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是二少奶奶第一次叫她去办事,心里琢磨着怎么也要办好,让二少奶奶更器重自己,可说话的时候,声音未免有些发抖。
“二少奶奶方才叫青黛姑娘去请了大少奶奶跟小陈姑娘,说是中午到二少奶奶这里用饭呢。听说小陈姑娘叫石方师傅做佛跳墙,太麻烦,怕赶不及中午这一顿,所以叫您先搁下手里的事情,先把中午这事情办好再说。”
厨房里听见这话的可不在少数,顿时都是一拍大腿,这刚进门的二少奶奶干得漂亮啊!
寻常人遇见别人用自己的厨子,心里不大高兴,指不定都要撕破脸。这一位二少奶奶倒好,顺水推舟,将计就计,直接把陈家过来的大少奶奶跟小陈姑娘都请过去吃饭。
人家一个新进门的媳妇,请大嫂吃顿饭,真是再正常不过了。
汉臣家规矩重,可这些事情上却没什么大的计较。
张英这人喜欢一家子都好好的,只要不犯了他底线,大面儿上过得去,别的都是不理会的。
二少奶奶请人吃饭,这简单啊,可要做菜啊,石方不正好是厨子吗?
得,佛跳墙你小子先给我放下,把中午饭给我做好了再说。
这下好了,佛跳墙这事儿,一搁下就得永远搁下了。
深宅大户里,哪个少奶奶又是省油的灯?瞧瞧人大少奶奶,进门这么多年,肚子没半点动静,也没被休,不是什么简单的人。
更何况,二少奶奶想得出这么光明正大的一招来,后头能没本事?
这么一琢磨,厨房里不少被小陈姑娘折腾过的厨子,都撸起了袖子赶紧干活,一会儿等着竖起耳朵来听好戏呢。
至于小石方自己这里,却是愣愣地点点头,他放下刀,扬起脸,朝多欢一笑:“我知道了,你去回二少奶奶,说我一定好好做。”
“哎。”
多欢红着脸从门外退走了,一路顺着走廊回去,又将小石方的话报给了顾怀袖。
顾怀袖坐在屋里,端着茶,一副悠闲模样。
她挥挥手,让多欢站在多喜后头去,“你俩腿脚都是伶俐的,往后还有用得着你们的时候,现在是凡事都多长个心眼,耳朵竖起来一些,眼睛擦亮了走路。青黛,去问问阿德,最好叫爷晌午别回来吃饭,我一会叫人送过去就成。”
府里的爷们,都是要读书的。
这时候读书,基本都不回屋,近的在书房,远的往学塾走,一应吃食用度都有人操心。
有媳妇儿的,自家媳妇儿安排;没媳妇儿的,有头上老母亲安排;再不济,丫鬟婆子小厮老奴,总有个照顾着的,饿不死。
顾怀袖是一点都不担心张廷玉,她现在还没厘清两个人之间的关系。这么分开,暂时少一些接触,对她来说却是恰恰好。
可青黛不知道顾怀袖的想法,她有些担心:“小……不,二少奶奶,这……二爷不会生气?”
顾怀袖威胁一般地瞪她一眼,末了放下茶杯,“哒”地一声轻响。
对张二公子,顾怀袖也就俩字儿:放养。
她不耐烦地摆摆手:“都说了他饿不死,你们下头紧着点心,我中午招待大嫂呢。大嫂那边怎么说,多安?”
多安没回来,旁边多福说话倒是爽脆,嘴皮子上下一碰,便说开了:“回二少奶奶的话,多安还没回来呢。”
可话音刚落,多安就回来了,往顾怀袖跟前儿一蹲:“二少奶奶,大少奶奶说过半个时辰就来,还说多谢您了。奴婢看,像是在给您备礼物。”
哦,看样子这一位果然不是什么简单的。
顾怀袖敬过公婆茶这半日,也从丫鬟嘴里听说了不少的事情。譬如这一位大房的少奶奶,嫁进来差不多得有十年了,肚子里没个动静,大爷张廷瓒倒也耐得住,为着这一位病歪歪的主儿,不肯纳妾。
她估摸着,这吴氏怕是不怎么待见自己那大儿媳。
上午回来的时候,陈氏说大夫叫她别去见吴氏,怕过了病气给别人,这就是不受宠的表现了。
又听说,半个月之前,老夫人塞了几个年轻貌美的通房丫鬟给张廷瓒。
倒还不知,陈氏是什么反应。
想着想着,时间也过得快。
没半个时辰,陈氏还真来了。
因着顾怀袖请的是她跟小陈姑娘,所以这一次,那红衣少女还在后面跟着走。
一进来,妯娌两个就见了礼,顾怀袖请陈氏坐下,正要让人给陈玉颜搬个座儿,没料想她已经很熟稔地坐在了陈氏的身边。
陈氏脸色还是不大好,开口便笑道:“难为弟妹有这个心,方进门就这么忙活。”
顾怀袖不动声色地收回了打量陈玉颜的目光,亲手给陈氏斟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我都是张家的人了,这会儿跟大嫂熟悉熟悉也是该的。要不是小陈姑娘恰好找我的厨子,说想吃佛跳墙,我怕还没想到这一茬儿上。左右啊,都是小陈姑娘点醒了的。”
这原本是句恭维话,可陈氏听着不对味儿。
顾怀袖进门,出了名的除了皇帝那一句夸赞,便是倾国倾城的容貌,顾贞观女儿的身份也算是一点,可最为人津津乐道的,却是那陪嫁的厨子。没人规定厨子不能陪嫁,所以即便有人表示了不满,也没有人敢当面说她不好。
这会儿说小陈姑娘提醒了她,还有那什么“佛跳墙”……
陈氏这么多年,没因为膝下无子的原因被休,还真不是表面上看着那么简单。
顾怀袖话里的意思,并没有她表现出来的那么友善。可这弟妹没把话揭开了说,也算是给她面子。
心电急转,陈氏不咸不淡地看了毫无所觉的堂妹一眼,笑容淡了几分:“弟妹真是个有心的,心思比我这堂妹细多了。”
陈玉颜不乐意了,扭着陈氏的手臂,便嘟着嘴,哼声道:“堂姐就知道夸别人,来贬损我,我不高兴!”
陈氏细细的手指头一指,便叫顾怀袖看:“你瞧,她就这德性,永远也养不大的小孩子一样。”
顾怀袖掩唇,似乎也觉得有趣儿,她忽然一瞥青黛:“青黛,傻愣着干什么?还不给小陈姑娘倒茶?”
青黛方才看顾怀袖是亲手给大少奶奶倒的茶,还以为她要给小陈姑娘倒,没想到她说了两句话儿,就搁下了茶壶,跟忘记了一样。
现在话都说了一会儿了,才叫青黛倒茶。
青黛心头一凛,却是很快明白了意思,立刻端起茶壶来,给陈玉颜倒茶。
陈玉颜面色微变,有些露怯地看了顾怀袖一眼,却发现这一位二少奶奶似乎根本对自己的行为没有感觉,招呼婢女给她倒茶也不过是顺嘴一样。
顾怀袖哪儿能叫一个小丫头片子看出了深浅?
她做戏做得全活儿,一面拉着陈氏聊天,间或照顾一下小陈姑娘。
陈玉颜老想插话,可插了几次,老插不进去。她也不知是怎么了,这会儿堂姐对她似乎也爱理不理的,索性她就闭上嘴打量二房这屋子,看哪里都觉得好,一时不慎,等到桌上都摆了满桌的菜了,才回过神来。
“小陈姑娘,小陈姑娘?”青黛上去提醒了一下。
陈玉颜这才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我方才想事情出了神,还望堂姐跟嫂嫂见谅。”
嫂嫂?
顾怀袖差点没把嘴里一口茶给喷出来,这都是把自己当做张家人了啊。
也对,吴氏内定的。
顾怀袖没表现出什么来,看着已经上菜,便招呼着她们吃。
倒是陈氏觉得丢脸,狠狠地给陈玉颜使了个颜色,她才明白过来自己说了什么,羞得满面通红。
至于丫鬟们,却都跟没听见一样,该捧盘碗的捧盘碗,端茶杯的端茶杯。
顾怀袖很热心地布菜,一副很喜欢陈氏堂姐妹的模样。
陈玉颜一尝那菜,就满脸的惊讶和欣喜。
“天呢,二少奶奶带来的厨子就是不一样,我还叫他帮我做佛跳墙呢,不知道到时候出来是个什么样的味道!”
顾怀袖屋子里的丫鬟们,都是齐齐色变。
顾怀袖唇边笑意浅了一些,不过很快又加深回去,她和煦极了:“小陈姑娘喜欢就好,喜欢就好。我这厨子,是京城酒楼里出来的,见过大世面,手艺也不一般,也难怪小陈姑娘喜欢,我自个儿也喜欢他这手艺得紧,平日里都省着用,免得他闹脾气。不过小陈姑娘喜欢就好。”
陈氏却觉得脸上挂不住了,往日都只觉得玉颜天真可爱。
可不知怎地,在这弟妹面前一坐,竟觉得人都跟着矮了一截,更别说这上不得台面的堂妹了。
想到一些事儿,陈氏心里就堵了起来,原本可口的饭菜进了嘴,都跟嚼蜡一样。
陈氏轻轻地放下了筷子,时间差不多,她轻声道:“我身子不大好,还要回屋料理些事情。多谢弟妹这一番款待了,回头我寻着机会,也请你来我屋里坐。我跟玉颜,这就告辞了。”
顾怀袖起身,送这姐俩到门外,又让多喜跑着去送了一程,瞧着陈氏回了院子,这才回来。
青黛见着人走了,便捂着嘴偷笑起来:“少奶奶,您瞧方才那小陈姑娘的样子,真是……”
活像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哪里有端庄大小姐的样子?
陈氏父亲是县令,至于县令兄弟,不过是个教书先生,蠢蠹而已。
顾怀袖早年辗转于京城江南两地,所见所知不同于一般闺秀,又曾大着胆子跟着顾贞观南来北往地走过一趟,更别说顾贞观早年做官也比个县令厉害。
陈氏即便也算是有那么一点门第,底蕴上却还难以与顾怀袖比,至于那小陈姑娘,只能是个笑话了。
顾怀袖倚着门,笑了一声,回头却摸着自己透着粉色的圆润指甲,走了回来,“把这席面撤了吧,叫人去问问二爷那边的情况,饭菜合不合口味什么的。”
“是。”
张廷玉还在学塾读书呢,今儿吃饭的时候其实也没怎么走心,还想着张廷瓒的事情,结果那汤一入口,就皱紧眉头。
他方想要问这汤的事情,却忽然想到今日这饭菜是由他新娶回来的美娇娘让人备下的。
那陪嫁厨子的事情,张廷玉也是清楚的。
他嘀咕了一句:“难怪今日早晨吃个粥都把一张脸给皱起来……阿德——”
阿德听见他唤,便打走廊上进来:“二爷,您叫小的?”
张廷玉道:“我老觉得府里肯定出了点事儿,你去打听打听。”
阿德心说这府里能有什么事儿,风平浪静地啊。不过二爷这么说,必定有自己的道理。
他应了一声,一头雾水地去了,留下张廷玉在屋里端着一碗汤,心里老大不高兴。
罢了,待今晚回去了再说,而今,却是功课要紧的。
还别说,阿德是去打听事儿了,一问才知道今日厨房里的笑话。
不过有的事情,却是阿德打听不到的。
这是发生在大房屋里的事情。
陈氏一路带着陈玉颜回去,刚刚进屋,便挥了挥手叫人出去,留下陈玉颜一个。
陈玉颜还眯着眼睛回忆在顾怀袖那儿吃到的美味,“堂姐,你说二少奶奶的厨子真是京城大酒楼里出来的吗?我看着年纪还没我大——啊!”
“啪!”
人一走,陈氏走过去便甩了陈玉颜一巴掌。
陈玉颜整个人都懵了,她捂着自己的脸,瞧着自己堂姐,像是看着鬼怪一般:“堂姐,你莫不是魔怔了?”
“我魔怔?我瞧着魔怔的是你!今儿早晨你说去厨房找人做个好吃的,我还当你只是找普通的厨子呢,结果你竟然去找了二少奶奶的陪嫁厨子!”
陈氏一拍桌面,气得咳嗽。
天知道她在顾怀袖那里坐着听见这一句的时候,心里是什么感受。
这一个堂妹,若不是父亲跟二叔强行塞过来,让她给找个好归宿,或者说得明白一点:让堂妹嫁给张廷璐,好巴结稳张家。她是断断不会理会这没机心的蠢货的。
陈氏心里憋屈,平日里是看不出来的,她在府里的处境,并没有娘家人以为的那么风光,可个中心酸又怎么敢跟家里人说?
父亲娶了续弦,满脑子想着的都是官位,都是巴结。眼瞧着她这肚子不争气,兴许巴结不稳了,才巴巴送了堂妹过来,要搭稳张家这大树。
原以为事情顺顺利利。因着父亲跟她公公婆婆当年还有几分交情,玉颜又是天真可爱的性子,跟廷璐一样能逗老夫人开心,陈氏都以为这事没波折了。可今日她才知道,自己这堂妹到底蠢到什么境地!
人家二少奶奶把话都说那么白了,她还跟没听见一样,这不是丢陈家的脸面吗?
幸得那顾怀袖是刚刚进门,似乎也不想撕破脸,给她几分薄面,不然今儿这事儿闹大,她还想顺利嫁给廷璐?
甭想!
可陈氏心里这一番打算,陈玉颜当真不清楚。
她见着一向待自己亲厚的姐姐竟然对自己动了手,真觉得天都要塌下来。
“堂姐,你是未来张家三少奶奶,使唤个厨子有什么了不得?虽是她陪嫁厨子,可她进了张家们,就是张家人,连她自己都是张家的,一个厨子能翻出什么浪来?!堂姐,你以后才是这府里的当家主母,怎么像是怕她?!”
不说这还好,一说就戳到陈氏痛楚。
前一阵吴氏才往张廷瓒的屋里塞了人,明显已经对她很不满,她这大少奶奶的位置,可谓是朝不保夕,指不定哪一天公公婆婆就要叫卣臣休了她。
陈氏真是哭的力气都没了,“你眼瞧着就要嫁给廷璐了,两家已然在说亲,你安分着一些——”
这是陈氏的忠告,可陈玉颜满脑子想着的都是自己姐姐含怒的一巴掌,也不听她说,一赌气,再一跺脚,就委屈地捂着脸,闹着要跑出去:“我去找廷璐哥哥说,你们都嫌弃我!都嫌弃我!”
对陈玉颜来说,这真真是平白来的祸端。
她小门小户出来,可打小都是富养的,心高气傲。又知道吴氏喜欢自己,还知道自己是要嫁进来当三少奶奶的,所以骄纵轻浮一些,在所难免。
可这跟顾怀袖是不能比的,她早年受过顾瑶芳那么多气都忍过来了,性子沉着呢,若没什么犯着她底线的事情,面皮动都不动就能把事儿给揭过。
陈玉颜藏不住事,陈氏生怕她跑出去坏事,一拍桌便道:“文心,书韵,把姑娘给架回来,不许她出门!”
声色俱厉的陈氏,多年不曾见了。
文心书韵两个丫鬟,是她心腹,赶紧上去使唤婆子,把人给架了回来,锁进屋里了。
没一会儿,两个丫鬟回来,都有些担心陈氏。
陈氏只苦笑了一声,想到父亲信上说的话,便恨得牙痒。
父亲说,若是不能嫁给张家三公子,退而求其次,给张廷瓒做妾,她二叔也是舍得的。
陈氏如何能不尽心操持她堂妹的事情?一个不好,这火就烧到自己身上来了。
她只觉得眼前一阵发花,险险就要晕倒。
文心书韵两个都要急哭了,“玉颜姑娘真是个不懂事儿的,凡事都要少奶奶给操持,早晚是个不中用的,您何苦累坏自己身子?”
她们还敢哭,可陈氏是不敢的。
她颓然坐下来,只笑道:“亏得二房那个心还不差,只盼玉颜莫再惹事……”
今儿用了她的厨子,就能把她姐妹请去吃饭,明儿用了她什么,还不知道使什么手段呢。
谁又是省油的灯呢?
顾怀袖拿着剪子,一剪刀减没了架上兰花的叶子。
她看着,问青黛:“你觉得我这一剪子下去,丑了还是美了?”
青黛摇头:“奴婢不懂……”
顾怀袖觉得没趣儿,把那剪子一扔,又道:“大房那边之后就没动静了?”
“也就是小陈姑娘闹腾了一阵,又不知怎地没声儿了。”
青黛之前听了顾怀袖的,去打听过了,不过她们刚来,也不敢打探得太深,听了一耳朵就回来了。
“这大嫂,还算是个少见的明白人……”顾怀袖拍拍手,道,“去跟小石方说一声,可以放心了。另外,我想吃鸽子玻璃糕,你叫小石方做一个来……”
青黛前面还听得好好的,后面脸都绿了,顿时垮下来:“少奶奶……”
顾怀袖把眼睛一瞪,“去!”
青黛缩了缩脖子,委屈地去了。
顾怀袖揉了揉自己手腕,就往里屋走了。
下午时候,张廷玉回来,正巧从窗台外面过,瞧见摆在外面的一盆兰花,顿时皱眉。
怎么老觉得前儿才修剪好的枝叶,就被人剪坏了呢?
他停下脚步,拾起放在一边剪子,又对着剪了两片叶子,叨咕了两句道:“虽是见着叶片稀疏不少,倒也有个萧瑟的风骨出来,差不多了……”
放下剪子,张廷玉就进屋了。
此刻的他,还不会料想到,这一盆兰花的命运。
作者有话要说:第二更,第三更应该在十点或者十一点了= =看着妹纸们等得急,写了这么多就发了,下章见=3=

☆、第三十六章 剪秃了

顾怀袖抬眼就瞧见张廷玉进屋来,她还抓着话本在看呢,一见到人就立刻收了话本。
“二爷回来了啊,怎么瞧着脸色不大好?”
她起身走过去,青黛赶紧跟在后面收了不务正业的话本。
张廷玉见了,表情淡淡:“要没外人看着,那些个东西不必藏,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顾怀袖顿时讪讪,她回头瞅了青黛一眼,又怀疑地看向张廷玉:“你……唔,瞧得见?”
她对这些细枝末节的事情,有一种奇异的在乎。
张廷玉笑笑,“差不多。”
差不多是差多少?
顾怀袖老觉得张廷玉说话跟自己是对不上的,这人最喜欢说的就是那些个模棱两可的话,乍一听觉得怎么想都对,可是细一想又觉得这话怎么也对劲不了。
说白了,张二公子的大部分话说了等于没说,可你真要说他一个字也没说,那也不对。
说了,但是用处不大,形同鸡肋。
顾怀袖琢磨了一阵,还是觉得这一位说话的艺术已经上升到一个自己难以企及的层次了。
想不明白,干脆不想。
她走过去,看张廷玉坐下了,便主动给他倒了杯茶,递到他手里。
有些话很想问,可也不知能不能问,顾怀袖索性坐下来,等着张廷玉说话。
张廷玉却暂时没说话,他也在琢磨怎么开口呢。
一个等着人开口,不知该怎么说;一个天生闷葫芦,沉得住气。
屋里一片安静,丫鬟们垂首而立,都有些心惊胆战。
但凡二爷跟二少奶奶都在的时候,这情况就有些奇怪。
过了大约一刻钟,张廷玉道:“你们都出去吧。”
屋里就只剩下了他跟顾怀袖,张廷玉终于看向了她,问道:“你那陪嫁厨子……”
“噗……”
顾怀袖差点一口茶给他喷在身上,她老觉得这件事知道的人应该不多啊。
心念一转,顾怀袖忽然皱眉,看他:“你知道些什么?”
张廷玉道:“我只听说小陈姑娘使唤了你的厨子,不过因着你请大嫂那边吃了顿午饭,所以不了了之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张廷玉是肯定不知道大房那边是发生了什么的。
顾怀袖心底莫名地安定了一点,她看着左右无人,忽然觉得自己跟张廷玉之间也该好好谈谈。
有的话,敞开了说兴许比较好。
顾怀袖现在对整个府里的情况,只有个大致的了解,可毕竟都跟雾里看花一样不分明。
她现在需要,从某些人这里,得到更深层的认知。
这个人,比如张廷玉。
张廷玉仔细地考虑了一下,也觉得自己应该说。
他跟顾怀袖,即便是没有什么所谓的“情”字,现在也应当是捆绑在一起的夫妻一体。
张廷玉让她坐近了一些,慢慢地说起这府里的情况来。
张家书香世家,往上追溯几代,到明朝都是做官的。
那些都是远话,但说近的,现在张英就很厉害,当着太子的老师,也是四阿哥的老师,康熙肯把大清未来的皇帝给张英教,那就代表着康熙对张英的信任。
可张廷玉这时候说了很要紧的一句话:“父亲虽是太子的老师,可未必得太子喜欢,况自打我父亲成了太子的老师之后,太子便日渐不学好。我父亲当太子的老师,却并非太子一党。”
为什么,顾怀袖觉得张廷玉给自己讲的不是这府里的事情?
她有些发怔,没料想张廷玉又继续讲了下去。
“参与党派之争终究有危险,不如跟紧万岁爷来得妥当。所以不管多艰难,别人怎么说,我父亲也也坚持了下来,中立着。你很聪明,应该早就看出来了,大阿哥一党的明珠将我父亲视为至交,太子一党的索额图也将我父亲划入他的势力范围。你说我父亲,到底是哪一党的呢?”
顾怀袖心头一凛,她缓缓抬起头来,看着张廷玉,却没勇气将这件事给说破。
正常男人,谁会对自己的女人说这些?
她有些不大好的预感。
张廷玉抬手帮她理顺鬓边的一缕发,嘴唇微微弯着:“小心方能使得万年船。又有一言曰,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我们张家最不缺的就是聪明人,可最危险的也就是这聪明人。我只盼着你别这么聪明,当个蠢笨的,可好?”
他笑意盈然地看着顾怀袖,顾怀袖指尖却微微泛着凉意。
她抬眼注视着张廷玉,张廷玉则毫不避讳地回视。
两个人的目光撞在一起,彼此无话。
顾怀袖沉默了许久,“你……”
想想还是不知道应该怎么说。
顾怀袖捏了捏自己的眉心。
“我记得了。”
她终究还是没说。
张廷玉抬手捏了捏她的脸蛋,然后道:“我只盼着你是真知道了……”
可顾怀袖却知道,那泥潭没那么简单。
张廷玉这一番话,旁敲侧击的,不知道是不是暗示着什么。
除了四阿哥之外,顾怀袖没跟别人接触过,若张廷玉这一番话真的意有所指,也只能是指顾怀袖跟四阿哥这一点联系了。
他说得隐晦,顾怀袖也听得隐晦,模模糊糊感觉到他想要说的,似乎要抓住了,可张廷玉又不说透,留着给她自己揣摩。
顾怀袖真恨不得把他头颅给揭开,看看里头藏了些什么。
“我们家的情况,别的倒都很简单。内宅之中的事,多半都是小事,要出什么事,也都从外面来。你紧着点心,也不必太担心宅院之中,总归都不会……”
不会怎么?
张廷玉陡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他也不遮掩,闭上嘴,便道:“大嫂跟大哥是伉俪情深,我爹没纳过妾,这日子你愿意怎么过就怎么过,但凡屋里的事情都由你做主,我这边的丫鬟和小厮,除了阿德,你都可以随意。”
阿德,这一个顾怀袖记住了。
她想起张家这情况,有时候觉得复杂,可想想也真就是妯娌婆媳间的那一点事,跟她当时在四阿哥那里经历过的生死相比,又算得了什么?
张廷玉这一句话,是又说到了点子上。
她听着他说,又慢慢点着头,眼看着天将黑,才唤了丫鬟们来布菜。
夫妻两个食不言寝不语,吃了饭,一个坐在书案后面看了会儿书,一个半躺在床上玩儿了一会儿买来的鲁班锁。
等书房里的烛火吹熄了,顾怀袖还没知觉,兀自瞪着一双大眼睛,摆弄手中的东西。
一大堆的木头,不用任何的楔子,就能这么拼卡在一起,可拆散了就拼不回去,也真是奇怪了。
她盯得认真,没注意张廷玉已经脱了外袍走过来。
“哎……”
手上一空,同时一道黑影覆盖过来,顾怀袖抬眼一看,张廷玉已经将那东西握在他手中了。
是个笼中取宝的锁,这东西叫鲁班锁,也有人叫孔明锁,到底是谁发明的,众说纷纭。
不过看看这样式,倒是极为精致。
他顺势就坐了下来,捏着这横纵木条拼起来的鲁班锁,道:“你喜欢玩这些吗?”
顾怀袖靠着床柱,摇摇头:“无聊打发个时间,别的倒还好,费脑筋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