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长史越是温柔体贴,宋平安越发觉得恐惧入骨。这种恐惧让他连平时的温顺神色都做不到, 只能僵硬着一张脸,“小人乃罪之身, 见不如不见。”
杜长史轻轻一笑,“你虽不愿见,我却是应承了妞妞的。”亲热的挽着宋平安的手, 两人一并走进花园。
宋家两个孩子,男孩文静些,女孩更活泼。小妞妞先看到父亲,立刻眼睛一亮,一边喊着,“爹,爹爹你回来了!”撒腿跑过去,一把抱住父亲的双腿,张着小胳膊要父亲抱。
宋平安见到儿女妻子已是激动难言,可此时有这样的魔鬼在身边,他知道与儿女越亲近,越会成为这魔鬼以后威胁他的把柄。
他的手微微颤抖,极力抑制想要拥抱女儿的欢欣,送平安别开脸,眼角微红。
杜长史看他一眼,笑着俯身抱起小妞妞,温声哄他,“你爹爹身上有伤,不能抱你,杜叔叔抱你一样的。”
见着魔鬼竟然抱他女儿,宋平安猛地握紧拳头,单薄的夏衣下可以感觉到绷紧的肌肉。女儿关切的小脸儿凑到跟前,眼睛里有大泪珠在滚动,“爹,你受伤了?”
“没事没事,快好了。”宋平安生怕吓着女儿,连忙摸摸女儿的胖脸蛋儿,对女儿笑一笑。
宋平安是极具亲和力的相貌,他这一笑落尽赶过来的李氏与长子的眼里,母子二人也不禁添了几分轻松。
“爹。”宋聿眼睛满是关心,他已经读书,是大孩子了,站在父亲面前深深一揖,“父亲大人安好。”
“我很好。”宋平安摸摸儿子的头,看向妻子,“都好吧?”
李氏不过中等相貌,却天生有一股如水般的温柔,“都好,多亏杜大人照顾。”
原来这位魔鬼姓杜。
宋平安不想家中人生疑,对杜长史道谢,“有劳大人。”
“太客气了。我向来最惜有才之人,何况我与你一见如故。”杜长史说笑自然,仿佛真与宋平安极是投契,把小妞妞递到送平安怀里,“今天难得出来,你们一家团聚,我就不多扰了,待傍晚我过来接你,刑部那里还是要回去的。”
杜长史捏捏宋平安的肩,笑笑,转身离去。
宋平安抱着女儿,带着儿子与妻子一起穿过花园到家人住的小院。
是座三合小院。
正房三间,东西厢房各两间。屋子不大也不多,但足够一家三口住了。
屋内陈设简洁,一茶一碗一桌一椅,都透着那那位杜大人的品位。
妻子倒了温水递上,“你现在别吃茶,喝点水。”
小妞妞举着雪白的点心给父亲,“爹,吃糕!这糕可好吃了!”
宋平安接过糕点,有一股浓郁的椰奶香味儿。咬一口,果然酥软香浓,远胜寻常糕点。
宋平安又一次问,“都好吧。”
李氏点头,“都好。就是突然承杜大人这样的恩情,我心里总有些不安。”
这正是宋平安想问的,“你们怎么认识了杜大人?”
宋聿脸上先有一些羞愧,李氏揽住儿子的肩,柔声道,“我们出来后,聿儿还是该继续念书,学堂里的一些小学生年纪小不明事理,放学后欺负聿儿,正巧被杜大人遇到。”
“杜大人说以后还有事情要相公帮忙,我们在外面不大安全,就让我们搬到了府里来住。”李氏轻声道,“在我娘家,大嫂子近来也总身上不大舒坦。杜大人诚心相邀,我们就过来了。”
小妞妞人小话直,“舅妈对我不好,有糕不让我吃,藏起来只给表哥表姐吃。还说我馋!杜叔叔好!”
宋聿说妹妹,“就知道吃!”
小妞妞朝他哥哼哼两声,“你也很喜欢吃啊!”
宋平安听着儿子女儿的童言稚语,心内愁肠千结。心说这不就是我混进周家的招数吗?姓杜的竟拿这招来对付我家人!说不定欺负我儿子几个小学生就是姓杜的雇的哪。
纵心中愁绪深深,望着眼前妻儿,宋平安也不想用冰冷的现实来破坏这片刻的安宁与欢乐。
午饭是婆子送来,口味儿与宋平安往日在家中吃的相仿,但做法无疑要精致许多。
小妞妞自己用筷子还歪歪扭扭,却是不停的给父亲夹菜,“爹,晚上我要爹爹哄我睡觉!”
“爹晚上还有事,先让你娘哄你睡好不好?”宋平安宠爱的说。纵知道审讯过程中什么的手段都不稀奇,此时宋平安的一颗心仍如同被放进一锅沸水中蒸腾不休。
他自认什么样的酷刑都能熬过,但看着贤惠的妻子,天真的儿女,专业秘谍出身的宋平安都罕见的犹豫了。
李氏照顾着儿女吃东西,时不时给丈夫布菜,眼中全是春水般的喜悦与温柔。
午饭后,李氏打发儿女去午睡。
夫妻俩说些私房话。
“这两天原想着去看你,杜大人说里头有他安排让我放心。虽不好逆着杜大人的意思,可我的心里到底牵挂,你这两日如何?过得可好?”李氏握着丈夫仍有些红肿的手腕,眼底泪光闪烁。
宋平安心疼地咽下一口愁绪,安慰妻子,“我没事,都挺好的。”
“以前怎么没听你说起过杜大人,他可真是个极好的人。”自打阖家入狱,李氏颇经了些人情冷暖。这个时候能雪中送炭的行的,人品自不消说。
“以往也并不相识,只是这次大人觉着或许有可用我之处。”
“那能将功抵过吗?”你是眼中满是殷切期待。
“或许能吧。”宋平安心中浮起淡淡苦涩。他此生所求,不过是一家人平平安安的过着小日子,却不想如今竟也成了奢望。
宋平安关心的问,“你和孩子近来如何?”
李氏有些不好意思,“你别怪大嫂子,爹花了很多钱,大嫂子心里是有些心疼钱财,其实他心肠是不错的,只是一时想不明白罢了。”
“怎么会?说到底咱们一家出了事,在外为咱们奔波的还是岳父和大舅兄。”
风拂柳动,花落无声,窗外的蝉鸣都停下了,似是不忍心打扰这一室的安宁,与温柔。
理想的一家人就应该是这样吧,恩爱的夫妇,淘气又天真的孩子。
宋聿背着小手,摇头晃脑的和父亲背自己刚学的功课。
宋平安手握书卷却并没有在看,待儿子背完,他递上一杯蜜水,“背得不错,很流利。”
宋聿喝口蜜水润润喉,就听他爹问,“都明白是什么意思吗?”
“明白,先生都讲过了。”宋聿又开始解释每句话的意思。
宋平安看他都通的,不禁点头,“这两篇是新学的,是谁教的你?”
“是新来的赵先生。”宋聿说,“赵先生很好。”
“杜大人请的?”
宋聿点点头,“杜叔叔说现在还不大太平,等过些日子让我去他家族学念书。”
宋平安摸摸女儿头上的金铃铛,他从不给女儿置办这样贵重的首饰,不必说,必然也是杜大人给置办的了。
真是个洞悉人心的高手!
傍晚夕阳西下,杜长史的贴身长随刘甘请宋平安过去。
宋平安细心的叮嘱妻儿一些安心过日子的话,便与这长随去了。
小妞妞很舍不得父亲,仰着小脸儿,奶生奶气的跟刘甘商量,“甘叔叔,不能让我爹爹吃了晚饭再去吗?”
“这样吧,今天的事比较急,等下次我跟大人说,一定让宋先生陪妞妞吃晚饭,好不好?”刘甘笑说。
小妞妞到底也懂些事情,点点头,“好。”
宋平安与杜长史同乘一车。
“不用太紧张。”杜长史拨弄着手中折扇的扇骨,“我很喜欢孩子,家中的侄子侄女们都跟我极好。”
杜长史望着宋平安带着一丝防备的眼神,继续道,“大妞妞更聪明些,可惜是女孩子以后不能科考,不过多读些书总是好的,省得以后长大被人欺负。”
“宋聿资质不算上乘,勉强算是中上,好生教导,以后功名有望。”
杜长使的口气仿佛在说自家孩子,他忽而笑了笑,“这次本来想你把大妞妞哄睡,再带你回去的,不过下午我抱了一下大妞妞,看你那嫉妒的样子。”
杜长史一副小人的奸笑,“你得罪我,时间就提前了。”
宋平安气的,实在没忍住,瞪了杜长使一眼。
“你这样易喜易怒的,可真不像个密谍。”折扇撑着下巴,杜长史打量着宋平安,“咱们打个赌如何?”
“就赌,我什么都没问,你也什么都没说。我只是对你好,看你背后之人什么时候派出杀手来杀你。”杜长史凑到宋平安耳际,声音压低到只有他二人彼此能听到,温柔似耳语低喃,“就赌你的主子对你的信任有几天?”
宋平安紧紧地捏住拳头:这个恶棍!
作者有话要说:ps:晚安!
☆、一四四章
杜长史回到刑部就给宋平安换了三品大员以上才有的单间待遇, 同时当着宋平安的面儿吩咐看守的狱卒:
“所有送过来的吃食你先尝, 送过来的水你先喝, 他有个好歹, 你也就不用活了。”杜长使对宋平安轻轻地眨下眼睛,“有空再来看你。”
宋平安坐在干净的床铺上,静默地垂下眼睛。
他这样天生娃娃脸的人, 在不笑的时候, 竟也罕见的有一丝冷峻。
掸掸衣袖,杜长史抬脚离开。
究竟宋平安值不值得他花这诸多心思,试一试就知道了!
杜长史刚回到自己屋子, 胡安黎就找了过来。杜长史摇着折扇, 风流潇洒的问, “你怎么有空过来?”
“避嫌。”
杜长史便知是在审问南安世子, 扇子一指茶壶,“喝茶自己倒。”
“我不是过来喝茶的。师兄你过去吧, 殿下身边没个人不成。”
杜长使的视线落在他袖子上的不大明显的褶皱,像是被谁抓揉过,还有一两点湿渍。面对师兄的打量,胡安黎面无表情。杜长使拍拍他的肩, “那我去了。”
刑部审案,寻常用不到大堂。如杜长史等人都是去各自的刑讯屋, 到大堂审问的必然是重大案件。
到大堂门口时,杜长史瞥一眼守在门口的胡家二公子,胡安然。
胡安然今年十八, 胡世子对庶子女的偏爱阖帝都有名,胡安然以往也是权贵子弟中的有名人物。
他面容憔悴,形容消瘦,弱不胜衣,一眼望去就令人心生怜惜。
杜长使住了脚,刚刚拍过胡安黎肩膀的手轻轻的拍了拍胡安然的肩膀,杜长使柔声安慰,“安然,不要太自苦,你这样,让胡叔叔怎么能放心呢?他最疼你。”
“杜二哥。”胡安然眼圈儿泛红,自父亲出事,他历经人情冷暖,其实胡安然以往与杜长史的交情倒是一般,杜长史如今待他倒比以往那些人强些。
“别担心。”杜长使得眼眸中掏出安抚与鼓励,轻声道,“我这就要进去了,以后再说。”
“嗯!”胡安然点点头,望向杜长史的眼中满是祈求。
杜长史用力捏捏他的肩膀,转身进了大堂。
御史台左都御史还没到,大家坐在后堂说话。
穆安之自然坐上首,黎尚书与大理寺谢少卿陪坐。
大理寺卿胡颍避嫌未到。
杜长史见过礼,穆安之摆摆手。
杜长史见程侍郎华长史也在侧,就知并非人手不够,而是穆安之特意叫他过来的。
毕竟会审侯府世子,并非什么人都可以参与。
不过杜长史奇怪的是,胡源已经把事情交代的差不多了,怎么又要三次会审呢?
杜长史过去坐在程侍郎下首,程侍郎将卷宗递给杜长使,“早上山东那里八百里加急送来的,账目有些对不上。”
账对不上?
杜长史修长的眉毛微微一动,手上已是翻开卷宗,一目十行扫过,杜长使心中越发震惊。
郑郎中许郎中被殿下派去山东,就是为了查算严家案的亲身参与者——前昭武将军刘重的案子。
郑许二人都是干才,这次送来的,非但有刘重生前身后这些年的账目,连带当年帮着刘重出手严家粮草的粮草商们的口供。
再对比严琳拿出的当年严家产业的账簿清单,对照南安世子胡源的口供,银两缺口达五十万两之巨。
这五十万的银子哪儿去了?
郑许二人送来证据环环相扣,除非山东人提前串供,出纰漏的可能性很小。严琳上缴的严家账簿也经多方佐证。
这银子去了哪儿,如今只有问南安世子了。
真是愚蠢。
如今南安侯回朝,不论世子招出什么,看在南安侯的面子,只要不是谋反的罪过,总有三分香火情,南安世子竟是在隐匿银钱。
要是五百万两,也值得侯府世子撒一次谎。
五十万两,这纵不是一个小数目,也绝不是一个大数目。
有些事情看着复杂,其实简单,就像这五十万银子,三方证据一对比,就知道是哪里的岔子。
这也是为什么要会审南安世子的原因了。
杜长使翻阅卷宗的速度极快,合上递还给程侍郎,轻声问,“胡二公子谁找来的?”
程侍郎道,“正式过堂原就该家人在场,华大人着人知会的。”
杜长史对华长史点点头,老华气性不小!
事实上,此次会审也是华长史一力推动。
左都御史卓然终于赶到,卓御史满脑门的汗,连连作揖,“恕罪恕罪,请殿下恕罪,陛下召见,下官来迟了。”
“看你这话说的,即使陛下召见,还恕哪门子罪。”穆安之冷冷起身,“即使卓大人到了,那就开审吧。”
卓御史乃当朝首辅裴相的得意门生,自从老友裴如玉被赶出家门,穆安之曾方面给过裴相难堪,裴相虽是唾面自干的好涵养,御史台把穆安之参的不清。
后头还有穆安之一人干翻御史台之事,总之梁子结的不轻,穆安之对御史台的大头目自然也不可能有好脸色。
卓御史笑笑,朝黎尚书谢少卿点下头,显然没把穆安之的冷待放在眼里。
倒是眼睛看向华杜二人时笑了声,自袖中取了块帕子擦脸上的干,一面说,“殿下还真是抬举自己人,三司会审,二位长史也要在一旁吗?”
“恕臣直言,二位长史只是殿下属官,并非三司所辖,他们在这儿似乎不大合适。就是殿下需要个抄抄笔墨的文书,咱们三司也有的是人,劳烦不到他们两个。”卓御史天生一张笑脸,跟穆安之赔个不是,“我这人忠贞耿直,有话就直说了,殿下不要怪罪。”
“你既知道他二人是我的属官,我既有曙光叫他们在旁服侍,这个道理,卓御史也不懂吗?”
穆安之的目光里像淬了冰,卓御史却仿佛完全感不到半点寒意,当帕子塞回袖中的同时,笑若春风的问,,“可下官怎么听说两位长史也参与到了案件审问,这可不合规矩。”
穆安之直接怼到卓御史面前,“他们是在履行我的意思,这不是属官的职责吗?”
“殿下说是,那就是。”卓御史一副惹不起穆安之的模样,嘻嘻笑两声,那种神态甭提多招人火气。
穆安之现在的性子,再不肯受这种挑衅,与御史台前仇旧恨一起发作,一脚便踹了过去。
黎尚书刚想打个圆场,没想到穆安之直接动了手,他老人家上了年纪,手脚就慢一些,只来得及喊一句,“哎,有话好好说。”
谢少卿倒是想拉架,也只来得及拽住卓御史一片袖子。
华长史更是文弱老书生,杜长史眼疾手快,一步掠过,风带起飘扬的衣袖,杜长史一把将卓御史拽了趔趄,切正好避开穆安之一脚。
黎尚书等人已都扑上前劝穆安之莫要动怒,穆安之之冷冷盯卓御史一眼。
卓御史正揪着杜长史不放,“赔我衣裳。”
杜长史是气的,“这可真是好人没好报,我还不是为了救你。”他力气大了些,不留心扯掉了卓御史的半拉袖子。
“少来这套,你是为了救我吗?你是不想你在殿下背上殴打朝廷命官的名声!”卓御史半点不领情,吊着一双桃花眼转向穆安之,“他们都是代表着殿下的意思,那殿下赔我衣裳。”
穆安之咬牙,脚心痒的厉害,他怎么这么想再给这姓卓的两脚呢。
不过黎尚书谢少卿一左一右在他身边,势必不好再动手,穆安之问,“真要我赔?”
“当然要赔,我这衣裳贵得很,用的是正宗的江南的丝绸。”卓御史可是半点情面都不讲的铁面御史。
穆安之点点头,信步过去。
黎尚书谢少卿紧紧跟随,黎尚书还说卓御史,“小卓你少说几句。一件破衣裳,你还你还想叫谁赔?”
“我衣裳刚还好好的哪。”卓御史誓不罢休。
杜长史咯吱咯吱的咬牙。
穆安之走到卓御史面前,眼眸微眯,再次问他,“真要本殿下赔你衣裳?”
卓御史忽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不过他依旧坚持,“自然。小臣家境贫寒,置办这样一件衣裳可不容易。”
穆安之伸手攥住卓御史的衣袖,黎尚书谢少卿同时急道,“殿下息怒。”
就见穆安之手臂猛然用力,呲啦一声就将剩下的半拉袖子给卓御史扯了下来。
卓御史当即目瞪口呆。
穆安之一脸平和,“我撕我自己衣裳。”
刚刚发善心险被讹的杜长史哈哈大笑,“属下在此,剩下的让属下代劳如何?”
他就要去拽卓御史的衣领子,卓御史终于拦住杜长史的手,感叹,“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好好好,衣裳不用你们赔了。算我倒霉。”
“这可不好,怎好无缘无故让御史大人倒霉呢?”华长史在一畔道,“老杜,咱不能占御史大人这个便宜。”
卓御史一时不慎,被挤兑的没办法,无奈道,“不倒霉不倒霉行了吧,我俩袖子出门就剩一袖子了,我今天真是走大运了!”
穆安之冷冷瞥他一眼,“审案!”
作者有话要说:ps:晚安!
☆、一四五章
审案时卓御史没有任何发难, 他借了身黎尚书放在衙门的衣裳换了, 觉得有些无聊。
本身因为胡源南安世子的身份, 不能有单独的审讯, 凡所有关于胡源的审讯必须三司到场。
所以这次安之才把三司召集过来,问的只是非常明显的账簿的事情。
三司的三巨头,谢少卿官职最低。他是因胡寺卿避嫌才替补上来的, 何况又是审的胡家人。
尽管胡寺卿再三要求谢少卿公正行事, 不必顾及他。谢少卿却不好把这话当真的,于是只管安坐一畔,多听少说。
黎尚书老成持重, 自然不会先开口审问。
卓御史翻了翻卷宗, 看向堂下坐着的胡源, 懒洋洋道, “世子如实交代了吧,五十万银子总得有个去向。”
“御史大人的话, 我不明白。”
“有什么不明白的,当年严家家财约三百万之巨,再加上刘重劫走的粮草得银十万九千一十三两,世子你说和刘重三七分账, 不怕告诉世子一声,刘重虽是武将, 却是个精细人,当年账目他一笔一笔记得清楚。”卓御史道,“世子, 你这刘重账簿上清晰地记着,他当年拿的是两成,七十万两。柿子一人独拿两百三十万两,除了赏给周家的十万两。你这些年的花费,置办的产业,结合账目,还有五十万两银子不知去向。”
“我所有供词都是真实的。”胡源道。
“我劝世子坦诚相告。”卓御史推开卷宗,“世子在兵部当差多年,便是想隐匿银钱,也不当做的如此草率。这样草率的原因只有一个,事发突然,来不及多些准备。”
“不然凭世子的手段,哪儿会出这样子可笑的纰漏呢。”卓御史不屑,“乡下那些无知的地主老财也不会撒这样粗糙的谎言。”
“如果各位大人非要为我泼上这盆脏水,我也只得认了。”胡源冷冷道。
“世子可真会给自己脸上贴金。”卓御史不吝讽刺的笑了笑,“凡三司会审的,哪个不是当朝大员,哪个不是身份非凡,你有算得了什么?不过侯府不肖子孙而已。”
“要不是有个好爹有个好祖宗,你也配站站在这里让三司会审!”
卓御史不愧御史台的头子,一席话把胡世子羞辱的脸色胀红,目呲欲裂,我狠狠盯着着卓御史的目光,似乎随时都要扑过去,咬死卓御史一般。
“怎么,世子连这样的实话都没听过吗?”卓御史道,“不用太感谢我,我这人心善,日行一善。”
卓御史侧侧身子,望向正中端坐的穆安之,“殿下,刚进门时看到胡二公子在外头,不如请胡二公子近来,一并旁听。”
穆安之接手军粮案后第一次三司会审,他都不知卓御史这样厌恶胡世子。卓御史的提议不错,穆安之纵不喜此人,也冷着脸,“可以。”
卓御史状似无意的吩咐出去请人的衙役,“胡大公子也在刑部,一并请来了。”
穆安之断然,“安黎不必过来!他是我身边近人,按规矩应当避嫌。”
“避嫌就不用避了。”卓御史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胡大公子是嫡长,天下皆知他们父子不和,说不定就有什么大义灭亲的证据。”
卓御史再次吩咐,“一并请来。”
胡安然被请进大堂,进来见到父亲,便扑过去跪在父亲面前,抱着父亲的双腿,哽咽的问,“父亲父亲!您可好?父亲,您吃苦了!”
胡源见到儿子,也不禁微微红了眼眶,怜惜地将手放到儿子头顶。
胡安黎到时就是看到这么一幅场景。
他对着胡源恭敬一揖,便默不作声的站在一畔。
胡安黎行礼的角度非常巧妙,巧妙到胡源都没注意到长子的到来。
卓御史哈哈大笑,对黎尚书谢少卿道,“以往就听闻胡世子偏爱庶子,不亲眼看到都不知这么可笑。”
“这要不知道的,都得以为胡大公子是外人。”卓御史完全无惧胡家父子的目光,他欣赏的看一眼胡安黎,“大公子什么都好,就是命不好,竟有这样的父亲。”
然后他对胡安然道,“与其抱着你爹的大腿仰着头流眼泪,倒不如像大公子这般镇定淡然来的体面。”
卓御史啧啧两声,不屑道,“庶子就是庶子。”
胡安黎静静地看卓御史一眼。胡安黎气的浑身发抖,“你,你放肆!”
“这什么放肆的,这是事实,你本来就是杀猪女的儿子。你不会以为胡世子偏爱你,你就真高贵的能与嫡兄比肩了吧?你也配?”
胡安然气的浑身发抖,却是被胡世子一步按住肩头,“不要上他的当,他在激你。”
卓御史起身走到堂下,面对面的对着胡安然道,“低贱的庶子!离得近了一定能闻到你另一半血统里的猪肉腥气。”
胡安然忍无可忍,一掌朝卓御史挥去。
卓御史早有防备,猛然抽身退开,胡安然一掌落空。卓御史连一个眼神都没再给胡安然,回身走向案台,抬手吩咐,“胡安然咆哮公堂,意图袭击朝中大员,传杖!”
胡世子激动道,“你敢!”
“本官没什么不敢的!”卓御史讽刺,“你以为他是你吗?现在还有世子衔在身不能动刑吗?”
卓御史骈指一挥,“打!”
两个如狼似虎的衙役持棍上前,一棍落在胡安然腿弯,胡安然惨痛出声跪倒在地。接着一棍落在肩头,胡安然应声趴在刑部大堂冰冷的青砖地上。
“大人,打多少?”
“打就是,别打死了,伤残不论。”
接着刑杖便如雨点般落下。
胡源两眼通红,怒瞪卓御史。卓御史悠闲的捧起茶盅,慢慢的呷了口茶。
打在儿身,痛在父心。
胡源心急如焚,竟迁怒胡安黎,怒吼质问,“你就这样看着!”
胡安黎连眼都不愿意争了,他轻轻的合上眼睛,仿佛没有听到胡源的质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