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时,王夫人低眉随鸳鸯来了,跪道,“罪媳给老太太请安。”
贾母道,“你念了这些时日的经书,可悟出些什么?”
王夫人含泪道,“罪媳行事不当,为娘娘招致祸端。这都是媳妇的罪过,媳妇身为人母,不能给儿女添福便罢了,倒给娘娘添祸。媳妇只想日日为娘娘念经祈福,若佛祖感召一二,也是我的诚心了。”
贾母冷哼,“宫中凡事谨言慎行,尚不能够!你倒是有本事招事惹非!”眼睛扫过王夫人半花白的头发,贾母道,“念你还算诚心悔过。如今赵姨娘有孕,不能理事。你们院儿中内务总得有个人打理,瞧你这些日子也有几分思过之心,便罢了。宝玉跟娘娘都是有福的,我不求你锦上添花,只盼你吃一堑长一智吧。好好的两个孩子,别因你这愚钝都毁了前程才好!”
王夫人恭顺道,“是,媳妇记下了,一定仔细照看赵姨娘的身子,为老爷添福。”
贾母笑问,“凤丫头,今日除了宣咱家宝玉进宫,是不是也召了甄家宝玉一道同往呢?”
王熙凤笑,“老祖宗真是神算,可不是么?”
贾母笑道,“咱们与甄家是老亲,甄家此次进宫,下帖子问问甄夫人何时得闲,在我这院子里摆上几桌酒,请他们过来热闹半日。”
一时,琥珀进来笑禀,“回老太太、太太、奶奶,宝玉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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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林谨玉劝和俩父子 ...
林黛玉见到弟弟分外高兴,拉着林谨玉到榻上坐下,问了些许家的事。
林谨玉一摊手,叹道,“真不知道怎么回事,先生这么聪明,师爷瞧着也不是不讲理的,偏两人在一起就不对付。”
微雨将宫中赐的点心拿出来呈上,笑道,“大爷又进宫了?”
“嗯,师爷挺喜欢我,今儿个上皇宣师爷进宫看戏,师爷将我带上了。”林谨玉笑,“这是太后娘娘赏我的,姐姐,你尝尝,我觉得比咱们家里做得味儿好些。”
林黛玉喝着茶,拣了一个吃了,眼睛弯弯的带着笑,“这都是先生照顾,你才有这等福气。你即在先生家,便多劝和着些。亲父子,哪有隔夜仇呢。”
林谨玉沉默了一下,才道,“我瞧着师爷是挺严厉的,先生一句话说错了,直接上巴掌打呢。”
林黛玉笑,“严父慈母,以前在咱家不也一样么?父亲也没少教训你,这还不一个理儿,你对先生孺慕,可千万别为先生打抱不平,人家才是亲父子呢。先生受了教训,也不见得记恨许师爷呢。”
林谨玉以己度人,觉得果真有几分道理。跟姐姐说了会儿话,便去许府了。实在是他下车时,俩父子之间的气氛不够融洽,林谨玉生怕俩人吵吵起来,天色一暗便过去了。
包子叔这脸上也没了笑纹儿,见到林谨玉拉着低声嘱咐了几句。
靠,这才多大工夫。
林谨玉先去的水阁,许子文还是老样子,倚在榻上看书,若不是脸上伤得厉害,林谨玉真看不出这是刚挨过打的。许子文一笑嘴巴便痛,摸了摸,温声自嘲道,“真不该放你回去。”
林谨玉过去挨着先生坐下,虽然许俊卿对他极好,不过,他自幼便同许子文在一处,心里自然偏着许子文,见先生半边脸都青紫了,火红一个巴掌印儿,唇角撕裂,心中真是有几分恼怒,想到姐姐的嘱咐,嘴里劝道,“师爷好不容易来一回,先生心里高兴,怎么还跟师父犟呢?白挨一巴掌。”
许子文瞪眼,握起书来,有些小别扭的嘀咕,“谁说我高兴的?他不来,我自在着呢。来了就管东管西,啰嗦得要人命。”
黛玉姐姐说得果真有理,林谨玉把准了先生的脉,笑道,“反正我跟着先生这么十来年,先生看过多少回戏,也不似今天欢喜呢。我叫了你两声,先生都没听到,还跟着哼唧着唱呢。”
许子文卷起书敲了林谨玉的大头一记,斥道,“多嘴。别在我这儿磨蹭了,老头子等着你呢,现在你是他的心头好。”话到最后,还有几分发酸。
林谨玉见许子文精神还好,笑着起身,“这就快吃晚饭了,我帮先生说几句好话去。”
许子文十分要面子继续歪着,端得是口是心非,“你敢多嘴,一会儿没你好果子吃。我根本没错,你少去低头哈腰丢我的脸。出去时顺便叫包子泡壶茶进来。”
“知道了。”林谨玉识时务的继续去当万金油。
包子听到里头要茶,欢喜的捏了捏林谨玉的小肉脸儿,眉开眼笑道,“谨玉少爷,晚上有你爱吃的清蒸鲥鱼呢,快去吧。我给少爷泡茶去了。”包子笑眯眯走了,林谨玉见包子的胖屁股将袍子后摆都拱起来了,不由伸手摸了摸自己后面,下定决心一定要减肥,万不能成为第二个包子叔。
林谨玉溜达着过去,在主院外头碰到许俊卿身边儿的侍卫,侍卫抱拳行礼,“孙少爷来了,太爷吩咐了,请孙少爷直接进去。”
林谨玉还了礼方进了主院,许俊卿正坐在书案后看书,这父子俩都有手不释卷的好习惯,不过许俊卿一看就是严谨之人,坐姿笔挺端正,难怪会看不惯许子文懒散的模样呢。
“谨玉见过师爷。”林谨玉作了个长揖,许俊卿眉宇间尽是温柔,从书案后起身上前扶起林谨玉,笑道,“才回来啊,走,咱们里屋儿说话。”
林谨玉笑着随许俊卿到了卧室,两人坐在铺了狼皮垫子的小炕上,有下人送上手炉,林谨玉搂着,笑道,“看师爷心情好,我就放心了。先生怕您还在生气,托我代他给师爷赔罪呢。”
许俊卿摸了摸林谨玉的脸,笑道,“我知道你是个懂事的。不过,子文断说不出这种话。他也只是在我面前敷衍几句认个错罢了,我一转身,怕他仍是我行我素呢。在他眼里,都是别人的不是,哪里有他错的时候呢?”
林谨玉忍不住笑了,“师爷,您还真了解我家先生诶。”
许俊卿笑叹,“我要认着跟他生气,早气死一千回了。唉,这十几年,他竟然无一长进,你瞧他在车上,连忠顺王都敢编排?这人跟人,是有些天生不对盘的?逞一时之快乃是匹夫之为,活了这几十年,吃了这些苦,也没学会谨慎二字,我岂有不生气的?”
大概是许俊卿憋得太久,才会对他说这些话吧,林谨玉暗想。殊不知许俊卿不过是想先打好底子,免得日后林谨玉怨怼儿子。林谨玉顺着许俊卿的话头说笑,“我也觉得自师爷来了,先生就跟以往大不相同了呢。我从小跟在先生身边,觉得他就跟个神仙一般,没有不知道的事。到了京都,我随先生见过些人,先生言辞客气,纵是不喜,也从不会给人难堪,还常教导我要谨言慎行呢。我想着,大约是师爷一来,先生一放松,难免随意些。”
许俊卿摸着林谨玉的头,笑道,“哪里有这种事?”
林谨玉脸色落漠,轻声道,“之前,我父亲在世的时候,我做事说话也是随兴而为,总觉得就是犯了错也有父亲在后头兜着呢。后来,父母相继过逝,我同姐姐到了京都,再没人庇护于我们姐弟。受了几遭欺负才长了记性,凡事自然要小心而为,不然被人欺负了连个说理的地方都没有。师爷,您远在山东,这么多年先生一人在外漂泊,也没出过一星半点儿的错。我看,这其一,是先生处事有方;其二,是不想您在家担心呢。不然,上皇也不会这么喜欢先生呢。如今您这一来,先生嘴里硬,心里是极高兴的,或许觉得你在,他能安心的歇几日,不必再小心翼翼的面对众人,言行难免随兴。先生又无儿女,最信任之人就是师爷了,在师爷面前,自然不必伪装成如隆中诸葛的模样了。”
许俊卿听了这席话,心中大慰,又心疼林谨玉懂事,更加怜惜道,“唉,他这个脾气是难改了。”许子文是许俊卿最小的儿子,自小啥东西一点就通,许俊卿也最疼爱他,偏许子文最不听话,弄到现在,无法无天地跟徒景辰搅在一起,许俊卿看向林谨玉,“子文跟皇上的事,你知道了?”
林谨玉点了点头,“嗯,先生早告诉我他喜欢男人了。”拉了拉许俊卿的手,林谨玉笑,“师爷,喜欢男人又不稀奇,你生气也就是因为先生不肯成亲吧?若是担心先生无后,何不在族中为先生过继一个孩子?”
许俊卿心思忽然一动,试探的问,“谨玉,子文的性子跟常人不大相同。他眼光极高,等闲人怕是相不中。这么多年,他跟你感情如同父子一般,其实比父子还要深厚。那你,愿不愿意日后成婚,过继一个孩子给子文,待他老了也有后人为继呢。”
林谨玉还当是啥要紧事儿呢,大方一笑,“哦,这个啊,没问题,我以后娶她七八个老婆,多生几个给先生挑吧。他若是喜欢,挑一个就是。我反正不喜欢养小孩儿,有人给我养,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师爷,您放心吧,我小时候还常跟先生躺一个被窝被觉呢。先生就像我父亲一样,我儿子,就是先生的孙子,师爷完全不必为这个操心。”
许俊卿听了这话如闻天簌,心中再无隐忧,揽着林谨玉的肩笑,“好,有谨玉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好孩子!子文能有你做徒弟,真是他的福气啊。你今年十三,过几年也要娶媳妇儿,跟师爷说,想娶个什么样儿的?”
林谨玉伸出小胖手说条件,“第一,性子得好,不能太泼辣,若是以后我纳妾啥滴,撒泼打滚儿断然不成;也不能太软和,任人欺负,以后怎么管家呢?”
许俊卿笑着点头,“有理。”
“第二,容貌得中上之姿。这关系到我儿子以后长相如何呢?真娶个无盐女,生个孩子太丑,怎么见人呢。”林谨玉伸出第三根手指,“第三,家风得好。家里兄弟得人品端正,否则以后大小舅子就拎不清了。我就这三个要求,娶妻娶贤,纳妾纳颜,古人诚不欺我。”
虽然儿子指望不上,孙子真是再正常不过,大有可为,许俊卿大喜过望,“好,待我回去给你留意,包管你满意。”
林谨玉笑,“那就劳烦师爷了。”
“这种大喜事,我巴不得为你操持。”许俊卿完全将许子文的那些气抛诸脑后,搂着林谨玉计算,“嗯,你现在就开始准备春闱,不可懈怠。我让公主多看几家姑娘,待你金榜题名后,我便托人去说媒,聘礼你完全不必操心,我来操办。只管好生读书就是。”
林谨玉完全不介意跟许家绑一辆车上,他自小拜许子文为师,又因许家关系出入宫廷,反正他注定要被打上许家的标签,瞧师爷这番模样,也是一心为他好。至于啥爱不爱的,反正这年头不准男女私下见面,再说能娶好几个呢,大不了多纳几房妾呗。由此可见,林谨玉完全被封建地主儿思想同化,并且颇是乐在其中。
一老一少笑声不断聊到天黑,小厮掐着时辰进来问摆饭的事儿。
许俊卿笑,“摆在东厢,谨玉,陪我用晚膳。”
林谨玉笑道,“师爷,叫先生过来一道用吧,勉得先生一人不自在呢。”
许俊卿乐得他们父子亲近,便允了。
荣国府连续多少天低迷的气氛,自贾宝玉接到进宫的圣旨,犹如一道阳光射穿阴霾,整个荣国府跟着燃起生命的曙光。
贾母见贾宝玉回来,眼睛笑得眯成一道线,待贾宝玉行了礼,将人搂到跟前问长问短,贾宝玉笑道,“老太太上回不是说甄家也有个宝玉吗?今日上皇召我们两个一道进宫,我看他如同照镜子一般,容貌竟是相同无二呢?后来,我与他说话,他诗词文章真是胜我十倍有之。我本想邀他来咱家,他说匆忙未备礼未行帖,不合礼数才没来。老太太,咱们给甄家下帖吧,听说他家有几个姐妹,俱是能诗善画之人呢。”
贾母连声称好,王熙凤笑问,“宝玉,除了你们,还有别人儿没?”
贾宝玉笑,“上皇、皇上、太后娘娘、忠顺老千岁、几位皇子,还有许驸马、许学士、林表弟,都在。人多着呢,上皇还夸咱家的小戏子唱得好呢。”
王熙凤瞧贾母脸上笑容渐稀,笑问,“怎么林表弟也去了呢?”
“我也不知道,我们去时,林表弟就在了。今儿个忠顺千岁出了个对子讽刺许学士,我同甄宝玉都胡乱对了,林表弟倒是狠狠骂了回去,”贾宝玉有些不安道,“我当时都吓着了,林表弟真是胆子大。”
王熙凤挑眉笑,“你倒是一气儿说了,知道我们没福气进宫,成心吊我们胃口呢。”
贾宝玉道,“今儿个许学士穿了件玉青色的袍子,忠顺千岁便出了个上联:井底之蛙穿绿袄。林表弟见忠顺千岁身上是绛色衣衫,对了句:落汤蟹子着红袍。”
王熙凤“扑哧”便笑了,探春等人也俱是满脸笑意,贾母笑中多了几分兴灾乐祸,搂着宝玉道,“谨玉自小少人教导,就是这样说话没分寸。那忠顺王乃上皇爱子,亲王之尊,岂是能轻侮的?这图了一时痛快,不知道日后如何呢?宝玉你且记住,入宫行事说话都要小心,说不好宁可不要开口呢,否则岂不是要给家里招祸么?”
贾宝玉点了头,贾母笑道,“你做得很好。明儿个就给甄家下帖子,我看甄宝玉提前进京,八成也是来备考了,咱们是通家世交之好,你们俩个既然合适,不如一道念书才好呢?”
“是。老太太先把他们请来吧,我跟甄兄约好了一处念书呢。他们刚来京都,还没找到合适的先生,我想着,不如先一道同我去家学,一来有个伴当。二来两人比较着,学业进益也快呢。”贾宝玉笑着拉扯贾母的袖子。
贾母欢喜更甚,“宝玉说得很是呢。凤丫头,不必等明儿个了,今日先把帖子送去,着两个稳当的媳妇,跟甄太太说,既然两个孩子脾性相投,不如明日相约一道上学才好,别耽误了课业。”
王熙凤笑着派人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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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许睿卓巧借徒东风 ...
今日上皇赐宴,除了酒戏尽兴,席上诸人皆各有收获。
徒汶斐自然是情人眼里出西施,觉得林谨玉无一处不好,尤其是林谨玉这对子真是骂得忠顺王哑口无言,贴切工整。只恨宫中规矩森严长辈在侧,否则徒汶斐真想过去掐掐林谨玉的小肉脸儿,咬上两口,越瞧越觉有福气。
林谨玉头一遭进宫时称得上大放异彩,上皇亲赞的俊杰之才,不少人知道。徒汶渲对林谨玉兴致挺浓,不承想今日一进宫,林谨玉毫不留情,将忠顺王骂了个狗血淋头,徒汶渲终觉得林谨玉胆子太肥。才华是有,不过,这种性子怕是不好掌控。倒是两个宝玉,一人是自己的伴读,四大家族同枝连契;一人乃金陵省体仁院总裁甄家嫡子,亦是掌实权之臣。徒汶渲更关注这两个宝玉,对林谨玉的心反倒淡了。许子文对他们三个外甥向来是一视同仁,即便徒汶斐由许子文亲自教养长大,不过两人关系平平,若舅舅能保持中立,何惧林谨玉呢?
忠顺王对许子文的感情,那真是咬牙切齿不足以形容。原本义忠亲王老千岁坏了事,论贤论长论母妃地位,哪里轮得到今上。偏这个许子文三不五时的在父皇跟前挑拨离间,不知背后坏了他多少好事,最后竟然是皇袍易主徒景辰即位,这叫忠顺王如何心服?如何不恨!他恨不能吃了许子文的肉喝了许子文的血,好不容易将许子文逼离了京都,没承想徒景辰坐稳了皇位,这个东西便悠哉悠哉的回来了!不仅回来,还带了个更惹人厌恶的小东西!
不过,小小一个林家还用不着他忠顺王府亲自出手,何况现在他也不愿真跟许子文翻脸,时机未到!忠顺王轻轻勾起唇角,命人备了两份厚重的见面礼分别送至荣国府和甄家。
至于皇帝徒景辰,只得说一句没白喜欢林谨玉一场,关键时刻十分有用。不过,他觉得许子文瞧忠顺王家戏子的眼神十分有问题,回寝宫琢磨了半宿。
甄宝玉归家后,很是赞叹了贾宝玉一番。
甄夫人同两个女儿看过宫中赏赐,笑着命人送到儿子的房里,犹不信道,“真有这么好?”俗话说庄稼是别人的好,儿女是自个儿的好。何况儿子自幼出众,家族中最得老太君喜欢,甄夫人笑道,“咱们与贾家本是世交,你与贾宝玉一见如故,就是你父亲知道也只有高兴的。这回好不容易说动老太太容你到京备考,年根子底下,一时难以找到合适的先生。即是贾家相邀,我明日派帖子,先过府请他家老太太安,再着人去贾府家学见过先生,奉上束脩,你才好去念书呢。咱们与贾家虽然亲近,也断不能失了礼数。”
二姑娘甄玥笑道,“我可是头一遭见弟弟这样着急着去念书呢。”
三姑娘甄玳歪着眨了眨眼,绝美的小脸儿上一派天真无邪的纯净,“大哥哥,你也忒急了,这样急赤白眼的去了,不说咱们跟贾家亲近,倒是有起子小人会小瞧大哥哥呢。若是大哥哥想跟贾家二爷相聚,下帖子请贾二爷来咱们家不也一样吗?”
甄夫人笑道,“你妹妹说得很是呢。”
母子四人正说着话,陪房卫丰家的进来笑禀,“太太,贾家派人送帖子来了。”
甄夫人笑,“可真是巧了,你们先去厢房坐会儿。”又对卫丰家的道,“请进来吧。”
林之孝家的同旺儿媳妇含笑进来,先请安行礼。甄夫人见她们衣饰华丽,头上插着几件金钗,知道是荣国府有头面的媳妇子,笑着赐了座,又问贾母诸人安,问道,“你们来可是有事?”
林之孝家的笑道,“是,我家二爷自宫里回去说起贵府大爷,喜得一刻都待不住了,催着我们拿帖子过来。老太太说知道夫人进京,原早想下帖相邀,只是听说府上忙于姑娘聘嫁,倒不好轻扰。若太太什么时候得闲,老太太请太太过去喝酒。再者,我家二爷一直在家学念书,听说贵府大爷才识过人,二爷想着邀大爷一道同去,介时一道长进,后年春闱,若都能金榜题名,岂不是两家的喜事么?”
甄夫人笑道,“多谢你家老太太挂念。我也正想着去给她老人家请安呢,来京后一直忙忙活活,没片刻空闲,如今且好了。你们辛苦些,回去跟老太太说,明天我带着他们兄妹去府上给老太太请安。我听了宝玉说了进宫的事,也想见见贵府的宝玉呢。”
林之孝家的笑,“那奴婢们明个儿就在府里恭迎太太姑娘哥儿了。”
甄夫人笑,“卫丰家的,请她们去喝杯茶再走。”二人起身,再次矮身福过,方跟着卫丰家的下去了。
甄宝玉与两个妹妹笑着出来,甄夫人笑对儿子道,“可算遂了你的心意了吧。”
甄宝玉笑道,“太太放心,儿子一定同贾兄弟一道好生念书。”他本是视男人如粪土之流,觉得天下最清贵的莫过于“女儿”二字,平日间少有谈得来的朋友。不承想今日一进宫,与贾宝玉志投道合,再者,贾宝玉容姿出众,两人颇有些相见恨晚之意。
甄夫人笑着拉过二女儿,温声道,“你订了亲,不能随意走动了。明儿个就委屈我儿一个人在府里了。”
甄玥低头笑得羞涩,“太太放心吧,家里多少丫环婆子呢,女儿一个人,看书画画都好的。”
甄夫人笑道,“琴棋书画,略懂就是了,针指女红才是女儿家该学得正道呢。你如今已经在跟着我学管家,当在这上面留意才是。”
甄玥柔声应了。
又一时,忠顺王府的赏赐到了,前来送礼的忠顺王府的小太监,甄夫人与儿子恭敬的接待了,小太监行了礼,笑道,“今日见面匆忙,我家王爷说了,贵府公子文思敏捷,王爷素来最爱灵秀剔透的人物,宫内也没带什么,简薄了些。这是王爷吩咐另备的几样东西,不值什么,是我家王爷的一份心罢了。”
甄夫人忙道,“谢王爷赏赐。他小小人儿,哪里禁得起呢。家中外子仍在金陵,无当家主事之人,只能在家叩谢王爷大恩了。”
小太监笑道,“夫人不必惶恐,如此客气,倒失了王爷对令公子赏识的美意。王爷说了,后日府中仍有戏酒,若是贵府公子觉得今日宫中戏文还可入目,邀令公子过府听戏呢。”
甄家母子俱欢喜的应下,又赏了个大喜封,命管家送小太监出门。
甄宝玉笑着说起今日戏文琪官儿的唱腔如何婉转动听,身段如何柔美,扮相如何传神等等。甄夫人却有些心不在焉,她是个能干的,否则也不会一人进京为女儿备嫁。朝中事,她多少听甄老爷说起过。这皇子王爷虽尊贵,可也不是好随意结交的,只是如今他们母子孤身进京,竟无可商议之人。甄夫人心思灵动,想着今日进宫的不只她家宝玉,荣国府宝玉也在。若有赏,定是都有的,且看荣国府如何行事,贾家在京日久,消息灵通,定无差错的。打定主意,甄夫人又叫了女儿来说笑。
且说林谨玉将许俊卿哄得展眉开颜,一时用过晚饭,许俊卿又大大的夸赞了林谨玉一番。从相貌到学识,自品性到德行,由举止到谈吐,差点没恶心死许子文。
许子文挨了耳光,老实听着,也没说啥打击他爹兴致的话,只是捧着茶碗一径喝茶。
许俊卿笑道,“我看过谨玉的文章,照此进度,过一年春闱问题不大。我过几天回家,谨玉年纪也大了,待过了春闱,正是说亲的时侯。谨玉这孩子心思很正,我回去跟你母亲商议,让你母亲留意些世家女孩儿,总得相看个配得上谨玉的呢。不然,介时匆匆而为,岂不委屈了他?”
许子文盯着碗里的清茶,叹道,“爹,这事不用急,他春闱后才十四,哪里就说亲呢。”
许俊卿脸一沉,“是,跟你当年一样,从十四拖到十八再拖二十,一直拖到现在!”
“那也该问问谨玉的意思吧。”许子文给了林谨玉一个眼神。
许俊卿眼睛如电,自然看清儿子的小动作,斥道,“你眼睛怎么了,乱眨什么!谨玉早跟我说过了,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要照什么标准挑,头头是道,合情合理!你很不必操心这些,难道我会让谨玉吃亏不成?对吧,谨玉?”
林谨玉笑道,“师爷,您别急。先生也是为我着想呢,先生是怕我太早想这些,做学问分心呢。师爷愿意为我操持,是我的福气。可是,挑的人起码先生得满意我才能点头,要不,这不是不孝吗?”
许俊卿温声道,“你只管做学问。公主的眼光向来是最好的,我包管你满意。俗话说,成家立业,先成家再立业。不然,你姐姐出嫁后,你府里连个主持中馈的人都没有,可怎么过日子呢?有个女人,就像个家了。”
林谨玉道,“师爷,您跟师奶奶说,别挑家势太好的。我家里没什么人,门第一般,结亲嘛,门当户对就可以了。”
许俊卿剜了许子文一眼,对林谨玉道,“你就放心,你家哪里门第一般了,列侯出身,不比谁差?若不是我家里没合适的女孩儿,我一定从自己家里挑。”
“大哥家的三丫头与谨玉同年,正好般配。”许子文不客气的拆台。
许俊卿一拍桌子,瞪着眼睛道,“你今天是非找打呢?”
许子文放下茶盏,悠悠起身,“爹,您就去挑吧,反正我不点头,谨玉不敢娶,您挑也是白挑。谨玉娶谁,我说了算,您别瞎忙活了。”许俊卿一抬手,许子文伶俐的躲出三步远,摸了摸自己的脸,微微一笑,“你再打我,我今晚就进宫跟舅舅告状去。”说完,一转身,一背手,施施然走了。
林谨玉忙过去给许俊卿顺气,劝道,“师爷,快别为我跟先生发火,我心里不安呢。”
“好孩子,你别多想。三丫头虽好,不过已有人家了。”许俊卿握住林谨玉的手道,“其他旁枝,哪里能与你相配?”
林谨玉笑,“师爷,您只管放心,我信您。您跟先生都是为了我好,也不要为我的事吵架,多伤感情呢。”