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长史忍不住说,“安黎又不是下命令的御史大人,他不看着,难道帮着鼓鼓掌?”
卓御史一口茶呛在喉咙里,险没呛死。
沉重的杖责声此起彼伏,终于,胡安然压抑不住的惨叫在大堂响起。
胡源如同被伤害幼崽的野兽,内心充满毁天灭地的愤怒却又无可奈何。
他心里清楚,卓然不过是借的刑杖胡安然来逼他认供。小儿子那一声声的凄厉惨叫,让他心疼的浑身颤抖。
他不禁自问,值得吗?
那些银钱其实也不过是为了这孩子以后的生活能够容易些。
卓御史喝了大半盅茶,见胡源依旧不肯说,冷冷道,“行刺本官,打断他的双手。”
胡安然哀叫,“不!我说!我说!”
两个行刑的衙役立刻停手。
卓御史笑笑,“你知道本官问的什么你就说?说不出来,本官可是不依的。”
最后一句颇是轻描淡写,仿佛浑不在意,胡安然却是微微一颤。
胡源抢先道,“你不必为难这孩子,你想知道的我都告诉你。”
卓御史一指胡源,“给我堵上他的嘴!”
“你大胆!”
“又不是用刑,有什么大胆不大胆的!”卓御史冷声道,“堵!”
两个衙役上前,一人按住端贵的胡世子,另一人抽出一块白布便将胡世子的嘴堵上了。
卓御史看向胡安然,“错一字,打断一根骨头!”
胡安然面色惨白,气息微弱,“大人这样酷烈,就不怕担一个酷烈的名声吗?”
“打几板子就叫酷烈,少爷,起码得在你爹面前把你的指甲一根根拔下来,把你的指骨一根根夹碎才叫酷烈吧?”卓御史面色一沉,厉声喝道,“说!”
胡安然浑身发抖,不知是疼的还是吓的,他看一眼父亲,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滚落,断断续续道,“父亲给了我一方私印,是大昌钱庄的,见印取钱,是给我们兄妹三人的。”
胡安黎如老僧站定,没有神色。
杜长史别开脸,这要是给兄妹三人的,不给长子反给次子?胡安然到底是傻还是聪明过头啊?
果然,卓御史不放过丝毫漏洞,“私印在哪里?”
胡安然抖抖嗖嗖的拔下头上玉簪,衙役接了捧至堂上。
卓御史先行接过检查,见是个莲花头的青玉簪子。半开半放的莲瓣包拢着莲蓬状的花蕊,玉自然是好玉,聊聊数刀便将莲花雕得栩栩如生,但端看这簪子委实看不出奇特之处。
既是印鉴,卓御史抽出一张纸,就着堂上的红印泥,指着这莲花簪轻轻一印。
纸间立刻印出一个莲花纹包裹的古朴的胡字。
卓御史将印给穆安之黎尚书谢少清看过,黎尚书道,“殿下,先把银子取回来吧。”
穆安之道,“随便去个人到大昌钱庄说一声,让他们把银子送到刑部衙门来,敢错一两,本殿下亲自去问他们。”
银子的事情有人去传话。
卓御史转而将问话转向胡安黎,“胡大公子,刚刚二公子说的事情,你也有参与吗?”
“草民一字不知。”
胡安然连忙道,“我这些天一直忧心父亲,还没来得及跟大哥说。”
“那你大哥可真得谢谢你,谢你没让他成了共犯。”卓御史嘲讽道。
胡源被堵嘴说不出话,卓御史继续问,“胡安然,你有意隐匿大笔银钱,你可认罪?”
胡源急的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叫声,不断对儿子摇头。
“啊——”卓御史好像刚刚想起什么,对胡安然道,“对了,你可以否认,无非就是这事全部落在你爹身上。他这样的绝世好爹可不多见,肯定愿意把黑锅全都背了。”
胡源拼命的摇头,胡安然眼中满是泪水,他张张嘴,哽咽道,“我知道。这事不怪我爹,都怪我,是我太害怕了。家里出了事,爹怕我以后生活没着落。”
胡源喉咙内猛然爆出一声怒吼,那布巾塞得太满,一下子卡住喉咙。胡源咳了一声,确实没有咳出布巾,反而因急剧的呼吸将布巾吸到喉咙里,一时噎得两眼翻白,整个人向后倒去。
胡安黎一步跨过去,一掌击胡源背后,胡源剧烈的咳嗽,胡安黎劈手取出布巾。
胡源一口血沫呛出。
黎尚书斥责衙役,“怎么这样不小心。”
衙役连忙请罪。
卓御史道,“这是下官吩咐的,倒不赖他们。是世子大人爱子心切,我都有些感动了。”
“自来刑不上大夫,还是要小心物议。”黎尚书继而道,“近日审问,卓大人当居首功。”
卓御史微微欠身,“大人过誉,都是下官份内之责。”
黎尚书卓御史客套一通,胡安然挣扎着爬到父亲那里,颤抖的伸出手为父亲擦去嘴角的血迹。
胡源嘶哑着嗓子,高声道,“都我一人所为!都我一人所为!与安然无关!”
“父亲父亲——”胡安然伏在父亲膝上,嚎啕痛哭。
卓御史亲笔写的认罪文书,拿过去时却是被胡源一把扯来撕的粉碎。
卓御史面若玄冰吩咐华长史,“华大人,再写一份!”
第二份文书奉上,胡源扑过去又要再撕,却是被衙役紧紧拉住。
他怒吼咒骂不断,仿佛一头发疯的野兽。
卓御史冷冷地注视着胡源,只待胡源声嘶力竭,声音嘶哑,吼叫无力。
卓御史一把掐住胡源的下巴,问他,“恨我吗?是不是恨不得把我千刀万剐?心疼吧?看到自己的骨肉被刑杖打成烂泥,心如刀割吧?”
“当年,你们不就是如此炮制严家父子的吗?”
“当其父严明之面,严珏那双能书梅花篆的手被你们硬生生拔掉指甲,夹断十指。当严珏之面,两棍便打断其父两条腿。”
“我当时就想,这可真是个天才的主意。”卓御史轻轻的笑着,眼睛眯起,像是在回味什么美妙的记忆。他空闲的一只手随意的拍了拍胡源的脸,低下头,望入胡源的眼睛,“你还记得吗?”
面对卓御史狠厉双眸,胡源竟抑制不住的微微颤抖起来。
“还记不记得?!”卓御史陡然一声爆喝,一掌劈在胡源脸上。
胡源整个身子被抽的一个趔趄,眼瞅就要跌到地上。却被卓御史一把拽住发髻硬生生拖了回去。
卓御史拽着胡源的头转向胡安然,问胡安然,“你是否知晓匿银一事?”
“我,我,我知道。”
“如实供述。”
“严,严家案翻出来,父亲说事情怕要不好,就把这个印鉴给了我。说,说,说以后做我们兄妹三人的花用。”
“此事还有谁知道?”
“只有,只有我和父亲。”
“画不画押?”
“口供记录是否正确?”
胡安然忙慌慌捧起来看过,咽下一口吐沫,浑身颤抖的点点头。
“请胡二公子画押。”华长史递上笔墨红泥。
胡安然握着笔,签下自己的名字。大拇指按在印泥匣中,随着鲜红指印落在供书上,胡安然忽然泪流满面。
胡源亦是忍不住红了眼眶。
华长史收起供书,不无讽刺道,“多么幸运,父子还能相对而泣。”
作者有话要说:ps:原本该昨天一口气写完,实在是写不完了,就今天更吧。大家晚安!顺带求票票~最受欢迎作者

☆、一四六章

胡家父子被押下, 卓御史掸一掸犹带墨香的供词, 轻飘飘的放在华长史手里, “缩头龟也有将脖子伸出来的一天, 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将脖子伸出来,良心上会不会好过些?”卓御史挑着眉眼问。
“并没有。”华长史慢吞吞的收拾着卷宗, 仔细的将胡家父子的供词收好, “我终生为此自责。”
“喂,差不多就行了吧。当年不肯为严家说话的也不止老华一个,你为严家说话了吗?”杜长史看华长史面色委实不佳, 上前替华长史分辨一句。
华长史拦住杜长史, 继续收拾着卷宗, 鬓边一缕白发仓促的漏出。卓御史勾勾唇角, 拂袖离开。
谢少卿见审问结束,也告辞离去。
黎尚书倒是安慰华长史, “卓御史就是嘴刻薄了些,话说回来,寻常他瞧不上的人他都懒得刻薄。要真把他的话放心上,圣人也能给他挑出不是。”
华长史轻叹, “我的确心有愧疚。惟愿余生能心行如一,待以后到了地下, 再去赔罪吧。”
黎尚书请穆安之先行,程侍郎华杜二人还有后续的琐事要做。
穆安之问黎尚书,“姓卓的和严家有什么渊源?”
“这是许多年前的事了。十几年前严家案, 因严珏也算小有才名,当时他在国子监读书,入狱后有国子监监生联名为严珏求情。”大堂外,卓御史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黎尚书道,“这件事闹的不小,卓御史因此事被革了功名。”
“那他后来——”
“革的是功名又不是学识,第二年秀才试案首,接着举人进士及第。也不过两三年的功夫。”
“他与严珏是国子监的同窗。”穆安之道。
“他俩是同一年进的国子监,那一年秀才试,严珏是案首,卓然是第二名。”黎尚书不胜唏嘘惋惜。
穆安之亦道,“真是太可惜了。”
两人都未再说话,清风掠过树梢,发出沙沙声,说不出的悲凉。
黎尚书请穆安之一同进宫陛见,用黎尚书的话说,“胡源有意隐匿数目巨大的银钱,这事不好不回禀陛下一声。”
“尚书自己去吧,我还有旁的事,就不去了。”
黎尚书也不劝穆安之,只是幽幽道,“卓越时走的飞快,就是避世抢先一步到陛下面前邀功回禀去了。”
穆安之大惊,“姓卓的这么无耻?他虽居首功,可这是大家一起办的案子。怎么能他一人抢先去?”
“殿下觉着卓御史干不出来?”黎尚书反问。
穆安之想到卓御史叫他赔衣裳的事儿,卓御史这种人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黎尚书上了年纪,行动就慢了些。他二人到后,穆安之道,“胡源故意隐匿财物,数目巨大,今已认罪。恕臣直言,不堪世子之爵,请陛下除胡源之爵。”
太子的神色有些古怪,黎尚书忖度着瞥卓御史一眼,怕是卓御史已经先行说过此事。
果然,穆宣帝问,“你们一起审案,怎么同一件事还有先有后说两遍。”
穆安之冷冷瞥卓御史,卓御史道,“虽然有幸与三殿下共同审案,臣却不敢与三殿下同行。臣官居三品,忠耿直谏,三殿下忠言不能入耳,臣头晌刚到刑部就险被三殿下一脚踹飞。今在陛下年前,臣要参三殿下公私不明,拳脚威胁朝臣,撕毁朝臣官服之过!”
穆安之所有在审案时对卓御史的好感荡然无存,他火冒三丈,向卓御史踏出一步,指着卓御史的脑袋道,“你给老子再说一遍!”
黎尚书连忙拉架,“殿下,有话好好说。”您这怎么一点就爆啊!
卓御史这奸鬼已经一脸可怜无奈的望着穆宣帝,此时无声胜有声了。
穆宣帝斥,“在朕跟前,你是谁老子?”
黎尚书打圆场,“自然陛下是殿下的老子。”
太子没撑住就笑了,穆宣帝唇角抽了抽,没忍住笑斥黎尚书,“你这老货倒是会插科打诨。”
穆宣帝这一笑,心情缓和,细问了是怎么回事,穆安之卓御史难免又争执了一回。
最后,穆安之强行坚持华杜二人在刑部审案都是按他吩咐行事,穆宣帝道,“两位长史倒罢了,别把你的长史司都搬到刑部去?”
还有卓御史官服被撕之事,穆宣帝很公正,“赔卓御史两身新官服。”
穆安之怒问卓御史,“你不是不叫我赔的吗?言而无信,真小人!”
“这是陛下口谕,臣自当遵从。”
穆安之冷笑,“我给你准备好,你有胆子就到我府上取!”
穆宣帝道,“你打发人给卓卿送家去。”
穆安之直抒胸臆,“送个屁!”
穆宣帝气个仰倒,罚穆安之半年俸禄,把人撵了出去。
穆安之回家跟玉华妹妹说,“自当了这鸟差事,也没领过几回俸禄,咱们家更入不敷出了。”
李玉华倒是看的开,“不能这么说,三哥你当差审案也不是为了赚银子,咱就是为了不亏心。难道为着俸禄就还说的不说该做的不做了,俸禄的事别担心,我找皇祖母支援一下就有了。”
由于李玉华跟蓝太后关系好,她还时常给慈恩会弄些捐款,跟蓝太后借些银子周转不是难事。
穆安之道,“总叫你去弄银子怎么成,养家原该是男人的事?”
李玉华说,“三哥你俸禄不是被罚了吗?等咱们有了再还皇祖母就是。”
“那也不该你去借,我想法子弄些银子。若旁的罚我俸禄我服,因为姓卓的,实难心服!”
李玉华看三哥坚持,她也就随三哥了。她就是好奇打听,“三哥,你打算怎么弄?”
李玉华粉嫩的小脸儿凑上前,如同晨间沾着露水的小花苞,说不出的细致可爱。俩人躺竹床说话,穆安之捏着腰间的穗子,“与其找皇祖母借,皇祖母手里的都是私房钱,还不如找陛下借。”
“那你说话儿可得软和这些。”
玉华妹妹轻盈的呼吸扑到脸上,带着淡淡的蔷薇水的香气。
“嗯,软和些。”穆安之随口应道,视线落在玉华妹妹花瓣般的嘴唇上,想着跟玉华妹妹吸吸阳气。结果他还未行动,就听李玉华道,“胡世子的爵位,马上就要撸下来了吧。”
“估计这会儿侍诏厅已经拟好圣旨了。”
李玉华喊云雀进来,问她,“咱们嬷嬷在不在?”
余嬷嬷笑着捧了新湃好的瓜果进来,“殿下忙了这些日子,好不容易今儿个早些回来,娘娘跟殿下好生说会儿话,总喊嬷嬷干什么?”
“三哥也不能跟咱俩比呀。”李玉华嘴甜甜的,坐起身拉余嬷嬷也坐下,“嬷嬷,胡世子要除爵了!”
“哎呦!”这是谁在意料之中,因为怎么看胡世子也保不住爵位的,但南安侯回帝都后,胡家的形式是有所好转的。
余嬷嬷未料到,竟在此时南安世子要除爵。
余嬷嬷看向穆安之,刘玉华说,“嬷嬷,你带着云雀跑一趟严姑娘那里。把皇祖母赏给给咱们的瓜果,挑些好的给她带两篮子去。把这事告诉她,跟她说,善恶到头终有报,让她好生保养自己,这些年都熬过来了,以后的路还长。”
余嬷嬷立刻应了,按理,俞嬷嬷是正经的宫中五品女官。年琳不过平民而已。
但这件案子有所不同,严家实在太冤。
一旦平反,这件案子必然震动天下。
何况这又是三哥经手的案子,李玉华一直很关心严琳。还托了朱阅在外照顾着些。
余嬷嬷带着云雀出去做事,穆安之拿片香瓜,盯着李玉华问,“你跟严姑娘走的挺近的?”
“当然近了。三哥你为严家翻案,我当然得做好贤内助了。”李玉华感叹,“主要也是严姑娘人品可敬,唉,对咱们来说就是一句话的事儿,何不多关照些呢。”
穆安之把香瓜递给李玉华,轻轻揽住李玉华的肩,把人拢在怀里。
他已经很久没有后背这样温暖的感觉了。
接下来就是待郑郎中许郎中回朝,严家案便可结案。
卓御史换上自己置办新官服,开始要求御史台介入刑部有关军粮案的所有审问工作。
穆安之道,“御史台司监督之责,你们御史台告状挑不是是一把好手,你们也不懂审案哪。”
“此案是陛下亲自下旨三次同审,御史台虽不懂审案,但刑部每次大小审问,必须有御史台的御史在场。这才叫监督之责,这才叫真正的三司同审。”
卓御史没有丝毫要让步的意思。
尽管穆安之心烦卓御史这奸鬼,但也得承认卓御史是要堂堂正正的掺这一脚了。
便是黎尚书也不能说这建议不对。
大理寺谢少卿没什么立场,最终硬是叫卓御史得了意。
卓御史把自己的狗腿子小御史们往刑部一派,第一桩要审的就是胡安然口供不实之案。
昨天胡安然招供匿银是用来支撑兄妹三人以后开销,卓御史不信这样的鬼话。
给胡安然与其妹有可能,这里面绝不可能有胡安黎一份!
所以胡安然除了口供作假,亦有构陷嫡兄之过!
便是杜长史想到这位御史台大头目的心机也不禁暗生佩服。胡安然那话不实,其实大家昨天都知道。
但,即便杜长史也没当回事。毕竟胡安然只是从犯,罪过不大。
却不想卓御史是有意留了陷阱。
当昨天直接指出胡安然口供中的不实,只能说胡安然审问过程中不大配合。
如今却是直接多了一条罪名。
杜长史清清楚楚地明白:胡安然想脱身是不可能了。
这样老辣、果断、凌厉的手段,不愧御史台左都御史之名!
作者有话要说:ps:晚安!

☆、一四七章

御史台大头目卓御史率领徒子徒孙杀入南夷军粮案, 整个刑部都打起十二分精神, 势必不能让这帮刻薄家伙挑出不是。
不要以为御史台只会上折子告状, 御史台身为监察百官的衙门, 他们对于官员犯罪有着骨子里的洞悉。
胡源为夺严家生意家产,能干出制造冤狱、斩尽杀绝之事,他为官这些年, 不可能只犯下严家这一桩案子。
而且这帮子御史行事之狡猾奸诈、老辣小心, 简直令刑部一帮子专业人士都叹为观止,更让穆安之大开眼界。
御史台奉命与刑部、大理寺同查的是南夷粮草案,对旁的案子, 御史台只有监督权, 没有审理权。
御史台便以归入军粮案的严家旧案为切入, 从胡源到他心爱的各路管事, 从周姨娘到她重用的心腹嬷嬷,从周家、牛家, 从这些年与牛家合作的粮商,御史台重翻出大小案子数十起。
而这些案子,九成九并不属军粮案的范畴之内。
于是他半点儿不沾手,立刻转交刑部, 无半分逾矩之处。
其行事之利落,手段之谨慎, 程侍郎都要逊色三分。
穆安之私下同李玉华说,“以往都觉着御史台就是一帮子骂街的泼才,倒真是小瞧了他们。”
李玉华翻着账本子, “三哥你怎么会这么想,凡是中功名做官的,三年才取三百进士,肯定都是聪明人中的聪明人。”
“那是你不知道这帮子御史可恨时多可恨,你一句话说不对,他就能参你三五本。”
李玉华偷笑,“三哥你肯定被参的很惨。”
“爱参就参,我才不怕他们!”穆安之凑过去看,“这是翻什么账片子呢?”
“咱们这里的织布坊建的差不多了,小九叔说趁着天气暖和往北疆去,我想着收拾些东西请小九叔一起带去,也是咱们的心意。”李玉华把账本子递给穆安之,“你跟裴状元是自小的交情,你看看还有什么要添减的?”
穆安之道,“旁的都好说,就担心如玉过不惯那里的日子。”
“看你说的,裴状元一个大男人,木香姐都过得惯,他怎么就过不惯?”
“这怎么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裴状元就格外金贵呀?”李玉华斜着眼睛看穆安之,穆安之要敢点头,她就要让穆安之好看!
“想哪儿去了?我是说如玉毛病多,打小就这不吃那不吃的。”穆安之道,“他能比得上木香姐?”
穆安之犟的时候跟驴有的一拼,但说起巧话也很会哄人开心。穆安之道,“有件趣事你肯定不知,坊间都说如玉文采非凡,写文章都是倚马千言一蹴而就,他当年不论童子试还是会试殿试,都是早早交卷,后来人们提起,都引以美谈啊。你知道他为什么早早交卷不?”
“嫌考场的饭难吃?”李玉华试探的猜测。
穆安之笑,“童子是时间短,也要一天的。中间有差役提篮卖吃的。如玉买个烧饼吃了一口,回来胃不舒服了两天。他跟我抱怨说考试倒不难,就是这吃食当真了老命。”
“这么挑剔?”
“他那些怪事儿多的很。”穆安之道,“我们刚搬到玉安殿的时候,因为不在皇祖母那里住了,就是膳房服侍一日三餐。他那张嘴,有一回膳房呈上一盅鸡汤,他喝一口就说这鸡不对,用的不是野鸡,而是老母鸡。泡茶的水,是泉水还是井水,是新鲜的泉水还是不新鲜的泉水,他一入口就知道。”
李玉华听了直乐,“膳房肯定要烦死他了。”
穆安之眼中闪烁着笑意,如同鞠了一捧月光,“烦不烦不知道,反正膳房一个月换了两位管事,祖母不放心,后来我们的例还是自寿膳房走。”
“你们小时候就住一起呀?”
“一起念书嘛。”穆安之说,“都是这样的,皇子公主都会有伴读,我跟如玉打小就在一处,其实就是应个伴读的名,我们兄弟一样。”
李玉华说,“我跟木香姐也是像亲姐妹一样的。”
她还有个主意,“等以后咱们有了孩子,木香姐他们也有了孩子,还让孩子们在一处。”
“这是自然!”穆安之道,“我跟如玉早商量好了,以后有了儿女必然要做一回儿女亲家!”
“你们什么时候商量的?怎么我不知道啊?”李玉华已经不满,孩子的事儿怎么也要先跟她商量呀。
穆安之赔笑,“这个真对不住,十年前我们说好的。”
李玉华:……
小两口叙了一回闲话,穆安之细看了一回礼单,添了一箱子书籍,里头不管是美食的,还是种植的都有。另则还有菜种数包,都是北疆不常见的蔬菜种子。
然后穆安之将李玉华先时拟你的礼单全部勾掉。
“你怎么全都划掉了!”李玉华有些急。
“别急。”穆安之轻轻握住李玉华的手,“记不记得我与你说过,年下如玉从驿道送来一封信,那封信被人拆过了。”
李玉华脸色微变,穆安之道,“先别打发人送东西,书信你也先不要写。等军粮案结束再说不迟。”
李玉华有些不明白,“这跟军粮案也有关系吗?”
“没什么关系。”穆安之眉眼间闪过一丝坚毅,捏着李玉环的手道,“不过到那时,我的东西我的人应该没人敢轻易碰了。”
穆安之虽先时在穆宣帝的事情上有些昏头,求而不得,越不得越渴求。
可并不是说穆安之没有政治野心,真没有野心,他就不会争东宫之位了。
自那一梦后,穆安之性情大变,遇事直来直往,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就傻了。
穆安之还是穆安之,只是经那一梦看破很多。
添了通透,反能激发出穆安之的绝顶天资。
穆安之鲜少亲自参与审问,他密切关注军粮案的进展,包括御史台大理寺的介入,三司官员一起审案,尤其这并不是几位大员堂上一座,首重身份排场,这是真正的由中下级官员参与的案件审理。
在穆安之的坐镇下,非但没有鸡飞狗跳互下绊子扯后腿,而是以更加高速的效率推进了案情的进展。
穆安之在向穆宣帝回禀案情进展时,还顺道弄了些银子。
“严家案已经审理清楚,这是三司同出的结案卷宗。”穆安之双手奉上。
穆宣帝一目十行看过,“严家可惜了。”
穆安之道,“严家现下只有严琳一人,虽是女流,这些年忍辱负重为家族申冤,颇是不易。陛下不妨加恩严琳,也是对严家稍作补偿。”
“朕心中也是这样想的。”穆宣帝问,“严家姑娘现下如何?”
穆安之顿了顿,才说,“应该挺好的吧,听我媳妇提过一回,她让人在外头照顾了些,具体怎么样我倒没细问过。”
“我回去问问。”穆安之补充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