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韶华对上闻知秋那俊雅非凡的脸,先是微微讶然,“褚小姐怎么又来了?”然后望着褚韶华手里的材料,轻拍一下脑门儿,“哎,这是我的疏忽,大热的天,竟又累褚韶华又跑一趟。这已是中午了,我请褚小姐吃饭赔罪如何?”
以褚韶华二十三年的阅历硬是看不出这人究竟是不是在装,褚韶华还得客客气气的说,“闻先生真是折煞我了,这原是我份内之责,倒是又扰闻先生一餐午饭,我实在过意不对。”
闻先生笑,“没关系啊,褚小姐不是答应要请客了吗?让我再请褚小姐一回,褚小姐就欠我两次。”
说完,他就高高兴兴带着褚韶华往食堂去了,非但点了褚韶华一向喜欢的梅菜扣肉,又向褚韶华推荐了一道水晶虾仁。闻先生道,“我吃过山东的红烧大虾,杭州人喜欢用龙井来烧,味道也很清淡鲜美,水晶虾仁是上海菜,其实跟福建那边儿的清炒虾仁类似,你尝尝。”那种既不过分殷勤更不会过分亲呢的礼貌态度,即便褚韶华也挑不出半点不是。
纵是褚韶华也得说,虽则闻知秋一肚子的心眼儿,可这人吧,真真是个让人恼也恼不得恨也恨不得的厉害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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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 梅菜扣肉的约会上
待褚韶华中午回来,沈经理就把下午到街头做调查的事交给她了。
褚韶华道, “就我一个人?”
沈经理倒了杯温水给她, “先喝口水。”道,“你一个人得做到什么时候, 就是加上我,咱们也才两个。市政厅给这许多钱,咱们出钱找人去做调查是一样的。今天先做个广告横幅, 再把咱们这些调查表、印泥、笔,准备好。你想想,看哪里合适做调查, 把地方分散一下,别都在租界做。”
褚韶华略一思量便道, “那也就是法租界、公共租界、南市、城厢、闸北了。”
沈经理没什么意见。
说过正事,沈经理问褚韶华,“中午又吃梅菜扣肉了没?”
褚韶华没好气,“非但吃梅菜扣肉,还吃水晶虾了, 怎么着?”
“不怎么着不怎么着。”沈经理乐一回,同褚韶华道,“去歇一歇吧,这也忙一上午了。明儿个别忘了去市政厅拿批复。”
褚韶华道,“明天我不得去做调查,哪里有空?”
“我给你出个主意,你不用一大早的去排队, 有便利为什么不占啊,待快中午的时候再去,既拿了批复,还能白吃顿饭,还耽搁不了做调查的事,是不是?”沈经理给褚韶华出主意。
褚韶华眯着眼睛打量沈经理片刻,啧啧,“经理,你可真聪明啊。”
沈经理笑眯眯的,“过奖过奖。”
褚韶华没理沈经理这话,她也未恼,一笑道,“没事我就去柜台那里了。等下了班我去把笔和印泥买了,不在咱们公司买,用不着这么好的,我在外头买,也省些钱。”
沈经理一笑,打发她去了。
褚韶华绝对是吃苦耐劳的典型,在外这么跑,柜上的事依旧很用心。一到柜上,她就把眼镜带上了,问过杜卓这两天的生意情况,褚韶华又思量,这事交给谁去做好呢?
待到傍晚吃晚饭,她寻到沈经理,跟沈经理商量,“街头做调查的事,能不能交给普育堂的孩子?”褚韶华道,“他们平时也有工要做,挣些钱,补贴普育堂的经营。里头有些大孩子,十五六岁,都是能做事的年纪,也认识字。这事不如交给他们。”
沈经理倒没什么意见,沈经理的要求就是,“得把我们的横幅打出去。”
褚韶华道,“经理你只管放心,剩下的我来安排。就是有一事,经理得给我个章程,咱们这活儿包出去,给多少钱,我才好过去谈。”
沈经理一寻思,“二十块大洋。”
褚韶华与沈经理道,“我是这样想的,要是他们能两天把调查做好,就给二十块,四天做好,就是十五块,五天以外,只得十块。如何?”
沈经理道,“时间不用这么紧。你时间卡的这么紧,他们为了挣这钱,怕会糊弄了事。”
“到时我坐车过去瞧着些,糊不糊弄一望即知。”褚韶华道,“好心是好心,做事是做事。咱们赶紧把这调查做出来,不然,我还真担心那姓田的会继续发难。”
也不知是不是褚韶华乌鸦嘴,当天晚上去普育堂说过花钱请他们代为做调查的事后,第二天一大早的报纸上就又看到关于如今眼镜行业奢侈攀比成风,竟相争“贵”之事。
而且,褚韶华还第一次见到了专门来他们这上海第一贵的眼镜柜台采访的记者。
开始褚韶华还以为是客人,可又觉着不对,这人看东西很细,各个价位一一看过,还问褚韶华,“我看同样的眼镜,你们柜台就要比外头眼镜店贵,是什么道理?”
褚韶华问,“先生说的是哪一款?”
那人道,“都贵。”
褚韶华笑了笑,那人继续说,“本该是利民的东西,在你们这里,倒成了奢侈品。”
褚韶华每天看报纸的人,当时就知道不对了,因为这句话,在报纸中批评眼镜价贵的文章里就有一句大概意思相仿的。褚韶华道,“先生是看过今天的《申报》才过来的吧?”
那人惊讶的看褚韶华一眼,褚韶华笑,“大前天《申报》上也有一篇类似的文章,为我们眼镜行业提了不少宝贵意见。”文人的脸皮较之商家还是差了那么一星半点,褚韶华道,“我给先生介绍一下我们这里的眼镜吧?”
褚韶华从价位最低的开始介绍,镜片是用的最好的水晶和最好的玻璃,磨眼镜片的都是有二十年就职经历的老师傅,就是做镜框的师傅,祖上给明朝马皇后做过后冠的老手艺人,以前供职内务府的。包括每一款眼镜的舒适度,褚韶华道,“每个有的脸型是不一样的,所以,过来的客人我们都是个人定制,所以,与那些定好尺寸直接大批量生产的眼镜不同,我们的眼镜,都是孤品。”
“可眼镜不就是为了看东西用的,至于弄的这么奢侈吗?”
褚韶华自柜台后出来,做了个请的手势,那人就跟着褚韶华去了,褚韶华带他去了金银贵首饰的柜台,褚韶华道,“要说奢侈品,我认为首饰算一种,眼镜买来可以令眼睛不好的人重新看清楚世界,首饰买来有什么用呢?戴上无非好看一些,就是不戴也不影响什么。”
褚韶华带着这人又上了二楼,经过化妆品柜台时说一句,“化妆有什么用呢,素面朝天也无妨。就是我们穿的衣服,白胚布是一个价钱,染上颜色是另一个价钱,印花又是别的价钱了,这有什么用呢?不就是为了蔽体保暖,那么直接穿胚布又如何?”
“再往前说,先生一定读过严复先生的《天演论》,里面有句话叫‘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这话放到百商百业同样适用。我们日常使用的所有东西,除了实用性,还有美学是不可忽视的。”褚韶华道,“就拿先生这件水洗蓝的大褂,这是今年我们这里的新款春装料子,就是这件。你看,你这衣裳的颜色,既雅且正。”褚韶华说着已走到卖衣料的地方,拿起一块水洗蓝的料子给这人看。“皮鞋也是今年很畅销的款式,一会儿我们就能逛到了。”
那人忙道,“我这次来,主要是想对眼镜做些了解,别的地方就算了。”
褚韶华笑,“那正好去我们经理那里,也请先生看一看,先生给我们提意见后,我们做出的改变。如果先生还有别的意见,也可以跟我们经理说。”
那人面儿上有些不好意思,“叫小姐看出来了。”
“李先生这般斯文儒雅,我虽未见过您,可也知您不是寻常人。”褚韶华说着,对记者先生微微一笑,李记者笑,“我也是第一次见用《天演论》解释美学的售货员小姐。”
“我这也不过是班门弄斧。”褚韶华笑,“今天有缘分,能得见李先生,也让我知道有您这样的学者在关注着我们的行业,我们行业定能越做越好的。”
李记者忙道,“小姐太客气了。”
褚韶华观他反应,倒不像是被人收买的,笑道带李记者到了经理室,同沈经理做了介绍之后,褚韶华就出去继续忙了。中午并没有去市政厅拿批复,而是褚韶华写了封短信,让杜卓跑了趟腿。闻知秋见到褚韶华的信,凭闻知秋的风度,自不能扣着批复不给,只得把批复交给杜卓,回褚韶华一句:今晨见《申报》文章,想小姐事忙,批复已交贵属,若有难处,不妨一叙。
端详一回,褚韶华的字在上,凭心而论,字体一般,勉强算是方正。可那字体中似乎都透出一股刚强,相对而论,闻知秋回复的两行字可能字体更圆融些。
闻知秋想,真是字如其人。
他回复的这两句话,褚韶华根本没回。
闻知秋简直平生未见这等强势女子,竟如此不将他放在眼中。
倒是第二天,见到《申报》第三篇文章,对眼镜行业的改革则多是溢美之词,尤其是由市政厅、教育司联合先施公司、眼镜行会做出的调研,先施公司已经决定待调研结束就特设惠民眼镜,终生包修云云。另外,还有一句赞先施公司的眼镜柜台女售货员,人美心善,学识渊博,熟读《天演论》如何如何。
要说现在的风气变的也够快的,以往对女子都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现下不一样了,琴棋书画不吃香了,必要读些外国书籍才算潮流女性。
好吧,李记者这篇文章,很快为褚韶华在光学之花外,又赢得了一个眼镜西施的名声。褚韶华都觉着,上海人太喜欢给人起外号了。不过,上次光学之花是百货公司内部大家这样说,如今李记者在报纸上一提,褚韶华发现,上海人还很喜欢看热闹,她这里也多了几许烂桃花。
褚韶华直接把自己的名牌改为:陈褚韶华。
见此名牌者无一不知难而退,毕竟,人家都结婚了。而时人对已婚女子的看待就如同秋后黄瓜,纵还未老,也是过节气了的。
倒是闻知秋对褚韶华的机灵大加赞赏,待褚韶华这里忙完街头调查和学校调查的事,经市政厅、教育司还有公司、眼镜行会共议,决定对十六岁以下与六十岁以上的市民进行特定的眼镜优惠,眼镜价钱不能超过三块五,并且非人为因素损坏,终身保修。
这一惠民举措,颇受赞赏。见诸报端后,闻知秋连带当天的报纸以及一张白信纸,装好后差人送到百货公司,信纸上就写了一句话,梅菜扣肉。然后,留下时间、地址。最后落款一个闻字。
褚韶华接到报纸和信后,当天下班后就去了闻知秋约好的饭店。
作者有话要说:ps:第一更到,第二更在晚九点~~~~~
第117章 梅菜扣肉的约会下
闻知秋下班后特意先回了一趟家,换了身今年新做的月白长袍, 对着镜子打理过头发, 喷些如今流行的六神花露水,此方出门。闻太太见儿子刚回来, 换衣裳又要走,问他,“晚上有应酬。”
闻知秋道, “有朋友请吃饭。妈,别等我了,你晚上先吃。”
闻太太上下打量儿子一眼, “什么朋友还要特特的回来换衣打扮,莫不是女性朋友。”
闻知秋忍不住脸上露出笑意, 并未多说。闻母五旬左右的年纪,脑后一个圆髻梳的整齐,给儿子整理下衣领,眼中带了喜色,打听道, “什么样的女孩子这样喜欢,不如带回家小坐,你知道,我盼你成亲都盼好几年了。只要本分女孩子,我都愿意。”
闻知秋笑,“极心善的女子,我们是在善育堂遇到的, 就是八字尚无一撇,我很愿意人家,人家并不中意我。”
“眼界这样高。”闻太太笑,“那得赶紧去,略殷勤些,女孩子是会喜欢的。”
待闻知秋走后,闻老太太心下越想越是喜悦,她这儿子自幼就有出息,如今在市政厅工作,也算光宗耀祖,就是妻运不济,发妻早亡,留下一个孙女,时常被亲家接去小住。闻老太太最挂心的就是儿子的亲事,先时不好提,后来也有不少人介绍,偏生儿子眼界高,不是这里不合适,就是那里不合适,如今这般殷勤,闻老太太都忍不住跟家里的老佣人钱嫂子道,“可从没见知秋这样上心过。”
钱嫂子笑,“可不是么,不知道是哪家的小姐,少爷眼界高的嘞。”
“这个咱们先不要打听,错不了,想想这些年,光是亲戚朋友的这些媒人给介绍过多少,既有大家闺秀,也有留洋回来的小姐,知秋总是不大乐意,如今可见是遇着投缘的了。”闻老太太一想到儿子再婚有望,就要乐出声的,招呼钱嫂子道,“晚上咱们俩一起吃。”又道,“倒是待他回来得问问,这位小姐可有喜欢吃的菜,提前准备着些,不然要哪天人家过来,还不知人家喜欢什么呢。”
钱嫂子忍不住轻笑,“太太这样的好婆婆,再没有的,儿媳妇还没来呢,就要先备下菜式。”
“现在的新式婆婆都是很开明的,不是以前啦。我也得随风就俗,再说,咱家本就不是会苛待媳妇的人家。”因知道儿子有了女朋友,闻太太心下大喜,想着明儿可得去裁缝铺定几样好料子,给儿子做几身新衣,不然这追求女孩子,穿的太寻常也不好。
闻太太这里在畅想儿子的第二次婚姻,闻知秋早早到了约好的店里,略等片刻,褚韶华就到了。闻知秋算着时间,应是一下班就过来的。褚韶华绝不是那种故意晚到让男士久等的性子,她对闻知秋无意,自不会那般扭捏作态。褚韶华还穿着公司的制式旗袍,将手包放在一畔椅中,闻知秋已经递过一盏凉茶,笑道,“这是广东的凉茶,微微有一点药味儿,并不难喝,尝尝。”
褚韶华喝一口,点头,“以前在北京时喝过一种类似的,味道挺像的,有金银花、桔梗、甘草一类的东西。”
闻知秋问,“你以前是在北京吗?”
“住过几年。”褚韶华同闻知秋道,“对了,还有件事得先跟你说,别一会儿忘了。”放下手里的凉茶,褚韶华声音略放低了些,“上回拨的款子,用了三十块不到,还剩六十多块。沈经理把这钱给了我,我给你带来了。”
闻知秋好笑,“既是拨给你们的,就是你们的,你看着办吧,不用再给我。你要给我,我回去反不好交差,叫别人知道得说我计算不精,虚支款项了。”
褚韶华也猜到闻知秋不会要这钱,只是这事不好不叫闻知秋知道,褚韶华道,“既这样,我就依你的名义捐给普善堂吧,也算做了善事。”
“行,你看着办。”闻知秋越发觉着没看错人,其实,这钱就是褚韶华拿了也没什么,与政府做事可不就是如此,倘无利可图,怎会有那诸多人巴巴的到政府来,闻知秋知道褚韶华手头儿不大宽裕,并不是他做过调查,没哪个身家丰厚的女孩子会去做售货员,何况,几番见褚韶华,从未见她身上佩戴首饰。这钱,闻知秋当然知道用不完,他也是想给褚韶华,却未想褚韶华真是不慕钱财。闻知秋道,“你们调查做的很快。”
“这有什么慢的,街头那一万份一天就做好了,校园那些更快,有教育司的通知,我们把调查单发下去,第二天去收便都做好了的。剩下的就是统计数字的事,有上一天也就差不离了。”褚韶华笑,“何况,我们得快些做事,还有报纸盯着哪。”
闻知秋也不禁一笑,问褚韶华,“你们与精益是有什么嫌隙吗?”
褚韶华的眼珠在闻知秋脸上瞟一眼,就把精益的事与闻知秋说了,褚韶华道,“听说你们是亲戚,我这也不是添油加醋,实在是田老板没心胸,你不知道他那个人,一言不合,立刻拉脸子就走的。我们组织行会的那天,指着我与我们沈经理,说我们是女子与小人,他不与我们为伍。我是女子没错,我们沈经理难道是小人?”
闻知秋听的都笑了,褚韶华瞥他,“有什么可笑的,简直是岂有此理!那句话什么说的,泰山不让土壤,故能成其大。河水不择细流,故能成其深。这么说我们还不算,那天他也没有加入行会,我们陈会长,五六十岁的老人家,亲自上门去邀请他,他就摆个臭架子不答应,非要陈会长把我们开除了,他才加入行会。他以为他是谁啊,当初就是诸葛亮,也只是让刘皇叔三顾茅庐,他这架子可真是不小。”
“我听说,田老爷子活着时再明白不过的人了。他要不是有个好爹,有您这样的好姐夫,早叫人打死了。”褚韶华直摇头,“说实在的,这回他又在报纸上对我们发难,我是不想跟他一般计较。要不是我们这样的大公司,报纸还不敢乱写,若是换了小公司,还不知要给他欺负成什么样。”
闻知秋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岳父生前是极令人敬仰的人物,子不类父,有什么办法。”说到大舅兄小舅子,闻知秋脸色也是淡淡的。
褚韶华与他打听,“田老板有没有到你跟前去说我们坏话?”
“说了。”闻知秋很坦诚的看向褚韶华,褚韶华颌首,“怪道田老爷子当年择你为婿,果然有眼光。”一看闻知秋这必是没答应田老板那些无理要求的。
闻知秋笑笑,“我就当这是夸奖了。”
“本就是夸奖。”
一时,菜上来。闻知秋让褚韶华尝这里的梅菜扣肉,褚韶华尝过后,果然是名不虚传。褚韶华问闻知秋,“闻先生,梅菜扣肉用英文怎么说?”
闻知秋立刻告诉褚韶华,并且用英文把桌上几个菜都介绍了一遍,褚韶华也绞尽脑汁的用自己学的英文与闻知秋对话。闻知秋一听就知褚韶华是初学,不过也算略有基础,发音还算标准,待吃过饭后,闻知秋才问褚韶华,“以前就学过英文吗?”
褚韶华道,“以前说过一些卖东西用的话,英法德日意,五国话我都会说,可那都不过是卖东西才能用到,正经学是打来了上海,我们房东家的小姐在念高三,今年要升大学了。她以前的英文课本借给我,我也背了几本,就是用的少,不大熟练。”
“已经不错了,你背到几年级的课本了?”
“我都学很久了,等她毕业后,我就能背高三的了。现在在读圣经的英文版本,也快背会了。”褚韶华一向心思灵活,问闻知秋,“闻先生,你是英国留学回来的,你那里有没有合适我看的英文书借我?”
闻知秋原已准备将书奉上,好令褚韶华开心,不想她倒是先问了出来,闻知秋笑,“倒是有几本小说,待我回去整理了给你带来。”
“那我可得好生谢你,我在上海图书馆找了许多,外文书很少,就是有也不见得适合我读,还有些读不大懂的,也看不来。”
“一般都是学些用得到的外文就是,鲜少有你学这么深的。”待结账出了饭店,已是华灯初上,凉风习习,二人并未急着回家,便在马路上随意走走。
褚韶华道,“要是只学卖货的那几句,谁都会,又有什么稀奇的。这世上,物以稀为贵,人亦如此。闻先生你这样的留学生是不知道我的烦恼的。”
闻知秋道,“不如说说看。”
“在我看来,人身上有两个最重要的标签,一个是你出身何处父母何人,另一个就是你毕业何处学识几何。出身是没办法的事,可后一个只要是努力就可达到。偏生我命不及你们,我自觉也不是笨人,可惜我生在贫寒之家,家中父母亦无见识,我不过是少时偶尔跟着村里的先生念过几年书,略识得些字,后来因缘际会,受长辈指点,又读了些书。到底没正经上过学,不如你们这样的留学生,说出去真是气派。”褚韶华慨叹,“可惜命里这两样顶顶要紧的事,我一样没赶上。我没正经念过书,可细究起来,误我的人并不是我。我少时仰仗父母养育,自然身不由己。如今我能做自己的主,以前欠缺的,我必要补上的。”
“我这辈子,就是要争回这口气。”褚韶华看闻知秋一眼,昏黄路灯下,芸芸众生中,闻知秋永远记住了褚韶华的这一双眼睛。他突然意识到,他过早的遇到了这个小小女子。有这样一双眼睛的女子,无关他是否是一位优秀的配偶,而是,不论他还是别的更优秀的男人都无用,这位女士是真的打心底没有再组成家庭的意向。
而且,闻知秋根本不信褚韶华要争的是读书的这口气,这双眼睛里有更深的野心,更远的志向,她是真的没将他放在眼里,因为她的志向可能不止于市政厅的秘书长,在她心中有更高的山峰,如他这样的小小山头儿,还不能得她青睐。
闻知秋真想提醒她一声:喂,丫头,你知道你野心忒大了不?你这条路,漫不说能不能走通,就是走得通,待你功成名就,也可能一把年纪落个孤家寡人的下场好不好!闻知秋自认也是个实诚人,也便直说了,“还有第三个重要标签,那就是以后我们会成为什么样的人,有什么样的成就。”
闻知秋看入褚韶华的眼睛,“不知褚小姐以后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褚韶华勾起唇角,眼睛既锐且亮,似可直达人心底,直剖人心扉。褚韶华淡淡道,“我的志向与闻先生的志向没什么不同,唯一不同的就是,我不会去做辅助人的事,更不会为任何人做任何牺牲。”
褚韶华侧身望着闻知秋,“我只是闲了会去普育堂,慈善可不是我的志向,那是官员夫人和社会名流的工作。”
闻知秋正色道,“我钦敬的就是褚小姐这份善心。”
褚韶华露出一个了然的微笑,说闻知秋,“我知道你心底是怎么想的。”
闻知秋不急着接这话,他轻轻巧巧的将话题转了方向,“褚小姐,你愿意听一听我以前的一些经历吗?”
作者有话要说:ps:晚安~
第118章 最好的年华
闻知秋的人生并不是褚韶华所相像的那般,出身高门, 娶得贵女, 一帆风顺,平滑顺遂。不过, 也并没有在褚韶华的想像之外。闻知秋的声音极动听,读英文时动听,这样平缓的说起自身事, 也能令人入神。
闻知秋道,“我家说来,一二百年前也是苏州有名望的人家, 不过,到我出生的时候, 我爹平生只会做一件事,就是拿分家来的东西去当。当了钱后就呼朋引伴饮酒诵诗,说来,真是手不能提肩不能挑,虽成日诵诗, 也未能考得功夫,说句一无是处并不为过。他估计算术很不错,把祖上传下的东西当的差不多,自己也闭眼去了。等给他办过丧事,家里半点余钱都无。那时我和妹妹都小,家里的活都是我妈做,后来待我渐大些, 一家三口,要说饭还是能吃得起,不会饿死,可想进学也难上加难,便都是我妈当了嫁妆给我念书。我留学的运气其实不大好,如果我晚生几年,估计就能赶上庚子赔款了。如果我早生几年,能赶上朝廷派谴的留学生,我当时的情形,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家里勉强凑出一张去英国的船票,我就从上海港登了船。”
“在船上走了将近两个月才到了英国,我留学从来不愁学业,你知道我愁什么不?”
这个回答显然难不倒褚韶华,“钱。”
“对呀,那个时候真是险愁白了头,为了挣钱,碰壁碰的脸都肿了。英国是个极傲慢的国家,觉着自己的种族就高人一等,简直是瞧不起全世界,黄种人与黑人在那些英国佬眼里更是下等人,你别看我现在还不错,其实我十八般武艺都会,什么刷锅洗碗煎牛排的,有空我给你煎牛排吃,包管比现在的西餐厅做的都要地道百倍。”
闻知秋说的轻松,褚韶华却是不禁道,“你那时挺难的吧?”
“我当时无数次赌咒发誓,以后必要发大财做大官。”闻知秋一笑,“有许多辛苦的日子,也很不容易。可我回头想想,如果没有那一段的经历,可能也没有现在的我。我那时,虽已是在国外读大学,其实比起你现在,大有不如。并不是学识上的不如,而是我没有你对社会的适应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