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子太久不用会生锈,你可以装得蠢一些,不过内里还是聪明些的好。”
张廷玉笑出声来,却伸出手指,轻轻地将那锁的几根横木推拉了一下。
顾怀袖一下凑过来看。
也不知张廷玉是怎么回事,他动作不紧不慢,却像是在做出这一个动作的时候,已经想好了下一个动作。
将一块木条推过去,就能露出里面装着的“宝”,一枚不小的珍珠。
很有规律,也很有节奏,慢慢地推开,露出来的缝隙越来越大,等到这缝隙大到一定的程度,就能取出珍珠了。
“嗒”地一声轻响,张廷玉轻轻一晃手,已经将那珍珠取出。
他把它递给顾怀袖,而后手指却飞快地动起来,将那一个拳头大小的鲁班锁给还原,扔到顾怀袖枕边。
见她还捏着珍珠发愣,张廷玉便莫名地笑了一声,一下将她按进锦被里,道:“这些个东西玩着费神费脑,白天玩玩,晚上就别一直盯着了,晚上还是该早日歇息。”
他又慢慢用被子把她裹起来,自己去吹熄了蜡烛,也躺进床上去。
两个人钻到一起去,彼此静默无声。
完事儿了,她打了个呵欠,却又睡不着,只一手支着头,看张廷玉也没睡,便问道:“那小陈姑娘,定然是未来的弟媳了?”
张廷玉见她一条雪白胳膊露出来,便拾了锦被给她盖上,道:“爹娘跟当初的陈县令都是认识的,算是故交。小陈姑娘是当初父母说好了,要嫁进张家来的,若没什么意外,过两天把事儿说成了,她也就回去了。”
好歹是个没出阁的姑娘,如今是以照顾堂姐的名义住在顾家,可等着要谈亲事,就有些不对了。
顾怀袖听着就皱了眉,她轻哼了一声:“那可得心疼你三弟了。”
“你心疼他?”张廷玉眉头微微拧起来。
夜里顾怀袖也看不见他表情,懒洋洋地缩进被子里,感觉到自己身边这一具身体比自己烫得多,她就更懒了,大抵旁人说的什么饱暖思淫i欲和人肉炉鼎,就是这感觉吧?飘飘欲i仙的……
“小陈姑娘不是个好相与的,我瞧着不像是个懂事的。罢了,嫁进来也是他们三房的事情。”
兄弟们总有一天是要关起门来过日子的,他房是非,顾怀袖还是少参与,免得触怒了头顶那一位婆婆吴氏,才是吃不了兜着走。
张廷玉听着,也跟顾怀袖是一样的想法。
琢磨这些没意思,还不如早睡了。
次日天没亮,张廷玉就起来了。
顾怀袖起身的时候,只瞧见他已经穿戴整齐,不由有些泄气。
两个人去吴氏那边晨省回来,才坐在一起吃饭。
今儿早上的吃食是小石方做的,很对顾怀袖的胃口,她吃高兴了,就没怎么顾着张廷玉。
张廷玉眉头皱起来,盯了一眼碗里的粥,不声不响地喝了,跟顾怀袖有一句没一句地掰扯。
心里想着的,却还是顾怀袖那陪嫁的厨子,老觉得这心里不大舒服……
唉,总归是个厨子,他堵什么心呢?
现在跟顾三是夫妻,可情这一个字上,还八字儿缺一撇呢,暂且忍着吧。
用完早饭,张廷玉跟她说了一声,便要上学去,临走时候他瞧了一眼放在窗台上的兰花,还是他昨日剪过的模样,便放心了不少。
可没想到,顾怀袖上午无聊,又转到窗前,瞧见这兰花左右对称的叶子,指着问青黛:“我怎么瞧着比昨日要少了几片叶子呢?这哪个丫鬟剪过的,规规矩矩地对称着,多难看……”
青黛再次冷汗:“二少奶奶……奴婢不懂……”
顾怀袖翻了她个白眼,拾起剪子来,咔嚓咔嚓地剪了两片叶子,嘴里却道:“梅以欹斜为美,兰花也要个不羁的姿态才美……”
听不懂的青黛只能装作什么也没听见,索性忽略过去了。
顾怀袖将剪子一扔,便叫了张廷玉身边那个叫芯蕊的丫鬟,领着去园子里逛一圈,熟悉熟悉环境了。
张廷玉中午回书房转了一趟,一眼就瞧见那稀疏了许多的兰花,顿时无言。
这时候又找不到个掌事的丫鬟,问问这是谁剪的兰花,哪儿有偏生剪个不对着的?叶片跟叶片之间简直杂乱无章。
张廷玉皱着眉,也提了剪子,咔嚓剪了两片。
阿德跟着张廷玉站在后面,看着这一盆可怜的兰花,如今就剩下两片相对着的叶子了,简直……可怜极了!
离开的那一刹那,张廷玉忽然无法表达自己的心情,他看了一眼那兰花,还是回学塾去了。
晚上回来,那种不详的预感,终于应验了。
今日是回门之前的一天,他从走廊上慢慢过来,就见到窗前站了个穿着粉蓝缎袍的丽人,手里提溜着一把剪子,一剪刀剪落了一片叶子,还笑眯眯跟后面的丫鬟说:“芯蕊,青黛,你们回去给我问问,哪个剪的这兰花,偏生跟我对着干。”
话音刚落,张廷玉就隔着窗站在她面前了。
青黛跟芯蕊连忙俯身见礼,顾怀袖就站在那儿没动。
张廷玉看了一眼放在窗台上的那兰花,一根孤零零的花穗,一瓣孤零零的叶片。
顾怀袖的剪子还没从手上放下,很显然,这一位刚进门的顾三,就是造成兰花越来越稀疏的凶手。
“呃……二爷,这兰花……”
傻子都知道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了,顾怀袖简直想挖个坑把自己给埋了。
她有壮士断腕的决心,在张廷玉波澜不惊的目光下,立刻伸出去一剪子,将最后一片叶片给剪掉,道:“这一回也对得上了。”
咔嚓。
最后一篇叶子掉在窗台上。
张廷玉嘴角微微一抽,瞧见孤零零一根花穗插在花盆里,满腹的话却都不知怎么说出口。
他沉默地站在窗前看了半天,也看了顾怀袖半天。
末了,他叹了一口气,扭头对阿德道:“回头你找花房搬几盆兰花来,照着少奶奶的喜好剪。”
阿德躬身,“是,小的明白了。”
顾怀袖略尴尬,不知说什么好,看着这一盆摆在窗台上,有碍观瞻的光秃秃兰花,有一种滑稽的感觉。
张廷玉只说:“但凭你剪个开心吧。”
顾怀袖:“……”
她发现,自己跟张二公子,真是审美上存在一定的偏差。
默默将剪子放下,顾怀袖很想问:我说我是手抖,还来得及吗?
她有些痛苦,捏着手指道:“我觉得……这一盆就挺好的,别的……倒不必了。”
一瞥那秃了的兰花,张廷玉伸手捏了捏眉心,道:“少奶奶喜欢,那便好生浇水养着吧。”
“是。”
里里外外丫鬟婆子小厮们都齐齐应声。
于是,顾怀袖就生生看着这么一盆连叶片都没有的兰花,摆在她窗台上足足半个月……
若要问她有什么感受,兴许就一点:好丑。
作者有话要说:略流水化,= =晚上有点困了……没赶上时间,这一更算3号的,4号晚上7点再说更新吧OJL

☆、第三十七章 嚣张气焰

在府里的日子太短,顾怀袖还没品出个味道来,就要准备着回门了。
她起了个大早,也懒得看窗台上那丑陋的兰花一眼,便让青黛给自己梳了个好看一点的堕马髻。
张廷玉一面挽着自己的袖子,一面问外面的芯蕊:“让外面准备的礼物,都挑好了吗?”
芯蕊原本就是伺候张廷玉的,有些事情不适合阿德去办,都是她帮着张廷玉料理的。
相应的,这一位大丫鬟长得也比别的丫鬟端庄,跟个府里的小姐一样体面。
自来主子们身边的大丫鬟都要比别人高贵一些,就像是顾怀袖身边的青黛也格外超然一些一样。她这边摸了一支珠钗起来,一面听着那边的对话,一面却把珠钗往头上比。
芯蕊上前来,将腰带捧给张廷玉,同时低声道:“回爷的话,都准备好了,按着您说的办好了。”
张廷玉点点头,却是没劳动下人,自己将腰带系上,回头一看顾怀袖还对着菱花镜比珠钗,顿时无言。
他走过来,将顾怀袖手里的珠钗拿下来,把玩了一下:“回门,不该风光一些吗?”
顾怀袖端端正正坐着,看着镜子里张廷玉把玩着珠钗的手指,修长有力,很自然的动作,却透出些许沉稳感觉来。
“风光又给谁看?更何况……”
嫁给张家,就算是什么风光的事情吗?
顾怀袖可没觉得。
她朝后面伸手:“珠钗给我。”
说话一点也没有作为他妻子的克制和容忍,张廷玉不由得叹气,却没把珠钗给她。
他一抬下颌,示意青黛将那边的首饰盒子打开,里头珠光宝气地闪烁了一大片。
顾怀袖顿时一惊:“你待作甚?”
张廷玉似笑非笑看她,一手搭在她肩膀上,另一手却将珠钗扔回盒子来:“要护着嫁妆,也别做得太露痕迹……”
况且,他还没说要拿她东西呢。
他怎么觉得,他们这一对儿夫妻,根本就不是什么夫妻,也就是同一屋檐下面住下的冤家。
从钗盒里挑了挑,张廷玉看到了一支白玉翡翠嵌合在一起的簪子,在她头上比了比,“这样好看。”
顾怀袖恨不能翻他对白眼,一把把簪子夺下来,“我今儿穿的这是湖蓝的袄子,配个绿钗,亏你想得出来!”
这一脸的嫌弃模样,却是让张廷玉不知如何是好了。
顾怀袖在匣子里翻找着,一屋人都在等她。
芯蕊小心翼翼地看了看自家爷的脸色,斟酌着开了口:“二少奶奶,奴婢瞧着白玉翡翠那一支海棠连珠簪子挺衬您这一身儿的……”
手上动作一顿,顾怀袖听着这话,老觉得有些不对味儿。
她唇边的笑弧,忽然泛开了,似是湖上的涟漪,一圈一圈地,带着几分平白的旖旎。
顾怀袖重新拿起那一根被她扔进去的白玉翡翠的簪子来,放在手里左看右看,她问青黛:“青黛,我这簪子打了多少年了来着?”
青黛老老实实道:“回二少奶奶的话,这根簪子还是三年前在无锡,少奶奶做姑娘的时候跟姑奶奶一起出去打的,戴了几年了。”
“这么旧的东西了啊……”
顾怀袖看似感叹了一句。
方才说话的芯蕊,顿时脸色一白,她两股战战,就要跪下来,不料顾怀袖已经向她招手:“芯蕊吧?你来。”
这是张廷玉身边伺候的丫鬟,还有句话说得好,叫强龙不压地头蛇呢,顾怀袖是刚刚嫁进来的,哪儿能得罪人家大丫鬟呢?
她面上笑意清浅得很,纯良极了。
“怎么不过来?莫不是怕我吃了你?”
这时候的顾怀袖,跟往常见的都不一样,张廷玉抄着手站在一边看,一点搭话解救的心思都没有。
他瞧着顾怀袖,那俏生生的脸,语笑盈盈的,活像是个大善人。
可这周身的气派,那就不是一般地害人了。
芯蕊再怎么本事,也不过是个丫鬟。
她早年在张廷玉身边很是得宠,跟阿德乃是左右两把手,虽是个女流之辈,可处理事情也算是很得劲儿。原本只是个普通的丫鬟,可张廷玉看她办事还不错,挺赏识她,在她伺候在身边没多久之后就让拔了掌事大丫鬟。
二少奶奶进门之前一日,老夫人吴氏也把她找过去说过话。
谈的是什么,只有芯蕊自己清楚。
她今儿敢忽然帮腔,也不过是看二爷在二少奶奶面前,显得有些憋屈。
自古以来,夫为妻纲,哪里有妻子给夫君甩脸子的说法?
所以芯蕊大着胆子说了,可万没料想是如今这样的局面。
顾怀袖叫她过去,过去干什么?
眼瞧着二少奶奶那笑容亲切得很,可芯蕊偏生觉得自己骨头里跟长了冰块儿一样,冻得她瑟瑟发抖。
顾怀袖不喜欢一句话说上三遍,厌恶重复的事情,也厌恶不听话的蠢货。
她眼皮子一搭,脸上所有的笑意,瞬间敛去,说了第三遍:“过来。”
好一场变脸的好戏!
都说女人善变,变脸比翻书还快,如今张廷玉是见着这么活生生的一遭了。
顾怀袖方才还笑得温婉贤良,仿佛全天下贤妻的好名头都堆在了她头上,没想到一眨眼就没了任何的表情,透着一股子阴冷森寒。
芯蕊这才战战兢兢地过来,一矮身,半跪在了顾怀袖坐着的绣墩前面:“二少奶奶……”
顾怀袖立刻又笑了,她夸她:“会听话的才是好姑娘,我瞧着你挺喜欢这根簪子,就给你了吧。你跟你们爷,都瞧得起这簪子,偏生我是厌恶它旧。”
意有所指地说完了这一番话,顾怀袖心里的气却还没散。
她一松手,随意地将那一枚白玉翡翠簪子插到芯蕊的头上,还夸了她一句:“果真是个有眼力见儿的,戴你头上也真是好看。”
芯蕊抖如筛糠,想哭,也又不敢哭。
顾怀袖却没看她了。
主子们说话,哪里轮到个奴婢插?
若有这一次,便有第二次,第三次,她跟张廷玉之间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这顾府里也该处处小心。有这么个胆子大的丫鬟,顾怀袖如何能忍?不给点颜色,敲敲警钟,真把她当软柿子捏了不成?
她心底冷笑越甚,脸上表情就越是柔和,活脱脱一个做戏的高手。
“青黛,再找找,我记得有枚点翠的团花海棠,也是这花样……”
扭身坐回去,面对着镜子,她又开始琢磨着打扮的事儿,像是忘了叫芯蕊起身。
青黛听了顾怀袖的吩咐,又去匣子里翻找了一会儿,果然瞧见一枚点翠的簪子,这才给怀袖戴上了。
芯蕊跪在后面,头上摇摇欲坠地插着那簪子,跪得腿酸,也不敢站起来。
她眼底憋着泪,双眼模糊地看向了张廷玉,张廷玉自然也觉察到她目光,却又很平静地移开了,没有半分的情绪波动。
顾怀袖将这一幕收入眼底,却是打算着今儿回门之后,再找张廷玉说说了。
不,回门之后太迟,一会儿回顾家的路上就说。
她起身,便道:“先给公公婆婆请安去,咱们一会儿回门?”
张廷玉点头,一手扶着她出了门。
阿德虽站在外头,却将里面的一切听了个完全,他小心翼翼地瞄了张廷玉一眼,又看了看里面跪着没动的芯蕊,开口就想问张廷玉。
张廷玉笑着跟他摆摆手,还是一句话没说,只跟顾怀袖一起去上房了。
今日是顾怀袖三朝回门的日子,张廷玉也是要走的,原本只来拜见吴氏,不过今日恰逢十五,张英有得了个休沐,倒是难得的一家子都在的日子。
上下也就八个人,相互地见面寒暄请了安,这才各自坐下来。
张英端着茶,不上朝的日子清闲得很,也不搭理后院里媳妇儿们的事,自顾自地埋头研究手里那一把紫砂壶。
别人似乎都已经习惯了,遇着张英也在的时候,少得可怜,不过也不是没有。
顾怀袖倒是不大习惯,她在家里并不怎么请安,顾贞观年纪大了睡得也多,早起对身子不大好,也就免了。
自来是被人家的新妇难做,顾怀袖也算体味了。
她坐在陈氏下首位置,却没瞧见陈玉颜。
顾怀袖一琢磨,约略地明白一点,也不点明。
吴氏看人都到了,这一回连张廷璐都来了,就坐在张廷玉下首的位置,也算是顾怀袖进门之后第一次把府里人都看全。
“老三这回倒是来了,你们平日里请安的日子都不一样,难得坐在一起一回。人倒是齐全,不过……玉珠,你堂妹哪儿去了?”
这一声“玉珠”喊的是陈氏,陈氏方想起身回话,吴氏便眼皮子一搭:“你身子不好,坐着说话吧,都一家人,何必那么见外。”
“是。”
陈氏温温软软地应了,微笑着道:“玉颜昨儿玩疯了,崴了脚,我叫她在屋里休息呢。正想跟您告罪,没料想您关心她,倒亲自问起来了。”
“崴了脚?可严重不?”吴氏还是很关心陈玉颜的。
这一个小姑娘活泼开朗的性子,简直跟陈氏是两个样,不过倒正好跟老三一模一样。
吴氏这几个儿子里头,最看好的是大儿子廷瓒,最疼的却是三儿子廷璐,而今老大娶了个病怏怏的媳妇儿,全凭着他自己喜欢,吴氏也不好干涉;可三儿子的亲事,却是她可以做主的,所以她喜欢陈玉颜,也希望三儿子能娶了自己挑中的人,好□□满满地过下去。
这都是她一个做娘的,能为儿子做的事情。
陈氏道:“回婆婆的话,并不是太严重,不过……儿媳想着,她已经来府里照顾我许多日子,我素来是个不招老天爷喜欢的,堂妹别是受了我的牵连,过了灾气。过了今冬,儿媳的身子也该好起来了,大夫已经说过,也不必堂妹来照顾。更何况,娘家叔伯想念她得紧,又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总住在咱们府里也不好。”
这一句倒是提醒了吴氏,陈玉颜是还要谈婚论嫁的,两家的事情虽然板上钉钉,可毕竟礼数要周全好了。
吴氏道:“老大媳妇考虑也周到,可挑好了出行的日子了?还得给你家里写封信说说才好的。”
陈氏道:“择日不如撞日,今儿下午便送了堂妹走,上午叫人快马送信去,赶在人到之前再到就成了。”
这未免走得太急。
顾怀袖不动声色地垂着眼,却忽然觉得有人看自己。
她一抬眼,对面坐了四个,三个年岁已大,最末的那个还在吃糖,一副孩童天真的模样。
张廷玉也抬头,便跟她对视了一眼,有些奇怪。
顾怀袖皱着眉,又低下头去,之前跟她有过几面之缘的张廷璐也低头看着茶杯里的茶叶,打进来就没怎么说过话。
坐在最上头的张廷瓒见了下面兄弟俩,摸了摸后脑勺,只暗叹了一声。
吴氏跟陈氏说完了小陈姑娘离开的事情,扭头一看,张廷璐不知何时染上他那二哥的性子,要死不活地,一句话不说,一声不吭,还根本不抬头看一眼。吴氏只觉得气不打一处来,就将茶杯往桌上一颗:“老三,前日你二嫂进门,一家子都在,怎偏生你不在?昨儿我打发人去叫你,你还推脱不来,莫不是翅膀长硬了?”
张廷璐整个人都有些恹恹地,他起身告罪:“是孩儿那一日喝多了,头脑有些晕,后头又受了一点风寒,故而推脱不见,怕娘担心。”
“我儿受了风寒?快过来,娘给看看,怎么样了?”
吴氏之前还拉长着一张脸,现在一听,早忘光了之前的不悦,立刻叫张廷璐来看。
张英在旁边叨咕了一句:“慈母多败儿……”
吴氏拿眼睛一瞪,张英叹了一口气,也不说话了。
张廷璐起身过去,让吴氏好好看了看,全胳膊全腿儿的,这才放下心来。
“我看你还不长点心,多大个人了,也不知照顾自己,早日给你把那一门亲事说定,也省得你连自己都照顾不好。”
吴氏絮絮叨叨,又要说起那小陈姑娘的事情来。
张廷璐眼角余光一扫,却瞥见顾怀袖跟什么都没听见一样,盯着那茶杯的花纹看,又见二哥也坐在一边老神在在地品茶,心里就堵得慌。
他不敢跟吴氏说什么置气的话:“儿还早,不想成婚……”
“胡闹!”吴氏训斥他,“一门亲事都快说好了,总不能叫人姑娘家再等你个几年吧?都要挨成老姑娘了!这一门事情,我说了算,你不许不同意。”
张廷璐闷着脸一躬身,“嗯”了一声,又坐回去了。
接着吴氏又揪着张廷瓒说话,问他近日来还习惯不习惯,要不要再给他拨几个丫鬟之类的。
陈氏的脸上有些挂不住,端着那茶杯的手都在一直抖。
老是张廷瑑却是个年纪小的,在吴氏对张廷瓒嘘寒问暖的时候,就蹦蹦跳跳上去,挤进吴氏的怀里,在吴氏说话的时候,就咯咯地笑着。
一家人看上去,真是个其乐融融。
张英坐在吴氏的身边,吴氏怀里搂着张廷瑑,才训了张廷璐,又去跟张廷瓒说话,张廷瓒妻子陈氏也是面带着温文笑意,应着婆婆的话。
这一切,看上去都好。
可顾怀袖真觉得哪里怪怪的,这感觉……真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她端着茶碗的手指,轻轻捏紧,慢慢把杯盖合上,看着那边端起茶慢慢拂着茶沫的张廷玉。
他动作很优雅,透着精致的文气,眼帘低垂,面如冠玉,整个人似苍松翠柏,看着普通,却又处处透着一种独特感。
是了,这一家子其乐融融,独独忘了张廷玉。
最后将张廷玉想起来的,还是那把玩着紫砂壶的张英。
他拉长了声音:“好了,你们也别聊了,今儿还是二儿媳妇回门的日子,你们聊着忘了时间,回头耽搁了我远平兄见女儿的日子,可不大好。”
吴氏欢喜的笑脸慢慢地平复了,仿佛这时候才注意到顾怀袖,只不冷不热地温声道:“那就让二儿媳妇跟老三去了吧,也不耽搁时间的。”
顾怀袖还没想到什么说辞,张廷玉就将茶杯一放,很自然地起身,“多谢父亲母亲体谅,我带怀袖先回门,顺便看望一下岳父岳母。”
“我那边让福伯备了些礼,你顺便给你岳父带过去,时辰不早,你们动身吧。”
福伯就站在外头,等张英说完了,便一躬身,请张廷玉过去了。
张廷玉使唤了阿德去把一大堆的礼物接在手里,而后直接离开上房,穿过庭院走廊,拉着顾怀袖上了门前马车。
顾怀袖一路走着,却是笑容满面。
她原就觉得奇怪,而今却是多少明白一点了。
这一日的晨省,颇能看出端倪来。
张廷玉扶着她的手,让她下了台阶,正想要让下人牵马来。
没料想,大街上忽然跑来个小子,看着面黄肌瘦,衣衫破烂,看准了顾怀袖,一骨碌就跪下了。
顾怀袖吓了一跳,若不是张廷玉扶着,怕是就跌倒了。
她暗自心惊一回,还没开口,便看这小子一头磕在地上。
“善心的奶奶,您出门定然遇见好事,夫妻举案齐眉,白头偕老,事事顺心如意,灾祸全消……”
噼里啪啦地,一大堆前后不着调的好话从他嘴里吐了出来。
过了有一阵,顾怀袖才听他话锋一转,道:“小的父亲眼看着就要病亡,请了个大夫,可没钱抓药,大冷天也没别的法子,求富贵奶奶发个善心,求富贵奶奶发个善心……”
大清早的,还是回门的日子,哪料想遇见这一遭来?
顾怀袖摸不准这小子是骗人还是真事儿,还没考虑清楚,旁边张廷玉却道:“今儿是个好日子,莫撞了霉头。阿德,给他银子。”
这样的事情,爷们在外见多了,手头若是不紧,多还是愿意给这些嘴里冒花的小子们一些钱财的。
阿德习惯了,便上前打钱袋里抠了半两银子出来,在手里转了转,才皱着脸把银子扔给脚下这臭小子。
这些人,都是看准了三日前张府有亲事,前几天就来要过一回了,今儿回门都还遇见一个,真是……
不知足的!
阿德心里鄙夷,只开口赶他:“拿了就滚,别在咱爷跟奶奶跟前儿晃!”
顾怀袖看着小子大冬天里还打着短褐,虽瞧不见模样,可乌脏的脸都冻得发紫,嘴唇也冻青,不像是个骗人的样子。
她念头刚刚转过,那小子已经一把捡起地上那一粒碎银子,爬起来就跑。
青黛忽然叫了一声:“玉佩!”
阿德一拍脑门儿,反应了过来:“好个小子!这不就是前几天说的那个专装可怜骗银子还抢东西的吗?!赶紧的,来人,追!少奶奶玉佩丢了!”
门口站着的家丁们立刻就去追了。
顾怀袖看向直愣愣的青黛,青黛哭丧着脸:“是小姐昨儿晚上叫奴婢带了,要给二奶奶的。”
给孙连翘的那一枚?
罢了,左右不是什么稀罕东西,没了也就没了。
她摆摆手,张廷玉虽觉惊诧,也没怎么在意,先上了车,而后在车辕上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