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两个,像一条分别由南端和北端走起的一条路,你是先劳作,知道人情世故是什么模样,然后慢慢开始读书。我则一开始就念书,念书的时候,因为年纪小,格外的天真幼稚,不谙世事。所以当我需要一个人面对这个世界,需要自己用双手支撑自己生活的时候,我过的很狼狈。唯一庆幸的就是,念书时学了些礼义廉耻,总算没做什么辱没自身的事。”闻知秋声音温柔,如今他算小有成就,所以,回头看最痛苦的时光也已不那么痛苦。闻知秋道,“好在最艰难的时间也只有一年,等大二时,我已经能找到体面的兼职。原本出国时想拿了大学文凭就回国,国外的硕士很好念,只有一年,我就多留了一年,拿到硕士文凭才回的国。”
“回国后机会就变的多了起来,我把我妈和妹妹接到上海,族里人说怕我们生计艰难,还要给我们钱。天地良心,出国时我妈跟族里借钱,一两银子都借不出来,还是把家里水田卖了才凑足的船票。你看,一样的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我那时虽不富,可生计已是愁,我带了些英磅回家,接着受聘于市政厅,继而还有了一门不错的亲事。”
“我的妻子是一位除了爱情什么都不缺少的女子,她非常的高贵美丽,是曾经上海有名的名媛。”望向褚韶华有些疑惑的眼睛,闻知秋笑,“不明白岳家为什么会让我妻子下嫁是不是?”
“我可没这么想。”褚韶华正色道,“就是现在,留学生也是十分金贵的存在,何况你们那时候,你又是这样有才干的人,田家会相中你也不足为奇。就是没有田家,就凭你这个人,想娶个大户人家的闺秀也不难。我只是觉着,名媛都是很高调的人,我时常会在报纸上看到名媛们的新闻,你不像那种高调的性子。”
褚韶华说的很诚恳,闻知秋会耍些小手段,但这个人,怎么说呢,找的吃饭的地方也并不是上海有名的豪奢酒店,而是街头不大起眼,味道却不错的小馆子。就是她坚持付账,闻知秋也不会阻拦。名媛则是鲜衣丽影的存在,褚韶华可不是说闻知秋的妻子不好,就是感觉俩人不像一路人。闻知秋看她坦白的眼睛,忍不住摸了摸她的头,但即刻就被褚韶华一巴掌拍了下去,再加狠瞪一眼,闻知秋立刻做投降状,“一时忘情一时忘情。”
褚韶华伸手要叫黄包车回家了,闻知秋围着她连忙说好话,“还真生气了,又不是故意的。现在都什么年代了,男女自由恋爱的,你不会真生气了吧?”
“我跟你恋爱了吗?你少往自己脸上贴金,我可早说过我是不会再婚的!”褚韶华板着面孔道。
闻知秋挡在路边,给些小费把跑来的车夫打发走,好声好气的同褚韶华道,“是我不对,以后我定老老实实的,绝不冒犯褚小姐。只是咱们好容易认识了,要为这点儿小事就臭脸,也不值当,是不是?”
褚韶华到底不是个小气人,于是,俩人继续轧马路。闻知秋在路边买两杯糖水,一人一杯,给褚韶华吃甜的消气,闻知秋换个安全的话题,“你现在工作如何?”
褚韶华皱了皱眉,闻知秋敏锐的问,“可是有什么难处?”他又解释道,“我是从来不插手商事的,就是田家的生意,我也从不过问。不过,我虚长你几岁,或许能给你一些建议。”
褚韶华道,“二楼的赵经理升官做副部长去了,我们沈经理要调去二楼做经理,他的助理会留下升为副经理,沈经理的意思是带我去二楼,做他的助理。”
“这是升官啊。怎么反倒愁上了?”
“我去年入职,开始在光学仪器的柜台,如今的眼镜柜台是开年后新设,我花了很多心血,要是留在眼镜柜台,我以后肯定能做的更好。”褚韶华叹口气,“我已经答应沈经理会跟他到二楼去的,就是有些不舍。虽然我也不是要卖一辈子眼镜,可真正升官的时候也没有那么高兴。”
“看不出你还是个长情的人。”
“你看不出的事情多了。”褚韶华转眼又笑了,问闻知秋,“你不会以为我还在柜台与经理助理之间犹豫不决吧?”
“那不会。”闻知秋道,“当年我回国,其实有很多职业选择,可以去大学做教授,也可以去洋行做买办,我当时最心仪的工作地点并不在上海,而是北京。”
褚韶华挑眉,“因为政府在北京?”
闻知秋目露赞许,褚韶华实在是个闻一知十的聪明人,他忍不住与褚韶华多说了一些,“北洋政府那里都是经年的人脉关系,我没背景,实在挤不进去。后来得胡先生欣赏,我就回了上海。人这一生中,遇到一个欣赏你的人是非常不容易的。你们沈经理那人不错,他这明摆着是要提携你,你也很有决断。”想了想,闻知秋说了一句,“配得上上海这个城市。”
“这是什么意思?”怎么还跟上海扯上关系了?
闻知秋看她歪头叼着根芦苇杆喝糖水的模样很是喜欢,手上却再不敢放肆,专心同褚韶华说话,“我当年去北京与你今日来上海的原因是一样的,我若不想做官,去北京做什么?你能一个女子孤身来上海,自然也是想出人头地。上海是个极富野心的城市,那些安于小家小业的人在这里虽也能有立身之地,可这样的人,在我看来,配不上这个城市。这里是什么地方?这是十里洋场的上海,全世界最好的地方之一,这里的魅力不在于那些五光十色的洋楼屋宇,而在于,这是全中国机会最多的地方,这里也是野心家竞相争荣的地方,天底最优秀的人物,集聚于此,成则天堂,败则地狱,也只有现在的上海!甚至,以后能不能再有这样的年代,都不一定。我们有幸生在这个年代,有幸能在这个年代的上海相遇,在上海最好的年华,也在我们最好的年华。”
作者有话要说:ps:昨天晚了,今早提前,早安~~~

第119章 计划未成功

如果褚韶华是个感性的进步女青年,那么, 这一番激动人心的话应该足以使她动容。偏生褚韶华没这根筋, 她是那种即便去看爱情电影别人都哭成狗然后唯她一个无动于衷的性子。林敬川那样热络的邀请褚韶华去电影公司拍电影的人,在了解褚韶华后都说, 褚韶华虽有张漂亮脸孔,真正演电影也只适合演棒打鸳鸯的那根大棒或是电影中的邪恶反派,她是演不了感天动地的爱情电影的。
所以, 闻知秋说的动情,褚韶华也只是略动了动眉毛,心下虽觉着闻知秋的确有些见识, 不过,还不足以打动她。
闻知秋有些失望, 可转念一想,又有些得意,他深觉自己眼光足够好,倘是听人三言两语便与人大生知音之感的,那也就不是褚韶华了。他与褚韶华接触的越深, 就越喜欢褚韶华的冷静与实干。
的是,褚韶华说来是位实干家。她的性情让她不会轻易那些美好许诺,她只相信自己看到的作为,只凭一张嘴,你是打动不了她的。
褚韶华倒是有个疑问,“闻先生,我听高主任说, 你一般都是休息日才会去普育堂,你是什么时候认识我的?”
“我其实没有固定的假期,如果市长有事,休息日也照样会上班。因为我妈每个月都会固定捐一些钱到普育堂,我不是很喜欢她去那里,就都是我代劳。开始我以为你是普育堂的工作人员,因为毕竟看你的穿戴并不像有钱人,后来才知道你也是过来捐东西的。”闻知秋坦诚相告,“你也知道,有许多官员和上流人士会热衷于慈善,听高主任说你会把工资里的一部分买成米面送到普育堂,很难得的。如果我是你这样的条件,我可能不会舍得去捐钱。”
“就因为这个?”褚韶华不能理解,难道就看她捐东西,觉着她是个好人,就追求她。
“还有就是,褚小姐生得很美丽,而且,我希望能有一位热衷慈善的妻子。这样说有些势利了。”闻知秋道,“自我妻子过逝,已经有四年的时间,其实也有许多人给我做媒,你应该能猜到,我对自己的未来会有一些规划。”
“让你的妻子去做慈善?”你这不是对自己的规划,你是对你妻子的规划?
“慈善其实是一项伟大的事业,以前我听说你每个月都会去,自己不宽裕还会去捐东西,我以为你对此有意。”闻知秋连忙解释,“其实我并不会限制妻子的工作,我只是觉着慈善是不错的选择。你要是有自己的志向,也是很好的事,现在的新女性就是要独立,要男女平等的。”
褚韶华给他建议,“那你应该找一个有钱些的大家小姐,她们若是有空闲的话,可以捐钱做慈善。”
“捐钱与把慈善当事业是两回事。”闻知秋道,“就像在上海,捐钱的人有很多,可有几个像高主任那样,真的到普育堂去任职,去打理普育堂的方方面面,真正的去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呢?”
闻知秋见褚韶华眼珠子转来转去的朝他脸上打量,好笑道,“别看了,我已知你不是做慈善的材料,你跟我一样,尚未看够这人世繁华,是安不下心做慈善的。”
褚韶华忍笑,“我是想说,你给自己规划的挺好,也顺带替你未来妻子规划好了,你就没想过,人家可能不乐意?”
“大部分女人都是随波逐流的,很愿意为家庭做出牺牲妥协,你别以为别人是例外,你才是那个例外。”闻知秋认真的说,“你不同俗流。”
“少拍马屁。”褚韶华说他,“你真应该去谈一谈秋女侠的《敬告姊妹们》。”
“一定拜读一定拜读。”闻知秋笑眯眯地望着褚韶华,褚韶华好笑,“我一直以为,留学生就都是新派思想新式人物。”
“那不一定,许多推崇新文化的博学大儒照样三妻四妾,我们其实是处在新旧文化交接的一个年代。新与旧,并不是看学问或者经历,就像你,你也没有留过学,你的一些认知其实比现在许多自诩为新女性的女性都要清醒。”闻知秋坦荡荡的说,“我的话,我一直很欣赏真正的新女性,像秋女侠,是真正为自己的理想所坚持所献出生命的人,比天底下九成九的男人都要强的。我自己,享受了性别带给我的优势,并且,有点占便宜没够。可我也是真正欣赏独立自由的意志,韶华,大部分人不过都是人云亦云的傀儡,想找到一个能说到一起的人,多么难得。”
闻知秋在路灯下的侧脸只看得清一个大致轮廓,眼神却愈发清晰柔亮,“你知道我妈为什么会定期向普育堂捐钱吗?她老人家以前是姓菩萨的,总是往庙里施舍,我劝她说,与其捐给庙里,倒不如直接拿到普育堂做善事。毕竟,菩萨只要心诚都能感受到的。普育堂这里我们捐些米面,孩子们可能当天就能吃到肚子里,这是实实在在的功德。她老人家就此便将钱捐普育堂了。”
褚韶华道,“老人家心很善。”
“说不上。我出国留学那会儿,她其实不想我出去,想我在国内读大学,我却是必要出国见一番世面的。以前她除了我考试升学会拜菩萨,并不会去庙里,大概是担心我在国外的安全,等我回国后,她已经养成求神拜佛的习惯。”闻知秋道,“我妈那个人,把毕生希望都寄托在我身上。当时我家里家境贫寒,许多比我家里条件好的族人也不过是让家里孩子认几个字,就出来做学徒,以后学做生意的。我妈卖了嫁妆也要供我念书,其实在当时是一笔看不到回报的投资。”
“也不是这么说。就算书念不出来,也能名理。就拿我们公司来说,售货员也都要识字的,晚上还有夜学,就是要大家多学习的意思。”褚韶华道。
闻知秋突然想起一事,问褚韶华,“你怎么用《天演论》把申报的记者聊晕的?这个我得请教一下。”
“真是的,这个有什么好问的,我就随便说了两句,是那位李记者太夸张了。”说到这个,褚韶华倒有一事不解,她与闻知秋道,“你是不是给李记者打过招呼?”
闻知秋明白褚韶华的意思,闻知秋道,“这么一点微不足道的小事,对你们公司来说根本不是问题,我去打什么招呼?你想的也太多了。”
“其实我挺奇怪的。当初报纸上发了第一篇文章后,我们虽立刻就采取了应对之策,我以为第二天会再有文章攻击我们,结果第二天并没有文章见报,反是又隔了一日,才有了第二篇文章。待那李记者到我们柜台的时候,我初时没认出他是记者,后来就随便带他到公司别的柜台转了转,请他去见了我们沈经理,结果,今天的文章便都是溢美之词了。”褚韶华道,“我可不信李记者没受田老板的指使,可他突然一改先时的态度,如果不是你这里打了招呼,必是被我们沈经理给镇服了。”
听褚韶华说出自己的猜测,闻知秋笑道,“要是沈经理连这点本事都没有,如何能做你们公司的经理。”
闻知秋问她,“现在还有乱七八糟的人去你们柜台给你送东西没?”
“没了,自从我把名牌改了,说我是成了亲的,那些个不正经人都不见了,来的都是正经客人。沈经理还唉声叹气好半天,后来他说要调到二楼去,还说要把带上,说我这样的实在人很难得。”褚韶华说着就是一乐,“沈经理为人很风趣,其实他是个很正经的人,我跟着他学习到很多新的东西。”
“都学到什么?”
“借势。”褚韶华的回答没有半点犹豫,显然早就想好的,褚韶华道,“报纸的力量是很大的,尤其《申报》这样的报纸,我听说它们随便印印就有几万份,得多少人看哪。这次李记者肯这么快消停,一则沈经理肯定是想办法说服了李记者,让他秉着良心说话;二则就是我们借势在先,借了市政厅和教育司的势。李记者想来是个极识时务之人,他既已搏了令名,也不必非要鱼死网破。”
“如果是我,我手段可能更激烈,没有沈经理这么圆融。”褚韶华大大方方的自陈不如沈经理之处,闻知秋道,“你还年轻,到沈经理的年纪,你必已超过他。”
受些恭维,褚韶华也只是笑笑,“那时估计沈经理也会有更大的成就。”
晚上人声渐稀,衬韶华忽然感慨一句,“我喜欢上海,这里的人眼界宽,所以,做事都不小器。”还有,这里的男人追求女人会说到理想说到志向,而不是鸡毛蒜皮的男方出多少聘女方给多少陪嫁,这一切,都让褚韶华觉着新奇而美妙。
哪怕她完全没有再婚的打算,但是,能与闻知秋这样有学识亦不乏见识的男子聊天,仍是一件极愉悦之事。
褚韶华看看天空皓月,“不早了,我得回家了。”
闻知秋很快拦了黄包车,绅士的送她回家。褚韶华觉着自己完全不需要人送,闻知秋坚持必要送,褚韶华只得随他了。待到得容家门口,闻知秋笑,“原来你是住在容叔叔家里,今天太晚,有时间我应该过来拜会容叔叔的。”
褚韶华颇有讶色,“你们江南人是不是都有亲戚关系啊?我有一位朋友,也与容老爷是远亲。”
闻知秋笑,“江南有名望的人家数得过来,我家是沾了祖上的光,族中人颇多联姻,基本上江南的一些家族弯弯绕绕都是沾亲带故的。其实来往不多,不过我到上海后就认识了。”与褚韶华道,“快进去,容叔叔是老派人,他家规矩极严的。”
褚韶华礼貌的说,“你也早点回,莫让老人家担心。”
“好。”闻知秋站在门外,那模样必要看褚韶华进门才会走。两个足够理智的人不会因这件事磨唧,褚韶华点点头,也就先关了门。待听得脚步声远,闻知秋方坐黄包车回家。
月色与灯光交织着将影子拉得很长,白日的暄嚣沉寂,上海却未沉睡,这颗时代中的明珠,在夜晚继续演绎着一幕又一幕新鲜的热闹与繁华。闻知秋的心无暇他顾,他忍不回忆褚韶华晚上的一颦一笑,说话时头微微侧歪,剪短的发梢散逸开来,眼睛既圆且长,是凤眼的模样,拉出眼尾的那一抹与众不同的精明强势,有着能令月光都要黯然的隐隐灵气。今晚原本想以学识和口才折服褚韶华的计划明显没有成功,闻知秋觉着,他已被这小小女子迷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ps:今天都是早更新~~~

第120章 上海上海

闻知秋到家时,母亲还未休息, 客厅依旧灯火通明。闻太太一见儿子回来, 立刻放下手里在织的毛衣,打鸡血一般自沙发上跳了起来, 手脚灵活的拉儿子到沙发上坐,给儿子倒水喝,精神抖擞的问他, “怎么这会儿才回来?”
闻知秋并不渴,把水放在几上,“说话太投缘, 一时说的有些晚了。我送她回家才回来的。”
“这是应当的。这么晚,该送人家女孩子回家。”闻太太恨不能立刻就知道儿子的恋爱进程, 问他,“如何?”
“什么如何?”
“出去吃饭,聊这一大晚上,就没点儿进展?”闻太太不满儿子的装傻充愣。
“吃饭是人家买单,聊天时就喝了两杯糖水是我买的。”闻知秋摊手摊脚的坐沙发说。
闻太太险一口气没上来, 气的捶两下胸口,又捶儿子一记,“你难道出门没带钱?你没带钱不跟我说,出去时给你一些?怎么能让人家女孩子买单呢?这可太没有风度啦!”说着还埋怨起儿子来,“你这样的,人家哪个女孩子能乐意跟你交朋友?”
“妈,你就别说了, 原本人家就不乐意。”闻知秋叹口气。
“那也不一定。”好容易儿子有了女孩子在交往,闻太太还担心他泄气,给他鼓励,“要是不乐意,能跟你聊这一大晚上?我估计那姑娘肯定也对你有意思。你们晚上都聊什么了?”又打听起来。
“没聊什么。”
“没聊什么说这么久?”闻太太看儿子唉声叹气,推他一下道,“你平时不挺会说的,跟人家小姑娘多说些甜言蜜语,小姑娘家都爱听这个?”
“妈,我相中的能是这种肤浅的女子吗?什么甜言蜜语的,她认为男人满嘴若花言巧语必是不正经。”
“这么听着倒真是个极本分的女子。”
“特别自爱,特别聪明,特别上进,是新女性,有自己的理想,极有志向,一点儿都不占人便宜。”闻知秋这一番形容下来,简直是把他妈的心吊的老高。闻太太愈发好奇,问,“到底是哪家的闺秀,你说出来,我也能帮你使使劲儿。”
“她不是上海人,是来这里工作的,我们也是偶然遇到才认识的。”
“不是上海人啊。”闻太太一直都希望儿子娶个上海女子的,闻太太有些失望,转而又道,“可靠不可靠,你不会被人骗了。我在报纸上看,说现在拆白党可多了。”
“拆白党那是什么样的下流人,亏妈你说的出口。她能背诵英文版《圣经》,熟读《天演论》,英文好极了,我们吃饭都是用英文交谈,有这样的拆白党?”闻知秋反问。
闻太太一听这女孩子英文好立刻又改了态度,“我那就随口一说,听你这么说定是个有学识的。”
“比我还差一点。”闻知秋忍不住笑,“就是怕人家知道妈你这么势利,更加不喜我了。”
闻太太笑骂,“胡说八道,我哪里势利了,我还要问一问人家小姐喜欢吃什么菜,我叫钱嫂子做了来,你给人家小姐送去,讨她欢喜。”
“喜欢梅菜扣肉。”
闻太太打听清楚了,笑道,“成,你赶紧去睡。明天我叫钱嫂子起早去肉铺买最新鲜的五花肉做梅菜扣肉,中午给你送去,还是你给我个地址,我差钱嫂子直接给人家小姐送去?”
“不用不用,我今天刚碰了壁,先叫钱嫂子练练手艺,把手艺练好再说。”闻知秋见他妈拷问完了他,便起身回房间洗澡休息了。
褚韶华洗漱后时间也已不早,如今正值暑天,上海的夜晚总是有些潮热,凉爽也就在夜间这一时三刻,褚韶华用了些香膏外又拍了些爽身粉,听着院中草虫鸣唱,方才坐在桌前看书。
第二天褚韶华一早上到公司,昨天已经与柜上的杜老板杜卓叔侄说了要转做沈经理助理的事,如今这里有新经理接手,再有招聘新人的事也与褚韶华无干了。褚韶华帮着沈经理把一些常用的东西搬到二楼的经理室,杜家叔侄都提前到了,跟着一起帮忙。待把东西搬的差不多,褚韶华就让他们去楼下盯着柜台了,褚韶华道,“今天新经理当职,咱们柜台肯定也要来新人的。这里我收拾就成,小杜你多带带新人。”
杜卓应了,同褚韶华小声说,“小褚姐,你晚上有没有时间,我祖父说想请小褚姐吃饭,也是祝贺小褚姐升职。”
褚韶华笑,“今天不行,明天,我请你们,你们可都要来,下了班咱们一起过去,是家极不错的馆子,味道可正宗了。”
杜卓笑,“好。”
待叔侄俩下去后,褚韶华把经理室细致的打扫了一遍,按沈经理的习惯把东西摆放好,沈经理坐在沙发椅中,一面喝着酸梅汤一面说,“小褚啊,经理没看错你啊。”
“那是,要是叫经理看错了,岂不愧对经理您的提拔。”褚韶华出去洗过手,回来搽过香膏,沈经理从抽屉里把一叠资料给她看,“这是咱们二楼各项商品半年的销售额对比,你看一下。今年永安就要开业,我们要多加努力才行。”
褚韶华就绕过一扇画着西洋仕女的屏风回自己桌子后看资料了,她这个助理就是给沈经理打杂,经理室用屏风一隔为二,褚韶华的小办公桌在屏风外,开门关门,端茶倒水的比较方便。
只是,不论是沈经理,还是褚韶华,俩人还没来得及为新接手的部门做出改善与成绩,席卷中国大地一场轰轰烈烈的学生运动就此到来。褚韶华不大懂什么巴黎和会的事儿,不过,这事儿据说是从北京开始的,五月就开始了,如今刚传到上海。所以,大家班也不用上了,活儿也不用干了,都开始罢工。学生工人还有不少从业者到街上游行,褚韶华没去,因为连车行都罢工了,褚韶华虽是个爱凑热闹的性子,就怕跟着游行队伍跑老远还得自己走回来。她在公司跟着做各式支持游行的横幅来着,做出来挂在公司的大楼外,既表明立场,还能为公司广告。上海许多公司都这么干。
沈经理招来褚韶华一起商量调整柜台的事,以往都是洋货摆放在最显眼位置的,现在国货与洋货平分天下了。甚至,国货柜台的位置还要更占优一些。褚韶华不解,“难道游行后,客人更青睐国货吗?”她并不是瞧不起国货,只是,有一些的确是洋货的质量更好一些的。而来百货公司购物的多是家境不错的太太奶奶们,这些人也更偏爱洋货。
沈经理笑,“等游行结束你就知道了。”
非但要有柜台的调整,另则还要有相应的柜台广告位置的替换。可以说,工人罢工这几天,公司里也只有一半的售货员放假,愿意游行游行,回去歇着也没事,反正不营业了。褚韶华是完全没有放的,沈经理发号施令,褚韶华就要盯着下头人做事,难得上千种商品,褚韶华都能记的清清楚楚。褚韶华这记性,就是沈经理也很服的。
褚韶华没觉如何,她倒了两杯凉茶,与沈经理一人一杯,同沈经理商量,“经理,我有个想法,不知当不当讲?”
“行了,别废话了,你就讲。”沈经理两口喝下半杯凉茶,这几天公司虽未营业,可俩人都不轻松,比营业时还累。话说褚韶华这人,优点自然不少,也不是没有缺点,以前是个很直接的姑娘,现在工作时间久了,很学了一点职场的委婉礼仪。
褚韶华笑着坐在沈经理面前的硬木椅中,“是这样,别看经理你说我能记住上千种货品,其实我也就是知道名字、产地、在哪个柜台、摆放在哪里而已,更深的我就不了解了。像以前我卖光学仪器,起码我就学会了用幻灯机、相机也用过,能跟人家说镜头是怎么一回事,后来在眼镜柜台,眼镜片是水晶还是玻璃、眼镜框是真金的还是包金的,大致也能瞧出来。如今咱们二楼这几十个柜台,我只知大面儿。经理,那些化妆品,能不能各挑出一样来试用,我想看一下各自的品质,还有,客人过来,若是客人不知效果好坏的,是不是也可以试用一下,不收钱的试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