顺着山道往下走,唐时忽然觉得自己也是很剽悍的人呢。
这简直就像是经典的作死小流氓和小配角,不知死活到极点。
他脑补了一下自己此刻的姿态,啧,毫不犹豫给了自己一个封号——大陆第一贱客。
不过他可以很负责地告诉自己——结下大仇了,以后的日子会很难过。
唐时倒是走得潇洒了,可怜后面唐婉跟赫连宇夜都气歪了鼻子,只有是非微微一笑,双掌合十,宣了声佛号,“相由心生,二位施主,就此别过。”
这一句之后,是非也顺着台阶一路往下走,那雪白的僧衣随着吹来的山风鼓荡,飘飘欲仙,白鹤一样带着一种翩然的姿态。
只不过半道上,是非碰到了唐时。
其实一早就发现前面站了个人,就在坠月潭边,不过位置比较隐蔽,再加上现在没什么人往来,所以也没人说唐时什么。
外门弟子来内门弟子的地儿晃荡,指不定被喷成什么样呢。
看到是非的时候,唐时嘴里叼着根草芯子,双手环抱在身前,背后靠着棵大树,阳光有些炽烈,前面的坠月潭里全是粼粼的波光,是个适合睡觉的时候。
“唐师弟是在等小僧吗?”是非在潭边站住了,那水光映到他身上眼底,忽然就安静了。
也许这样的佛家人,跟唐时以前知道的佛家人不一样。不过这并不能让唐时对是非的芥蒂少多少:“是非法师,可曾有人告诉你,你很多管闲事?”
是非微微一怔,随后唇边的笑意加深,却还是温雅模样,“如今唐师弟是第一个了。”
唐时顿时觉得跟这样的人没法儿交流了,他直接吐了嘴里的草芯子,双手抱在脑后:“道不同,不相为谋。”
也许很多年以后,唐时回忆起这一幕,会觉得自己的预感,果然正确到无以复加。
他与是非,当真是道不同,不相为谋的。
一语成谶。

☆、第二十五章 横祸加更

很多时候,人真的是无法预料祸福的。
回到菜园之后,唐时就老老实实地继续种地,自认为像是个农夫一样勤恳——当然,除了暗地里的使坏之外。
有的时候,厌恶一个人就是这么简单。
唐时觉得自己就是个天生的坏胚。
这两天仲庆师叔每天都往桃林里面走,检查一下这桃树怎么样,那桃树怎么想,眼看着桃花开了一片,那粉红色的花瓣像是大片大片的云一样,盖在菜园的东头。
有时候,唐时看过去,只觉得那场景美得有些诡异。
仲庆是为了讨好雪环,所以才弄出这桃林来,只不过遇到唐时,大约算是仲庆这辈子最倒霉的事情吧?
唐时不怎么喜欢雪环,甚至连带着对内门弟子的印象也很糟糕——当然,外门弟子多逗比,印象反而要好上不少。
晚上回去之后,唐时就开始丧心病狂地练习风诀和雨诀了。
他的小竹屋里,依旧只有那一豆昏暗的灯光。
唐时伸出手来,看着自己的手掌,也算是相当白皙的,手指修长。白日里的情形又在他脑海之中回放起来。
那是非,竟然就是这么简简单单地一伸手,两指并拢一夹那利剑,再随意用指甲一敲,就已经震落了唐婉手中的剑。
那个什么正气宗的大弟子赫连宇夜,竟然也只是在一旁看着,根本没有什么插手找场子的意思。
“小自在天,正气宗,是非,赫连宇夜,还有内门,外门,唐婉,雪环,小北师叔,周如海大师傅……”
他遇到过的一个个的人的名字都划了过来,最后又慢慢地散去了。
唐时随手一翻,小聚灵手加小翻云掌联合着使出来,身下就已经多了一个掌印。
他相当随意地练习了一下,紧接着就开始打坐,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才开始修炼《虫二宝鉴》。
“夜来风雨声……风,雨。”
手诀打出,只见到一条条光线穿梭在他的手指之间,像是有灵性一般。
原本只是细细的丝线,可是时间一长,打手诀越来越流畅,竟然也像是细流一样,不多久就已经有了颇为惊人的声势。
风来了;雨,也来了。
那一扇半掩着的窗,忽然被大风吹开,甚至撞出了响声,屋子里的灯,一下灭了。
昏暗之中,唐时手掌上的光芒,却不曾熄灭。他额头见汗,可是手诀却是半点也不停止,那风吹到他的脸上,只带着无尽的冷意。
“呼啦啦……”那是风声。
“刷拉拉……”那是雨声。
风雨交加。
然而那只是声音,事实上——此刻有风,却无雨。
唐时的丧心病狂,终究还是会得到回报的,比如仲庆师叔——大半夜没睡着,就在自己屋里一直盘算着什么。
对仲庆来说,已经筑基过两次,可是都以失败告终,筑基丹不好搞,第三次筑基也就更加痛苦。
他抬眼,看了窗外一眼,他这屋子距离桃林极近,一眼就能看到外面的景色 。
最重要的是,桃树都开花了。
也不枉他每日以小聚灵手聚集的灵气为营养,只要那东西能够长起来,那么等他成功筑基,还有谁能够阻拦他的脚步吗?
从外门到内门,几乎只是一步的事情。
筑基期啊……
仲庆站起来,刚刚想到窗边去看看,那东西的成熟期就在这两天了,得更加小心一些才好。
不想就在他刚刚站起来的一瞬间,外面风声雨声顿时大作起来,仲庆吓了个半死,竟然直接一跃从窗里出去了,可是站到外面了,抬头一看,却只有风,没有雨——怪的是,在这个时候,那声音又停止了。
他妈简直是见鬼了,仲庆整个人都要别折磨疯了,他抱着自己的脑袋咆哮了一声,之后冲进了桃林之中,就怕出什么事情。
之前那什么鸟叫还能说是灵兽,可是现在呢?这种吹风又下雨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是那东西引起的异象?也不对啊,从来没有听说过这种事情!
这边唐时可不知道仲庆竟然这么痛苦,他手指指甲边缘的皮肤竟然透出几分紫红色的鲜血来,颤抖了几下,最终还是停了下来。
这风雨诀初练的时候,只觉得晦涩,手势也很是奇怪,可是在熟悉了之后,却像是自有一套真力流转的方法。每结一个印,身体之中就像是有一个漩涡旋转了一下,将自己身周的灵力往自己的身体之中拉扯,所以唐时身体之中的真力在以很快的速度凝聚着。
在手诀停止的这一刹那,他已经可以非常清晰地预感到——也许凭借着《虫二宝鉴》,他能以一种不见得太过缓慢的速度,到更高的境界也不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